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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人苍白到透明,透出一种破碎又颓败的美感,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多好的年纪啊……   司机忍不住叹她可怜,一边将车内冷气调小,一边说:“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姑娘家家的别总想着减肥。”   赵菁目光一怔,片刻,微笑着点头:“嗯,最近有在好好吃饭。”   前方路口正是红灯,司机一手扶着方向盘又问:“刚刚看你在临江大饭店上的车,晚上没吃饱?”   赵菁并不是喜欢搭话的性子,此时也出于礼貌回答:“同学升学宴,没怎么吃。”   “升学宴啊,这八月底的,都快开学了,是该办了。”司机显然是个自来熟,越说越来劲,“那姑娘你也是今年高考了?考的什么大学啊?”   赵菁瞬间眸光一暗。   司机自觉失言,立马打住话头。   车内顿时陷入死寂,只余昏黄的路灯一盏盏踱过。   片刻,就在司机都没想到会得到回答的时候。   “没。”赵菁轻轻扯出一抹笑,“我休学了。”   如果没有高二那年发生的一切,她本该像同龄人一样,安安稳稳度过高中三年,按部就班参加高考,再去到心仪的大学。   可是她休学了,因为严重的心理问题,身体状况也不能再支持。   所幸。   几天前,医生告知她可以重新回到学校了。   时隔一年,她终于可以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这,赵菁内心不由荡起些微快意。   晚风微燥,吹起碎发,她转头看向窗外,霓虹一帧帧映过,眼底终于漾出星点光亮。   像是荒芜的原野,终于生出草木,于是枝丫疯长,天光大亮。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车祸就在一瞬间。   “嘭——”   警车声,救护车声,人群惊呼声。   火浪滔天,一片混乱,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前一秒,赵菁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灰暗的高二那年,没有已经失去的以后,只有此时此刻,眼前这一秒。   这是她此生见过的唯一的最盛大绚烂的一场流星雨。   无数光粒从深蓝夜空中划过,在瞳孔中拖出尾迹,成为永恒。   然而是,盛大地,绚烂地,坠落。   自然也没有见到,少年用尽此生所有的力气,冲出重重人海,不顾阻拦,不顾烈焰,冲进火中,声嘶力竭。   “赵菁——”   -   “赵菁。”   清冽的薄荷气息,以及,若有似无的玫瑰夹杂松雪香。   这人似乎不耐烦,又拿笔戳了戳她的手。   赵菁手指微动,终于回笼过意识,缓缓睁开眼。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目,她一时不太适应,画面虚虚晃晃,等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优越矜冷的手,腕骨突出,指节微屈,松松托着支细长的黑色钢笔,衬的那手愈发修冷分明,接着,钢笔一端微抬又一顿,在黄色的课桌上轻敲。   赵菁愣怔片刻,再一抬起头,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一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眼里。   少年的眸光浓情含春,一双眼狭长而深邃,微微上挑,神情也懒洋洋,连头发丝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撩拨。   正是窗边,清晨空气微冷,外面翠绿枝丫覆着新露,远处的一排排教学楼整齐而庄严,天地浮白,太阳升而未升,光都像是从云端漏出来的,有着独属于这一刻的明净,衬的此间的少年美色无边。   要不是赵菁跟这人当过几个月同桌,还真会被这张脸所蒙骗。   这家伙就生了这么双勾人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然而其本人,对谁都冷漠,拽在附中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言语又极为刻薄。   谢星沉,谢氏集团二公子,人帅有钱会打架,把人打进医院过,他爸给学校捐过楼,给他写过情书的女生要从学校东门排到西门,附中人称——附中第一少爷。   “……”   这位哥的这些名号……还真是……让人想起来都会尬出天际。   赵菁正兀自沉默着。   少年见她回过神,终于收回笔,倦眼一挑,薄唇轻启,声音低缓慵懒,漫不经心的样子:“同桌,老师叫你起来背书。”   “?”   赵菁内心一惊,她刚刚明明发生了车祸,现在,却在教室!   她连忙直起背,手臂由于长时间的趴睡还十分酸麻,一切感受都是真实的……   面前作业本上赫然印着——临城大学附属中学,班级和姓名栏用端正的字体写着:高二七班,赵菁。   再看到教室前方黑屏红光的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20XX年8月29日,07:05:09,星期一。   “!”   她回到了两年前,她人生中最耀眼也最黑暗的一年,一切的开始。   这年她高二,还身体健康,还没有患上抑郁症和厌食症,还是一个成绩中下游的普通同学,一个乐观豁达的胖子。   此时。   语文老师杨晓惠站在讲台旁,扶了扶眼镜,随手翻了翻高考必背古诗词资料,对学生上早读睡觉这种行为极其不认可,于是特意点了篇这姑娘上学期期末写错的:“赵菁,你起来背一下《氓》。”   赵菁立马站了起来,身体充盈而富有安全感,凭着记忆,清亮的声音下意识就流泻了出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   其实她的前世,就像这一篇《氓》一样。   一切的悲剧,都是从喜欢上一个错的人开始的。   在高二分班之前,她跟当时的年级第一陈泽同桌过一段时间,众之所望的温和少年,就此成为她十六岁的少女心事。   于是在高二这一年,她拼命减肥拼命学习,只为了追上陈泽。   然而陈泽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没有温和全是假象,最后还跟她当时自以为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   为此她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不光沦为全校的笑话,就连她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加之家庭变故,她内心越来越偏执,在拼命减肥和拼命学习这条路上走向极端。   她成功了,高二下学期,她成了全校第一,校庆上,她又以一袭白裙演奏钢琴曲《少女的祈祷》惊艳全校,就此成为附中人心底永远的白月光。   然而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已让她不堪重负,校庆后的一次意外,她的病情彻底爆发,就此休学。   -   已经打过铃,正是早饭时间。   赵菁一掀开桌板,就见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草莓蛋糕。   雪白细腻的奶油上缀满了鲜红饱满的草莓,隔着立方体透明盒子隐隐散发出香甜,礼品袋还系着少女心满满的粉飘带。   一旁别着枚便签——“生日快乐!”   赵菁立时感到一阵厌恶。   都想起来了,这天是陈泽生日,她熬了个通宵亲手制作了草莓蛋糕,打算在下早自习后送出去,顺便再干些蠢事。   同样的蠢事她定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了。   赵菁立马拎出草莓蛋糕,就要丢掉。   但转念一想,陈泽不是好人,蛋糕却是无辜的。   她一个通宵的成果,不能就这么浪费了,浪费粮食可耻。   可,赵菁又看到了自己肉乎乎的手。   她现在这个体重,真的不能再吃了,大早上的,还是这么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   赵菁一手拎着草莓蛋糕定在空中,正纠结着要怎么处理才好。   一旁忽然飘来一阵小笼包香。   赵菁转头一看。   谢星沉正儿八经坐位置上,面前摊着一袋小笼包,看着没吃两口,这位大少爷百无聊赖拿筷子戳了戳,接着,慢条斯理将袋子拢起来,略带嫌弃地拎到了课桌角落。   大少爷早餐也吃路边摊小笼包啊。   赵菁不由悄悄扬了扬唇。   说起来,这位哥挺有原则的。   大少爷,但从来不旷课不迟到。   成绩倒数,但节节课都有认真听。   品行优良到不像个垃圾二世祖。   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   哦对了,这位哥唯一一次打架,是在前世。   当时她休学在家养病,还是事发很久以后,听到的消息——   她休学后一周,谢星沉将陈泽打进了医院。   之后,谢家将事情摆平,谢星沉继续在附中上学,陈泽转学到了其他城市。   经此一役,扬名立万。   这位哥又多了一个名号——附中第一校霸。   怎么说呢,或许是陈泽招惹了这位哥,或许是谢星沉看陈泽不顺眼,其中原因无人得知……   但无论如何,一个不相干的人间接帮她出了头,她是感激的。   就当是前世的谢星沉对她还有几分情义。   想到这,赵菁立马就想到了草莓蛋糕的去处。   赵菁迅速将写着“生日快乐!”的便签扯下来揉作一团,接着,轻轻巧巧将草莓蛋糕落到了谢星沉桌上。   谢星沉眉一挑,转头看她:“给我?”   “对。”赵菁微笑着点点头,“谢谢你。”   “谢我什么?”少年桃花眼中又现出意味深长。   “……”   总不能说谢你前世打了陈泽,干得漂亮。   赵菁默了片刻,想到一个说辞:“谢你早自习叫醒我。”   听到这,谢星沉眼皮瞬间耷拉了下来,语调懒懒的,颇为漫不经心。   “哦。”   “……”   怎么感觉,他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赵菁都有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这位哥能失望什么,算算时间,现在高二刚开学,谢星沉刚转来附中,他们才刚同桌一个星期不到啊,肯定是她的错觉。   谢星沉没听到想要的感谢,便只将草莓蛋糕当做寻常相赠。   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将手提袋的粉色丝带扯开,随意将蛋糕盒子取了出来,纸袋底部却出现了一个,粉色信封?   谢星沉目光一闪,转头去看赵菁。   赵菁正拿着草莓零钱包,低头一边数钱一边思考早上吃什么,根本没注意这边。   谢星沉眼尾不由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略带愉悦地取出那枚粉色信封,轻轻拆开。   才想着拜读一下这姑娘的大作,谁料,刚看到开头的第一个字,他目光就是一冷。   三秒后。   谢星沉面无表情将这封信念了出来。   “陈泽同学:   生日快乐。   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第2章   赵菁一听到谢星沉念的内容,立马扑过去抢:“还我!”   该死,她居然忘了这茬,她写给陈泽的情书也一并放到了蛋糕里!   谢星沉当然不干,手一扬,举的高高的,又眼一挑,显出一抹讽刺的笑来。   他的那双眼睛,是漂亮的茶棕色,平常时候会显得很温柔,此刻双眸敛起,尾梢上扬,又透出危险的气息,愠色微浓。   赵菁个子虽高,但记得上次体育课量身高谢星沉有188,她虽然是一只灵活的胖子,但也觉得跟这位哥抢下去没什么意思,于是好商好量,语气不耐烦:“你想干什么?”   这边动静有些大,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早就聚集了过来:什么!我没看错吧!最后一排,这姿势,这是,赵小胖要把谢大少爷扑倒???   谢星沉也察觉到了,一边要挽回形象,一边又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于是适可而止,将没看完的情书连带粉信封还了回去,眉微挑,很不屑的样子:“喏。”   赵菁一把扯了过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谢星沉又漫不经心问:“你喜欢陈泽?”   赵菁迅速扫了眼情书,目光触及“上次体育课”“医务室”“喜欢”等字眼,想起前世真心错付,顿觉一阵厌恶,干脆利落将情书撕了,跟着不耐烦答:“不喜欢。”   少年直接忽视了她的回答,声音吊儿郎当,多少带着几丝愉悦。   “眼光真差。”   “……”   这话放在前世,赵菁肯定会觉得谢星沉刻薄,但放到现在,对,您说的真对。   但赵菁多少有几分不爽,我们现在很熟吗你就抢我情书?也就想不识好人心,下意识反驳。   “关你什么事,又不是喜欢你。”   “……”   谢星沉瞬间沉默。   行,可以,很好。   场面一时凝滞。   突然,传来一道呼喊:“赵菁,有人找你!”   赵菁循声望去,只见教室窗外立着个戴眼镜的清秀少年,正微笑着朝她招手。   不是陈泽又是谁。   谢星沉也看到了,低笑了声,又略带玩味地去看赵菁。   赵菁定在那里,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复杂,她还没算账有人却找上门来了,她不想面对又不得不出去。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赵菁终究是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陈泽就等在那里。   赵菁见了就面色一冷:“有事吗?”   陈泽脸上立时闪过一丝讶异,一夜之间,赵菁对他的态度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明明昨天下晚自习,赵菁还远远追上他,把曲奇饼干塞进他怀里,满脸羞涩地说今天要给他个惊喜,今天怎么……   思及此,陈泽忍不住试探问:“你身体不舒服?”   这话要放在前世,赵菁肯定会雀跃于陈泽关心她,但放到现在,赵菁只觉得虚伪。   赵菁眉一皱,已然不耐烦:“没,怎么了?”   陈泽这个人进入正题前总喜欢客套几句,摆出惯有的温和姿态:“你昨天送我的曲奇我尝了,好像有比上次更好吃一点,你厨艺又进步了。”   一听到曲奇,赵菁目光就是一寒,忍不住扯出一抹冷笑:“哦?真的吗?”   前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午后的大课间。   物理老师一出教室,全班人都趴下了,很安静,她悄悄从书包里取出昨天在家烤的小曲奇,刚咬了一小口,就对上了一旁陈泽温和的目光。   她不好意思地将小曲奇推过去,跟陈泽一起分享,陈泽尝了几块,笑着称赞她厨艺很好,小曲奇很好吃。   天知道她当时有多开心,一个从小到大各方面都不太行的人,身材肥胖,成绩差劲,性格懦弱,厨艺是她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   于是自那以后,她经常给陈泽送各种小饼干,小泡芙,小蛋糕,即使高二不在一个班,陈泽每周也都会收到她亲手制作的甜品。   可高二上学期某天放学,她钥匙落教室了折回去拿,路过陈泽班上,却见到陈泽将她送的小曲奇原封不动扔进垃圾桶,神色轻蔑地跟一旁男同学调侃:“这么腻的东西,谁要吃。”   她整个人也像是那一袋曲奇,被原封不动扔进了垃圾桶。   多可笑。   此时,赵菁只是神色讽刺,一字一顿:“那我真的是,谢谢你了。”   陈泽脸上笑容一僵,觉得赵菁情绪很不对劲,于是快速进到正题:“你昨晚不是让我今天下早自习来找你的,说有东西要给我?”   “哦,这个啊。”赵菁轻笑了声,不说她都想不起来,“我忘了,你回去吧。”   敷衍至极。   说完,赵菁就转身要回教室。   陈泽脸色立时不太好,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看着赵菁的背影。   陈泽实在想不通,赵菁今天怎么会这么反常,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难不成,她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陈泽立马出声:“我走了,你记得吃早饭,别再低血糖晕倒了。”   又听到这温和的声音,赵菁顿觉一阵恶心,怎么会有人这么虚伪,在任何情况下,对任何人,都可以毫无差别地表现出关切的样子,一刻也不想跟这种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一刻也没停,立马加快脚步进了教室。   一进教室,赵菁就见自己位置上站了个人。   男生高大白净,正咬着小笼包,跟谢星沉说话:“哥你就别挑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谢星沉吸着豆浆,看都没看桌角的小笼包一眼,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好吃,不如我奶奶做的。”   “我服了,你奶奶做的那是好不好吃的问题?”男生似乎是被气笑了,“活该你今早没饭吃。”   “谁说没饭吃了?”谢星沉眉一挑,轻敲了下桌上的草莓蛋糕盒子。   “哟,谁送的啊?”男生语带八卦。   “喏。”谢星沉朝赵菁的座位眼神示意。   余光正好扫到赵菁回来,谢星沉目光一定。   男生也注意到了,转过头来看。   赵菁立马认出了男生的身份——班长段锐,为人端正,前世她住院还去医院看过她,她印象还不错。   至于段锐和谢星沉的关系,据说是发小。   段锐连忙让出位置,让赵菁坐下。   赵菁真心不知道自己早上要吃什么,因为前世的病,她现在对食物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心理排斥,吃饭前会下意识计算卡路里,食堂的杂酱面三鲜粉鸡蛋饼对她来说热量都太高了,再加上她现在的体重,她就更觉得自己要瘦下来,自己不能吃。   但她又很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她真的很想要健康地活下去,两相互斥,赵菁强迫自己拿过书包翻找食物。   段锐在继续跟谢星沉说话:“大早上的吃这么甜?”   谢星沉正好看到赵菁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苹果,服了,连续三天看这姑娘早餐就吃一个苹果了,于是漫不经心道:“我又不像某些人,一天天的要减肥,体育课还低血糖晕倒。”   只翻到苹果苹果还是苹果的赵菁:“……”   忘了前世这个时候她刚开始减肥,下定决心把所有零食都丢了,然后早晚餐只吃一个苹果。   结果就是,开学第一周的第一节体育课,也就是上周五,三天前,她当场低血糖晕倒了。   她当时眼前一黑,再醒来就是在医务室,问是谁送她来的,校医只笑着说:“是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抱你来的,他说是你同桌。”   当时她只有过两个男同桌,一个陈泽,一个谢星沉。   那天正好跟陈泽他们班一起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她站树底下,看陈泽带着班上几个男生和谢星沉段锐他们打球。   就这样,她开始追求陈泽,亲手烤了生日蛋糕,又写了情书要送出去。   她毫不怀疑那天就是陈泽送她去的医务室。   为什么不是谢星沉?   仍记得那天她从医务室回到教室,谢星沉往她桌上抛过几颗薄荷糖,少年眉眼轻佻,笑意薄讽,辞色微冷:“这么大个人低血糖都不知道,还天天早上只吃一个苹果。”   “……”   是的呢,这位哥倒是随时随地都能从兜里掏出几颗薄荷糖,倒是从不会低血糖。   或许谢星沉这个人,就跟他最爱的薄荷糖一样。   味道是甜的,但性冷,且形薄。   用人话说就是。   用意是好的,但天性高傲矜冷,表现出来的永远只有薄薄一层——他似乎从来不会用柔和的方式表达,让人看到的永远是荆棘和霜雪,猜不透到底是讽刺还是关心。   正好,她感受到的永远只有淡淡的讽刺。   那句话她是这样解读的:你这么胖居然还会低血糖?都这样了还天天早上就吃一苹果?净添乱。   所以怎么可能是谢星沉。   让她信是谢星沉抱她去的医务室,还不如信谢星沉暗恋她。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重来一世,赵菁又觉得,谢星沉这种性格也还不错。   真情实感的刻薄,总比假模假样的关心好。   此时,赵菁也觉得自己回以真情实感的刻薄会比较好。   “管好自己。”   一听这话,谢星沉&段锐就是一愣。   段锐:这姑娘这么厉害?   谢星沉:这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重生了还要看人脸色,那她还不如重开。   赵菁又从书包里透支了几个苹果,洗了洗就是啃。   “……”   一分钟后。   谢星沉轻轻打开蛋糕的立方体透明包装盒,浓郁的奶油香甜和清新的草莓果味瞬间散发了出来。   赵菁觉得自己苹果啃不下去了。   她一边说服自己要意志坚定,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草莓蛋糕,喉咙还止不住地滚了滚。   真的,这是生理反应,她控制不住。   好香好甜好想吃……   偏谢星沉见她馋的不行,还故意将草莓蛋糕移近了一点,挑起那双桃花眼勾她。   少年慵懒的声音又是那么撩人心弦。   “吃吗?”   蛋糕有六寸,除了草莓外,还洒满了糖霜,点缀了黑巧,选用天然醇香的动物奶油,戚风胚有淡淡的柠檬味,柔软似云朵又不会腻,内里还含有三层水果夹心,口感层次丰富……   她自己烤的她能不知道有多好吃吗!   “不吃。”   赵菁拒绝的十分干脆,这一口下去直接热量爆炸,一星期苹果白吃……   “哦?”谢星沉又撩起那双桃花眼,悠悠看着她,狐狸精一样,“真的吗?”   “……”   赵菁目不转睛地盯着草莓蛋糕,谢星沉已经在切蛋糕了,矜冷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透明塑料刀,一刀竖下去,香甜诱人的果酱瞬间缓缓流淌而下……   她一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一边在内心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星沉你不是人!!!!!!!   三秒后。   赵菁:“来一块。” 第3章   情感战胜了理智。   赵菁一边无地自容:啊啊啊啊啊刚刚那句话一定不是她说!都是谢星沉的错!都是他勾我我才会这么馋的!   一边在内心说服自己:最后一次!吃完这块蛋糕就减肥!   谢星沉低笑了声,已经切了一大块蛋糕放置到纸盘里,懒洋洋递到她面前:“给。”   赵菁双手端过,客套礼貌:“谢谢。”   再将这块香甜可口的草莓蛋糕轻轻放到桌上,赵菁定定看着,目光不由复杂。   草莓蛋糕曾经是她最喜欢的食物,她喜欢草莓,更热爱烘焙。一个人静静待在厨房里,和面粉鸡蛋奶油在一起的无数时光,就像午后的阳光一样和煦。   亲手制作出美味的甜品,会让她不那么闪闪发光的人生里多出许多成就感。再一口咬下去,全部进到她圆滚滚的肚子里,那种心满意足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比拟。   可后来被人嘲笑“胖”“丑”“肥猪”,她能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甜品,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于是她再也没打开过烤箱,厌恶一切让她变胖变丑的食物,甜品是罪魁祸首,草莓蛋糕成了她心底最避之不及的事物。   赵菁犹豫了片刻,还是捏起叉子,小心翼翼取了一小块,慢慢放入口中。   清甜的草莓香,糖霜和黑巧碎的沙沙口感,丝滑又绵密的奶油,冰凉沁人的果酱流心,大颗粒的黄桃菠萝芒果,微酸不腻,像猫和老鼠动画片里一样柔软诱人的戚风……   还有淡淡的柠檬味道,像夏日的翠绿葡萄藤蔓,在蓝到像水的天空下,风一吹,阳光就肆意耀眼。   一瞬间,赵菁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甜蜜的海洋里。   好满足,好幸福。   果然,人还是要吃饭!   如果没有碳水所提供的多巴胺,那么人生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赵菁忽然觉得很高兴,一种久违的激情、热烈以及产生幸福快乐的一切又在身体里重新涌动。   她以为她心理是厌恶的,可味觉告诉她,她仍然热爱。   她仍然热爱这世间所有美味的一切。   谢星沉见她一脸被抛上云端的幸福表情,轻轻咬着塑料叉,不由失笑:“有这么好吃吗?”   “嗯,不够甜,我下次得多放点糖。”赵菁微微弯起唇,用心品尝,用心回答。   回过头,少年唇红齿白,脸颊沾了点奶油,像梨涡,眸光稍敛淌着水色,端的是笑意无边。   赵菁下意识闪了下睫,问:“你觉得好吃吗?”   这世上没有厨子不想得到夸赞。   “你自己烤的?”谢星沉很给面子,“还不错。”   赵菁才扬起笑。   下一秒,谢星沉:“不是只会吃。”   “……”   -   认认真真重温了一上午课程,很快放学。   一打铃,赵菁就收拾好书包去了食堂。   重来一世,身心对食物的渴望都恢复如初。   这让她既欣喜又新奇。   转了半天,赵菁最后点了一份铁板饭。   “滋啦滋啦”,饱满的白米饭在铁盘里弹跳,翠绿的蔬菜和黑椒牛柳裹着浓稠汤汁。   高油高热量。   但,嗯,她喜欢。   赵菁一边津津有味吃着饭,一边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来看。   长按开机,解锁,一打开通讯软件,就看到了她那十分震撼的头像和昵称——不瘦到100斤不改名。   她身高174,再瘦到100斤……真要上天了。   赵菁自我反思了一阵儿,顺手把头像改成了一个卡通草莓奶油小蛋糕,昵称则是——好好吃饭。   吃完饭要午休。   她家离学校有点远,公交车要四五十分钟,高中生的时间就是生命,所以她申请了寝室,中午在寝室午休,晚上则回家。   赵菁撑着太阳伞离开食堂,又收起太阳伞走进寝室楼,经过楼道,消火栓的镜面映过她的身影。   赵菁走到楼梯口,又退回去,站在消火栓前,细细打量自己现在的模样。   女孩穿着红黑白校服,草莓发圈扎着高马尾,174的个子,青春又活泼。   身材丰满,将宽松的校服撑起,像一颗成熟的蜜桃。   脸也是圆润可爱,眉毛俊俏,荔枝眼纯净的像水洗过,鼻子挺翘,饱满鲜红的嘴唇无论怎么扬都是微笑的模样,天生就会让人觉得有亲和力和快乐。   赵菁头一低,在自己双下巴下比了个V,看起来傻气又灵动。   双手又在自己气色红润的脸蛋上戳了戳,柔软又富有弹性。   明明很可爱,很漂亮呀。   所以为什么要不自信。   这世间的美从来不止一种。   不是瘦到100斤不到,拥有直角肩、A4腰、漫画腿就是最美的。   又或者说,是谁在定义美。   如果可以,她希望是自己定义,所有让她觉得舒适愉悦的样子就是最美的样子。   她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就挺好的。   身体健康,能吃能喝,就挺美。   赵菁一边尽力说服自己,一边不自觉抬起手来看。   她现在的手腕,完好无缺,手臂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大大方方地露在短袖校服外。   前世,因为病痛的折磨,她的手腕早已伤痕累累。   她不敢穿短袖,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即使是炎热的夏天。   她太没有安全感了。   前世因为校庆后的那次意外,她对外界的一切都十分抗拒,她不敢出门,不再穿裙子,去到有人群的地方,一定会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棒球帽,长发披散,口罩,深色宽松长袖长裤,好似将自己藏起来,内心的恐慌和焦虑才会平复下来一点。   她也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了。   因为肥胖,自初中起,她的衣服绝大多数都是黑色,因为这样可以让她看起来瘦一点。她害怕同学的指指点点和嘲弄。   然而前世最瘦的时候,她只有八十斤不到,胸前可以看到肋骨,手臂和大腿细到似乎一掐就会断掉,她自己都觉得丑。她就像一只游走在世间的鬼,见不得光。   好像无论如何,她都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她都对自己的外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和焦虑。   可重来一世,很多事情都能想清楚。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指责别人。   她说了算。   微胖就是极品,欣赏不来的都是没品的东西。   赵菁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转身离开消火栓的镜子,抬步上楼。   -   爬上四楼,赵菁气喘吁吁。   她现在这个体质,真的要多多锻炼了。   回到寝室后,她完全睡不着。   所以强迫自己躺到13:30,就悄悄爬下床背上书包来教室了。   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赵菁从后门进来,扫了一眼,目光触及前排长卷发的女生背影,瞳孔骤然一缩。   她很快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放下书包,就拎起水杯出去了。   走廊一侧,饮水机前。   赵菁刚打完一杯水,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你打水怎么不叫我呀?我早上从床上醒来都九点了所以干脆请假没来。”   女生声音亲昵柔美,带着笑意。   赵菁整个人一定,半晌,才转过身。   长卷发精致,校服扎进腰里勾勒出优美的身材曲线,一双眼清柔如秋水。   赵菁第一次撞进这一潭秋水里,是在高一开学第一天。   由于没缴空调费,白色吊扇呼呼吹着,却怎么也赶不走燥热,教室里坐满了人,个个都在跟自己相熟的初中同学攀谈,吵吵嚷嚷,距离通知的报道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新班主任还没来。   赵菁坐在最后一排,原因无他,她身高太高,又胖,像一堵“墙”,会挡着后面同学看黑板,所以她每次都坐最后一排,她都习惯了。   桌上的小风扇马力很足,她趴下打算睡一觉。班上也有她的初中同学,但并不熟,又或者说,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所以她没有人可以聊天,就一个人坐这儿,边上还空了一个位置。   突然。   “报告!”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   赵菁也被惊醒,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长卷发的女孩子穿着碎花连衣裙外搭鹅黄小衫,似乎是刚冲到教室门口,正抱着书包低头喘气,整个人透着匆忙。   待女孩抬起头,全场目光瞬间凝滞。   这实在是过分傲人的一张脸,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洒下雪山,孤高明媚。   是一个精致到头发丝的绝世大美女。   安静了有好几秒,不知谁吹了声口哨,教室里才重新恢复吵吵嚷嚷。   赵菁也很快收回目光,拿纸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打算继续睡,毕竟这等春光明媚与她从来不沾边。   一旁课桌却忽然落下一个书包,那抹鹅黄小衫晃了过来,少女的声音依旧柔美明亮。   “你好,我叫李秋雅。”   赵菁一转头,就骤然撞进了那汪秋水里。   就这样,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和班上最平庸的女生成为了最好的好朋友。   有过无数个瞬间,她们亲密无间。   清晨的大课间广播里响着运动员进行曲,她拉着她下楼梯:“赵菁,我们去做操!”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宣布:“菁菁,走,小卖部去。”   晚自习的白炽灯刺眼,纸条从前排传到她桌上:“葵葵,陪我去厕所好不好~”   在那时,李秋雅可以说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   可前世校庆那天,她表演完独自回家,被小混混堵在小巷子里。   后来才得知,那群小混混是李秋雅在社会上找的。   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也是她,李秋雅。   赵菁心头一时爱恨交织,不知道用怎样的情绪,也不知道用怎样的语言。   李秋雅见她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傻了?”   赵菁目光暗了暗,看不清有几分真几分假,就要别开李秋雅离去。   迎面却走来一个人,是陈泽。   陈泽在高二八班,就在她们班隔壁,出现在这里不稀奇。   可李秋雅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菁菁,你怎么了?”   赵菁站在那儿,进退两难,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那些痛苦的记忆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前世,也是这条走廊,也是饮水机旁。   那天是周末,要上晚自习,她为了多写一张试卷,早早就来了学校,为了减肥,晚饭是一个苹果,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拿着单词书看一边上楼。   结果就撞见李秋雅和陈泽在饮水机的角落里接吻。   前几天还说她胖胖的也很可爱鼓励她追陈泽帮她送情书的女生,话语是那么刺耳:“赵菁那只猪还在追着你跑吗?”   平日里永远温和有礼的男生,语气也十分轻蔑嫌弃:“她又丑又胖,谁会喜欢她。”   那天她站在原地很久,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她想不明白。   还是两人从饮水机角落出来,她才落荒而逃。   她咬了两口的苹果还掉了,她的晚饭没了。   她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跑下楼,不想回教室,也回不了家,只能蹲在堆放杂物的楼梯角里哭。   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是她哪里做的不好,小雅才会那样说她,是不是她曲奇饼干做的实在是太难吃,陈泽才会讨厌她。   那是她一整个高中时代毁灭的开始。   就因为这两个人。   当时想不明白的事,现在早已明了。   是她瞎了眼,才会真心被人踩碎。   如果人一生中要有一个信仰,那么她选择永远忠于自己。   永远忠于自己的良知,也永远有报有还。   赵菁忍下眼眶中的酸意,陡然眉目一冷,攥紧拳。   她果断甩开李秋雅的手:“我见了你们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李秋雅和陈泽还愣在原地。   赵菁已经抬步往教室去了。   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路过的走廊墙上贴着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里的一句话。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   赵菁回到教室时,谢星沉刚拽拽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挎。   少年跟着坐到位子上,看着她气势汹汹回到座位上,更拽地把水杯往桌上一丢,然而坐下去翻书包的表情,却快要哭了。   谢星沉不由起了一丝兴味,懒洋洋问:“怎么了?”   赵菁不想说话,没答。   “跟你那好姐妹掰了?还把人手一甩。”   “……”   “跟那个陈什么的表白失败了?”   “……”   “不会都有吧?”   赵菁受不了了,转头凶巴巴:“没有!”   “那你怎么?”少年桃花眼一挑,悠悠看着她那微湿的眼眶,意味深长。   “你怎么这么八卦?”赵菁眉一皱。   “就问问。”少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嘴角轻勾。   赵菁盯着谢星沉那潋滟的桃花眼,分明兴致盎然,分明透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她不由眼微眯。   “你怎么这么高兴?” 第4章   “我当然高兴啊。”   少年挑眉一笑,发丝都随着窗外午后的阳光浮光跃金,风流张扬,得意轻狂。   赵菁目光复杂地盯着谢星沉的那张脸,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变态吧,她都快哭了这么高兴,还是说……   “你们有钱人都喜欢这样吗?”   谢星沉被这话搞的一怔,片刻,心虚般,敛起眉眼,随手抛过去一包纸:“不值得哭。”   赵菁指尖轻转着那包小小的手帕纸,不由眸光一闪,想到前世。   前世,在楼道撞破陈泽和李秋雅那天,她蹲在楼梯角哭到快上晚自习,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教室。   她眼眶通红,为了不让人看见,埋头坐位置上写试卷。   那时她跟谢星沉早已不是同桌,谢星沉每次上课都是踩点。   那天谢星沉却意外地来的很早,她刚写了两道选择题,一包纸就冷冷抛到桌上,少年的声线像冰,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哭没用。”   她再一抬起头,就见谢星沉单肩挎着书包,散漫骄矜站在她桌前,看向她的眸光里意味难言,怜悯?厌恶?哀痛?   只几秒,就走了。   这位大少爷,还真的,一如既往地刻薄。   想到这,赵菁嘴角不由扯出一抹轻笑。   不过谢星沉说的也对,哭没用,不值得哭。   重来一世,她现在只想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努力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赵菁立马扯出张试卷开始写,刚写两题,脑子转了过来。   她和李秋雅绝交,谢星沉高兴,情有可原。前世谢星沉一转来附中,也就是这个时候,向来高傲的李秋雅就下了凡,对谢星沉展开了热烈追求,但谢星沉看不上李秋雅,还当众拒绝过李秋雅。   她被误以为和陈泽表白失败,谢星沉也高兴,莫非……   “你喜欢陈泽?!”   谢星沉正喝水,一听这话就被呛到了。   再转过头,赵菁两眼放光,满是八卦兮兮和意味深长。   “……”   谢星沉面无表情地抿了下唇,高贵矜冷地缓缓拧上矿泉水瓶盖,声音无波无澜又如掷千钧:“我不捡垃圾。”   赵菁目光幽幽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其实谢星沉这种长相,男、女老少通吃的。   “……”谢星沉想死了片刻,“我性取向正常。”   “哦~”   “喜欢他不如喜欢我。”   赵菁:“……”   忘了这家伙是个实打实的自恋狂。   水仙花。   犹记得前世。   某天午后课间,她把手机藏在书下面,当时还十分眼瞎,看着体育课偷拍的陈泽的照片花痴:“呜呜呜好帅啊。”   “你知道全校最帅的人是谁吗?”一旁的少年忽然吊儿郎当出声。   她转过头,一脸懵:“啊?”   然后就目睹了她直到现在都觉得十分震撼的一幕。   少年单手拿过她桌上的小圆镜子,骄矜一照,接着,朝镜子里一扬,桃花眼风流潋滟:“喏。”   “……”   附中第一自恋。   所以啊,这位哥男的女的都不喜欢,他最满意他自己这张脸了,他只喜欢自己。   -   下午放学,赵菁去校外点了碗羊肉粉,清凌凌的鲜美汤底,粉丝如银线,薄薄的羊肉片片氤氲在白蒙蒙的热气里,翠绿的香菜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连粉带汤吃完,赵菁刚要瘫椅子上歇会,裤腰就是一紧。   “……”   赵菁缓缓低头,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肉肉,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的要减肥了。   她并不是天生就胖,七八岁之前还是个小美妞,是因为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身体不好,各种有营养的东西爸妈都拼命给她喂,鸡汤排骨猪脚是家常便饭,家里又是开蛋糕店的,可想而知。   现在这个体重,不光影响颜值,也很影响身体健康。   赵菁很快走出羊肉粉店,往右一看,是一家药店。   前世这家药店她倒是经常光临,因为门口有一个体重秤。   赵菁往体重秤上一站,指针就是重重一跳。   她都不敢看,就灰溜溜跑了。   还好还好还好。   只要她不看就不存在,只要她跑得够快体重就追不上她。   少女奔跑在夕阳下,发丝在风中都透着轻快。   她又看到前方的路口,脚步猛然一顿。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路口左拐再直行十几米,有一家文具店。   前世就是在这家店,她买到了减肥需要的体育器材。   赵菁循着前世的记忆走进老旧的文具店,头顶的风铃还是一响,矮矮的收银台边上还是摆着缸金鱼,墙上的挂钟还是一晃一晃。   上了一天学,又看到这熟悉的场景,她终于有了一种重来一世的实感。   “老板,有无绳跳绳吗?”   “有啊。”老板晃晃悠悠从收银台站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后面,费了好半天劲,才从旮旯角翻出一把无绳跳绳,拍了拍透明塑料外包装上的灰,递给她。   赵菁将无绳跳绳拿在手里,伸手去兜里掏钱,却,没掏着?   老板已经坐回收银台旁,给金鱼喂食,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见她掏完左兜掏右兜,死活掏不出来:“钱掉了?”   “……”   老板你真是料事如神。   赵菁窘迫的要命。   “咚咚——”   玻璃店门突然被敲响。   赵菁一回过头,就对上了一双笑意极盛的桃花眼。   少年懒洋洋倚在玻璃门旁,不知道看了多久,身高腿长,姿态骄矜,红黑白校服衬得容颜傲然,夕阳下斜斜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黑发随风恣意,眉目俊美,唇红齿白,正吊儿郎当叼着瓶豆奶。   “需要帮忙吗?”   一旁段锐都看呆了:这哥什么时候这么助人为乐了。   -   谢星沉帮忙付完钱。   三人走出文具店,原路返回,去找钱。   自然是找不着的。   赵菁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谢星沉:“我回去还你。”   “不用了。”少年依旧叼着豆奶,浑不在意模样,“我从不白吃别人东西。”   意思是,当还早上的草莓蛋糕了。   但赵菁也从来没欠人钱的习惯。   “我转你。”赵菁坚持,“你回去给个微信我。”   谢星沉忽地眼一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几秒,才唇一勾:“下次想要我微信可以直说。”   “哈哈哈哈。”赵菁干笑了几声,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现金不够,只有手机上有钱。”   谢星沉瞬间面无表情:“……”   赵菁跟着补刀:“没要付款码,怕伤你自尊心。”   谢星沉:“……”   “哈哈哈哈哈——”段锐笑的肚子疼,这哥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啊,今天也算是见着了,“我感觉他是被搞出阴影了,上次在奶茶店,有个女的故意把他的钱付了,说加微信还。”   “然后呢?”赵菁八卦兮兮。   “上来就转了三万,说三万一个月。”段锐笑到声音都打着颤。   谢星沉脸肉眼可见地黑了,冷冷盯着段锐,豆奶吸管都被咬瘪了。   “哈哈哈哈哈——”赵菁一边笑一边打量着谢星沉,这身段,这脸,有一说一,“挺值的。”   “你说谁值?”段锐损的不行。   赵菁没说话,只望着谢星沉悠悠点头。   谢星沉:“……”   段锐:“哈哈哈——”   “后来呢?”赵菁吃瓜正欢。   “拉黑了。”谢星沉声线冷冷,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赵菁笑了两下,迈着小胖腿蹦跶到前面去,在谢星沉耳边笑意悠悠问:“你也怕我包养你?”   谢星沉脚步一顿,转头看她,眸稍敛,复杂的目光里满满写着“你一女的怎么能把那两个字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赵菁忍不住偷笑,前世怎么没发现,在谢大少爷面前贩剑这么让人愉悦,她很快收住表情,叹了口气说:“放心,我没那么多钱。”   谢星沉眉目一松,总算舒了点心。   下一秒。   赵菁:“一个月零花钱最多三百。”   谢星沉:“???”   “我太穷了,每个月除了饭钱只有三百零花。”   “……”能不能把话说完。   “没事,我不会缠上你的。”赵菁低头唉声叹气。   “……”谢星沉被气笑了,这姑娘怎么突然这么奇怪。   “因为我已经缠上你了!”女孩子再昂起头,眼底笑意狡黠,“我们至少还要同桌到下次月考呢!”   “……”沉默,长久的沉默。   -   赵菁一次嘴贫了个爽,开心的不得了,蹦跶到谢星沉和段锐前面,一手甩着两只无绳跳绳玩,一路蹦跶到了教室。   然而她刚到教室后门,就见一群女生围在李秋雅桌子周围七嘴八舌。   “你们看见赵菁前几天发的自拍了没?她至少把自己P瘦了一百斤。”   “笑死人了,她那天体育课晕倒,都没男的想背她去医务室,胖成那个样子。”   “怎么那么胖还会低血糖啊,不该身上都是脂肪吗。”   “没见她昨晚上坐教室里啃苹果,说是减肥呢,我看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就那样还敢追人陈泽呢,又胖又丑,跟个肥猪一样,我要是她,都不敢出门见人。”   “全年级都知道高二七班的赵菁在追高二八班的陈泽,全年级都当她是个笑话。”   “你们说那个死胖子怎么这么好运,居然跟谢星沉同桌。”   “那可是谢星沉诶,别说陈泽了,十个陈泽也比不上。”   “就是就是,我要跟谢星沉当同桌,别提多美了。”   “今早上不还见她和谢星沉一起吃蛋糕,大早上的,真亏她吃得下去。”   ……   赵菁瞬间攥紧了拳。   妈的,晦气。   前世她只会懦弱地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不想跟同学的人际关系搞僵,拿着水杯灰溜溜地去打水,然后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   这一世,断是不可能了。   李秋雅发话了:“唉,别说了别说了,在背后说人坏话不好。”   众人嘻嘻哈哈:“嗐呀,我们这不是实话实说……”   陡然插进一道冷淡的声音。   “说够了吗?” 第5章   全场瞬间按下静音键,众人齐齐回过头,脸上就是一惊。   少女本就个子高,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身材丰腴的恰到好处,宽大的校服也撑出曲线有致,自是性感娇丽,而那张脸又是极为清纯,草莓发圈扎起高马尾,发细碎,圆润的鹅蛋脸,皮肤光洁细腻如奶油,那一双的清澈的荔枝眼透出傲然,嘴角又轻轻扯出轻蔑的笑。   明明什么都没变,今天前还是去打水都要低头弓着腰的那个胖子,今天却变成一个傲然于世的少女站她们面前。   那种将之改变的东西是——自信!   一种浑然天成,不带丝毫怀疑和畏惧的自信!   接纳全部的自己,也勇敢地面对一切!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在背后聚众说人坏话被正主抓个正着这件事实在是……   赵菁眉一挑,微敛的眸光中含着极盛的笑意,鲜红饱满的唇说出的话又是那么轻描淡写:“说啊,怎么不说了,刚刚在门外看你们说的那么高兴,我真想听你们再说一遍。”   她手上还悠悠晃着那两根无绳跳绳,硕大的黑色圆球一前一后,一摆一摆。   这架势莫名让人胆寒,简直是明晃晃的威胁——“再说一遍,把你们都撕咯。”   几米远处。   谢星沉将豆奶盒子轻轻往垃圾桶一投,精准命中。   少年随即走进教室,随手拖了把椅子。   “这不妥妥校园霸凌,咱班怎么能出这种事。”段锐摇摇头,正举着手机拍视频,就发现谢星沉不见了。   往边上一扫,那大少爷正吊儿郎当靠椅子上,单手支着下巴,姿态矜然,悠悠望向那处。   “就看戏?”段锐立马过去跟着拖了把椅子坐下。   “嗯。”谢星沉一双桃花眼懒洋洋,定定望着那草莓发圈高马尾的傲然少女,目光一闪,又挑起几丝兴味,“看戏。”   前方不远处。   众人下巴皆是往后一缩,不敢说话。   一女生出来,心虚地挤出笑:“没、没有。”   “哦?”   赵菁眉往下一蹙,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又忽地眼一扬,薄笑悠悠,似在凌迟,一个个扫过这几个人,最后停在中间的李秋雅身上。   鲜唇轻启,声音极平极慢,然而,掷地有声!   “只敢在人背后说,不敢在人面前说。”   “我看不起。”   “你!”一女生似乎气不过,将手机往桌上一拍。   “黎梦是吧。”赵菁两步走过去,将桌上手机拿起来一看,屏幕上她的照片被P了猪耳和猪鼻,她眼中不由闪过一瞬厌恶,接着把手机往桌上轻轻一搁,幽幽望向那人,“我P图技术哪有你好啊,要不你教教我呗?”   “你别太过分,我们不就闲聊了两句,你至于吗?”是说她不敢出门见人那女生,叫罗雨晴,全校人都知道她妈是某老总的三,因为前世某天她妈开宝马来接她放学,正好被正房老婆撞见,在校门口撕了一场,只是这时还没人知道。   “我不就说了两句,至于吗,你们这时候玻璃心了?”赵菁眉一挑,“你是私生女吗,不敢出门见人。”   罗雨晴眼中一酸,哭着跑了:“你欺负人!”   “呵。”赵菁唇一弯,笑的很愉悦。   “都是同学都是同学,别搞这么僵!”李秋雅这时候出来当好人了,还是那副惯有的优雅大方。   “现在想到都是同学了,刚刚在背后说我坏话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赵菁抱臂轻蔑一笑,不容让步的姿态。   李秋雅眉一皱,只一瞬,又柔和拉过她的手:“菁菁,这事都是我不好,没能及时让她们打住话头,聊着聊着就偏了,我替她们给你道个歉好不好。”   “别摆出这幅样子了。”赵菁轻轻拂去李秋雅的手,目光浅淡又幽深,“假的很。”   她至今仍不知道李秋雅在这场围绕她的群嘲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只记得前世,李秋雅惯会两面三刀的。   女生上课有时候会开小差照镜子,前世某天,她捏着小圆镜子里自己肉肉的脸蛋,小声嚅嚅:“我好胖啊。”   李秋雅凑进镜子里,美目倩兮,捏上她另一侧脸蛋:“肉肉的,小猪猪,多可爱啊。”   然而后来,她放学背着书包走在路上,听到李秋雅跟她当时的同桌黎梦的对话。   黎梦语气嫌恶:“秋秋,你怎么会跟赵菁那种人一起玩。”   李秋雅撩了撩自己高贵优雅的长卷发:“不跟她一起,怎么衬托出我好看。”   那时她还会在夕阳下一个人游荡在无人的校园里,犹豫再三,才在很久以后找到机会问李秋雅:“小雅,你真那样想我的吗。”接着相信李秋雅的搪塞。   现在不会了。   她的态度实在过于冰冷。   李秋雅脸上不由一僵。   “你不就是喜欢陈泽吗,我们又没说错。”又有人跳了出来。   “是啊,你们只是说错了话,又不是做对了人。”赵菁口吻平静,微笑浅淡,“第一,我不喜欢陈泽,第二,在背后diss别人很理直气壮?第三,跟谢星沉当同桌就这么让你们趋之若鹜?”   趋之若鹜:比喻许多人争相追逐不好的事物。   谢·不好的事物·星沉刚听到“我不喜欢陈泽”勾起唇角,这时听到自己,瞬间面无表情。   “……”这姑娘无差别攻击啊。   晚自习快打铃了,班上人越来越多。   段锐作为班长,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连忙过去劝和:“散了吧散了吧,有什么架下课再打。”   “……”   有什么架下课再打。   正好随着罗雨晴哭着跑回座位上,黎梦过去安慰她,这群以李秋雅为中心的塑料姐妹团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李秋雅站在那儿,极静极深地看着她,身旁空无一人。   目光对峙两秒。   赵菁朝李秋雅扬起一抹胜利性的微笑,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接着,转身往座位上走去。   小雅,这才是刚刚开始呢。   无戏可看了。   谢星沉眉眼轻轻一挑,闪过一瞬类似赞赏的神色,接着,起身往座位上走去。   路过后排,听见几个男生隐隐议论。   “我去,这小胖子今天这么牛逼?”   “心疼大美女两秒,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死舔狗,上次李秋雅生日巴巴去送礼物,你看人家搭理你吗。”   “也不怪他是非不分,上次赵菁体育课晕倒,吓死人,看着就重,哪个男的敢背她去医务室啊。”   谢星沉步子一顿,声音矜冷。   “连一女的都抱不起来,还算男的吗。”   “……”   几个男生瞬间噤声。   原因无他,这位哥真上了。   “干脆去泰国做个手术,跟她们做姐妹好了。”   “……”   一男生就要干起来。   另一男生连忙拉住他:不能惹不能惹不能惹你忘了这位爷是谁了?   其实真干起来谢星沉也不带输的。   即使他现在给人的形象是超有钱的那个谢氏集团的二公子,敢惹他还想不想在附中混了?   -   谢星沉回到位置上坐下时,赵菁正在一旁从书包里摸出草莓零钱包清点家当。   少年懒懒散散靠椅子上,随手掀开桌板,从里面抽出本资料摊桌面上,钢笔松松托在指尖晃了晃,忽然目光一转,问:“跟我当同桌你很嫌弃吗?”   赵菁数完本就不多又因为掉钱雪上加霜的家当,将草莓零钱包放回书包,唉声叹气:“很光荣要拉个横幅再放挂鞭炮吗?”   “……”   反讽一流。   谢星沉试图挣扎,目光飘忽了一会儿,又敛眸淡淡说:“不至于吧。”   他自认为还算是个不错的人,不至于那么不堪。   “嗯,是还可以。”赵菁低头翻手机。   谢星沉才勾勾唇。   “至少有钱。”赵菁开机,“谢谢大少爷今天帮我付钱。”   谢星沉:“……”只是有钱。   “我扫你还是你扫我。”赵菁打开微信。   “……”   两人沉默着加上微信。   赵菁立马把钱转了过去,再点开谢星沉个人主页,头像是一张深蓝色的星空,昵称则是——B612。   没想到这哥这么有童心,浪漫中又透着幼稚。   其实前世她并没有谢星沉的任何联系方式,只在班群见过,从未发过言,头像也是这样一张星空,深蓝纯净的夜空中闪着几点星,并不十分亮,不仔细看会以为是全黑,隐秘而深邃。   前世他跟她是一个没什么交集的人。   只有这么几个月的同桌情分。   赵菁才出神着,手中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   妈咪:【葵葵,下了晚自习早点回家,今天炖了玉米排骨汤[亲亲]】   赵菁紧紧盯着屏幕上的那两行字,目光千回百转,犹豫好久,在键盘上打打删删,才终于痛苦又释然地发出去一条消息。   好好吃饭:【妈,最近学习好忙,我打算在学校上最后一节晚自习,晚上就不回去了,就在寝室住[爱心]】   活了十六年,她才知道自己的妈妈其实是自己的远房小姨。   十六年前,计划生育,她的生母头胎是女儿,婆家坚持要个儿子,又不想丢掉体面工作,远房表妹不孕不育,就这样,她被养母领养,自此萧北赵南,再无联系。   十六年后,政策宽松,她的养母通过试管成功怀孕,生母生活安逸思及寻女。   前世这一年冬天,一个周末,她在图书馆瑟瑟发抖写完作业,打算回家喝一碗妈妈炖的暖暖的玉米排骨汤,可一背着书包走到路口,脚步就是一顿,蛋糕店旁的人行道上违章停着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   清冷高雅的女人和西装革履的男人拎着一大堆礼品堵在店门口:“丽春,你就让我们见孩子一面吧,十六年了。”   她的妈妈沈丽春是一个温柔又坚韧的普通女人,当时坚决拒之门外:“当年不是说好了这辈子都不见面。”   她不敢走近,也不敢想,立马转头狂奔,迅速搭了公交车去学校上晚自习。   也正是她在楼道撞破陈泽和李秋雅的那一天。   那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   第二年,养母诞下一子,但有严重的先天病,为了做手术,开了十六年的蛋糕店被变卖,夫妻俩倾家荡产还不够。   她的抑郁症和厌食症也越来越严重,没钱去更好的医院,只能一个人整天待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反复折磨,折磨家人,也折磨自己。   生母生父愿意资助一大笔钱,代价可想而知。   就这样,刚出生的弟弟有了救命钱,她也能接受更好的心理治疗,她离开了待了十六年的家,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家。   新家在北方的大院里,家里有保姆,喊她小姐。   家里也不止一个孩子,她有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妹妹,还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弟弟。   她从平凡的蛋糕店家的女儿,变成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市长千金。   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是不完整的爱。   她的养父养母只是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也曾为了幼时的她倾家荡产,也在无数个岁岁年年里为了让她健康长大不知疲倦地给她投喂美味的食物,可是爸爸妈妈,这辈子能不能不要抛下我。   她的生父生母千里寻女,一掷千金,可为什么是十六年,她只是他们在位高权重后的一个经年追念,那时年少夫妻,忍痛割爱,谁料日后平步青云,才起追思无限,她不光有年幼的弟弟,还有在她被送走几年后出生的妹妹,被抛下的只有她。   重来一世,再次触及,赵菁心头依旧爱恨翻涌,热意难平又隐有钝痛。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现在还很难平静地去见爸爸妈妈,她暂时还不想回家。   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是住宿,让自己冷静一段时间。   可她的钱掉了,现在浑身上下一百块钱不到,这一段时间要怎么办。   赵菁静静地坐在那儿,头越埋越低,极力忍住眼中的酸意,良久,才克制着低低出声。   “谢星沉,能借我点钱吗?” 第6章   又是钱。   这姑娘很缺钱?   谢星沉眉一挑:“转账我就不收了,那点钱还要你还我以后不用在附中混了。”   赵菁还在间歇痛苦着。   前世她就只有李秋雅这一个朋友,这一世与李秋雅绝交,她在这个学校再没有一个可以借钱的人,竟还要求助于与她没什么交集的露水同桌谢星沉。   怎么重来一世,还是这么狼狈。   赵菁极力让声音平静。   “我知道我们不熟。”   谢星沉:“?”   不熟?   一个多星期同桌,哥不光帮你付钱,还抱你去过医务室,不熟?   行,不熟。   “既然我们都不熟,那你朝我借钱不合适吧。”谢星沉语气漫不经心,单手支着下颌,远远望着课桌另一侧的少女身影,眸微敛,隐隐透出危险的气息。   赵菁一听,眼眶中更为酸涩,头压得更低,声音也再抑制不住:“可我想不到别人了。”   细幽中夹杂着破碎,隐有哽咽。   谢星沉一听就觉着不对劲,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侧偏着身,深埋于书本,隐去所有神色,连忙凑过去低头看。   这一看就不得了。   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少女稚嫩柔软的脸庞缓缓滑下,在流畅圆润的下颌处摇摇欲坠,一瞬间,砸落到书本上,晕开一朵灰败的花。   “好好好我借!”   谢星沉瞬间慌了,不停在心里骂自己,谢星沉你他妈还是人吗?就为了这点破事把人好端端一小姑娘给弄哭了,长本事了啊你,借点钱给人家能死吗?你又不缺那点!   跟着一通手忙脚乱去兜里掏去抽屉里摸去书包里找。   “诶诶诶你别哭了,我没纸了……”   赵菁本来已经将泪水忍下,这一听,眼睛瞬间如洪水开了闸,湿热模糊一大片,哗啦啦根本止不住。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不想被人看到软弱。   可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都需要谢星沉来可怜她。   谢星沉觉得自己真是遇上祖宗了,拿这小姑奶奶一点办法没有,他这辈子最见不得女孩哭。   少年慌不择路,拍了拍前桌女同学的肩膀,平生第一次有求于人:“同学同学借点纸!”   前桌何田田身子瞬间僵住,脑袋缓缓加载中。   什么?谢星沉跟她说话了?要知道从开学到现在谢星沉跟她一句话都没说过,估计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纸?谢星沉找她借纸?   何田田慌忙回过头,眼神惊恐:“纸?”   “对,纸,擦眼泪的那个纸。”谢星沉累了,怕何田田听不懂,耐着性子表述,又扬眼示意一旁,“我同桌哭了。”   何田田点头如捣蒜,立马转身从桌上拿过抽纸。   谢星沉迅速抽了一张两张三张觉得根本不够,索性把一整包都拿走:“我下课还你。”   少年又乱七八糟将一大堆纸往她边上堆。   赵菁瞬间被淹没在了白色纸巾的海洋里,胡乱扯了一张又一张擦眼泪。   一旁又传来那薄荷味的漫不经心声音。   “刚刚跟李秋雅她们差点打一架的时候不挺厉害的,现在怎么动不动就哭啊?”   赵菁瞬间怒意上涌,眼泪也没了,通红着眼眶冷冷转过头,狠狠去瞪谢星沉。   谢星沉还在那副吊儿郎当模样,懒洋洋的桃花眼甚至微微上扬,笑意散漫地看着她,唇轻勾,说出来的简直不是人话:“这不就不哭了。”   “……”   服了,狗逼。   赵菁依旧双眼通红地死死瞪着他。   谢星沉正了正色,一本正经:“人啊,还是要有点斗志。”   “……”赵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谢星沉顺手收了收桌上的一堆纸:“下次要哭的时候跟我说,我提前准备好纸。”   “……”怎么有人可以刻薄成这个样子啊啊啊啊啊!!!!!   “我发现吧。”赵菁慢悠悠看着谢星沉,“你长得挺人模人样的,但说的完全不是人话。”   “……”谢星沉长睫一闪,挺好,能骂人了,证明恢复的不错,又抿了下唇,“说吧,要借多少钱。”   总算说到正事,算这家伙还有点良心。   赵菁估计了一下她维持一周基本生活需要的钱,说了个数:“三百。”   “啊?”少年眉肉眼可见就是一挑。   赵菁小心翼翼掀起睫,巴巴望着他,低声问:“是太多了,借不了吗?”   “……”   这姑娘该不会以为他是不肯借吧?   “不是。”谢星沉下意识舔了下唇,觉得这事搁哪都没面子,他平时吃顿饭都不止三百,“我还以为你家出了什么大事要三万呢,结果就三百。”   赵菁:“……”不愧是大少爷。   “喏,三百。”谢星沉随手拿过手机按了几下,“转过去了,不用还了。”   赵菁没立刻收,想着等到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会还你的。”   -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赵菁桌前来了个不速之客。   黎梦站那儿,蹙眉看着她:“罗雨晴到现在还在哭,你去给她道个歉呗。”   赵菁瞬间气笑了,一下下点着笔,悠悠打量着黎梦,想知道她脑子里是不是都是水,“罗雨晴哭关我什么事啊?”   黎梦坚持:“是你把她弄哭的。”   “谁哭谁有理?”赵菁眉一挑,“那我现在给你哭一个,你跪下给我磕个头呗。”   “你!”黎梦说不过,“我不管,你现在去给她道歉。”   谢星沉依旧吊儿郎当坐一旁看戏。   段锐正好来找谢星沉,站一旁都看呆了,我去,这是什么操作啊,太抽象了。   才想着看赵菁开撕,结果。   “行啊。”赵菁勾唇一笑,咬字很重,“我去。”   “哈?”段锐震惊。   谢星沉悠着眼看着赵菁起身往前排走去的身影,勾唇一笑:“看好了。”   赵菁两手撑在课桌边沿,居高临下冷眼看着罗雨晴,唇角扯着轻笑,陈述语气,字字有力,又不失礼貌。   “罗雨晴同学,真是不好意思啊。由于你们聚众在背后说我坏话,我不过是回报了几句,没想到你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居然哭了一整节晚自习。黎梦非说是我把你弄哭的,要我来给你道歉。不过没事啊,我这个人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你哭也是没用的,这减轻不了你的恶行。”   半个教室都听到了,议论纷纷。   “我去,牛逼了,在背后说人坏话被骂哭了还要人道歉!”   “赵菁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两人,纯纯无理取闹。”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这个人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黎梦气死了:“赵菁你怎么这样!”   赵菁直起身拍拍手,眼神轻蔑一挑,平淡说完最后一句:“所以我建议,你们直接向我道歉。”   “我让你给罗雨晴道歉,不是我们给你道歉。”黎梦见赵菁要走,立马拦住。   赵菁双臂一抱,挑挑眼:“等你什么时候给我下跪磕一个再说吧。”   “拽翻了!”   “赵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牛逼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还不是她们欺人太甚。”   段锐似乎已经接受了赵菁拽姐的设定,笑得不行:“你说她们惹谁不好,非要惹赵菁。”   谢星沉眉眼轻挑,懒洋洋伸手:“手机。”   段锐傻乎乎,立马把手机掏了递过去。   谢星沉起身,朝教室外走去:“别光看戏了。”   五分钟后。   两人从班主任办公室走出来。   段锐大有要拼命的架势:“谢星沉你个混蛋,赔我手机!”   “老吴要收你手机我有什么办法,就当为反校园霸凌做贡献了吧。”谢星沉双手插兜散散漫漫下楼梯,“大不了下次趁着办公室没人偷回来,你又不是没干过。”   “……”毕竟从小玩到大的亲兄弟,段锐再气也就两个字,“狗逼。”   “身为班长,带头带手机进校园。”谢星沉这时候倒是一副正义模样,拍拍段锐肩,“锐啊,好好学习吧。”   “你还好意思说我。”段锐嫌弃拿开,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你那功课,自己看着办吧。”   两人去楼下买了水。   谢星沉拎了一提抽纸还了何田田。   何田田震惊:你们有钱人还东西都是这样的吗……   很快上晚自习,今天是班主任吴作舟的生物。   铃打了一会儿,吴作舟才走进教室。   “我刚刚听说了班上女同学晚饭时间在教室里起矛盾的事,我个人认为,高中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班上人都知道说的是谁,看看赵菁,看看李秋雅,又看看黎梦和罗雨晴。   然而吴作舟讲了将近十分钟,总体高拿轻放,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段锐撇撇嘴,有点不爽,自己折了一个手机却没什么结果。   谢星沉目光没什么变化,他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这种事可大可小,本来就很难处理,他没指望吴作舟能干什么,也就起个震慑作用,让李秋雅她们稍微知道点收敛不要太过分。   他主要是,很难什么也不做,那还算同桌吗。   赵菁埋头写题,没怎么在意。   前世她就知道,人生在世,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勇敢,才能够永远维护自己。   这一世,她终其所有,都将永远为自我的自由与荣光而战斗。   谢星沉笔一顿,看向一旁,声音放温和了点,总算是有安慰人的样子:“没事,以后日子还长。”   赵菁笔不停,点头:“嗯,有的是时间。”   “……”   怎么感觉,这姑娘怎么一点都不像是失望的样子。   反而有点,跃跃欲试?   -   很快放学。   赵菁在教室花十几分钟写完剩下的半面试卷,收拾好书包,拎着无绳跳绳去了操场。   篮球架下。   谢星沉才打完一场,正仰头喝着水。   段锐突然说:“赵菁在那干什么呢?”   谢星沉偏过头,就见光线微暗的绿围网里,少女侧影挺拔,双手持跳绳,在塑胶跑道旁的空地上一起一落,节奏规律,长长的影子一跳一跳,晃进人心底。 第7章   远处操场边上高立柱的大灯照的人眼晃,此间也有些许光亮。   赵菁不知疲倦地甩动着无绳跳绳,身体起跃间,整个人也像是自由在空中,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自己的心跳。   “……118,119,200。”   终于结束最后一组。   赵菁将跳绳一丢,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气。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到砖红的塑胶地面上,打湿一大片。   她盯着自己脚上的运动鞋,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复苏,周遭的嘈杂由远到近慢慢袭来。   远处教学楼的打闹声,操场边上道路的交谈声,中间草坪的欢笑声,一旁塑胶跑道上夜跑刮过的风声,身后篮球场的少年肆意声,以及,一道越来越近的,规律的,篮球一下下砸在地面的声音。   她的心跳也随之剧烈鼓动,越来越快。   “咚、咚、咚、咚、咚——”   突然停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着一瓶矿泉水递到她眼前。   她缓缓抬起头。   一双极为张扬的红黑白配色板鞋,黑色校裤包裹着一双看不到边的大长腿,短袖校服的红色领子随意敞开两粒扣,露出盈着薄汗的白皙锁骨,往上,是一段干净细腻的修长脖颈,接着,凸出的喉结微动。   清冽的少年音中透着几分倦懒低沉。   “喝口水。”   她一把接过水,再直起身,就撞进了那水色潋滟的桃花眼里。   茶棕色瞳仁透亮,清透的同时,又是极浓郁极深邃,仿佛含着情意无边,教人一眼再难忘却。   少年逆着光,身上带着一种运动后的性感,依旧是清冽的薄荷味,肆意黑发透出蓬勃微湿的汗意,看向她时,笑意浸透眼底。   最无边的黑夜里,也终于有人带着光闯进。   赵菁清晰感知到自己心跳的加速,愣了片刻,她拧开矿泉水瓶盖。   “谢谢。”   少女微仰着脖颈喝水,流畅的轮廓变得分明,额前碎发微微凌乱,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脸上沁着薄汗,像刚剥壳的荔枝,而那没有一丝杂质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则是最圆润饱满的荔枝核。   谢星沉莫名觉得,赵菁这个长相看着很舒服。   才萌生出这些许好感。   赵菁将矿泉水瓶一举:“两块,我回去还你。”   谢星沉:“……”   -   很快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也打了,赵菁背起书包回寝室。   她刚走到校园主干道与寝室楼的岔口,就听到一声呼喊——   “葵葵!”   赵菁一转过头,就见赵爸爸赵妈妈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寝室楼底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站在原地,一时恍惚,这年妈妈眼尾还没有皱纹,爸爸还没有为了给刚出世的弟弟筹集医药费早生华发。   他们也回到了岁月最初的模样。   一见到她,夫妻俩连忙赶过来。   赵妈妈拎过她的书包,关切道:“你要住宿怎么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电话和消息也没回,这不,我跟你爸给你带了点生活用品过来。”   赵菁尽力表现出自然的样子:“上课没看手机。”   一行人跟着往宿舍楼走。   “没事,你在学校好好学习。”赵妈妈笑容温柔,拎过赵爸爸手中的东西,一一给她展示,“我给你带了几套换洗衣服,沐浴露洗发水也有,这个豆奶你早上冲着喝,晚上的玉米排骨汤也给你带了……”   赵爸爸进不去女寝,等在外面,赵妈妈跟着她回到寝室,帮她收拾东西。   赵菁站在床位旁边,看着赵妈妈弯着身子铺床、收拾衣柜、擦桌子……帮她安置好一切。   前世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现在却让她感到窘迫。   “我看别的小孩都有那个床上的学习桌,你到时候也买一个。”   “蛋挞刚烤的,你等会分给室友,跟她们搞好关系。”   “这五百块钱你先用着,不够再向我要。”   “排骨汤记得喝啊,等会凉了。”   “嗯、嗯、嗯、嗯。”   终于送走赵妈妈,赵菁无力地靠在门后,目光有些许失焦。   半晌。   赵菁才走回自己的床位下,拉开椅子坐下,面前的桌上是那一保温桶玉米排骨汤,最鲜甜也最热气腾腾,是这人世间最让人眷念的味道。   盯着看了有十几秒,她还是伸手打开。   白色的雾气一下氤氲开来,浓郁的玉米香,黄澄澄的清亮汤底,浮着星星点点的油花,玉米切片像小太阳花,一块块小排骨也都是最完美的形状,白色的脆骨透彻,还缀有几颗红枣。   赵菁忍不住就夹了块排骨,又舀了汤来喝。   其实这样的玉米排骨汤,这辈子也再吃不到几次了。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哇,好香!”   “好油,大晚上的,这么胖还吃。”   赵菁不由眉一皱,这声音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周倩,晚饭时间塑料姐妹团里说她大早上吃蛋糕也吃的下去那个。   真是不好意思。   跟我一个寝室,算你倒霉。   赵菁一边慢条斯理喝着汤,一边平声静气说话。   “晚饭时没骂你是不是很得意,我当时就觉得晦气,没想到你还是个孤儿。”   “没吃你家米,这么跳干什么。”   身后瞬间噤了声。   赵菁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去洗碗,冷冷扫了对床的周倩一眼。   女生紧紧靠着衣柜,觑着眼看她。   怕她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一样。   胆小鬼。   赵菁不由扬扬唇。   洗完碗回到床位下,赵菁又看到那一盒蛋挞。   一个寝室四个人,除了周倩,还有另外两个室友。   赵菁托着蛋挞盒,走到相邻床位下,仰头。   女孩随意靠坐在床上,长相清秀,头发是刚好可以扎起来的长度,黑方框眼镜,皮肤白到透明,睫毛很长,正垂眼看搭腿上的一本英文阅读拓展。   胡芊芊,年级理科大佬,前世她的学习目标。   “胡芊芊,吃蛋挞吗?”赵菁举起蛋挞盒,笑问。   胡芊芊偏头看了眼,礼貌疏离:“不了,我刷过牙了。”   赵菁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转身看向胡芊芊对面的床位。   女孩坐椅子上转过身,身材瘦弱,脸也小小的,有着一双小鹿眼,正满眼星星地看着她手中的蛋挞。   何田田,前世她到最后唯一的朋友。   前世在学校她和何田田其实并不熟,何田田在班上存在感极低,她也几乎不与任何人交往,唯一的交集大概是,何田田是她前世休学前的最后一任同桌。   后来休学在家,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来探望她的两个人,一个是段锐,另一个是何田田。   那段黑暗日子里,何田田经常给她带试卷,她对附中的一切消息也是从何田田处得知。   赵菁一笑,将蛋挞递过去:“要吃吗?”   “嗯嗯嗯嗯!”何田田连连点头,接着不客气地挑了一个,满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谢谢!”   “我妈妈烤的,应该还不错。”赵菁也取了一个自己吃,银白的锡箔蛋挞托,放置着金黄诱人的一个,外皮酥脆,挞心柔软Q弹,焦色也是恰到好处,奶香四溢。   何田田咬了一口,立时大赞:“好好吃!阿姨手艺真不错!”   赵菁笑笑:“我家开蛋糕店的。”   何田田对任何事都很捧场:“哇!好厉害!”   “你要喜欢,剩下的都给你了。”赵菁笑着把剩下的蛋挞都放到了何田田桌上。   “啊啊啊啊你好好啊!”何田田开心的不得了。   因为一盒蛋挞,两人算是混熟了。   何田田又带着赵菁去打水。   “我跟你讲啊,你刚刚怼周倩,我真是爽死了。”何田田拎着开水瓶跟她挤在一块,一边下楼一边说。   赵菁眉一挑:“谁让她招我。”   “你真是太帅了!”何田田满眼崇拜,接着目光一低,开始吐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气,昨天我下晚自习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回寝室泡了碗泡面,周倩就说我大晚上的吃泡面,以后会胖死。”   赵菁从上往下扫了眼何田田的小身板,不由皱眉:“她有病,以后让她管好自己。”   “我要有你一半勇敢就好了。”何田田叹了口气。   赵菁抬头看向前方长长的走廊,声音平静说:“没有人的勇敢是与生俱来的,当你迈出第一步,你就会发现并没有那么难。”   两人站饮水机前接着水。   何田田又忍不住吐槽:“哦对了,周倩还在背后说过胡芊芊坏话,上次看到胡芊芊用儿童霜,还跟我说觉得胡芊芊寒酸。”   赵菁也是不理解了:“别理她了,身高都没胡芊芊的获奖证书摞起来高。”   何田田笑得不行:“你真是我嘴替,骂人都不带重样的!”   赵菁也就一笑置之。   很快熄灯。   只有赵菁一个人还坐在下面,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台灯。   稿纸上的演算密密麻麻,中性笔划过纸面的声音沙沙不停。   好像重来一世,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刷一张又一张试卷,跳一组又一组绳。   身体是疲惫的,意识却告诉她,你不能停,你还可以再努力一点,再来一组跳绳,就能变的更美一点,再刷一张试卷,成绩就能多提高一点。   唯一正常的只有食欲。   她现在的身体对美食还保持着最初的渴望与热衷,前世到后面,她实在瘦的不成人样,每天都会被叮嘱好好吃饭,于是对好好吃饭这件事在心理上也异常执着。   堪堪刷到一两点,赵菁才强迫自己上床躺下。   她闭着眼陷入黑暗,脑子里还保持着亢奋状态,直到三四点才入睡。   -   谢星沉回到家,才看到赵菁没收款。   不光向他借的三百块钱没收,还转了他两块钱矿泉水钱。   就回复了三个字。   好好吃饭:【不用了。】   谢星沉不禁浮想联翩。   记得赵菁是走读的,以前晚自习一下比谁跑的都快,说是要赶回去的公交车。   可今天晚上,在操场告完别,他抱着篮球跟段锐一起回去,却见到赵菁往宿舍楼走,看到宿舍楼底下的中年夫妻,好像是她的爸妈,整个人又是一顿。   跟家里闹矛盾了?   不过她这个昵称,好好吃饭。   每天早上就吃一个苹果,哪就好好吃饭了。   -   第二天早自习。   一打下课铃,谢星沉懒洋洋支着侧脸,就是往一旁一瞟,就等着赵菁拿出苹果。   结果,赵菁“腾”的一下站起身,朝他前桌喊:“甜甜,去食堂吗?”   “好好好,走走走。”何田田也立马拿着饭卡起身。   一阵风似的。   两姑娘就手挽手出了教室,不见了。   “?”   谢星沉突然有了一种被偷家的感觉。   这两姑娘什么时候背着他好上了?   今天不吃苹果了?   正好段锐来给他送早上带的烧麦:“就这,爱吃不吃。”   谢星沉看了眼那毫无食欲的色泽,一下直起身:“今天去食堂。” 第8章   段锐迷惑极了,心想谢星沉今天怎么肯去食堂了,还记得开学第一天,这哥在食堂的三鲜面里吃出钢丝球,还说过——“食堂狗都不去。”   十分钟后,段锐明白了。   “你个狗逼!昨晚上就把我丢小卖部,去给人送水!”   “今天又把我骗来食堂,就为了看你同桌是吧!”   段锐挤在长长的充卡队伍里,简直想一脚把谢星沉踹死。   谢星沉根本懒得理,正忙着呢。   队伍前面,两小姑娘手挽手。   “好穷好穷好穷!上星期才充的钱,这么快就没了!”何田田哀叹。   “我也。”赵菁正盘算着如何少花钱,虽然有了一星期的饭钱,但一想到日后的困境,她还是想给赵爸爸赵妈妈省点钱。   思绪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诶,那不是陈泽!”何田田指着一个方向说。   赵菁顺着看去,陈泽正拎着打包好的早餐出食堂。   何田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上次帮陈泽刷了一碗担担面,他钱还没还我!”   这一说,赵菁也想起来了:“我也帮他刷过好几次,还有带早餐,借笔芯……都没还。”   “……”   赵菁有被自己无语到。   好气啊,前世自己真是人傻钱多。   “啊?”何田田震惊,“他也朝你借钱不还?”   赵菁撇撇嘴:“你跟他都不熟,他都朝你借过,说不定还有更多女生。”   “没想到他是这种人。”何田田眉一皱。   赵菁想起前世重重:“所以不要给任何人加光环。”   “你说他是不是忘了。”何田田看着陈泽的背影从食堂大门消失,又犹疑。   “一次两次还可能是忘了,这么多次就是故意的。”赵菁觉得陈泽人品也就那样了。   “嗐,算了,下次不借他了。”何田田叹气。   “你不打算要回来了?”赵菁挑眉。   “就几块钱。”何田田不好意思小声说。   “几块钱也是钱。”赵菁把何田田手一拉,“我跟你一起去。”   何田田眼中闪出类似坚定的光。   赵菁双眸一亮,掠过一计:“决不能让他再骗更多女生。”   由于实在太缺钱,赵菁现在的准则就是——   你可以骗我感情,但不能骗我钱,因为感情我是没有的,但钱我是真有。   而陈泽,前世不光骗了她感情,还骗了她钱。   罪无可恕。   -   十分钟后。   高二八班教室里正吵吵嚷嚷,说话的说话,吃饭的吃饭,补作业的补作业……   突然窗边——   “陈泽还钱!”   这一声,差点把窗边补觉的同学耳朵震聋,小同学脑子嗡嗡的,迷迷糊糊抬起头,惺惺忪忪的睡眼缓缓清晰——   一高挺丰满的少女直立窗边,神情坚毅,另一瘦小的少女拉着她的手,躲在她后面。   班上所有人瞬间齐齐看过来,又齐齐朝陈泽看去。   陈泽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他刚看到赵菁出现在窗边,以为赵菁又是来讨好他的,昨天的情况不过是意外,没想到……   这么多人看着,陈泽还是要维持自己一贯的良好形象,立马稳住神色,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有什么事吗?”   赵菁目光冷漠,声音四平八稳:“以前的就算了,上周三早上我在食堂帮你刷了一碗杂酱面八块,上周四大课间我帮你带过一瓶矿泉水两块,上周五晚饭在超市我帮你付了一盒奥利奥六块九,给你抹个零,一共十六,请你还钱。”   “就十六?”陈泽快气死了,为了十六块钱,冲到他班上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陈泽欠钱不还?   陈泽越想越气不打一出来,冷冷道:“你回去吧,我等下手机转你。”   “等等,还有。”赵菁又转身,把何田田拎出来,“何田田,你说。”   何田田刚刚还有点怕。   可现在,不光赵菁给她打了头。   走廊上早就围满了看戏的同学,厕所旁假装打水的,一旁走廊假装说话的,甚至还有明目张胆从窗户探出脑袋的。   她再不出来也太不够意思了。   何田田抬头直直看向陈泽:“上周六早上我在食堂帮你刷了碗八块钱担担面,请你还钱。”   顿时,走廊上的议论声压都压不住。   “我去,牛逼啊,上周三开的学,周三杂酱面,周四矿泉水,周五奥利奥,周六担担面,打卡似的,一天不落啊。”   “我怀疑他去食堂从来不充卡的。”   简直像受害者相认现场。   “服了,我今早刚帮他刷了馄饨!”   “还有我还有我,昨天帮他带的八宝粥还没还!”   讨伐声阵阵。   “专找女生借是吧!”   “陈泽还钱!”   陈泽脸色瞬间十分不好看,都这样了还能稳住那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强,可惜陈泽没有。   赵菁其实有预料到这个结果,因为前世真出过这档子事,现在只是提前爆出来罢了,又冷冷说:“你的人品有目共睹,我想还是现场清算比较好。”   意思是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钱还清。   事已至此,这么多人看着,陈泽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回教室拿了钱出来。   还给何田田八块,还给赵菁十七,陈泽本以为事情可以就此结束。   “等等。”赵菁从口袋取出一枚一角硬币,冷漠又不失礼貌递给陈泽,接着拉着何田田转身就走,“不欠你的。”   这事儿实在干的太漂亮。   从始至终叙述平静,不带情绪,疏离有礼,抹零但不多拿一分,挑不出一点错。   陈泽快气疯了,正要回教室喝口水冷静冷静。   谁料一群女生早就堵在了一旁。   “陈泽你是不是觉得女生好欺负。”   “真以为自己能刷脸吃饭啊?”   “以前真是瞎了眼没发现你居然是这种人。”   “你上学期朝我借的二十块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   此时后续还在网上建起【陈泽还钱!】高楼。   人终会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走廊一侧。   段锐快笑疯了:“就四个字,赵菁牛逼!”   谢星沉吊儿郎当吸着豆奶,眼中笑意盎然:“走啦。”   -   回到教室。   谢星沉松松拧开笔帽,懒洋洋挑眉看向一旁:“你很缺钱?”   赵菁正埋头写题:“没。”   谢星沉眉又是一挑:“跟家里闹矛盾零花钱断了?”   “没。”   “那你——”谢星沉实在不解。   “打听这么清楚。”赵菁直接打断,转头冷冷看他,“大少爷你要扶贫?”   谢星沉噎了会儿,说完:“那你为了十六块钱这么大动干戈。”   “不是因为十六块钱。”赵菁神色平静,“而是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维护自己的权益,那我还能依靠谁。”   “……”   虽然但是,还不是为了十六块钱的个人权益。   这一两天观察下来,这姑娘总是表现出很强势的样子,任何事情都是自己去硬刚。   很独立,也不愿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想到这。   谢星沉眸光不由起了变化,决定说点别的。   “早餐的小笼包好吃吗?”少年又摆出那副懒洋洋的姿态。   “你怎么知道我早上吃的小笼包?”赵菁一愣。   “在食堂正好看到了。”谢星沉神色不变,语气淡淡。   “你居然会去食堂?”赵菁眉一蹙,记得这位哥前世从不去食堂的,不压榨段锐给带早饭就算不错了。   “嗯。”少年漫不经心点点头。   赵菁了然,点点头:“我还以为你跟踪我呢。”   谢星沉:“……”   沉默了会。   谢星沉又问:“今天怎么想起跟何田田一起去食堂了?”   赵菁答:“何田田我室友。”   室友?   一提起这个,谢星沉倒想起来了——   “你小名叫葵葵?”   赵菁内心一惊,立马抬头去看:“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挑着那双桃花眼,笑意懒洋洋:“昨天晚上路过你寝室楼下,不慎听到的。”   “那可真是好‘不慎’呢。”赵菁挑唇一笑。   “……”谢星沉瞬间笑容消失,觉得赵菁的讽刺能力再没人能比得过,总能时不时刺一下,让人霎时沉默。   谢星沉面无表情地抿了下唇,片刻,才问:“哪个字?”   赵菁一笑:“青青园中葵。”   “朝露待日晞。”少年微微挑起眼尾,深邃浓郁的双眸中蕴着无限明亮。   那一刻,窗外的光好像真的全部涌了进来,空气中是微湿的寒露气息,而温度又舒适的暖洋洋,天边七八点钟的太阳将要升起。   少年穿着纯洁的校服逆在光里,模样实在干净美好。   赵菁不由微微眯起眼,似乎不敢直视。   然而还是在这天光中,四目相对。   安静良久,不知是在留恋天光正好,还是少年美好。   “你知道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是什么吗?”赵菁突然说。   “嗯?”少年眉微挑。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赵菁一本正经。   “……”谢星沉抿唇,为什么每次都这样,破坏氛围。   “好好学习吧少年。”赵菁说完,又转身抬笔写题。   上课铃也打响了。   -   自习课时,班主任进来说了月考的事。   月考嘛,不稀奇,月月考,习惯就好。   然而班主任一走出教室,立马就起了讨论声。   好半天,都不消停,反而愈演愈烈。   妈的,又不是第一次月考,有什么好讨论的。   这么大个人,上十几年学了,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赵菁本来思路卡壳就烦,耳边嘈杂声不断更是心头火直冒。   等写完最后一行解题步骤,她猛地把笔往桌上一摔。   “嘭——”   “别吵了!”   第一个受害的是谢星沉。   正阖眼小寐呢,耳边就是猛地一跳。   全班人都惊着了,一见是赵菁,硬刚过李秋雅塑料姐妹团和陈泽的女人,自觉噤声。   教室里本来可以就此安静。   偏偏黎梦正和一旁人聊的火热,昨天又跟赵菁结过梁子,就很不爽,立马尖刻着声音阴阳怪气。   “哟,打扰您学习了,您这么努力,是要考全校第一吗?”   “对啊。”赵菁眉轻蔑一挑,不知是意气上涌,还是被气笑了,语气极为狂妄,“不是有手就行。”   “你家用的什么垃圾袋,告诉下我呗。”黎梦也笑了,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这么能装。”   全班人都懵了,一声都不敢吱,但看那惶惑的表情,空中仿佛飘过无数条心声。   【???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个不留神,赵菁和黎梦又干起来了?】   【黎梦怎么敢的啊?忘记昨天的事儿了吗?坐等打脸。】   【可赵菁说要考全校第一诶,确实,就是……难评。】   【记得上学期最后一次考试,赵菁排名全班倒数第十五,别问我为什么知道的,问就是我是倒数第十六。】   【这这这……难度确实有亿丢丢大。】   【黎梦这回要赢了?】   谢星沉也是一惊,微微仰着头去看赵菁,内心不由高看几眼。   其实能说出这话,能有这志向,不管能不能成真,在心态上就胜过许多人。   赵菁已然站起来与黎梦对峙。   她一下下掂着笔,姿态随意,看向黎梦的神情,又是绝对的高傲与骄肆。   声音也坚定清晰。   “赌什么?”   刚刚还是嘴战,没想到一下子上升为赌注。   黎梦内心不由一紧,但一想到赵菁绝考不到全校第一,自己绝对会赢,又升起无限自信,然而提出的赌注,似乎对道歉有着强烈的执着。   “如果我赢了,我要你对我,对罗雨晴,对昨天的事,下跪磕一个,道歉。”   【道歉是救过黎梦的命吗?】   【黎梦是罗雨晴她妈吗什么好事都捎上她。】   【哈哈哈哈哈救命真的有点过分啊,下跪磕头道歉,这时什么狗血剧戏码哈哈哈哈哈——】   谢星沉看向赵菁的目光里不由闪过担忧。   要真对黎梦对罗雨晴对昨天那破事下跪磕头道歉,这姑娘不得,哭到教室发洪水……   咳咳,提前准备好纸巾。   赵菁真的很想笑,被黎梦幼稚到的,然而极力忍住,唇间挑出一抹戏谑:“我没那么过分,你叫我声爹就行了。”   【攻击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社会我赵姐,人狠路子野!】   【哈哈哈哈哈这比黎梦那个好玩多了!】   【真的很难想象那个场景哈哈哈哈哈哈——】   赌注就此定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期待月考啊明天就月考吧啊啊啊啊啊!】   【月考赌场月考赌场!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   然后这一整天。   每次下课。   赵菁要出去丢垃圾。   谢星沉懒洋洋把手一伸:“我去,你学。”   赵菁要下楼去小卖部买笔芯。   谢星沉吊儿郎当站起身,双手插兜漫不经心:“我去,你学。”   赵菁要去走廊上倒水。   谢星沉一把将水杯拎起来,一下就走出好几步远:“我去,你学。”   又一次下课。   赵菁捏起包纸起身。   谢星沉又一下挡在她面前:“又是要干什么,我去就好,你好好学习。”   “……”赵菁沉默片刻,“你是想被当成变态抓起来吗?”   谢星沉一怔:“啊?”   赵菁抿唇看着他:“我去上厕所。”   谢星沉立马让开:“……”   等到回来。   赵菁终于忍不住问:“你今天这是犯了什么病?”   谁料那少年单手支脸垂着眼,第一次露出类似唉声叹气的表情。   “你要考太差,我会很没有面子。” 第9章   “你觉得我会输?”   赵菁眉一挑,来了兴趣。   “我想你赢。”少年少有的收起漫不经心,神色认真。   但谢星沉就算是再自信,也不敢说自己能一个月从年级倒数考到全校第一,定定看了她几秒,又平静说:“如果不行,我也希望你不要输的太惨。”   “为什么关心我?”赵菁不解,“我们似乎并无太大关联,还没有达到那种与有荣焉的关系。”   谢星沉目光一顿,自己也想不明白,但仍旧挑眉散漫说:“关爱同学是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品质,恰好,我有。”   赵菁瞬间轻笑出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道德优良。”   记得前世,这位哥,那可是冷漠刻薄的很。   前世同桌时,有很多女生给谢星沉塞情书送奶茶。   被她撞见的就有好几次,人女孩情书奶茶还没送出手,那位哥就长腿一抬走了。   可谓是十分不留情面。   明着来不行,于是暗着来,后来谢星沉每天上学第一件事,掀开桌板取出塞满的情书丢进垃圾桶,有时晚饭大课间回来,桌上还会莫名其妙多一杯奶茶,问也不知道谁送的,那位哥就随手一拎搁她桌上。   她那时候正减肥呢,一边啃苹果咽白开水一边拒绝:“我不要。”   “不要就丢了吧。”谢星沉桃花眼幽幽,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样,“你也不想浪费粮食吧。”   “……”   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前世她不知帮谢星沉消受了多少其他女生送的奶茶。   那时她小声埋怨谢星沉是她减肥路上的绊脚石,谢星沉还要刻薄她:“你每天一杯奶茶当补营养了。”   “……”   赵菁现在想起前世的这些事,还真是:我真是谢谢你了……   思绪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没发现吗?”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耐人寻味,“那可能是你以前眼盲心瞎。”   赵菁:“……”   操,这话她竟无法反驳。   “另外。”少年又漫不经心扬起声音。   “你不是一般同学,你是我唯一的同桌。”   “?!”   赵菁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缓缓转过头,满脸不可思议地去看谢星沉。   四目相对那一瞬。   谢星沉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话有些歧义,极快地闪了下睫,纤长浓密漆黑如鸦羽,幽微地扫进人心底,少年再懒洋洋掀起眼皮,又是那一幅玩世不恭的淡漠模样:“这话没毛病。”   “……”   行,没毛病。   “你对你以前的同桌也说过这句话吗?”赵菁眨眨眼。   “没。”少年声线很淡。   赵菁不自觉出神,浮想联翩。   没对以前的同桌说过,那就是,只对她说过,她是他同桌,她区别于其他同学,她独一无二……   谢星沉又挑眉说:“我以前同桌都是段锐。”   “……”赵菁瞬间面无表情,好吧是她想多了。   晚自习的铃早就打了。   赵菁不想再浪费时间闲扯,抽出张数学卷子开始写。   谢星沉在一旁见了,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数学和物理怎么样?”   赵菁笔一顿,转过头去看他,目光疑惑不解。   谢星沉神色寡淡,声音也平直:“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赵菁瞬间笑出了声:“我觉得我成绩应该比你好。”   记得前世,这一次月考,谢星沉总分比她还低一分,谢星沉全班倒数十八,她全班倒数十九,他俩一整个菜的半斤八两。   只不过这一世,谢星沉刚转来附中,还没有月考,还没有人知道谢星沉的真实水平。   也没有人知道她重来一世,没有人知道她早已考过全校第一。   谢星沉其实早就看过赵菁上学期最后一次考试成绩——他这辈子都没考过那么差的成绩,闻言扯唇一笑,满眼散漫里明晃晃写着“在我这就别装了吧?”   赵菁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谢星沉的这种错误想法,扬睫故意问:“你们大少爷也学习吗?”   “我觉得你对我的刻板印象有点深。”谢星沉眉一挑,神色轻狂,“你少爷我不光学习,学的还不错。”   赵菁更想笑了,心想哥们你装逼也不打个草稿,你什么德行前世我一清二楚,于是缓缓凑近脸,睁大眼睛直直盯着谢星沉,故意悠悠着语气说:“是吗?我怎么有点不太相信呢?”   谢星沉唇瞬间抿成一条直线:“……”   好不容易关爱同桌一次……   “你就是这么对待同桌的关爱?”谢星沉眸轻敛,深邃浓郁中显出些微愠色。   赵菁闪闪睫:“……”   怎么说的她跟个白眼狼一样。   “我就是觉得,你更应该多多关心一下自己的成绩。”赵菁尽量显出认真的无辜眼神。   “……”   还是断定他不学无术呗。   谢星沉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被质疑过。   “不过,你那个成绩,是怎么想到帮助别人学习的?”赵菁又若有所思。   谢星沉:“???”   得,真行,质疑还不够,还嘲讽上了。   “没没没!”赵菁一看谢星沉那冷冷的神色,连忙解释,“没有不好的意思,就问问,别误会。”   谢星沉:“……”   默了片刻。   少年神色无澜,淡淡开口:“帮助他人这事儿从来不需要考虑。”   赵菁一时愣住,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那你人还不错。”   谢星沉:“……”   “偷偷告诉你,我成绩还不错。”赵菁又凑近,在他耳侧轻声说。   这声音绵绵呼呼,轻缓柔软又没有一丝杂质,像纯白的奶油蛋糕上细细地撒上一层糖霜,谢星沉陡然一定,耳廓被温和的气息拂过,有些些发热。   “不用太担心。”少女的声音又带出笑意,似银铃。   谢星沉僵在那儿,感觉自己有点心律不齐,可能需要去医院查查。   赵菁撩而不自知,很快转回去写题。   前世休学在家,她除了强迫自己不吃饭,强迫自己不停运动,还会强迫自己没日没夜学习。   她好像被一个漩涡所围绕着,她要更瘦一点,成绩更好一点。   无休无止,即使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不停下来她会永远陷在里面,停下来她又会因为焦虑而无比痛苦。   所导致的是,近五年内所有能找到的卷子她都刷了个遍,各类题型的解法早已烂熟于心,分数也已经提升到了极限。   时间和重复,能改变一切。   但重来一世,她仍旧不敢放松。   她害怕意外,害怕失误,害怕输给黎梦,或许只有月考成绩出来那一天,她的一整颗心才能真正悬下去。   赵菁迅速刷完一张卷子,才喝了口水,转头去看谢星沉。   谢星沉面前摊着本物理,也在刷题。   少年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模样,笔松松夹在冷白细长的指间,要握不握,目光掠了一眼题,在一旁草稿纸上演了几秒,一个答案就划拉上去了。   就是这么随意。   字迹锋利而张扬,一笔划就,占了一整个括号,力透纸背。   就很谢星沉。   至于答案正确与否。   赵菁定睛一看,对的?!   赵菁猛然就想起了前世关于谢星沉成绩的一些事。   前世,这一次月考,谢星沉虽然总分班级倒数,但物理和数学却是接近满分。   后来才听说,谢星沉高一是在国外读的,回国内上高二相当于一切从零开始。   然而她休学后,谢星沉又一声不响考上全校第一,一跃成万人膜拜的年级大佬。   再听说谢星沉,就是在何田田的升学宴上,谢星沉高考是临城理科状元,A大B大随便上的分数,却报了雪城大学。   雪城大学倒也不差,全国理工科TOP5的高校,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谢星沉报的专业却是,心理学。   心理学,是她想学的专业,她想把自己治好。   雪城,是她生父生母,也就是萧家,的所在地。   重来一世,赵菁自认为对绝大多数事情都,唯独谢星沉,她怎么也看不明白。   又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明白过。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谢星沉将会是她考上全校第一路上的一个极大变数。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跟谢星沉这种天赋型选手的区别,一张一百分的卷子,她考一百分是因为掌握了一百分的知识点,谢星沉考一百分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分。   赵菁还坐位置上发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快下晚自习的时间,班上开始骚动起来。   何田田趁机转过头,偷偷瞅了眼谢星沉,又看向她小声问:“菁菁,你看手机了没?”   赵菁回过神来,伸手去书包里摸手机:“没,怎么了。”   何田田迅速看了眼一旁的谢星沉,欲言又止,指了指她的手机:“那个……你看了就知道了。”   赵菁立马开机。   直到这时,她才看见班群里的惊天大震撼。   不知是谁起的头,晚自习有人在班群里匿名聊天。   话题中心,自然是她和黎梦之间的赌注。   铁扇公主:【你们说赵菁能考全校第一吗?】   银角大王:【你信她还是信我是玉皇大帝。】   玉皇大帝:【+1】   ……   牛魔王:【不过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红孩儿:【一个月教我从年级倒数考上全校第一我当场拜你为曾孙!】   太上老君:【你们这关系有点乱啊[捂脸笑]】   ……   牛魔王:【我还是觉得赵菁会赢,说不定她暑假在家好好用功了呢?】   金角大王:【@铁扇公主,快来让你老公清醒清醒。】   玉面狐狸:【好的呢[娇羞]】   就这么乱七八糟扯了会,突然开始纷纷下注。   队形出奇的一致。   猪八戒:【一把瓜子赌黎梦。】   红孩儿:【一包辣条赌黎梦。】   牛魔王:【一瓶旺仔赌黎梦。】   白龙马:【一袋软糖赌黎梦。】   ……   突然,出现了一个实名的半暗星空头像。   B612:【我赌赵菁。】 第10章   赵菁脑子里瞬间像投下了一枚原子弹,被炸的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   手指还下意识往屏幕下滑动。   然而群内再没人发言,只剩几行刺眼的群内提示。   【“银角大王”撤回一条消息。】   【“玉面狐狸”撤回一条消息。】   【“牛魔王”撤回一条消息。】   【“段锐”关闭群内匿名聊天。】   估计是一开始看到“B612”拽的二五八万群备注都不改一个,还实名力挺她,纷纷开嘲讽。   后续间接得知或猜到其真实身份是谁也惹不起的谢星沉,火速撤回,纷纷噤声。   段锐也真是好兄弟,滥用职权关了群匿名,谁还敢在群里说话。   谢星沉直接被架在了那儿,装了回大的。   又或者说,是她和谢星沉一起被架在了那儿。   赵菁脑子空白了几秒,缓缓转过头。   谢星沉正懒散靠椅子上,垂着眼皮收书包,声音也漫不经心:“都赌黎梦,多没意思。”   赵菁定定盯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谢星沉又说:“都说了,你是我同桌。”   赵菁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所以呢?”   谢星沉挑眉看了她一眼:“你就我这么一同桌,我再不支持你,会不会不太当人?”   赵菁蹙了下眉,慢吞吞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惨?”   谢星沉闪了下睫,收起漫不经心:“我一直觉得可怜不太尊重人,你可以理解为,我拥有一个人所应有的人道主义精神。”   赵菁内心颤了下,眼一挑:“为什么是我?”   “我这个人天生不嫌事大。”少年又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意轻狂,“天生看不惯有些事,与你无关。”   赵菁忽然极轻地笑了声,明晃晃看向谢星沉:“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觉得那样在群里来一句‘我赌赵菁’很帅?”   谢星沉:“……”   不识好歹,得寸进尺,给台阶不下还顺杆爬上来扯人裤脚。   真行。   赵菁单手支起脸,神色傲然,仿佛俯视一切,悠悠点头:“那恭喜你,赌对了。”   “……”   坑我就对了是吗?   正好打了下晚自习的铃。   谢星沉不欲再说,单肩挎起书包就要走,正要抬步,又停住。   少年高高站在白炽灯下,黑发被晕开一层恣意的光,校服校裤一尘不染,背影挺拔又透出吊儿郎当,声音漫不经心。   “哥第一次跟人打赌,不要让我输的太惨。”   -   赵菁写了会儿题,仍旧留了二十多分钟去操场跳绳。   训练完丢开跳绳,眼前又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赵菁接过水抬起头,却看到了段锐。   “班长怎么是你?”   “只许谢星沉送不许我送?”段锐眉一挑,转身示意。   不远处的操场上,谢星沉正一边半仰起头喝水一边朝这边走来,少年高大的身影浸在喧嚣又昏暗的夜里,显出些微清冷和孤寂。   待谢星沉走近,又冷冷瞟了段锐一眼。   段锐立时不满:“怎么,只许你当好人不许我当?”   谢星沉懒得理,跟着赵菁往看台边走。   赵菁一边走,一边拧开矿泉水灌了几口,想着一瓶水天天两块钱转来转去也不是办法,回过头:“班长,你们每天都打球是吧?水我明天还你。”   话音刚落,谢星沉步子就是一顿,站那儿直直看着她,扯唇微冷,轻讽的目光里明明写着“一瓶矿泉水,我送就还我两块钱,段锐送就有来有回是吧?”   赵菁眨眨眼,悠悠盯着谢星沉的眼睛说:“你要想,我也给你买。”   “哦。”少年回答的漫不经心。   “……”赵菁掀了下眼,爱要不要。   段锐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傻乐着几步跑过来:“菁妹儿,明早上哪吃饭告诉下我呗。”   赵菁不明所以:“怎么了?”   谢星沉盯着段锐的目光里都快冷出冰了。   段锐直接忽视,还一把揽过谢星沉的肩,笑嘻嘻:“免得我这傻儿子跟着你拐,又把我骗去食堂。”   谢星沉立马拽开段锐的手,拍拍肩,嫌弃的要死,那目光已经不是冷了,而是想干一架。   段锐摸摸鼻子:“怎么,自己干的事不敢承认?”   谢星沉眉一皱。   “滚。”   “……”   赵菁看向谢星沉的目光越发意味深长。   好半天,她才说:“如果你早上想跟我一起去食堂,可以直接说。”   -   第一天,下早自习铃一打。   谢星沉吊儿郎当坐一旁,指尖轻转着饭卡,果然漫不经心说:“去食堂?”   赵菁:“……”   有求于人要不要这么拽……   总算一起去了食堂。   买好饭,四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谢星沉看着对面赵菁的早餐,终于忍不住问:“你现在早上怎么不吃苹果了?”   不光不吃苹果,还一碗杂酱面,一杯豆浆,又加了一根油条……全都是高油高热量,简直两个极端。   “苹果没饭好吃。”赵菁扯了一段油条泡进豆浆里,浸满水淋淋的奶白,一口咬下去松软又香甜,“我有减肥的自由,同样有吃饭的自由,两者不冲突。”   谢星沉哪敢说话啊:“……”   “人不吃饭会死,人不减肥也就胖一时。”赵菁美滋滋地拌了拌杂酱面,“再说了,我现在已经少吃很多了,每天一到饭点就饿得要死。”   “真的!”何田田咬着饼点头,“昨天下了晚自习让菁菁跟我一起去吃夜宵她都不去!”   段锐一碗粉吸溜的贼快:“天天学习已经够累了,吃个饭还要考虑那么多一头撞死算了。”   “……”   谢星沉:怎么就显得他跟个坏人一样。   安静了会。   谢星沉面前的炸酱面吃了一半,筷子一撂不打算吃了,懒懒往椅子上一靠,正吸着豆奶。   看见对面赵菁一碗杂酱面吃的一根不剩,正津津有味夹着碗底的酸豆角。   谢星沉顿时感到怀疑人生。   他们吃的真的是同一个窗口的杂酱面吗?怎么食堂这么勉强的味道也能被这姑娘吃出国宴的感觉?   是因为太饿了吗?   不过,这姑娘好像每次一吃东西就一副贼幸福贼满足贼快乐的样子……   谢星沉又看着赵菁将碗底的酸豆角夹的一干二净,去收残处都不用磕两磕的那种,终于忍不住发出灵魂拷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减肥啊?”   赵菁抬起头,将筷子轻轻搭在碗沿,又将剩余的半底豆浆喝完:“因为对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太满意。”   段锐早就吃完了,正擦着嘴,闻言扫了眼赵菁。   赵菁其实是胖过没丑过,五官很大气,一双眼圆润又透彻,很纯很干净,唇红齿白的,皮肤白皙又细腻,面部饱满,从任何角度去看线条都十分流畅,简直像一块完美的草莓奶油小蛋糕。   身上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校服都能被撑出型,某种眼光来说,很欲,很辣。   段锐真想不明白了,班上那些女生是怎么说的出来赵菁又胖又丑的,难不成非要瘦成骷髅才好看?   大抵社会对女生向来都比较苛刻吧,段锐叹了口气,忍不住说:“其实从男生角度看,太瘦不好看。”   何田田一听,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狠狠咬了几口饼,又抬头说:“不要容貌焦虑啦。”   “我也不想,但控制不住自己。”赵菁漫不经心将豆浆纸杯、油条袋子和卫生纸一样样捡进杂酱面碗里,觉得自己只要活一天,就要在美食和体重之间抗争一天,永远也无法与自我和解,永远都会焦虑,“不过——”   “什么让我焦虑,我就解决什么。”   赵菁说完,就端起碗往收残处去了。   谢星沉看着她那坚毅的背影,觉得她还有一句话没说——   什么让她快乐,她就接受什么。   -   四人出了食堂,路过教学楼下的光荣榜。   光荣榜第一,是陈泽。   何田田忍不住驻足看了两秒,说:“陈泽虽然借女生钱不还人品差,但成绩好,长的也可以,好像还是有不少女生喜欢他。”   赵菁跟着看了眼,想起前世的一桩大案,不由露出轻蔑一笑:“人品可以是装的,成绩自然也可以是假的,只有帅是藏不住的。”   谢星沉一听,不由唇角轻勾,理了理校服领子,又整了整头发。   段锐一旁看着嫌弃的要死,恨不得离他八里地远。   “说起来,”何田田想了想,“陈泽确实不是学校最帅的。”   “他也就因为成绩好,你们给加了滤镜。”赵菁实话实说,“其实长的很一般。”   谢星沉轻咳了声,让自己有点存在感:“所以看男生不能光看成绩,还是得看脸。”   赵菁沉吟片刻:“不过找对象还是得找成绩好的,太笨的不喜欢。”   谢星沉:“……”   段锐笑的要死,凑近小声犯贱:“儿啊,要不要爹给你补补课?”   谢星沉抱臂冷冷看了段锐一眼,比了个“滚”的口型。   “我也!我是智性恋!我觉得成绩好的男生特有魅力!”何田田狠狠赞同的同时,又看了眼光荣榜,跟着叹了口气,“好羡慕陈泽啊,怎么考到第一的,我要成绩跟他一样好就好了。”   赵菁讽刺一笑,又很认真的看向何田田:“你喜欢成绩好的,那你变成成绩好的不就行了。”   何田田回过头,一时愣怔。   赵菁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与其慕强,不如变强。”   何田田呆呆点头,若有所得,接着弯起星星眼。   “菁菁,我突然觉得你好有智慧!”   赵菁笑而不语。   其实前世,她也是花了很久才明白,这一世,帮助他人也会觉得快乐。   谢星沉在一旁看着,不自觉扬了扬眼。   头一次觉得,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思想中的吉光片羽而折服。   从赵菁身上,他好像总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美好品质。   段锐在一旁看到谢星沉那神情:完了……   -   晚饭四人同样是一起去校外吃的。   回来时,谢星沉桌上却多了杯奶茶。   一看就知道是女生送的。 第11章   谢星沉扫了一圈,教室里就没几个人。   他再皱起眉,往奶茶袋子里一看,也没有便利贴什么的。   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   他自己是不可能碰的。   丢了吧,又浪费粮食。   谢星沉一如往常,朝段锐使了个眼神:“给你。”   “我才不帮你挡这桃花!”段锐十分嫌弃,“上次帮你喝了那杯芋泥波波,人广播站孟秦语还来找我哭。”   赵菁在一旁直乐。   谢星沉忽然转过身。   赵菁指了指自己:“又要我帮你喝?”   前排。   趴桌子上的女生忽然缓缓转过头,看向这边。   是李秋雅。   谢星沉对上那目光,立马眉一凛,拎起奶茶起身:“不了,我怕你喝了恶心。”   接着,他就当着李秋雅的视线,大步走出教室,将那杯奶茶放到了垃圾桶旁的地上。   赵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就对上了李秋雅冰冷的目光。   得,无妄之灾。   记得前世,李秋雅虽然追求谢星沉,但从不会借她之手。   说不定就有李秋雅送谢星沉奶茶,但被她喝了的情况。   怪不得李秋雅那么恨她,原来源头在这儿。   不过她实在想不明白,她能有什么威胁。   她样貌、成绩和家世都不如李秋雅,不过是跟谢星沉当了几个月同桌。   谢星沉又不可能喜欢她,她对李秋雅完全不构成竞争关系。   难不成跟谢星沉当过同桌就能成为她嫉妒的理由?   太可怕了吧……   恋爱脑达咩啊!   我不想当你们play的一环啊啊啊!!!   -   时间还早。   谢星沉要跟段锐去书店买点资料。   赵菁掀开桌板一看:“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我也要买套新卷子了。”   段锐一听:“啊我突然想起还有作业没写,你们去吧你们去吧……”   谢星沉&赵菁:“……”   去书店走大路要拐很远,穿小树林则很近。   赵菁一下教学楼就扎进了小树林里,谢星沉在后面紧紧跟着。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不要轻易走小树林。”谢星沉忽然说,少年的声线在昏暗浓翠的林间格外清幽。   “会碰见脏东西是吧?”赵菁全不在意。   结果,下一秒,目光就触及了不远处亭子里的两抹身影。   “凭什么!我处处比赵菁好!谢星沉为什么会喜欢她!”   赵菁脑子“轰”的一声炸了,缓缓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谢星沉,不敢想象一样,慢慢开口。   “你喜欢我?”   少年的身影在傍晚的暗色里不甚清晰。   谢星沉似乎也出神了几秒,眸光明灭不定,接着,极为散漫地扯唇一笑:“我自己都不知道。”   “……”   小亭那边,陈泽已经开始安慰李秋雅。   “没事的,谢星沉把你买的奶茶丢了,你买给我,我喝。”   赵菁:“……”   好的,闭环了。   前世一开始。   她暗恋陈泽,陈泽舔李秋雅,李秋雅追谢星沉。   然后,李秋雅误以为谢星沉喜欢她???   喂!天大的误会啊!   后来。   李秋雅当众表白谢星沉被拒,陈泽趁机舔狗上位。   而她,被塑料闺蜜撬了渣男暗恋对象,被伤害的只有她。   再后来。   她考上全校第一,减肥成功惊艳众人,陈泽又开始倒追她。   推导的没错的话。   李秋雅估计也就是玩玩而已,但不甘心谢星沉和陈泽一个个的都喜欢她,于是对她恨之入骨,以至于找小混混在巷子里堵她。   赵菁:“……”   无语无语无语死了,现在就是十分无语非常无语无语至极!!!   都说了高中生不能早恋……   -   去书店的一路上。   赵菁都很安静。   “怎么,你塑料小姐妹把你那人品差的前表白对象撬了不高兴?”谢星沉悠悠问。   “没有,我就是觉得恶心。”赵菁皱眉。   “确实。”谢星沉勾着眼,语气漫不经心,“下次长点心吧。”   “没有下次了。”赵菁眉目冷淡,“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   谢星沉脑子里瞬间就响起了赵菁上次对罗雨晴说的“我这个人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真的不能惹女生。   尤其赵菁……   “烦死了。”赵菁拧着眉,“李秋雅喜欢你的事儿凭什么要扯到我身上啊。”   “……”谢星沉默了片刻,“我也不想被李秋雅喜欢啊……”   “那你想被谁喜欢?”赵菁回过头,挑起眼。   谢星沉悠悠看着她的眼睛,抿了下唇,没说话。   赵菁被盯的有些不自在,闪了下睫,转头继续往前走:“不过你也挺怪的,李秋雅公认的大美女,班上男生都喜欢。”   谢星沉眉一挑:“谁规定了,别人都喜欢的我就一定要喜欢。”   “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赵菁还在好奇着。   “喜欢的从来不是类型,是人。”谢星沉其实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赵菁回头看了谢星沉一眼,觉得他的话跟他的人一样令人费解。   -   来到书店。   赵菁随手挑了几套卷子,其实她都刷过,保险起见,再复习复习。   再看谢星沉。   少年站在书店暖黄的灯光下,轮廓透出柔和与专注,微低着头在书堆上挑挑拣拣,最后拎了一本数学一本物理。   “其他科目不买吗?”赵菁抱着卷子问。   “写不完。”   谢星沉回过头,看到她抱着的一大摞,眉一挑:“你怎么买这么多?”   “当饭吃。”   “……”   谢星沉看了她几秒,很担忧的样子:“会不会消化不良?”   “放一百个心。”赵菁将卷子放收银台上结账,“我每天要写很多。”   谢星沉回忆了下,赵菁最近确实每天不是刷题就是刷题,咖啡都是致死量,课间睡会还要让他五分钟后叫醒她……估计晚上也熬到很晚,睡不了几个小时。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其实吧,输了也不丢人。”   “我一定会赢!”   少女笑容张扬,神色坚定。   “……”   “你知道吧,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谢星沉平静说,“借用你的一句话,不睡觉会猝死,不学习也就菜一时。”   “喂,”赵菁扬眼一笑,“人这辈子,总得为了点什么努力一回吧,浮名也好虚荣也罢,我都想闪耀那一次。”   前世,在那个最虚荣的年纪,想要变美早上只吃一个苹果,想要变瘦晚上绕着操场跑一圈又一圈,想要考全校第一每天熬到两三点,她从未后悔过。   重来一世,她依旧只有十六岁,依旧是那个想要得到所有人赞赏目光的小女孩,只不过这一世,她想要一世荣光,也想要恣意张扬。   谢星沉看着她,很半天,笑了笑。   “那你一定可以的。”   走出书店,晚霞染透了半边天。   赵菁忍不住好奇:“你每天几点睡?”   谢星沉:“十一点之前。”   赵菁转头定定盯着她:“你真的是高中生吗?”   谢星沉:“……”   “怎么,高中生睡觉犯法?”   “……有道理。”   “你高一在哪上的?”   “国外。”   赵菁又随口问了几句,竟发现,谢星沉现在的想法与前世最后的结果完全不一致。   到底是什么让他做出这一改变?   “打算考什么大学?”   “临大。”   “想学什么专业?”   “天文。”   -   下了晚自习,篮球场。   谢星沉纵身一跃,投了最后一个三分球,球“嗖——”的一声落入篮网,在地面弹跳了几下,越来越低。   球场边缘却忽然闯进来一道长长的影子。   最先听到的是声音。   “班长,喝水。”   “……”   谢星沉一转头。   就见段锐那狗逼从赵菁手中接过瓶矿泉水,但朝他耀武扬威:“菁妹儿,谢谢啊!”   赵菁表情明显就是一怔,又把另一瓶矿泉水递给谢星沉:“你也喝水。”   谢星沉接过拧开,仰头喝了口,喉结凸出滚动,声线清冷,说段锐又像是说赵菁:“人家有名字。”   段锐一天不欠不舒服:“哦,赵菁。”   赵菁:“……”   见场上再没其他人,赵菁忍不住问:“每天就你们两个人打球?”   “他那个样子,也就他爹我肯天天陪他玩两下。”段锐说。   “为什么你是他爹。”赵菁忍着笑问。   “因为我比他大。”段锐贼得意。   “……”谢星沉面无表情,“要点脸吧,有本事等下别搭我家车回去。”   “哥哥哥我错了!”段锐立马认输。   “你们这关系好乱啊。”赵菁笑。   “惹不起惹不起,真得叫他声哥。”段锐说,“小学的时候吧,当时咱俩一起放学回家,路上遇到小混混打劫,他比我小,当时还比我矮半个头,眼都不眨一下,一板砖就下去了,从此他就是我哥。”   “……”   赵菁忍不住转头看了谢星沉一眼,心想,校霸都是有前科。   谢星沉喝着水,扬扬眉,浑不在意。   “所以他打球很菜,没人跟他玩吗?”赵菁回到正题,问。   谢星沉一口水差点呛到,心想他形象就这么不堪吗?   段锐笑得要死,扬扬眼:“你等下就知道了。”   谢星沉已经一把揽过球,压腕拍了几下,吊儿郎当站那儿,笑意散漫模样。   “一起玩吗?” 第12章   “我不会。”赵菁眨眨眼,“我从没打过篮球。”   “没事,我教你。”说着,谢星沉就将篮球轻轻一抛,精准落进她手中。   清冽的薄荷气息又包裹了过来。   似乎不好有肢体接触,又淡去,只剩地上两道长长的影子交叠。   那道略长的影子十分清疏,轮廓透着些散漫,声音也随意。   “对准篮筐,投就完了。”   感受着身后少年高大的身影。   赵菁仰头举起球,目光紧盯着正前方的篮筐,只一瞬,就轻轻一跃抛了过去。   那颗火红的球疾速穿过长空。   裹着夏夜的宁静和清凉,在白晃晃的大灯下,撞击出最令人瞩目的一刻。   “哐——”   球在篮筐边缘晃了一圈,接着,滚进雪白的球网,精准命中!   “可以啊!”谢星沉立马喝彩。   段锐正坐一旁喝水,也立马站了起来:“我去,你真第一次打球?”   赵菁高兴着几步跑过去抱起球,学着他们的样子俯身拍了拍,笑容张狂:“有手就行!”   “来玩一下玩一下!”段锐来劲了。   男生对会打篮球的女生总是多几分欣赏。   赵菁身体灵活,身高高,学了下运球,基本就能上手了。   三人接着就随便玩了起来。   段锐一直都比较仗义,就跟着在边上晃悠,可着让他俩玩。   谢星沉一开始也让着赵菁,放大水,直把球往赵菁手上送。   赵菁每次都能轻易拿到球,投篮命中。   情况从段锐吃饱了歇菜去一旁休息开始不对劲。   谢星沉像是跟她玩真的,一开场就把球一抢一跃一个三分投结束战斗。   “……”还没开始玩呢。   又或者把球运来运去,害得她满球场追着跑,然而球的边边都没摸着,谢星沉又是一个扣篮。   “……”不装会死?   段锐都忍不住笑:“对人女孩子好点啊!”   谢星沉抱着球扬扬眉:“我就证明一下。”   赵菁:“……”   狗逼。   再来。   谢星沉这回不跑了,就在篮筐下,把球溜上溜下。   她一下要蹲下去抢一下又要跳起身去够,可气的是,她速度没谢星沉快身高还没谢星沉高……   平生不过少年意气。   谢星沉又一次把球抛的老高。   赵菁直接一把抓住他腕子。   少年手腕劲瘦,腕骨肌腱清晰,少女手心温热,软软乎乎一团。   谢星沉身子立马就是一僵,下意识接住空中的球,缓缓回过头。   赵菁眼都不眨一下,趁机就把球一抢。   段锐直笑:“犯规啊犯规!”   谢星沉已经吊儿郎当站到一边,完全认输的姿态,挑眉散漫一笑:“在我这,允许她犯规。”   赵菁不知怎的脸一热,气鼓鼓,双手举着球朝谢星沉的方向推,假装要砸人,又跃过身,将球往球框重重一丢,震的篮筐一响。   “挺狠啊。”谢星沉扯唇一笑。   赵菁几步运过球,重重砸在地上,朝段锐挑眉:“他平时跟你玩也这样?”   球都不让人碰。   “那可比这狠多了。”段锐笑。   赵菁立马露出怜悯的目光:“那你真惨。”   “不过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段锐又无所谓耸肩。   “……”赵菁对段锐的目光瞬间又多了几分哀悼,瞧把孩子虐待的。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没人陪你玩了。”赵菁又满眼哀悼看向谢星沉,一想到刚刚在球场上被谢星沉虐杀的场景,就觉得人生毫无生趣可言,体验感为负。   “没办法。”谢星沉闲闲挑眉,“帅到没朋友。”   “自恋鬼。”   -   周五,体育课。   女生八百,男生一千,跑完自由活动。   陆陆续续离开跑道,有女生去器材室拿了排球来玩。   “你不是很讨厌她的?”   “我我……我不敢!”   “会不会砸伤人啊?”   “胆小鬼。”   赵菁慢吞吞坚持跑完,正撑坐在草地上喘气。   忽然,“呼——”一道长风从耳后掠来,一颗排球从脸颊疾速擦过。   立时热辣刺痛,本就因运动会沁红的脸颊又擦出一道印子。   赵菁心情降到极点,都顾不上自己的伤,“腾”的一下就站过身。   “谁!”   这一喊,整个操场都听见了。   足球草地上的同学瞬间定住了,两侧乒乓球台的同学也纷纷侧目。   赵菁定睛一看。   在她正前方,罗雨晴缩着身子眼神躲躲闪闪,黎梦拉着罗雨晴的手倒是平静,李秋雅则带着笑直直看向她。   几乎可以确定是李秋雅。   小雅,前世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呢?   赵菁轻勾起唇,死死盯着那道长卷发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声音依旧响彻嘹亮。   “怎么,敢做不敢认吗?”   李秋雅这回倒是站出来了,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对不起啊,不小心砸到你了。”   赵菁讽刺一笑:“不需要付出点代价吗?”   “我已经向你道歉了啊。”李秋雅满脸无辜,颇有她不依不饶的样子。   “我不接受。”赵菁直直站在那儿,目光冷锐,咬字极重,“我方才可是被砸的疼的很。”   “那你想怎样?”李秋雅装也不装了。   “简单。”赵菁挑眉一笑。   正愁没趁手的东西,脚边就滚过来一个排球。   远远听见段锐喊:“她就是故意的,不用谢我!”   何田田一回来就看见这对峙场景,还一脸懵。   她手中也抱着个从器材室借来的排球。   那抹清冽的薄荷气息也靠近了过来。   谢星沉将篮球往她手中一抛,笑意轻佻:“砸回去啊。”   李秋雅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篮球就从她头顶飞过,距离只差分毫,发丝都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李秋雅精致的脸上立时现出花容失色。   “赵菁你疯了!”   赵菁掂着手中的排球,脸上的楚楚可怜不比李秋雅少,来呀茶呀谁还不是奥斯卡影后了:“哦,不好意思,没扔中呢。”   “你还想再扔?”李秋雅简直不敢相信,快气疯了。   “嗖——”   又是一个排球,贴着李秋雅颈侧划过,像冷刀子,皮肤立时就起了一阵颤栗。   李秋雅瞬间抓狂。   “排球砸人又不痛,你别太过分!”   李秋雅才说完,一个排球就直冲面门而来,根本来不及躲闪,眼前就是一阵黑暗和眩晕。   耳边又响起少女冷冷的声音。   “痛吗?”   赵菁径直走过去捡球,与李秋雅擦肩而过时,脚步一停,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下次砸的不准,就别出来丢人了。”   啊啊啊啊啊!!!!!赵菁就是故意的!故意前两次砸不中其实准头好的很!就是为了报复她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秋雅快气死了,但当着全操场的面,她要维持一贯温柔优雅的形象,又不好当场发作!   -   去器材室还完排球,三人陪赵菁一起去医务室。   “你也真是,”谢星沉忍不住调侃,“这才开学两星期,就上了两节体育课,你节节体育课都要去医务室。”   “没办法。”赵菁无奈,“跟体育课犯冲。”   一行人走进医务室,校医一见了,就笑说:“同学,你同桌又陪你来医务室了?”   “啊?”赵菁不明所以,“为什么是‘又’?”   还有校医怎么知道谢星沉是她同桌的。   “上周不就这男生抱你过来的?他是你同桌吧?后来要上课走了你没见着。”校医看了眼谢星沉,又看向赵菁,“你是上周体育课低血糖晕倒了吧?”   赵菁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原来,她一直都错了。   一点小擦伤,校医给了碘伏和棉签让自己涂。   “所以,”谢星沉拧着眉,站桌边拆着棉签,一字一顿说,“你一直以为,上周体育课你晕倒,是陈泽送你来的医务室?”   赵菁坐椅子上眨眨眼:“……”   “这误会可大了,”段锐觉得贼晦气,“陈泽那逼当时怂得要死。”   跟着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啊!赵菁晕倒了!”   篮球场边上,有同学喊。   篮球赛还没开始,就被迫结束,全部人都围过去看。   “哎呀!真是晦气!我还想看谢星沉和陈泽打篮球呢!”   “就是就是,我水都买好了!”   “那个死胖子早不晕倒晚不晕倒,偏偏这时候晕倒,该不会是装的吧!”   “有可能,有的人为了引起男生注意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赵菁好像就是在追陈泽!”   “我就说呢,那么胖怎么还会低血糖晕倒!呕!”   谢星沉拧着眉,拨开人群走进去,就见到他的新同桌躺在地上。   少女生的珠圆玉润,其实很有些可爱,并不是他人口中的“那个死胖子”,此时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有些湿润,面色因为天气炎热而泛红,沁着薄汗,唇色却微微发白,现出与平时活力满满所相反的虚弱。   周围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胡芊芊是八班的,此时正蹲在赵菁边上,冷静大喊:“来个男生送她去医务室!”   闻言,边上男生纷纷退开一圈。   “哎呀,我这小身板就算了!”   “真背不起来真背不起来!”   “中午没吃饭我先走了!”   陈泽也在边上。   谢星沉抬头对上,想到大家都说赵菁在追陈泽,要是陈泽送赵菁去医务室,赵菁应该会很高兴吧。   胡芊芊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就跟自己班上的陈泽熟一点,立马叫住:“陈泽,帮个忙。”   陈泽立马尴尬一笑:“要不还是去叫体育老师吧?”   “真没劲。”段锐忍不住小声唏嘘,“亏赵菁还天天去隔壁班扒窗户。”   下一秒,诶他好兄弟呢?   “用不着。”谢星沉拧着眉,已经越众而出,蹲下将赵菁手臂往自己肩上搭,一手揽起后背一手又托住膝弯,接着,就稳稳当当站了起来,跟抱着一团棉花一样,“七班的事轮不到八班的人插手。”   胡芊芊起身神色不变。   陈泽跟上还要假惺惺。   谢星沉步履不停,背影疏离,声线冷薄:“我自己同桌我自己送去医务室就好。”   此时。   何田田迷惑极了:“你就没问过别人吗?”   “问过陈泽。”赵菁平静答,“他没否认。”   赵菁跟着想起上周五体育课后的事。   上周六,下早自习铃打。   “陈泽!”赵菁站在八班窗边,小小声招手。   陈泽见了,立马出来。   赵菁连忙双手拎着碗三鲜豆皮送过去,不好意思扭捏道:“昨天体育课,谢谢你了。”   陈泽接过三鲜豆皮,目光看向她,愣怔片刻,但什么也没说,只微笑着点点头:“嗯。”   赵菁事后虽然有怀疑过,但在前世,在当时,从没怀疑过陈泽。   何田田震惊:“果然人品差的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yue了。”段锐无语,“陈泽那逼怎么敢的啊,这不妥妥诈骗!”   谢星沉单手打开碘伏,将棉签浸泡进去,突然问:“所以你上周六迟到是因为去给陈泽买三鲜豆皮了?”   “……”赵菁觉得谢星沉的关注点很清奇,解释,“没,我是真迟到了,所以顺道去买了。”   “哦。”谢星沉漫不经心应了声,接着捏起浸满碘伏的棉签,往赵菁脸颊擦伤处靠近,“疼就说。”   赵菁坐在那儿,身体有些微僵硬。   靠得太近,她目光轻轻一撇,就能轻易描摹出少年眉眼间的美好弧度,清晰看到那鸦羽般的长睫。   谢星沉睫毛很长,漆黑浓密,微微卷翘,很勾人,此时神情专注,在眼底覆下一层浅淡的阴影,又平添了几分深邃感。   赵菁不由屏住呼吸,就连碘伏蘸在擦伤皮肤上的刺痛都忘了感受,鼻息间只萦绕着那惑人的薄荷清冽。   再回过神,是谢星沉忽然说话,温热洒上她耳廓,低沉的声音也带上令人酥麻的电流:“你为什么以为是他而不是我?”   碘伏已经上完,两人距离拉开。   “……”赵菁沉默片刻,抬起眸,认真看着谢星沉,“你还记得那天我从医务室回去,你是什么反应吗?”   谢星沉将棉签往垃圾桶一丢,想了想:“我不就给了你几颗薄荷糖让你低血糖注意点,然后别早上只吃一个苹果?”   “……”赵菁一眨不眨盯着谢星沉,满眼写着“你这人怎么一点ac数没有……”   谢星沉莫名心虚,低下头去拆创口贴。   “你记不记得你丢薄荷糖的时候很拽,说话很刻薄。”赵菁又幽幽说。   段锐习惯了十多年,深有所感:“我觉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   何田田在心里默默+1。   谢星沉:“……”   “你知道陈泽什么反应吗?”赵菁俯过身凑近,勾起眼,盯着谢星沉悠悠问。   谢星沉低头冷脸将创口贴纸丢进垃圾桶:“不想知道。”   “我出去打水的时候碰到陈泽,陈泽问我身体如何,让我多喝热水。”赵菁悠悠说。   谢星沉:“……”   段锐笑得要死,拍了下谢星沉的肩:“服了,你输给了多喝热水!”   谢星沉:“……”   何田田若有所思:“陈泽也太敷衍了点,也就遇到了谢同学这种对手……”   谢星沉:“……”   “知道你们女孩子爱美,所以我特地买了美乐蒂创口贴。”谢星沉觉得有必要证明一下自己,声音和措辞都尽量放柔和,轻轻撕开创口贴,小心翼翼往赵菁脸颊微微泛红的擦伤处贴去,指尖迅速覆平,就拉开距离,又温声叮嘱,“回去不要沾水,也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stop!”赵菁表示拒绝,“你正常点。”   “……”谢星沉直直看着她。   赵菁眨眨眼:“不习惯。”   谢星沉:“……”   赵菁想了想,又说。   “其实你做自己就好,只是想表达善意的时候,不要伪装出冷漠的样子。”   -   离开医务室,赵菁就直冲操场。   正好碰见陈泽打完球,跟一帮人往小卖部去。   赵菁立马冲过去拦住,眉目凛然。   “陈泽,为什么要骗我上周体育课是你送我去的医务室!”   闻言,众人皆哗然。   “我去,不是谢星沉送赵菁去医务室的吗?”   “陈泽骗赵菁是他送她去医务室的?这也太不要face了吧!”   “两个班的人都看着呢,这也行,活久见!”   “之前欠女生钱不还被赵菁揭穿,现在又搁人赵菁这搞诈骗,真行!”   “搞不好赵菁之前就是被骗了才会追着陈泽赶,现在幡然醒悟了直接锤死渣男!”   “赵菁实惨!”   “你们说陈泽为什么啊?成绩蛮好长的也还可以一男的,干出这么多破事,人品这么拉。”   “没看见吗?打个球那么多女生给他送水,享受着呢。”   “当个中央空调就这么有优越感吗?”   ……   众人议论纷纷,话越说越难听。   陈泽脸色铁青,也难以再装出温和的样子,恼羞成怒:“你在乱说什么!有证据吗!”   “需要吗?”赵菁眉一挑,“要不是你误导我,让我误以为是你送我去的医务室,我第二天早上会去你班给你送三鲜豆皮?”   众人纷纷附和。   “是的是的!我都看到了呢!都不是瞎子!”   “那家三鲜豆皮我知道,好吃,但离学校贼远!”   “赵菁那天早自习还迟到了呢!yue,真心喂了狗!”   众口难辩。   陈泽无地自容,只想逃离现场。   “嘭、嘭、嘭——”   篮球声越来越近。   众人循声看去。   林荫大道下,绿树繁茂,蝉鸣浓郁。   少年身姿高矜,正有一下没一下运着球,散散漫漫朝这边走来。   很快。   谢星沉将陈泽的去路一拦,挑眉一笑,一世轻狂模样。   “比一场?”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了热烈的讨论。   “啊啊啊啊啊期待期待!还没看过谢星沉打球呢!”   “谢星沉这个样子真的是帅爆了!打球肯定更帅!”   “高二七班谢星沉PK高二八班陈泽!荣誉之战啊!”   “本来上周谢星沉和陈泽就要打一场的!因为赵菁晕倒不了了之,今天终于又能看见了!”   “这一次谢星沉主动要跟陈泽打,肯定是因为陈泽骗了赵菁医务室的事,来找回场子了!”   “我去赵菁这是什么小说女主剧本,上周篮球赛中止是因为赵菁,这次篮球场重新开始也是因为赵菁!”   “赵菁也太爽了!跟谢星沉同桌!我自己同桌我自己送去医务室!我自己同桌我自己护着!”   “你们说陈泽会应战吗?我看他好像很急着走呢。”   “人谢星沉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拒绝?怂逼。”   “该不会是怕打不过人家吧?还是心虚?”   群众呼声很高,场面剑拔弩张,如此公然挑战,陈泽根本拒绝不了。   篮球赛一触即发! 第13章   两方人手很快就绪。   正是下午三四点,骄阳炽烈无遗,篮球场无遮无拦。   谢星沉正站边上喝矿泉水瓶里的最后一口水。   少年身姿高俊,穿着举目皆是的红黑白校服校裤也格外出众,此时散散漫漫站在阳光下,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白到发光。   校服短袖露出的一截手臂线条流畅有力,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松松抓握着瓶矿泉水,头微仰,突出的喉结一下下缓缓滚动。   清薄的脖颈往上,容颜最是俊美无暇,此时桃花眼浅浅耷拉着,又显出几分慵懒,却是骄狂,发梢闪耀的光点撞进了所有人眼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怎么会有人穿个校服都这么帅啊!他的校服我的校服好像不一样!这少年感绝了!”   “谢大少爷下海不得十万起步啊!这身高!这身材!这手!这脸!啊啊啊啊啊谢星沉当我老婆!!!!!”   “好性感好性感好性感啊啊啊!!!好想喝谢星沉矿泉水瓶里的水!”   “那桃花眼撩死我了!一分骄矜一分冷薄一分深情十分漫不经心!”   反观陈泽,正站在另一边进行球赛开始前的最后热身,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和清秀的长相本身是够看的,但一对比谢星沉就逊色太多,此时摘下眼镜,那一贯的温和又褪色不少,装备很齐全,发带和护腕都戴着,正扭扭脚踝活动活动手腕,远远看向球场另一边谢星沉的目光里,不知带什么样的情绪。   “这么一对比陈泽真是弱爆了,谢星沉简直降维打击!”   “呸,也配跟谢星沉比,人做了好事一声不吭他啥也没干坐享其成。”   “所以以前是因为他戴了眼镜才觉得他帅的?眼镜一摘也就那样吧,我真该去眼科看看了……”   “妈的打个球这么多动作,真是烂人多作怪。”   “你们说陈泽要是输了会不会气死,人品比人家差,打球还打不过人家。”   “人品差的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搞不好等下打球还搞小动作呢。”   人群中忽然话题一转。   “你们说谁会赢?”   “陈泽打球我见过,挺厉害的,但他人烂,我弃权。”   “谢星沉才转来附中,虽然实力未知,但他不光人比陈泽好太多,还比陈泽高比陈泽帅,谁帅我选谁!”   “我选谢星沉!”   “我选谢星沉!”   “我选谢星沉!”   ……   一旁有人起哄问:“赵菁你选谁?”   赵菁扬眉一笑:“当然谢星沉。”   话音刚落。   “嘭——”   一个矿泉水瓶子精准丢进一旁垃圾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星沉转身朝这边走来。   瞬间全场安静,众人屏住呼吸,视线聚焦几乎要凝成实质。   众目睽睽之下。   谢星沉径直走到赵菁面前,直勾勾看着她,笑意懒洋洋:“伸手。”   这声音散漫又随性,又似乎含着无限情意。   赵菁像中了魔咒,脸不自觉发热,张着眼怔怔看着他,听从命令伸出手。   下一秒,手心落下两枚淡蓝色的薄荷糖,还残留着少年指尖的余热。   少年的桃花眼中盈着树隙间漏下来的光,肆意晃荡,令人眩晕。   声线又像是沁人清凉的自来水管水,是炎夏的最佳解药。   “等下要是低血糖了,就吃薄荷糖。”   赵菁不自觉微微弯起眼,对视两秒。   “那我要是直接晕倒了该怎么办?”   谢星沉勾着眼,特意加重那个字。   “那我就再抱你去医务室。”   赵菁瞬间脸颊发烫,自己都感受到了,正想要要怎么反驳回去。   谢星沉已经转身往球场去了,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有眼光,好好看。”   自恋鬼!   赵菁在内心笑骂,看着谢星沉远去的背影,又低下头,缓缓张开手,盯着那两枚薄荷糖发呆。   周围的女生早已掀起了新一轮的热潮。   “啊啊啊啊啊谢星沉这是什么中国好同桌!怕赵菁再晕倒,还特意来送薄荷糖!”   “还说赵菁再晕倒了就再送赵菁去医务室!上周赵菁晕倒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其他男生都怂得要死,就他一点不嫌弃赵菁胖,主动送女同学去医务室,有责任有担当!”   “梦一个同桌是谢星沉!”   “什么同桌能做到这份上啊?”   “实名羡慕赵菁了!骄矜少爷爱上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想吃谢星沉送的薄荷糖哈哈哈哈哈——”   “救命这是吞了多少本玛丽苏小说我先去喝口水缓缓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啊啊要给谢星沉送的水早就买好了球赛怎么还不开始啊!!!!!!!”   火红的篮球往湛蓝的天空一抛,球赛开始!   赵菁站在一旁的树荫下,唇齿间漫开薄荷糖的清凉,静静注视着场上的一切。   她早就领会过谢星沉的变态程度,对这场篮球赛结果其实没什么悬念。   然而现实却是十分精彩。   篮球是一项极具观赏性的运动,每时每刻都足以激动人心。   一开场,段锐就把球一抢传给谢星沉。   谢星沉速度太快,又或者对手实在轻敌,还没怎么反应,少年就一个起跃投出,篮球跨越大半个场地,在空中划过一道激越的弧线。   “哐——”   超远三分投!   周围女生瞬间爆发出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帅爆了!”   “没想到谢星沉篮球也打的这么好!”   “简直毫无悬念!”   “陈泽不行啊。”   陈泽瞬间眉眼一冷,这次很有针对性,几个人围在篮筐下堵谢星沉。   段锐被截在外围完全有心无力。   然而谢星沉不光体型极具优势,速度、力量和技巧也远超场上所有人,根本懒得突破,原地直接起跳压腕,动作松松散散,目光还睨着边上的一圈人呢,球已经从白网落出。   一投即中!   “啊啊啊啊漫不经心杀我!”   “当年我轻轻一投,不知道什么叫对手!”   “谢星沉我是你粉头好狂好拽好酷直接一整个爱上啊啊啊!!!”   谢星沉完全是来炫技的。   三分钟后。   “咣——”   一声巨响。   震撼全场的一个扣篮!   少年跃在空中,重重一扣,篮筐篮网甚至整个篮球架都随之晃荡。   瞬间将全场的气氛掀向高潮!   在场所有女生嗓子都喊哑了。   “啊啊啊啊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从此爱上会打篮球的男生!”   “谢星沉真的是帅到犯规!”   谢星沉轻轻落地,松松揉了揉手腕,抬眼看向陈泽:“改天吧。”   陈泽瞬间脸色铁青,不说话。   “笑死,谢星沉不打了。”   “确实,跟陈泽打挺没意思的。”   “陈泽全程连球都没摸着。”   “7:0,真难看啊。”   “你们说陈泽是气谢星沉不打了找不回场子还是怕更丢脸不敢打?”   “哈哈哈哈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更难看。”   “封谢星沉一个附中篮球南波万不过分吧。”   “啊啊啊谢星沉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神!”   “笑死别贫了谢星沉过来了快去给他送水啊啊啊啊啊!!!!!”   谢星沉没接任何人的水,甚至因其周身气场过于冷冽和玩世不恭,几乎没有女生敢靠近。   他径直走向赵菁。   “我的水呢?”   声音懒洋洋,讨要奖励的猫主子一样。   少年散漫站那儿,校服映出优美流畅的身体线条,腿长手长,清薄的锁骨间盈着薄汗,格外诱人。   正是绿荫下,树隙在他脸上洒下疏淡斑驳的光点,少年雪白的皮肤泛着水光,更显容颜俊美。   那双桃花眼仍是笑意盎然,炽热浓郁,风拂过,微湿墨黑的发梢恣意流转,薄荷的清冽气息被冲淡,荷尔蒙爆棚。   赵菁笑眼望去,从身侧举起早就买好的水:“喏。”   谢星沉眨眨眼,又揉揉手腕,还留有扣篮的余震:“手痛。”   赵菁瞬间扑哧一笑,心想这位大少爷给点糖还矫情上了,然而目光悠悠,语气幽幽:“那我帮你拧开?”   谢星沉忍不住一笑,懒懒点头:“行。”   赵菁利落将矿泉水瓶拧开,递过去:“谢谢你了。”   谢星沉仰头喝了口,长睫低俯,清澈的声音中含着笑意:“谢我什么?”   “谢你今天篮球赛打的这么精彩,谢你上周体育课送我去医务室,谢你以后就算我晕倒你也会送我去医务室……”赵菁站在他面前,背着手,微微低头,脸颊有些发红。   谢星沉单手拧着矿泉水瓶盖,轻轻一举,勾着声音,得寸进尺:“就拿这个谢我?”   赵菁觉得谢星沉真的很幼稚,幼儿园小朋友干了好事要小红花一样,故意悠着说:“那我明早给你买三鲜豆皮?”   谢星沉立马变脸:“不要!”   少年的声音透着冷漠的拒绝,然而郁闷着神情,就、很、可、爱。   赵菁瞬间笑出了声,想到这周末要回家,于是问:“你喜欢薄荷吗?”   谢星沉看着她:“还行。”   “甜食呢?”   “也不错。”   周围人群早就震惊震惊特大震惊!   “什么?我没看错吧?谢星沉刚刚是在撒娇?”   “认证成功,满级茶艺大师!”   “不知道为什么,别的男生装手痛让女生拧矿泉水我只会觉得做作,到谢星沉这就格外可爱,好的我是颜狗我承认!”   “关键赵菁还超宠他诶!”   “我自己的同桌我自己宠!”   “没有你谁还把我当小孩!”   “她超好她还陪他演!”   “赵菁真的钓死我了!”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赵菁脸上贴的是美乐蒂创可贴!”   “我想起来了!刚刚去小卖部碰到谢星沉买创口贴,还特意问老板娘有没有可爱点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不是真的我自剖两碗粉!”   “只羡鸳鸯不羡仙,羡慕谢赵每一天!”   当晚某论坛悄悄出现一个帖子。   【八一八少爷和同桌的二三事。】   LZ:现在入股就是原始粉了。   一经钓鱼,瞬间掀起千层浪,人生处处是观众,回帖无数。   【从赵菁送谢星沉草莓蛋糕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那天晚饭小西门外面还看他俩笑笑闹闹呢。】   【我说谢星沉为啥为了赵菁怼我呢。】   【哥们你马甲掉了。】   【周三早上他俩一起去食堂在现场!】   【某天晚上在书店亲眼目击!】   【我在篮球场也看到了!】   【就四个字,我赌赵菁。】   【赵菁体育课被李秋雅砸,谢星沉还给赵菁递球呢!】 奇* 书*网 *w*w* w*.*q* i *s*q *i* s* h* u* 9* 9* .* c* o* m   【什么同桌关系能次次都送去医务室!】   【篮球赛为了谁我就不说了吧。】   【悄咪咪说一下,某天晚自习谢大少爷屈尊降贵向前桌借纸,是因为赵菁哭了。】   【妈呀这是谈上了?】   【石锤了他敲爱!】   段锐&何田田看到:?当我们是空气呢?好的我们确实是电灯泡……   两位当事人还不知情,但表示:我们真的只是同桌关系。   另一高楼也悄悄建起。   【高二七班赵菁爽爆我!】   LZ:一人撕翻嘴贱塑料姐妹团!怒怼黎梦罗雨晴道歉!霸气要钱锤陈泽!月考第一父子赌约!被李秋雅砸排球也当场还回去!   【《重生之我是赵菁》】   【赵菁人生我的梦!】   【只敢在人背后说,不敢在人面前说,我看不起!】   【我这个人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所以我建议,你们直接向我道歉!】   【《陈泽还钱!》】   【我没那么过分,你叫我声爹就行了!】   【《痛吗?》】   【要我真不敢吱声呜呜呜QAQ】   【不怕事大,就怕胆小。】   【大家都要当勇敢的女孩子!】   【你若不勇敢,谁替你坚强~】   【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滚啊哈哈哈哈——】   【哈哈叉出去!】   【草啊不说我都没想起来!陈泽欠我的二十块钱还没还!】   【快去找他要回来啊!绝对不能便宜了那个渣!】   【吼吼吼吼!明天一早我就冲八班去!】   【妈耶他这种人也能考全校第一,毁三观。】   【期待赵菁月考第一!】   -   赵菁直到周六放学,站在教学楼底下,看着外面连天的雨幕,都还在思考一件事情。   为什么重回高二,仅仅一周,她对谢星沉的印象就足以颠覆。   记得前世,她对谢星沉的印象大概是,长挺好看一男的,但冷拽刻薄且二世祖,白瞎了那张脸。   起因就是前世的今天,也是周六放学,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难以磨灭。   当时她站在同样的位置,刚撑开伞,就见一少年淋着雨往校门口走去,步伐不疾不徐,背影孤傲,看不清情绪,书包仍松松散散挎在一侧肩膀上,顶都不带往头上顶的。   她当时就想,下雨了不知道跑,有书包不知道往头上挡,妈的这不傻子吗?!   再定睛一看,哦,谢星沉,这傻子她同桌……   本来就傻,再淋雨别把脑子给淋坏了!   她想都没想,连忙跑过去要给谢星沉打伞。   谢星沉步子像老大爷遛弯,但腿长,没一下就走出老远,她追的贼辛苦,等赶上已经到了校门口。   “谢星沉!”她气喘吁吁,刚抓住他的手腕。   少年回过身,看到她,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陡然一凝,眉目间只剩冷,一种终年刺骨的冷,静默几秒,一句话也没说,就拂开她的手,转身利落走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谢星沉淋雨沿着人行道往前,本以为他会就这样消失在放学的人海中。   结果,下一秒。   街边疾速驶来一辆双闪双R小金人车标的黑色豪车,闪瞎她的眼,后来她才知道,是劳斯莱斯幻影典藏版,全球限量20台,价格上亿,然后被用来接少爷上下学……   老奴闪亮登场,不是,那司机真穿着黑西装戴着黑墨镜还打着黑伞!她目瞪口呆,心想她还是保守了现实生活还是魔幻太多,救命怎么会这么尬啊哈哈哈哈哈——   老奴,哦不司机哈哈哈,毕恭毕敬,打开后车门,又弯身撑伞。   谢星沉长腿一跨,优雅坐进车里,少年头发湿黑,皮肤冷白,容颜浓郁,周身都显出一种矜贵,对上车外的她,“哐!”车门被重重一甩。   “……”   她站在原地毫无感觉,甚至有点想笑,大少爷这是发脾气了吗?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   然而资本家总是万恶的。   那辆车本就贴着街边停,她光顾着在原地偷笑都没来得及躲开,路面又积了满满一坑的雨水。   “哗——”   劳斯莱斯幻影扬长而去,她被溅了一裤腿雨。   要不是穿的鞋防水……   她对那天的印象就是这样。   少年孤高冷傲的背影,狂拽酷炫的黑人抬棺司机和劳斯莱斯幻影,以及湿着裤脚回家的透心凉。   终、生、难、忘。   以至于后来对谢星沉的印象都不太好,都是冷拽刻薄且二世祖……   此时。   赵菁站在教学楼底下,一眼望去,却并没有在雨幕中见到前世的那个孤傲背影。   她没太多想,撑开伞,抬步往阶下去。   倏然。   清冽的薄荷气息又侵袭了过来。   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一人弯身躲进了她伞下,一把小小的浅蓝色雨伞瞬间拥挤了起来。   她一转过头,就撞进了那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眼里。   少年眸光笑意勾人,声音慵懒又漫不经心。   “赵同学,可以送我去校门口吗?” 第14章   雨幕连天,教人看不清至微至深处。   赵菁撑伞站在教学楼的那一级台阶上,转身看着伞下的散漫少年,目光中瞬间浮现出前世的一帧帧一幕幕。   记得前世,谢星沉这一天对她态度冷漠,是从一件事开始的。   前世这周五体育课,也就是昨天,谢星沉依旧在篮球场上杀爆陈泽,一战成名赢得芳心无数。   只不过那时,她是给陈泽送水,还安慰陈泽不要气馁,一抬头,就对上篮球场另一边谢星沉在烈日下仰头喝水的冷锐目光,谢星沉没有接任何女生的水。   回到教室,谢星沉也一句话都不跟她说,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冷冷坐那儿一张又一张写着卷子,流水似的,完全不知疲倦,一反往常的用功。   她当时还觉得谢星沉人拽脾气差。   然后这一世……   就连一开始,送她去医务室的也是谢星沉。   那么前世,他们又错过了多少次……   此时。   谢星沉见她发呆,桃花眼一挑,悠悠看着她的眼睛,笑意散漫开口:“怎么,不肯?”   赵菁立马回过神,躲闪了下目光,转身拾步往阶下去。   “走吧。”   手中伞柄却陡然受阻,赵菁步子一滞,又转过头。   少年躬身在伞下,由于个子太高,看起来很勉强,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模样,书包松松挂在一侧肩膀上,手臂懒洋洋伸过来,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不锈钢伞柄,脑袋一歪,桃花眼里的潋滟水色就一晃一晃,声音轻缓散漫近乎融入雨中:“我来打。”   赵菁定定看着他,手一松,冰凉的伞柄便迅速从掌心抽出,空间也瞬间宽阔了起来。   谢星沉将伞举的很高,大半都倾斜向她。   赵菁知道伞有多小,抓着书包带子,低下头,小步小步往边上挪。   她挪一步,伞便跟着她挪一步。   忽然一停。   “你再挪,就要撞花坛里去了。”   少年喉间跟着溢出一声低笑。   赵菁脸一热,冷冷转头。   谢星沉看着她,目光悠悠:“要么,你挤过来点。”   赵菁一看,他们之间就一步远,清冽的薄荷气息紧紧萦绕,甚至还能闻见那若有似无的玫瑰夹杂松雪香,再挤过去点……刚在心里骂完谢星沉不要脸——   谢星沉眼一挑:“要么,你就别挪了。”   赵菁:“……”   风雨斜斜,伞骨淌下雨滴。   少年校服单薄,肩膀被濡湿了大片。   赵菁不忍,认真看着他:“可你衣服被淋湿了。”   谢星沉无所谓一笑:“伞就这么大,总有一个人会被淋湿。”   赵菁抬头,浅蓝色雨伞映在少年身后,落下一层疏淡的清冷和洁净,小小的其实也就够容纳一人。   可风侵雨急,一个人也很难不被淋湿。   “我没事。”少年漫不经心,“你回去感冒就不好了。”   赵菁碎发被冷风吹的凌乱,心间却陡然注入暖意,双眸怔怔看着他。   书包却突然被人一拽,谢星沉已经拉着她往前走去。   少年的声音吊儿郎当。   “别看了,再看要收钱。”   “……”   自恋鬼。   赵菁一把拽回自己的书包,安安静静待在谢星沉身旁不远不近处,完完全全落入伞下。   谢星沉又懒懒散散扬起声音。   “你的伞,总不好让你淋湿。”   两人就这么肩并肩,汇入放学的人流,汇入伞的海洋,汇入雨中。   “你放学怎么走那么快?”谢星沉随意问,“我一起身就不见人了。”   “要赶回家的公交车。”赵菁静静答。   “哦。”谢星沉懒懒点头,又想到什么,转头认真看向赵菁,“你要回家吗?”   “对,要回家。”   谢星沉一听,目光隐隐现出担忧,但又不好说什么。   “你没带伞吗?”赵菁忽然想到问。   “没。”   “要是没遇到我你怎么走?”   谢星沉笑了声:“就这么走呗。”   赵菁转头一顿:“淋雨?”   谢星沉好笑地看着她,懒懒开口:“淋雨。”   “不跑吗?”赵菁悠悠着眼神。   “为什么要跑?”谢星沉不理解,看了眼伞外,天水如线,“这么大的雨,跑了不也会淋湿。”   赵菁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谢星沉,慢慢说:“书包顶头上挡一挡也是好的。”   谢星沉面无表情了片刻,抿了下唇:“头发会弄乱。”   “啊?”赵菁一愣,瞬间笑弯了腰,停都停不下来,声音断不成句,“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你,哈哈哈哈,下雨了不跑,是因为哈哈哈姿势不够帅?”   “……”   谢星沉觉得好吵,无比后悔刚刚的回答,面无表情看着赵菁笑的快蹲到地上,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好不容易止住笑。   谢星沉撑着伞,两人继续往校门口走去。   赵菁又忍不住凑过去调戏:“你好爱美啊!”   谢星沉:“……”   赵菁偏仰头看着他,目光亮亮悠悠:“比女孩子还爱美!”   谢星沉忍了会,忍不住:“作为一男的,总得注意点形象。”   赵菁偷着笑,神使鬼差,悄悄伸手把眼前人校服一扯。   谢星沉身子猛地一僵,顿住脚步,缓缓扫下睫去看。   少女立在他身前,扯着他的校服俯近,高马尾上扎着可爱的草莓发圈,头发毛茸茸,很温暖的样子,皮肤白皙细腻,眉眼低垂,鼻尖在雪白的衣料上嗅了嗅,吸猫一样。   因为雨天,校服衣料的触感冰凉而湿冷。   一凑近,鼻息间又瞬间蕴满了玫瑰夹杂松雪的香味,炽热又凛然的感觉,浪漫而浓烈。   “早就想问你了,身上是什么香味,每次一凑近就能闻到。”赵菁喃喃问。   谢星沉心跳加速的厉害,根本无法理解这句话,只余下双眸中映着的这一个柔美的倒影。   跟着。   赵菁松开他的校服,直起身拉了拉垮下去的书包带子,仰起脑袋亮晶晶地看着他。   谢星沉不自然闪闪睫,紧抿着唇,没说话,迅速转过身撑伞往前走。   赵菁立马跟上去,笑着追问:“你怎么还用香水啊?”   “没。”谢星沉顿了下,声音平静,“习惯了。”   “仙女一样~”少女声音笑意悠悠。   谢星沉面无表情撇过目光。   赵菁扑哧一笑:“男仙子!”   谢星沉:“……”   “你是不是还敷面膜啊?仙子?”赵菁好奇极了。   “……”谢星沉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澄清一下自己的形象,然而不知不觉被带偏,“有没有人告诉你,仙子都是天生丽质。”   “哦!你承认了你承认了!”赵菁瞬间兴奋,可着法地调戏人。   谢星沉:“……”   “仙子仙子仙子!!!”   “……”   “谢星沉~”   “……”   “谢仙仙!”   “……”   少女轻快的声音缠绕在耳畔。   谢星沉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耳根发烫,平生第一次。   “你名字有什么来由吗?”赵菁忽然停下问。   谢星沉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怎么没有!”赵菁立马想到一句诗,“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谢星沉一笑:“你说是便是。”   “嫦娥正好是仙子呢!”赵菁跟着话一转,“跟你还挺搭的!”   谢星沉:“……”   所以拐这么大一个弯就是为了论证?   真行。   “谢仙仙~”   那没完没了的声音又缠了过来。   谢星沉想着自己现在能不能弃伞而逃,抬头一看,已经到校门口了。   “哗——”   路边雨坑忽然溅起一大片,一辆公交车疾驰而过。   赵菁一看车后的数字,立马发出惊呼。   “啊!车走了!”   赵菁正懊丧着刚刚不该跟谢星沉扯那么多,都错过了回家的公交车。   转头一看,不远处正稳稳当当停着那辆双R小金人车标的全球限量版劳斯莱斯幻影。   再一定睛,车牌还是连号,77777!   “!……”赵菁一惊,心想前世对大少爷家财力的了解还是肤浅了。   车灯一闪,驾驶座车门被打开,伞一撑,司机黑西装黑墨镜打着长柄黑色雨伞走出。   赵菁瞬间绷不住了,低头捂脸忍着笑。   谢星沉撑伞立在一旁,见她肩膀都在抖,忍不住问:“怎么了,冷?”   “没哈哈哈——”赵菁瞬间忍不住笑出声,颤着声音,“这你家司机?”   “嗯。”谢星沉一脸懵,“怎么了?”   “没。”赵菁挤出一个字,又低头很辛苦地忍笑。   谢星沉抬头一看,司机撑着伞威风凛凛走过来,瞬间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说:“刘叔,下次别穿这么正式了。”   “定都定做了,不得穿出来显显。”刘叔笑。   身旁溢出的笑声瞬间更大了。   “……”谢星沉抿抿唇,好像也被这笑声传染了,有点想笑,但忍着,又问,“雨天怎么还带墨镜啊。”   刘叔扶扶墨镜:“保护视力保护视力!叔年轻也爱看港片!”   “哈哈哈哈——”   赵菁忍不住了,头越埋越低。   “……”谢星沉很无语,真的有这么好笑吗,他堂堂大少爷有个司机来接放学怎么了,这么丢脸吗?于是认真对刘叔说:“叔,下次来接我还是停远点。”   “知道知道。”刘叔声音和善,“这不今天下雨。”   眼见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刘叔见自家少爷打着把浅蓝色小雨伞,边上还站着个爱笑的女孩子,问:“这是?”   谢星沉转头看向赵菁,懒洋洋一笑:“害你错过回家的公交车,坐我家车回去吧。”   赵菁还犹豫着,心想会不会不太好。   谢星沉:“顺路。”   赵菁抿唇看着他:“……”   你都没问我家在哪就说顺路……   谢星沉举着伞,又往不远处的劳斯莱斯幻影眼一挑。   “上车吗?” 第15章   赵菁还是上了车。   “哐——”   车门一关,夏季雨天的沉闷消失,空气瞬间凉爽了起来,车子缓缓启动,窗外打着伞的匆匆行人和被暴雨冲刷的城市建筑越来越快掠过。   刘叔在驾驶座开车,问:“同学你要去哪?”   “长宜路88号。”赵菁答完,又补充,“温馨蛋糕店。”   “你家?”少年声音漫不经心。   赵菁偏头一看,谢星沉懒懒散散靠在一旁座椅里,支着腿,即使在如此宽敞的车内,也显得有些局促。   这腿该有多长啊?   赵菁不禁想,同时淡淡应声:“嗯。”   “怪不得你会亲手做蛋糕要送陈泽。”那笑意轻讽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赵菁:“……”   还提这事呢,谁前世还没看错过人,有完没完!   赵菁也就跟着悠着声音:“怎么感觉,我没送出去,你很失望呢。”   “……”谢星沉一哽,唇角扯起一抹笑,“我不失望,我高兴。”   “哦?”赵菁故意勾着声音。   “要不是你没送出去,”谢星沉欠欠说,“哪能便宜我啊。”   赵菁:“……”   怎么感觉这话很有歧义。   说的是蛋糕,还是她?……   “我生日你也会给我做蛋糕吗?”一旁又传来少年幽幽是声音。   “……”赵菁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没完没了了,这搁哪喝的西湖龙井,一男的还争风吃醋上了,还是跟一个被判死刑的对象。   赵菁觉得就不能惯着,毛病,于是开口淡淡说:“等你生日再说吧。”   话音一落,少年就嘴角轻轻一撇,眼皮一落满不在乎的样子。   赵菁忍不住勾起唇,轻笑:“你好幼稚啊,小孩子一样。”   谢星沉依旧一副无所谓:“本来就不大,正是幼稚的年纪,要那么成熟干什么。”   赵菁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谢星沉惯常的样子,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少年总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耷拉着眼皮,眼尾轻挑,桃花潋滟,黑发细碎,一点不能碰的一样,慵懒矜贵如猫,长腿姿态随意,或坐位置上大大咧咧敞着,或站在升国旗的队伍最后斜斜支着。   一会儿眸光浓郁深邃,一会儿笑意轻讽冷薄。   一会儿刻薄冷漠,一会儿又做了好事不吭声。   有时校服不拉拉链都拽上天,有时又水仙揽镜自照中二幼稚到爆。   正是十六七岁,少年气十足。   对上少年此时的模样。   赵菁忍不住问出了这两天萦绕在心头的一个疑惑:“你上周体育课送我去医务室,为什么不跟我说。”   “还用说吗?”谢星沉眉轻挑。   赵菁:“……”   这意思怎么像在说,还用说吗?这么明显,这你都不知道?   怎么显得她很傻的样子……可她真的不知道啊。   或许是赵菁沉默太久。   谢星沉想了会,轻笑了下,又说:“会不会太刻意?”   “可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赵菁立马道。   “你做好事是为了让别人知道吗?”谢星沉轻轻反问。   赵菁:“……”   怎么又显得她没那么道德高尚一样。   可细细一想,道理是这个道理,现实却完全现实。   “我知道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做好事不求回报,可不为人知的好,看不见,摸不着,感受不到,时间长了,就会以为不存在。”   “好人做了好事藉藉无名,坏人冒名顶替扬名立万,受助者为感谢变成受害者,这并不是我们乐意见到了。”   赵菁条理清晰说完,又定定补充。   “就算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做了好事老师也会奖励小红花。”   安静了会。   “所以赵老师,”谢星沉桃花眼轻轻一挑,语气悠悠,“可以选择给做了好事的幼稚园小朋友奖励小红花。”   “……”赵菁面无表情盯着谢星沉,内心抓狂,我服了!!!好不容易讲点大道理你给我来这个!?在这等着我呢?狗东西!   谢星沉眨眨眼,类似心虚,一本正经补充:“为了不让好人好事心寒。”   赵菁:“……”   早干嘛去了。   谢星沉转过身,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声音极低,怕被人听到一样。   “比如我。”   “……”   赵菁愣了一秒,哈哈哈哈哈哈——   她定定盯着那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少年的耳根有些微泛红。   这是,害羞了吗?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谢星沉看着车窗外,不肯转过身。   赵菁仰头看着劳斯莱斯的星空顶,无聊地数着。   心想,这玩意设计出来,是不是为了,有钱人无聊的时候不用数羊,可以数星星?   哈哈哈哈哈——   真的有点无聊。   赵菁随口问:“段锐呢?你们之前不都一起回家的?”   “补课去了。”谢星沉懒懒答。   “你怎么不去。”赵菁挑眉。   “不需要。”少年转过头,往座椅里一靠,轻狂一笑。   “……”哥,你现在那个成绩,是怎么好意思说着话的,就算有天赋也不能这么造啊,赵菁看着谢星沉,抿了抿唇,说:“还是要好好学习。”   少年懒洋洋应:“哦。”   “……”这分明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嘛。   赵菁放弃,靠回座椅里,不再言语。   谢星沉靠在另一边,也不言语,又忽然轻飘飘开口,略略失望的语气:“我还以为你会在车上看单词呢。”   “……”   赵菁差不多理解为,你这么爱学习,也没见你多努力啊……   服了,彻底没话了。   今天先绝交!   “到了。”刘叔这时出声。   窗外事物静止,车平平稳稳停在路边,前方路口进去走过三家店铺就是长宜路88号温馨蛋糕店。   赵菁归心似箭,立马跑下车车门一甩。   “哐——”   沉闷潮湿的冷雨意涌进来一瞬,车内又瞬间恢复安静。   谢星沉闪了下睫,接着靠向车窗,看着少女松松垮垮着书包绕过车前,冒着细雨跑回家的雀跃身影。   刘叔透过后视镜瞥见,安静将车往前徐了会儿。   正好停在路口一角,一眼就能看向斜对面的长宜路88号。   很旧的招牌,因为褪色而显出些复古的意味,让人一眼就能回到千禧年,米黄的底色,樱桃红的字体,从左往右看,燃着三支蜡烛的简笔画双层生日蛋糕,圆体可爱的五个大字——温馨蛋糕店。   这世界上有无数个温馨蛋糕店,临城同名的蛋糕店也多到数不清。   赵菁同学的家,就是位于长宜路88号这最平凡最普通的一家。   眼前的这一家温馨蛋糕店,门面很小,装修陈旧,但收拾的很干净,小小的一方橱窗十分明亮,摆着各式各样精致小巧的蛋糕和点心,因为下雨,开了灯,暖黄暖和,有点店如其名,很温馨。   少女一口气跑回店前窄窄的绿色雨棚下,刚抖抖头发,店内就跑出个温和姣好的女人。   女人摸摸她的脸,又拉过她的手。   很快,母女两就进了店。   好一会,没听见争端吵闹。   谢星沉靠回座椅里。   “走吧。”   -   “哎哟,这怎么搞的!”沈丽春面色担忧,摸摸她脸上的美乐蒂创口贴。   妈妈的指腹很柔润,又因为常年制作甜品而有些薄茧。   赵菁仰起头,看着眼前熟悉的亲爱脸庞,微微弯起眼,小声嘟囔:“不小心。”   “你啊!”沈丽春无奈一笑,又看到她光着的手臂,都冻起小点点了,一把拉起,小手冰凉,“怎么也不知道套个长袖。”   “没带。”赵菁才如实答完。   沈丽春就把她往店里一拉:“去找个衣服套着,知道你要回来,做了冰淇淋泡芙,冰箱里,洗完手吃。”   赵菁跟着走进店里,目光触及旧日的场景。   陈旧的木地板,圆润的玻璃蛋糕橱窗,其后靠墙摆着架黑色立式珠江钢琴,还架着泛黄的琴谱,但盖着雪白镂空的遮尘布,她已经很久没弹过了。水晶吊灯复古暖黄,被风雨吹开的英伦风米黄碎花门帘后是厨房。   空气中满是奶油和面包的香甜,一闻到就会觉得幸福的味道。   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了,或者说,在前世,她再也看不到了。   前世为了凑刚出生弟弟的救命钱,温馨蛋糕店被变卖后,新店主将原来的装修全部砸掉,换成了一家工业风装修的烤肉店。   十六年的心血一朝尽碎,半点踪迹都无。   十六年的时光啊,他们一家人幸福的十六年。   赵菁正出着神。   沈丽春已经拉着她,踏上没有扶手吱嘎作响的木楼梯,走上二楼。   二楼就是他们一家人住的地方。   层高很低,有些压抑,但沈丽春尽量布置的温馨,收拾的干净整洁,进门立柜上花瓶里还插着几支水仙百合。   爸妈睡在客厅看店,她住在唯一一个小房间里。   赵菁正望着出神,站在原地不动。   楼下忽然传来呼喊。   “老板娘,定个蛋糕!”   “来了来了。”   沈丽春穿着围裙连忙往楼梯下踏去。   赵菁回过神,往自己房间走去。   进门,靠墙放着小木床,床边是铺着草莓碎花桌布的一方书桌,转过墙角,是面窗。   窗户此时正紧闭着。   赵菁走过去打开,淅沥的雨落下房檐声和微冷的夏风瞬间漏了下来。   窗下是临街的商铺,奶茶店,文具店,书店。   数到街角,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正缓缓启动。   才想着临城有钱人就是多,一天就能见到两辆劳斯莱斯幻影。   那辆车一瞬加速驶去。   隔着迅疾的车速,朦胧的雨幕。   赵菁隐隐看到那辆车的车牌号,是,77777! 第16章   赵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立马揉了揉眼。   只一瞬,那辆劳斯莱斯幻影就在雨幕中消失不见。   没怎么在意。   说不定,中途停车有事呢。   总不会是为了她。   赵菁放下书包,换了拖鞋,拉开衣柜找出件长袖套上,就下了楼。   一路走到冰箱,一打开,里面果然安安静静躺着盒冰淇淋泡芙,在冷白的灯光下格外清新香甜,沈丽春特意给她留的。   赵菁从冰箱里取出那盒泡芙,打开,垂眸轻轻捏出一个。   淡奶黄的纯洁外皮,很轻盈,隐隐散发着夏季的清凉和香草的微甜。   一口咬下去,香香软软,浓郁的奶味瞬间在唇齿间漫了开来,冰冰凉凉,又是淡淡的甜,仿佛置身于凉爽的云朵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吃!!!   赵菁很快品尝完,舔了舔唇角,又看见手中剩下的满满一盒泡芙。   说好只吃一个的呢,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快快快放下!   你还要减肥啊喂!   理智瞬间冒了出来。   赵菁立马把泡芙一放冰箱一甩,转身就跑!   绝对要坚持住,不能被诱惑呀!   快步冲进厨房,沈丽春正在打扫卫生。   不锈钢操作台,烤箱,打蛋器,刮刀,烘焙手套……   前世,自高二那年放学目睹陈泽将她送的曲奇饼干原封不动丢进垃圾桶后,她就再也没接触过这些东西,甚至连厨房都不愿意踏足。   可。   坏的是陈泽,坏的是这个对她充满偏见和攻击的世界,为什么她要改变?为什么她要放弃自己热爱的东西!   任何人都平等地生存于这个世界,无论美丑,无论胖瘦。   都不该受到审判。   任何人都有权利喜欢任何事物,即使再被人厌恶。   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否定她喜欢的事物,否定她,就算是她喜欢的人也不行!   目光触及操作台上的一小碟薄荷。   赵菁走过去,捻起一小片嗅了嗅,清新又冷冽。   很像某个人。   某个人很喜欢。   赵菁不自觉嘴角漾起一抹笑,随手拿过烘焙秤开始称黄油。   沈丽春站在对面水槽,转过身看到,笑说:“又做曲奇呀。”   “嗯。”赵菁将黄油在玻璃碗里用刮刀软化,莞尔一笑,“这次不一样。”   黄油软化好后,加入糖粉、盐、全蛋液、低筋面粉。   想到某个小朋友要小红花的样子,赵菁又在里面加入了些许抹茶粉。   很快揉成光滑的淡绿色面团,整成圆条形。   面团放入冰箱冷冻的时间,赵菁处理起了薄荷叶,清洗干净,平铺在厨房纸巾上吸干水分,挑选出叶片较大形状完美的。   将冷冻好的面团取出均匀切片,再在每一枚圆滚滚的曲奇胚上压上薄荷叶,就可以放进烤箱了!   曲奇在烤箱内膨胀起酥,散发出温暖的香甜,赵菁在一旁写完了一张又一张试卷。   曲奇晾凉后,装入透明的饼干袋,再用粉丝带扎上蝴蝶结,就完成了!   赵菁拎着这一袋曲奇,目光触及装饰有薄荷的清新淡绿,又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她有点没自信,谢星沉会不会不喜欢?   她很害怕失望,再一次。   前世已经失望过一次,真心被人扔进垃圾桶。   这一次,会不一样吗?   赵菁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曲奇放进了书包。   -   傍晚,一家人吃过饭。   爸爸赵国安看店,妈妈沈丽春陪着赵菁回家住。   初中时,家里攒了些钱,在中心城区买了套学区房,方便她上学。   沈丽春还在楼上收拾东西。   赵菁背着书包拎着钥匙站在店门口等。   夕阳的斜照静静的淌在橱窗后的那架珠江钢琴上。   赵菁站在原地出神,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当晚,赵菁梦见了以前。   小时候,小孩子总要学个才艺,别人家的孩子兴趣班都流水似的报,芭蕾、书法,古筝……   赵爸赵妈一寻思,就学钢琴吧,学钢琴的女孩子文静。   好的钢琴老师很贵,一节课几百,当时家里经济情况还很一般,她一上就上到小学毕业。   一到周末,沈丽春就骑着小电驴接送她去老师家学琴,风雨无阻。   起初她弹琴都是在老师家,家里只有电子琴,跟真钢琴到底还是不一样,她很想要一架自己的钢琴,赵爸爸赵妈妈都知道,然后某天放学,店里就出现了一架崭新的立式钢琴,国产珠江,不算昂贵,但足以温暖她一整个年少时光。   后来她上初中,学业压力变大,空余时间越来越少,幼时大病一场,每次体育课她都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青春期发胖,每次下课她都坐在位置上看着其他同学三五成群打打闹闹,在那个内向又自卑的年纪,她很想融入同学中让自己变得合群,她不想拒绝任何放学后周六日一起玩的邀请,家里也因为买了学区房要还贷款,经济压力陡然增大。   学琴也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从小就开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要坐半个小时以上。   她就跟沈丽春说:“妈,我不想学琴了。”   沈丽春那天也就静静在店里坐了好半天,然后静静盖上钢琴,给她烤了泡芙:“好,那就不学。”   有次,她有次问沈丽春:“妈,我放弃学琴是不是很可惜。”   沈丽春也只是笑笑:“从小就开始学琴,一学五六年,最可惜的是你自己,爸爸妈妈让你学琴,并不是想你成为多了不起的人,而是别人家的孩子有的,我们家菁菁也得有。”   这大概就是父母之爱,不计回报。   再后来她被萧家认回,车一路开至北方的大院里,她一进萧家门,就见客厅里摆着架斯坦威大三角。   那是她这辈子第二次见到斯坦威。   妹妹萧思南比她小三岁,也学钢琴,但大小姐脾气,老师都被气跑好几个,最后还是祁家夫人亲自来教,才学乖。   祁夫人是全国知名的演奏家,祁氏有一子,名祁北朝,跟萧思南青梅竹马。   有次她问萧思南,既然这么讨厌上钢琴课,为什么不跟爸爸说不学了。   萧父一向最宠萧思南。   “我才不!”小丫头或出于好胜心,或出于爱慕,“我妈跟我说了,我以后要成为祁北朝他妈那样的大钢琴家!”   她回到萧家那一年,萧家给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全雪城名流权贵皆至。   得知她也会钢琴,为了让她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萧母提议她跟萧思南四手联弹。   其实她无所谓萧思南抢她风头,她只是单纯不想,当时她刚出院不久,仍旧不想见人,也就萧母不愿见她天天闷在屋里,又或者怕她再做什么傻事而监视她,常常带她参加各家太太的聚会。   但她不能拒绝,她是萧家长女没错,但萧家为她在赵家刚出生的弟弟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又资助了一大笔救命钱,她是被卖与萧家的,她寄人篱下。   又怎么会单纯只是生日宴。   各家风云际会的那些事,谁又说得清。   这就是萧家,有最至高无上的尊荣,也有最赤裸裸的利益。   赵家和萧家,她又怎会分不清。   重来一世,即使最后结果不能改变,她也想好好珍惜这最后一段在赵家的时光。   -   周日一大早,沈丽春一醒来,就闻到了飘来的玉米香。   沈丽春走到厨房门口一看,赵菁刚关上燃气灶,正在锅里捞热气腾腾的玉米和鸡蛋。   “叮——”   微波炉热的牛奶也好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丽春洗漱完,坐餐桌前吃着女儿做的爱心早餐,打趣道。   赵菁只微微一笑。   母女两很快吃完,又带了些早餐去店里给赵爸爸,温馨蛋糕店忙碌的一天就开始了。   沈丽春和赵国安在后厨忙活。   赵菁就在柜台趴着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店,介绍起甜品打包收钱都如前世一般熟练。   下午,有几个生日蛋糕要送。   沈丽春将几个蛋糕搬上车,一一交代好顾客地址和电话。   赵菁连连点头,戴好头盔,骑着小电驴就溜了出去。   按照距离由近到远送完蛋糕,一不留神就骑到了西城区。   赵菁估摸着再骑回去还要会儿,就把小电驴在路边停下,随便进了一家便利店。   站在冰柜前犹豫了半天,可乐橙汁牛奶,赵菁还是拿了一瓶矿泉水。   赵菁付过钱,打算在这休息会,转身在便利店前的小凳子上坐下。   马路对面,教学楼沐在下午两三点的阳光里,略略泛旧,却也温暖,操场上空无一人,黑铁围栏整齐,门卫大爷在亭岗窗子里打盹,大门旁从上至下烫金四个大字——西街小学。   “嘭、嘭、嘭——”   一阵篮球声从一侧街边一下下撞来。   赵菁循声看去。   此间香樟茂密,风拂翠动,曳下一大片浓绿的繁荫。   一颗火红的篮球一下下砸在绿色的人行道路砖上,有彼少年来。   随后的男生个子高大,白净端正。   为首的少年一边后仰头与那人说笑,笑容在阳光下明晃晃,耀人眼,一边松松压腕一下下拍着篮球,姿态随意的不得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红球衣,或许是为了防晒,嗯,毕竟某人很爱美,里面还搭了件白色薄短袖,短裤也是红的,倒又没防晒了,一双大长腿线条流畅有力,篮球袜和板鞋也都是红白配色,张扬至极,偏偏肤白胜雪,容颜浓郁,一整个人间绝色。   风一过,那一身蓬勃少年气便压也压不住,黑发流转恣意,桃花眼里的潋滟水色像要晃进人心底,仿佛还能闻见那清冽的薄荷气息,以及若有似无的玫瑰夹杂松雪香。   谢星沉! 第17章   “谢——”   赵菁才要打招呼,谢星沉和段锐已经掠过她,径直进了西街小学。   跟着,马路另一边,三个流里流气的社会哥运着球过来,也进了西街小学。   西街小学里面就一个篮球场地。   球场上本就多有摩擦,又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年少气盛,谁也不让谁,一个看不对眼,然后这两帮人就,打了起来?   段锐也真是操了!   这帮臭傻逼前阵儿打球打不过他哥两,使阴招不说,今儿又来抢他们场子,叫他们别处打球去。   妈的!他和谢星沉在这西街小学当校霸的时候,这帮混混还不知道搁哪尿裤子呢。   西街小学门卫老头都换一打了,他也真是好多年没见过这种傻逼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今天,这谁能忍!   或许也真想在谢星沉面前耍个帅。   段锐将手里两瓶矿泉水朝谢星沉一扔,撸起袖子就要干:“一边儿凉快一边儿呆着去,哥今儿帮你把这群傻逼解决了!”   “哦。”   谢星沉懒洋洋将矿泉水一接,倒真靠一旁铁栅栏呆着去了,树荫下凉快的很,甚至还拧开矿泉水一口口悠悠喝着,那吊儿郎当的目光分明就是——“我精神与你同在。”   段锐:“……”   哥你也真是不客气啊。   就这么片刻功夫,对面已经率先偷袭了过来。   段锐立马激情投入一打三。   谢星沉在一旁看着,其实还挺放心的。   段锐从小打架当饭吃,别看生的白白净净,高大个不是白长的,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打起架来不要命,至今还没输过。   对面三个混混,讲真,都不够段锐下菜的。   身后忽然有人小声喊他的名字,像羽毛挠在耳畔。   “谢星沉!”   谢星沉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水盈盈的荔枝眼,在树荫下莹亮如葡萄沁在清溪底。   这姑娘不知打哪来的,正双手扒着栏杆偷看呢。   少年斜倚栏杆,身姿在夏日浓绿间散漫无边,此时隔着栏杆与她对视,蝉鸣也不觉聒噪,不自觉扬眼一笑。   赵菁一见那桃花微漾,眼中一亮,立马拐过栏杆朝他跑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谢星沉懒洋洋眉一挑。   “路过。”赵菁站他边上,一边仰头喝着水,一边兴致勃勃朝篮球场上看去,“还是第一次见班长打架呢。”   谢星沉:“……”   合着你来就是为了看戏,服了。   “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谢星沉见她一瓶水都喝了大半,额头上还沁着薄汗,看着热的不行,低头把手中另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微微拧开,递过去,“多喝水。”   却见。   赵菁一见场上那三个混混,瞳孔骤然巨缩,接着,死死盯着为首的黄毛,目光像要泵出火星子,指尖发白,紧紧攥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身急剧变形,就差捏爆。   就是这几个人!   前世校庆那天将她堵在巷子里的,就是这几个混蛋!   如果没有这几个人,她不会休学,不会一个人缩在窗帘紧闭的房间角落拿起小刀,不会住院……   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害怕过,脆弱过,坠落过。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屈服!   她要报仇!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谢星沉都没反应过来。   赵菁就抄起手里的矿泉水朝那黄毛狠狠一抡,眼眶通红,胸腔急剧颤抖,整个人处于歇斯底里边缘。   谢星沉瞬间懵了,心想这姑娘刚刚还有说有笑怎么突然动手砸人,手中矿泉水就被一抢。   赵菁情绪近乎失控,只不管不顾要报仇雪恨,抢了谢星沉递过来的矿泉水第二次砸过去还不够,又把谢星沉另一手拎着的半瓶水拽过来掼过去。   一下比一下狠,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手边再找不到东西了找不动东西了找不到了找不到了,赵菁心里瞬间像有一千只蚂蚁在爬,脑子疼的要命,发了疯地满地找能砸过去的东西。   一见赵菁举起块比手掌还大的砖头,谢星沉瞬间慌了,姑奶奶这可使不得啊!这一砖头砸过去要出人命的!   谢星沉也顾不得什么分寸了,立马伸手把赵菁箍住,去掰她手上的砖头。   “冷静冷静冷静!”   赵菁已然失去理智,虽然力量抵不过谢星沉,挣脱不出,手里的砖头也被迫缴下,但仍旧死死盯着黄毛,杀红了眼。   “嘭!”   “嘭!”   “嘭!”   矿泉水瓶砸落在地的声音还回荡在篮球场上。   赵菁投掷技术百发百中。   黄毛三次被爆头,眼冒金星,在原地昏了会儿,立马破口大骂。   “哪个贱人偷袭老子!”   黄毛捂着后脑勺一转头,就看到赵菁,立马带着兄弟气势汹汹冲了过来。   “你个臭婊子敢砸老子!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   段锐架还没打够,就被迫终止战斗,也过来撑场子。   “放尊重点。”   黄毛一见段锐过来,立马怂了,刚刚被按地上锤还痛着呢,但仍旧不死心,打不过这哥还打不过一娘们,平白被砸了三矿泉水瓶子,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于是看了眼谢星沉,对段锐好商好量:“兄弟,让你这哥们让开点呗,不关你们的事。”   赵菁什么也听不见,双目通红死死盯着眼前黄毛的脸,前世的那些记忆控制不住洪流般从脑海深处涌出。   退无可退的逼耸暗巷,拽她校服的脏手,一晃一晃的摄像头。   “你们说把这婊子照片拍下来,真能搞到那么多钱?”   毁掉一个女孩子最快的方式,就是这样。   李秋雅,你真恶毒。   她当时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被按在墙上,还拼命挣扎。   坚持不住失去意识前一秒,有人逆着光闯进巷子里。   血腥味浓重,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却很好闻。   可惜,她不记得了。   “哐!”   谢星沉随手把砖头往地上一丢。   全场都是一震。   意识回笼。   赵菁猛地被身后人往怀里一带,骤然就落入了那玫瑰夹杂松雪香里,炽热又凛然,以及,永恒不变的,清冽薄荷气息。   她深深嗅了嗅,心绪仿佛瞬间平复了不少。   她再仰起头,便撞见了那完完全全闪耀在光中的桃花眼。   少年神色散漫,勾唇玩世不恭,将她揽在身前,不可抗拒的姿态。   “如果我偏要护住她呢。”   赵菁感觉心在狂跳,几乎要溺死在这浓烈气息里。   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情绪失控,也是两世来第一次有人说要护住她。   黄毛一见这架势,又怂了。   眼前这位哥一身红球衣,张扬烈性的不得了,相貌又是一顶一的,叫人见了就会平生出几分畏惧,虽然没见过这位哥打架,但从上次打球的身手来看,只会比段锐出手更狠。   一个段锐他哥三就打不过,再来一个更狠的,直接完球了。   这位哥上次他朝人打听过,全附中就没有不知道的,谢氏集团二少爷,谢星沉,全临城最金贵的一位主儿。   妈蛋,又是一个惹不起的。   黄毛冷静下来,再一想。   操!他跟段锐打架打的好好的,平白无故被一女的砸了三矿泉水瓶子,还不能还回去,这叫什么事啊!   他是受害者,他有理啊!不行,他得跟他们讲讲道理!   黄毛理直气壮:“我被一女的砸了,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啊!”   段锐一脸不屑:“你连女的都要打,还好意思在道上混。”   黄毛:“……?!”   我踏马!哥横行道上这么多年第一次要跟人讲道理人不要!当他是好欺负的吗!要不是眼前这两位实在惹不起……操!   黄毛梗着脖子,忍了又忍,才说:“我总不能白被人砸了吧,我又没惹这姑娘。”   谢星沉低下头,漫不经心看着赵菁,温声问:“他欺负过你?”   赵菁仍旧火红着眼,要不是被少年禁锢在臂弯里,大有冲上去跟黄毛干一场的架势:“我前世跟他有仇。”   “???”黄毛在内心又是一声大操!“冤枉啊!我他妈都不认识你!”   “……”段锐也觉得过于扯淡了,结果一看他的好兄弟——   谢星沉微微垂着眸,满眼同情地看着怀里的姑娘:“那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段锐:“???”   绝,绝,绝,他简直想原地给这狗逼随个份子。   赵菁完全不领情,一心报仇雪恨,想着今天不把黄毛撂倒在这,平不了心头之恨,日后指不定还会被报复,她绝对不能重蹈覆辙!于是狠狠挣扎了几下,皱眉冷冷:“快放开我!”   谢星沉反倒箍的更紧了,勾唇漫不经心:“看来这前世的仇还挺深。”   赵菁唇紧抿,不愿多说,只冷眼看着谢星沉。   谢星沉又问:“今天砸这三矿泉水瓶子,出气了吗?”   赵菁狠狠瞪他,这辈子都出不了气。   谢星沉低笑着叹了口气:“看来是没出气。”   赵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还问。   “我知道你看他们不顺眼,我也是,段锐刚刚已经帮我们打回去了。”   谢星沉温声细语,觉得这事儿真有点难办,确实不占理,但不能让女生受欺负就是道理,赵菁就是道理,于是软着话,微微弯着眼,又忍不住摸了摸怀里女孩子的头发,“听话,咱今天就到这,等下还要去学校上晚自习呢。”   少年的温柔声线萦绕在耳畔,她又撞进了那桃花潋滟里。   头顶的碎发窸窸窣窣,是少年的宽大手掌,在顺毛,风过香樟,盈下一树清凉,而她沉浸在那令人安心的浓烈气息里,被少年揽入怀。   一瞬间,赵菁感觉浑身的戾气都散了。 第18章   段锐没脸看,你俩搁这演情深深雨濛濛呢。   黄毛也操了!“你们想今天就到这,我还要个说法呢!哥现在头上还鼓两大包,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赵菁冷静了点,转头定睛一看。   黄毛吃痛地捂着后脑勺,估计三个矿泉水瓶子砸的不轻,另外两个小弟也没好到哪去,一个被卸了一条胳膊,一个鼻青脸肿,三个人一整个凄凄惨惨戚戚。   反观段锐,白白净净,清清爽爽,一点事没有,还把那瓶没开的矿泉水捡起来喝。   赵菁:“……”   班长平时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没想到打起架来这么狠……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想着,赵菁转头看向谢星沉。   谢星沉依旧松松搂着她,一副护到底的姿态,傲然挑眉:“你想怎样?”   “好说。”黄毛捡起一矿泉水瓶子,神色猖狂,“我砸回去就成。”   “这样吧,她今天是一点不能动的,”谢星沉扯唇散漫一笑,随手就将赵菁拽到自己身后,“你们道上的规矩我也懂,我替她。”   少年眼中桃花潋滟,接着就吊儿郎当往自己脑袋一指,“你砸我。”   赵菁心跳如鼓,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星沉,近乎呆滞。   第一次,有人不惜自己受伤也要代她受过。   段锐早就挡在了谢星沉面前,满脸“今儿要动我兄弟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黄毛一见这架势,冷冷把矿泉水瓶往地上一扔:“这不为难我吗,您多金贵的主啊,我哪敢啊。”   “不敢的话,那,”谢星沉眉一挑,随手就将地上那块砖拎起来,递给赵菁。赵菁双手抱着砖,一脸懵。   谢星沉又朝段锐使了个眼神,完全不带怕的:“咱今儿晚自习也不上了,再打一场吧。”   对面两小弟一见,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哥哥哥这女的比我还高,杀疯了一砖头下去要死人啊!”   “真真真打不过啊!这两哥随便哪个都够咱三残废的,真要跟这女的一起上不得直接上西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黄毛一边暗骂两小弟胆小怕事,一边又真的有点怕,往后一退。   “这这这不太好吧,咱讲文明讲文明讲文明!”   谢星沉扯唇轻蔑一笑。   “那就滚,别再出现在这一带,见一次打一次,别再出现在她面前,脏了眼。”   话还没说完,黄毛和两小弟已经往西街小学门口溜去了。   三个狼狈的身影在黑铁栏杆外越来越远,忽然有人高声问:“兄弟你哪条道上混的!”   少年轻狂一笑。   “西山道!”   那边没声了。   段锐笑的要死:“神特么西山道!”   赵菁想了想:“没记错的话,西山景区在这一带,这边是西山街道。”   “何止啊,整个西山都是他家的。”段锐笑说,“他奶奶爱吃斋念佛,初一十五都要上山进香,他爸为了尽孝,直接把西山买下来了。”   “???……”赵菁震惊,心想自己还是肤浅了,有钱连山都是可以买的……   “那几个傻逼怎么敢的啊!”段锐喝了口水,又吹了起来,“我和他打小就在这一带混,西街小学校长来了都要给我两倒杯茶。”   “你们家住这边?”赵菁试探性问。   “西山街道西山居1号,他家。”段锐朝不远处水池前洗手的谢星沉眉一挑,又看着眼前的教学楼,“我们小学在这上的。”   “哦。”赵菁了然点点头,又好奇,笑问,“刚刚打架为什么就你一个人上啊,谢星沉就在边上看着。”   “可得了吧。”段锐一笑,“上次晚上我两打完球回去,撞见一醉鬼尾随人小姑娘,他那厮当时是把醉鬼领子一提往地上一摔,帅得很,结果回去洗了八百遍手。”   赵菁远远看着谢星沉站在洗手池前,水龙头一遍遍冲着骨节分明的手,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瞬间笑的肚子疼,原来不打架是因为有洁癖。   很快,段锐去小学对面买了三瓶水回来,三人靠着洗手池休息。   赵菁喝着水,偷偷看向一旁的谢星沉。   少年的侧影淌在如火的夕阳里,容颜最是俊美无暇,像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赵菁恍神了片刻,轻轻说:“今天谢谢你们了。”   谢星沉一转头。   赵菁瞬间就撞进了那深邃的茶棕色里,少年目光复杂,有隐忧。   谢星沉其实能理解赵菁拿矿泉水瓶子砸人的行为,毕竟谁都有看人不爽的时候。   但又想到,赵菁之前,晚饭回教室听到有人说自己坏话一人硬刚一群人,怒怼黎梦罗雨晴,跟黎梦对赌月考第一,去八班喊陈泽还钱,操场对砸李秋雅……   是的,很拽很嚣张,赢得很漂亮。   但他总觉得有点过激了,这姑娘总是一副要用一己之力对抗全世界的样子。   顺则罢,不顺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像今天——   “今天我和段锐要是不在这儿,你也打算抡起矿泉水瓶子就干?”谢星沉皱眉。   赵菁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对。”   今天她放过黄毛,一是冷静下来发现她不能一砖头拍下去,她还有学业还有前途,总不能为了这些混蛋同归于尽;二是一个黄毛倒下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黄毛,只要李秋雅想害她的心不死;三是她单纯地发现,她单枪匹马可能打不过;四是谢星沉已经帮她把事儿摆平了,她不好再挑起来。   重来一世,她要顾虑的更多了,她要报仇雪恨,也要过好往后的日子。   良久,谢星沉深深看了她良久,才皱眉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莽撞。”   “因为我不是你。”赵菁冷冷喝着水,觉得可笑,“一句话,就有无数人为你冲到前头,打架有段锐护着你,小混混也知道你是千尊万贵的大少爷不敢动你。”   最后,赵菁垂眸拧上矿泉水瓶盖,声音低幽清晰:“我只有我自己。”   谢星沉觉得很有意思,同样是人怎么还搞出差异化来了,扯唇一笑:“你觉得我很了不起?”   赵菁转头,扬眉挑衅:“哪敢啊,全临城最有势的一位大少爷。”   谢星沉定定看了她好几秒,忽地扬眼一笑:“那你今后不妨,借我的势。”   年少轻狂,掷地有声。   赵菁脑子瞬间懵圈,几乎无法思考,只呆呆映着眼前人。   少年已经转过头喝水,笑容依旧嚣张:“我就是觉得很有成就感,活了十多年头一次知道自己能呼风唤雨,既然有这作用,那就不妨被人借了去。”   “你不渺小,你很勇敢。”少年侧影流金,声线清晰,“你也从来不是孤军奋战。”   扑通、扑通、扑通——   赵菁心跳简直要撞破胸膛,仿佛看见冥冥黑暗中,冰坚的边缘被敲碎,有裹着光热的纯洁明亮从缝隙漏进来。   “我只是希望,为自己伸张正义之前,你能够先保护好自己。”   谢星沉散散漫漫看向她,桃花潋滟,春色无边,仿佛在告诉她,所有的寒冬都会被驱散,不妨拥抱明亮与热烈。   少年又挑眉一笑,一世轻狂。   “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要对抗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很多。”   -   “喂,送完了送完了,好好好我马上回去!”   赵菁一挂电话,就戴上头盔,骑着小电驴一溜烟走了,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   两人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那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段锐忍不住调侃:“你知道你刚刚在黄毛面前护着她的样子,特别像什么吗?”   “什么?”谢星沉浑不在意,指尖转着篮球转身往回走。   “就小时候咱俩一起上学,有天在路上捡到只小奶猫,你直接给带学校去了,老师上课让你放到教室外面,你还抱着不撒手。”段锐跟上去,目光悠悠,“母鸡护崽一样。”   “滚。”谢星沉薄唇轻吐,假模假样踹了段锐一脚,“你才母鸡护崽。”   “啧啧啧。”段锐不屑。   “难不成看着班上女生受欺负?”谢星沉冷冷看了他一眼,“今天就算是其他女生在这儿我也照样护着。”   段锐可太了解谢星沉了,是的,就算是其他女生,或者随便什么人,也不会任凭黄毛欺小凌弱,这是谢星沉觉得自己身为一男生应当的,是谢星沉做人的基本准则。   但绝对做不到赵菁这个程度。   谢星沉这人向来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不会做分外之事,代人受过也真是头一回,谢星沉指着自己脑袋让黄毛往自己头上砸的时候,他都惊了,这已经是越过底线的行为。   更没道理赵菁平白无故砸了黄毛三矿泉水瓶子,谢星沉还给人赵菁伸张正义起来了,谢星沉平时都是站理的,这次,却站赵菁。   “平时没见你这么骄横啊。”段锐随口说。   谢星沉走在前头,轻笑了声,少年背影疏阔:“不是你同桌你不心疼。”   -   晚自习。   赵菁背着书包一进教室,谢星沉已经坐位置上写题了。   赵菁立马高兴地走过去,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往一旁人桌上一拎。   桌边陡然落下一个礼品袋,盯着那粉色可爱的草莓图案,谢星沉勾眼一笑问:“小红花?”   赵菁脸一热,冷着声音坐下:“曲奇饼干。”   话音一落,谢星沉表情瞬间微妙了起来,忘记从哪听来的,赵菁追陈泽的时候每周都给陈泽送曲奇饼干……上周草莓蛋糕的前车之鉴还在那……   安静了好半天,谢星沉机智而不失巧妙的想了好半天。   “你追人都喜欢送曲奇饼干吗?” 第19章   赵菁刚拧开杯子喝了口水,差点呛到:“咳咳咳,要点脸!”   谢星沉指尖点上纸袋上的草莓图案,勾着声音:“你也给陈泽送过曲奇饼干。”   “你跟陈泽不一样。”赵菁顺过气,平静说,一转头,就对上了谢星沉那幽幽的目光。   “不一样是,”谢星沉缓缓撩起那双桃花眼,盯着她的眼睛,薄唇轻吐,像个勾魂摄魄的妖孽,“你喜欢陈泽,不喜欢我?”   “……”   赵菁很想骂人,怎么还没完没了了!隔三差五就拖出来鞭尸是吧!   不行,她今天一定要解释清楚!   “我现在要说我没喜欢过陈泽,会不会很假,毕竟全年级都看见过我追陈泽,都把我当笑话。”赵菁平静看着他,“如果说我做错了什么,一定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一定是我太倒霉,遇上烂苹果。”   “你没错,你不用自责。”谢星沉睫一闪,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真诚喜欢一个人从来都没错,错的是辜负真心的人,你说你瞎眼倒霉看错人,是因为那个人本身就是外表伪装漂亮的烂苹果,你善良单纯被欺骗是陈泽的错,勇敢追求他人从来都不可笑,我们不要受害者有罪论。”   赵菁瞬时睫一颤,目光怔怔。   这个曾经令她无比痛苦的问题,现在却被谢星沉如此简单地说了出来。   前世撞破陈泽和李秋雅后,她知道自己没错,但就是忍不住自责。   忍不住想,到底是为什么,真心喜欢的男生厌恶她,弃她如敝履,真心相待的姐妹背刺她,两面三刀,他们狼狈为奸,把她当做笑话,把她最自卑最敏感的地方反复去碾,为什么她要经历这痛苦的一切,为什么是她。   后来她想明白了,又或者是疯了,不吃饭不睡觉,不断运动不断刷题,不受控制地卷入丧心病狂的漩涡,只为了以超越的方式达到报复,她羡慕李秋雅瘦而漂亮,那她就要比李秋雅更瘦更漂亮,她慕强陈泽全校第一,那她就要取而代之。   她做到了,变瘦变好看又考上全校第一,比报复成功先来的却是,陈泽比自己全校第一成绩更为低劣的人品,李秋雅比自己孤高明媚外表更为漂亮的恶毒。   她不顾一切,站上最高点,到头来才发现,他们是彻彻底底的烂人。   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些话,如此清楚明白,如此坚定。   赵菁恍神了好一会儿,才对上眼前人清澈明亮的眸光,轻轻说:“谢谢。”   谢星沉也觉得,自己要把事儿说清楚,可思来想去,似乎并没有立场,还是那一句:“我只是想说,你也给陈泽送过曲奇饼干。”   少年眸光认真,似乎带着点委屈,但也能够理解这种别扭——如果我的小红花和坏孩子的一样,那我就不要了。这是独属于他的高傲和骄矜。   很幼稚很固执,也真的可爱到过分。   片刻,赵菁轻笑了下。   “我送曲奇饼干,不是因为陈泽喜欢曲奇饼干,而是因为我喜欢曲奇饼干。”   “你跟陈泽不一样,是因为,你是比陈泽好得多的人,位置在我这完全不一样,你不要将自己与他相提并论。”   ——我喜欢曲奇饼干,所以我才送你曲奇饼干。   ——你跟陈泽完全不在一个level上。   都说这么直白了,谁能挡得住!   谢星沉听了,本就脑子发昏。   赵菁又把草莓图案纸袋轻轻一推,神色认真看着他,莞尔一笑:“薄荷抹茶曲奇,你是独一份。”   “!” 奇!书! 网!w!w!w !.!q!i !s! h !u !9!9!.!c!o!m   谢星沉瞬间感觉自己脑子里炸开了一片空白,因为这句话,完完全全眩晕。   谁又不想独一无二!   赵菁不自觉弯眸,静静撑脸,静静注视着,觉得谢星沉整个人透着一种稚嫩又纯真的清澈感,与平日里漫不经心的冷漠和轻狂完全不一样,也正因为此,令人动容。   少年先是目光一滞,呆了几秒,触及她的眼睛,又躲闪,长睫扑了扑,迅速垂下,耳根却倏地泛红,半天解不开草莓纸袋上的蝴蝶结,第一次陷入感情的人,如孩童般笨拙。   谢星沉心脏突突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动作上,差点把纸袋扯破,等好不容易解开蝴蝶结,轻轻扒拉开袋子,看到那透明饼干兜里附有青翠薄荷叶的抹茶淡绿,气味温和又清新,令人安心又镇定,心绪才稍稍平静了点。   “尝尝。”赵菁撑脸勾勾眼,目光带着浅浅的笑意。   谢星沉对上,受蛊惑般,轻轻打开饼干兜,小心翼翼取出一块,圆圆的形状,浓郁的奶香,轻轻咬上一口,酥酥脆脆,细细腻腻,融融漫漫,伴着薄荷叶的清冽和抹茶的清爽,又是淡淡的甜。   少年鲜红的唇角沾着点点曲奇碎,双眸轻轻垂下,定定看着手中小小的那一枚薄荷抹茶曲奇,沉静十分。   赵菁一旁弯眸看着,忍不住想,怎么会有人吃个曲奇饼干都这么好看。   一个人的眼神从来是藏不住的,他的神情又那么专注。   那么他,一定是喜欢的吧。   真好,她没有失望。   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即使一万次受到伤害,也要再一万次相信真心。   人不该为了坏的事物,而拒绝一切拥有美好的机会。   她会勇敢,她会无坚不摧,她会有一天走到荒芜尽头,看到桃花满枝,春色盎然。   “咚咚。”   指骨轻敲在课桌上的声音。   赵菁一恍回神,就撞进了那潋滟桃花里。   谢星沉仍旧轻轻咬着那一块小小的薄荷抹茶曲奇,鲜红的唇轻勾,撩眼直直注视着她:“很好吃。”   这声音,低缓又倦懒,少年的神情又撩人心魄,说谢星沉不知道自己在勾人赵菁是不信的。   赵菁忍不住一笑,轻轻开口:“有没有觉得,你跟这个薄荷抹茶曲奇很像。”   闻言,谢星沉垂下眸,目光触及那薄荷新色,一愣:“我很绿吗?”   救命,怎么会有人脑回路。   赵菁忍不住笑出声,好半天,撑回脸,眼一挑:“抹茶。”   谢星沉对上那悠悠目光:“……”   氛围忽然被一道声音打破。   “哟,赵菁送你的饼干?正好晚上没吃饱,给我整一块!”   段锐说完,就要伸手去拿。   谢星沉立马连饼干兜带草莓纸袋往怀里一藏,忒护食:“滚!”   “就一块!”   “一块也不行!”   “我快饿死了。”   “那你死吧。”   “???”段锐服了,“你不是不喜欢抹茶的?一直觉得有点苦,不够甜。”   “现在喜欢了。”谢星沉懒懒挑眉,将手中剩下的小半块薄荷抹茶曲奇也慢条斯理吃掉,“要吃让你同桌给你烤去。”   “……”狗逼,还要来炫一把同桌,段锐忍不住暗骂。   谢星沉又桌板一掀,丢出盒奥利奥:“跪恩吧。”   段锐狗腿接住:“谢儿子孝敬。”   谢星沉又去踹人。   赵菁在一旁看着,少年此刻模样,恣意又随性。   忍不住着迷,他一整个人的内心就像是那茶树顶尖新破开的嫩芽,有着最幼稚纯粹的善良,也有着最澎湃惑人的青涩。   干干净净,明明亮亮。   -   晚上,篮球场。   打完球,两人站篮球架边上喝水,远远看着深绿色的围网外。   操场那一角光线微弱处,地上静静躺着一对无绳跳绳,不远处的塑胶跑道上,风声阵阵,少女笨重又不知疲倦,一圈又一圈。   赵菁现在跳绳还不够,又加上了跑步。   段锐忍不住眉一挑:“真看上人家了?”   谢星沉默了片刻,一笑:“挺欣赏的。”   “哦?”段锐察觉有戏。   “你知道开学第一天,她跟我说过什么吗?”谢星沉跟着回忆起半个月前。   20XX年8月24日,星期三,临大附中高二开学。   早上九点多。   谢星沉吊儿郎当背着书包站到高二七班门口,还有点不真实感。   七月初他从法国回来,一整个暑假,都无所事事,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陪奶奶,段锐要补课,约不出来几次。   直到今天开学,他才想起来,哦,他还要上学。   时隔一年,他又回到附中了,还真是,卢浮一梦。   转学手续是刘叔陪着办的,刚刚在教学楼底下就让刘叔回去了,他自己能行。   “报告。”   少年声线冷冽清亮。   全班人齐齐朝教室门口看。   少年个高腿长,校服校裤,书包吊儿郎当挂一侧肩膀上,神色倦懒,此间轻狂无二。   临大附中初高中一体化,在座很多都知道谢星沉,不认识也印象深刻,初中三年光荣榜屠榜的那位爷,却在去年销声匿迹,这是哪阵风,又把这位爷吹回来了。   谢氏集团常年位列世界五百强,总部南城,创始人谢开昀临城人,每年要给母校捐不少,其二公子在附中上学,老师自是无不敬重。   谢星沉一进教室,先是看了第二排的段锐一眼,示意一笑,接着随手从粉笔盒掰了截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谢星沉”三个端方的大字,也没做自我介绍,全然不顾台上老师冷冷的视线,台下低声议论纷纷,目光追随连连,就极为狂妄地,径直往最后一排走去。   他的新同桌是个微微胖的女生,扎高马尾的发圈是可爱的草莓图案,正偏身埋头在他桌子上不知道干什么。   他一走过去,女生就抬起头,对上一双盈盈荔枝眼。   女生眼睛黑白分明,很大很亮,笑起来很好看,接着把手上的湿纸巾往垃圾袋一丢,直起身离开他的位置:“我顺手帮你擦干净了,坐吧。” 第20章   原来是在帮他擦桌椅,这么好心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谢星沉散漫唇一扯,放下书包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谢谢。”   一旁那盈盈荔枝眼又凑了过来。   “谢同学,你粉笔字好好看啊。”女生眼睛弯弯,清澈又赤诚,举着写有自己名字的课本第一页,自我介绍,“我叫赵菁。”   谢星沉其实不太习惯别人这么热情,他自有边界,向来与人保持着较为疏远的距离,除了家人和段锐,他甚少与其他人有过多交流。   少年默了片刻,懒懒点头。   “嗯。”   女孩子总是很聒噪,像仲夏夜的蝉不知疲倦。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总要老生常谈些新学期新计划新目标,一旁人又趁机采访了起来:“谢同学,你有什么目标吗?”   谢星沉随意翻着几近陌生的课本,顺着窗外的日光偏过头。   女孩子压平手账本第一页,拿起圆珠笔埋头去写——   1、减肥到100斤   2、考进年级前100   谢星沉对这两点没什么概念。   女孩子身材饱满,将校服完美撑起,面部轮廓圆润,与线条稍钝的五官珠联璧合,正是因为微微胖才漂亮可爱,远没有到要减肥的程度,至于一百斤,记得段锐他妹小学四年级一米六二一百斤,跟个瘦猴子似的,这姑娘少说一米七几,要真一百斤,不得风一吹就倒……   考进年级前一百……   “你上学期年级多少?”谢星沉眉一挑。   “嗯……六百多名吧。”赵菁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六百九十九……”   “……”这在谢星沉看来,完全勇气可嘉。   “你呢?”女孩子又满眼期待,“你有什么目标!”   “我啊。”   谢星沉眸光轻敛,其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回国之后,他对前路一片空白,一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过往荣光无上皆化烟云散,他唯一还剩的,也就一身孤狂。   少年忽地桃花眼一扬,那一瞬窗外天光都涌了进来。   “考个第一吧。”   “哇!你这么厉害啊!”女孩子对什么都很捧场。   谢星沉又眸光一沉,薄唇轻启:“骗你的。”   从前在附中,他没考过第二。   现在回附中,他不敢夸下海口。   天之骄子跌下神坛,有什么可狂的,丧家犬罢了。   现在是要接受现实,他比别人少学了一年,再有天赋也很难一下补回来,学校看在他过去成绩的份上才批准他从高二开始读,不然都得留级去高一。   曾经附中第一现在差点留级,一手好牌打稀烂,多大的笑话啊。   他现在想的挺简单的。   都觉得他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那他就当个大少爷。   或许随随便便考个临大,一直留在临城,一直陪在奶奶身边。   “啊!真是不好意思!”女孩子瞬间表示出天大的歉意,仿佛他不幸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又从书包翻出个豆乳盒子,“我的早餐给你,不要伤心了!”   谢星沉盯着桌边那温暖香甜的一盒:“你不吃吗?”   “我要减肥!”女孩子昂扬起脑袋,永远活力满满。   谢星沉没说话。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女孩子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   谢星沉默了片刻:“有目标就是好的。”   “我知道我很笨很慢,”女孩子已经埋下头去写题,“但我一点点来,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实现的!”   这句话,对当时的谢星沉来说,大概是茫茫白雾中曦光破晓的存在。   有人荣光无上,也曾一朝跌落神坛。   有人渺小黯淡,也不妨将他人照亮。   她是他十六年人生中最低落颓唐时刻,出现的最昂扬向上的人。   就在这一天,一分一秒也不差。   一整天,赵菁也确实是在好好听课好好学习。   谢星沉不由多看了几眼。   晚饭时间,谢星沉和段锐去小西门吃完,上楼梯回教室。   段锐忍不住问:“后悔吗?”   当初谢星沉离开附中,旁人都传是有更好的前程。   只有段锐知道,谢星沉是放弃了保送A大少年班的大好前程,跟他妈去了法国。   大概父母不再相爱,家也就不复存在。   谢星沉在法国待了一年,突然就回来了,就这么一无所有地回来。   昔日的天才少年,现在只能插进普通班,沦为差等生。   天大的落差,是个人都受不了。   “没什么遗憾了。”谢星沉挑唇散漫一笑,“看到柳女士在法国纵享恣意人生,我也就没什么遗憾,可以放心回来了。”   段锐心想你小子就可劲装吧,故意说:“听说你妈法国小男朋友蛮帅的?”   谢星沉轻轻瞟了他一眼:“那没我爸帅。”   段锐忍不住无奈一笑,谢星沉真的很在乎家人,尤其父母,小时候有谁要骂他爸妈,他是真的要冲上去跟人干架的,也就不再说,而是问:“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能有什么打算,”谢星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上学呗。”   两人上到楼层,要转身回教室。   谢星沉却忽地看到,一侧天台上,少女腿压上栏杆,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着手中的单词书。   这个人在无时不刻提醒他。   ——有人缓慢笨拙如蜗牛,都在一点点努力向前进,而你不过是暂时跌入溪谷,又有什么资格自暴自弃。   收起那点矫情的颓丧,重新回到属于你的荣光无上。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   菁,草木繁盛的样子,事物中最美好的部分。   人如其名。   赵菁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充满生机与活力,一腔热意与赤诚,永远美好纯洁,永远积极向上的存在。   晚自习中间下课。   谢星沉一旁忽地椅子一拖,抬头就看见。   赵菁拎起水杯,路过前排:“小雅,去倒水啊!”   李秋雅坐在里面不好出来,笑着拎过水杯:“你帮我去吧。”   赵菁立马接过李秋雅的水杯,爽快答应:“行。”   话音刚落。   一圈女生都连连递水杯。   “赵菁我也要!”   “赵菁你最好了!”   “你总不能帮她不帮我吧!”   “我也我也!”   ……   “行行行!”   那姑娘也真是好脾气,就这么连拎带抱着十几个水杯,乐乐呵呵往教室外走去。   好人没好报。   赵菁刚走,要帮忙倒水的李秋雅周围一圈女生就笑着叽叽喳喳了起来。   “你杯子里不是有水,怎么还要赵菁倒啊?”   “水都凉了。”   “真行,大夏天的喝热水。”   “不倒白不倒,反正她什么都会答应。”   “她刚刚抱着一堆杯子出去的样子好滑稽啊,像个球。”   “哈哈哈哈哈——”   谢星沉觉得很刺耳。   一个真正纯粹善良的人,却被这些人肆意戏弄嘲讽。   赵菁回来时,感觉谢星沉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劲,带着类似失望的冷薄,眉头也紧紧皱着,但一句话都不说。   直到放学,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   谢星沉挎着书包起身。   赵菁看到,忍不住开口:“诶,等等。”   谢星沉回过头,没什么表情。   赵菁盯着他看了片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目光最后落到他平直的肩膀上,随口塞了句:“单肩背书包容易高低肩。”   谢星沉:“……”   放学路上,路灯昏暗,人影僮僮。   谢星沉和段锐往篮球场去,听着前方的欢声打闹。   “诶,那不你同桌!”段锐突然说。   谢星沉一抬头,远远就见赵菁跟在陈泽边上有说有笑。   男生之间都门清。   谢星沉之前跟陈泽同班过,没什么交集,但就是对陈泽印象不太好。   段锐也说:“陈泽这逼,上学期身边围着的女生至少有一个排。”   什么感觉呢,大概是眼睁睁看着小红帽爱上了恶毒继母继姐,又进了狼窝。   你却无能为力。   谢星沉冷冷盯着前方那个柔软的背影,低低启唇。   “傻子。”   一个最让人着迷,也最让人心痛的傻子。   回到眼前。   “所以上周看到她反击回去,就……”   谢星沉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看着赵菁撕黎梦砸李秋雅,又锤陈泽,不是灰姑娘的恶毒继母继姐得到报应,也不是大灰狼被打倒,而是辛格瑞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水晶鞋。   他的女孩不光有赤诚与善良,也有了勇气和锋芒。   “完完全全爽了是吧。”段锐接道。   谢星沉想了想,一笑:“差不多。”   “我悟了!”段锐突然。   谢星沉转头:“?”   “你这是养成系,”段锐觉得自己真他娘的天才,“就跟看电视剧主角打脸升级差不多。”   “滚!好端端被你说这么猥琐。”谢星沉笑着踹了段锐一脚,“我就一观众。”   “什么观众还给主角递排球啊,”段锐眼一挑,掂了下篮球,“你对人没意思我把球吃了。”   谢星沉:“……”   “要说这姑娘真挺有劲的。”段锐喝了口水,远远看着操场跑道上不知疲倦的身影,“天天都在,雷打不动。”   “人每天还学到两三点呢,”谢星沉也说,“一点不带含糊的。”   “有这行动力,什么事干不成啊。”段锐真觉得刮目相看。   “我现在就盼着,她月考争把气。”谢星沉笑。   “真挺难的。”段锐觉得全校第一还是没那么容易考的。   “她只要能远超过去,就已经是赢了。”谢星沉一直这么觉得,并且相信,赵菁考上全校第一,只是迟早的事。   “一直第一的人考第一有什么意思,看不可能变成可能,看无名之辈登上顶峰,才有意思。”   谢星沉看着操场上那道身影,目光如炬。   这一次月考,附中的天该变一变了。 第21章   “那你呢?”段锐转头看向一旁高大的少年身影,还是觉得不甘心。   昔日附中谁人不识谢星沉,断层第一家世顶绝骄狂至极,多少人看不惯也只能生生忍下,这次月考成绩一出,昔日天之骄子跌下神坛,指不定又要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段锐虽说从小活在谢星沉的阴影下,但倘若哪天谢星沉落了下风,他只会第一个痛心,第一个打抱不平。   谢星沉已经运着球往篮球场外走去。   篮球起起落落,也终将回到少年手中,那道身影高大宽阔,如山脊般屹立不倒,在地面越映越长,此生也未回过头。   “我也重新开始赛跑!”   少年的声音恣意骄狂,是夏夜最冥冥的宣誓,那属于他的荣光无上,终有一天将重新照到他身上!   他这人生短短十六年,耀眼过,茫然过,低落过,就是从未屈服过,这才是谢星沉!   段锐在原地为之一震,很快眼中迸发出光亮,笑着追上去:“今天怎么打两场就不打了,又去送水?”   谢星沉把球往段锐怀里一抛,神色轻妄,挑唇一笑:“回去学习。”   -   月考前一天晚自习,赵菁还在拼命学习。   谢星沉刚写完一套试卷,懒洋洋往椅子上一靠,长腿大大咧咧敞在课桌两侧,松松端着笔,游刃有余对着答案,半分钟下来,试卷上也没添半道笔迹。   大少爷瞬间对自己大半个月以来的熬夜学习成果感到十分满意,不由挑眼看向一旁。   赵菁正凝着眉,在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下逡巡。   “不要有太大压力。”薄荷气息散漫。   “多担心自己。”赵菁扫完题,下笔如飞,“我考的比你好。”   “……”   默了片刻。   “你考的比我好的话,”少年声音轻缓,带着些微笑意,“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话音一落,赵菁就是一顿,缓缓转过头,场景复现。   前世这个时候,谢星沉也说过类似的话。   “怎么办!明天就要月考了,我还没复习完!”前世这个时候,她正慌里慌张翻着错题本,心里紧张的不得了。   “慢慢来,”少年懒懒支着下颌,神色散漫,“你想考多少分?”   她转过头,对上少年当时吊儿郎当模样,心想大少爷就是美,都不用学习的,神使鬼差说:“不能考的比你差吧。”   “……”   少年静默了两秒,表情似乎有一丝崩裂,很快挑眼一笑,漫不经心:“我考的比你差的话,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她前世只是一愣,然后月考成绩出来,谢星沉真的比她低一分。   此时,赵菁感觉脑子里有两块榫卯严丝合缝对上了,定了定神,幽幽着目光,神使鬼差问:“你会为了让我高兴,算好我的分数,然后故意比我少考一分吗?”   “……”谢星沉感觉自己被透视了,感觉很不好,怔了两秒,散漫挑唇,“想象力挺丰富。”   “哦?”赵菁眼轻挑,带着些微笑意,“我只是想说,你这次恐怕办不到。”   “……”   谢星沉感觉自己算是遇上对手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拽了,结果这姑娘比他更拽。   “铃——”   下晚自习了,段锐在前面开始组织班上同学布置考场。   谢星沉回过身收拾东西。   赵菁迅速埋下头要把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抢着写完。   黎梦正好抱着书路过,明天就要月考了,她心里简直迫不及待!这时看到赵菁在这临时抱佛脚,哪能不嘲讽一番:“都这个时候了,做给谁看啊。”   话音刚落。   “嘭——”   赵菁将笔往笔袋里一摔,答案都没对,仰头一边收着卷子一边笑意轻蔑看着黎梦:“有这时间,你不如回去练习练习怎么叫我爹。”   “你!”黎梦气炸了,简直想把手上的一摞书摔过去,都这个时候了,赵菁怎么还狂的出来的啊!本想着搞崩赵菁心态,结果她自己心态先崩了。   “走吧走吧。”罗雨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赵菁再说出什么更气人的话来,反正马上就见真章了,迅速把黎梦拖走。   谢星沉又看了一出好戏,回过头,赵菁已经抱起一摞书往教室外走去。   赵菁书很多,分几趟才搬完,最后一趟,她背着书包抱着一堆杂物走进办公室时,却见到,谢星沉和段锐站在她放书的位置前,共着一张试卷在看。   赵菁不由脚步一顿。   这个场景前世也出现过,只不过前世不是月考前一天晚上的办公室,而是月考第二天中午的教室,最后一门英语前,她早早到教室,之前考过的试卷都整理好压在桌上,打完水回来,就看见。   后来月考成绩出来,谢星沉英语不及格,可谢星沉一个法国回来的人,英语怎么会不及格。   二次证实。   一种混乱又清明的感觉,隐隐有鸟雀在心中喧嚣,像是一个未曾注意的角落,她不经意走近,发现了宝藏。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为了让一个相识一个月的女同学开心,故意考低分,又这么聪明,计算好了她的分数,正正好比她低一分,就这么让她欢喜一阵儿。   赵菁不自觉微微弯起眸,定定神,走近,悄悄拍了下少年的肩。   谢星沉本就在做亏心事,擅自动别人东西毕竟不好,立时一惊,将试卷往身后一藏,再一转头,就对上赵菁的那双荔枝眼,连忙神色散漫胡诌:“你试卷刚刚被风吹跑了。”   赵菁往下一瞟,看到试卷边角,正是她刚刚晚自习写的那张数学卷子,在抬起眸对上目光,想起谢星沉前世的借口:“我试卷刚刚被风吹跑了?”   异口同声,对面两人都是一愣。   段锐悠悠瞟向谢星沉:兄弟你现在扯谎技术怎么这么拉了?   谢星沉不自然闪闪睫:她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   赵菁低低偷笑,弯身放下杂物,又把谢星沉身后的试卷一扯,微微弯起唇,目光直直看着眼前的少年。   “这一次,我们都别当个傻子了。”   这坚定的语气,像是要将一切都开诚布公。   谢星沉不由一怔。   “我的试卷你也看到了,”赵菁拿起手中的试卷扫了眼,上面的每一个题型她都练过无数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平静说,“想必你也知道我的水平了。”   “确实,”谢星沉回想起刚刚看到的几乎是毫无缺陷的解答,他和段锐都是一惊,既惊又喜,不可置信地对了又对,不由扬唇一笑,“很漂亮。”   “那么谢同学,请拿出你的全部实力。”   赵菁直直盯着谢星沉的眼睛,微微弯着的明眸深处似有幽幽洞火,不容眼前人一点拒绝,她其实很想知道,如果谢星沉没放水,从零开始学一个月,能到什么程度。   白炽灯刺目,两相对峙,两人眼里都藏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一点便燎原。   谢星沉正欲开口。   赵菁已经将试卷叠进书包里,转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过头,看向他时,外面拂过一阵夏风,碎发在纯净的笑容中飘散,盈了少女满眼清亮。   “你推我让有什么意思,棋逢对手才有意思。”   -   第二天一早。   赵菁早早背着书包去考场,却在上楼梯时撞见了一个人。   陈泽从另一侧楼梯上来,跟着她一起上,又现出那副笑意温和的样子,却是在PUA她:“赵菁,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记得以前你不是挺喜欢我的,我们高一同桌的时候关系多好啊,你前段时间还追着给我送曲奇饼干……”   赵菁无比庆幸自己还没吃早饭,强忍着恶心上到考场所在的楼层,在楼梯口停住脚步,转身直直面向陈泽,目光冷淡,语气平静又惊起万丈澜。   “你觉得我喜欢你什么,喜欢你借钱不还的低劣人品,喜欢你欺名盗世的假仁假义,喜欢你两面三刀的中央空调,还是你那自以为是的年级第一?”   “我是暂时眼瞎,不是脑子有问题。”   “陈泽,承认吧,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烂人,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喜欢。”   声音大到一整层楼的人都能听到,走廊定住的窗户探出来的都在看陈泽笑话。   “《年度最佳人渣颁奖现场》”   “好骂多骂!”   “陈泽自首!”   “赵菁威武!”   “别再缠着我了。”   说完,赵菁就转身往考场走去。   走到考场门口,赵菁又停住脚步。   “另外,如果你觉得年级第一是你的资本。”赵菁回过头眉一挑,笑容浸在清晨曦光里,耀眼十分,挑衅十足,“那不好意思,现在年级第一是我的了。”   陈泽脸色铁青,迅速往楼上赶去。   谢星沉站在楼梯下,其实一进教学楼就看见陈泽跟着赵菁上楼了,一路跟到楼层,观了这么一出好戏,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此时更是几步拐上楼,路过楼梯,瞥见陈泽慌忙上楼的身影,又扬首戏谑一笑,骄恣张狂:“慢点啊,别摔着了。”   一整层楼的人都在笑。   谢星沉就在这笑声中,进了教室。   考场按成绩排,谢星沉跟赵菁一个考场。   谢星沉一进门,就见赵菁坐在第一排,正从书包里拎出个黄灿灿的太阳饼。   考场已经来了很多人,吃早餐的吃早餐,看书的看书,说话的说话。   然而谢星沉一进来,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谢星沉这个人张扬惯了,向来坦坦荡荡,就这么在全考场人的目光中,吊儿郎当走到赵菁桌前,懒洋洋从书包里掏出瓶豆奶。   “别噎着了。” 第22章   赵菁一仰头,就对上了那潋滟桃花眼。   少年高大的身形逆在天光大白里,眉眼都染上几分恣意,吊儿郎当单肩挎着书包站在她桌前,松松拎着瓶豆奶搁到她桌上。   赵菁看了眼豆奶,余光注意到考场众人的视线,仍是明目张胆盯着谢星沉,悠悠着眼神,带出些微笑意说:“你知道你现在怎样最帅吗?”   “嗯?”谢星沉懒懒应了声,耷拉下眼皮,又重新抓起那瓶豆奶。   赵菁顺着他的动作看去。   少年的那只手冷白修长,豆奶小小的被抓握在手心,指骨微屈,很分明,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剩,赵菁怀疑按照谢星沉的洁癖程度,是不是一两天就要剪一次,剪到最短,然而为什么有人拆个吸管都这么赏心悦目,这么性感。   赵菁又顺着他的动作说下去:“拆开吸管,插好,然后——”   话还没说完,插着吸管的豆奶已经递了过来,顺着懒洋洋的胳膊看去,少年散散漫漫撩起桃花眼,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勾起声音:“喂你?”   赵菁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倒真,缓缓凑近,张嘴,就着他的手吸起了豆奶。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还一眨不眨直直盯着他,甚至下移,看向少年鲜红的唇,跟着悠悠挑起眼,似乎在挑衅——   我敢喝你敢喂吗?   谢星沉被这清澈透亮的眼神晃得心颤,像是夏日一颗莹润饱满的荔枝投入水中激荡起无数气泡,面上风平浪静,心底早已起汹潮翻涌。   他也神使鬼差地,顺着她的眼神,看向她的唇,粉粉的两瓣,纯的不得了。   实际听不见,谢星沉脑子里却止不住比拟出嘬嘬水声,手臂撑在那儿,手中豆奶盒子重量明显变轻,差点拿不稳。   真是要了命,这姑娘勇的不得了,最懂怎么激他,也最把他撩的心神俱乱。   考场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那叫一个炽热,简直要把他灭掉。   谢星沉僵在那儿,突然觉得,做人要低调是有道理的……   赵菁足足吸了三四秒,才放过他,转头拿起太阳饼去啃。   谢星沉如蒙大赦,丢下豆奶就要走。   书包却被人扯住,谢星沉被迫回过头。   赵菁手臂横过课桌,还抓着他的书包带子,悠悠盯着他的脸,挑出笑:“刚刚还要喂我喝豆奶,怎么突然就走啊?”   谢星沉:“……”   服了,就故意的。   赵菁仍是盯着他,目光却幽幽移向他的耳廓,陡然笑意更盛:“怎么还脸红啊?”   谢星沉本来还没感觉到,这一说瞬间耳根发热:“……”   这个时候不脸红才不是人好吧。   “你平时不蛮拽的,怎么动不动就纯的不得了。”赵菁一手拿着太阳饼,一手拎过书包埋头翻东西,“跟上次吃薄荷抹茶曲奇一样。”   “……”   拽了十多年,被一姑娘给调戏了。   谢星沉懒懒散散站那儿,满脸生无可恋。   怀里却陡然抛进一本小册子,谢星沉接过一看,高中古诗词必背。   赵菁回想起前世谢星沉的语文,叮嘱:“好好看看,能捡点分。”   谢星沉笑意散漫应了声,转身要走,又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吊儿郎当举起那本古诗词小册子,挑眉示意。   “你也好好考。”   -   考场不少同学带了手机,网上早就炸了。   【震惊!谢星沉竟当众喂赵菁喝豆奶!】   【我去!大少爷也是当上保姆了!】   【这就是我赌赵菁吗!】   【我为你孤注一掷,喂你豆奶一瓶~】   【哈哈哈哈哈楼上别太押韵了,我都磕了!】   【教导主任的大刀还有三十秒到达现场!】   【在现场,好像听到赵菁说谢星沉平时拽的要死现在纯的要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骄矜狂妄but纯爱战士谁爱了我不说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们(扶额)】   【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均衡(花痴)(花痴)(花痴)骄矜少爷爱上我,钓系拽姐狠狠宠!】   【都不复习的吗(探头)】   【草溜了溜了谢星沉都看起了赵菁送的古诗词背诵!】   【赵菁刚喝完了谢星沉送的豆奶这不得考个全校第一!】   【赵菁冲冲冲!!!】   -   月考两天考完,第二天最后一门英语结束,搬完桌子和书,赵菁也算是放松了点,坐位置上叉着酱香饼跟何田田一起看手机。   何田田10086G网速冲浪,瞬间刷出了最新八卦贴。   【这次月考全校第一你们说会是谁?】   LZ:陈泽VS赵菁   大抵这个点都在考后放松刷手机,底下回复飞快。   【陈泽历史战绩在那儿,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反超。】   【声名狼藉成这个样子,再不月考挽尊一把,陈泽直接被全校笑死。】   【可你们没听到吗,月考第一天早上楼梯口,赵菁给陈泽放话,现在全校第一是她的了。】   【而且赵菁还跟黎梦定下了父子赌约。】   【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应该不会说这种话吧?】   【赵菁最近学习真的超努力,有室友说半夜两三点下床上厕所还看见她坐下面灯亮着。】   【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   【但我希望赵菁得偿所愿!】   都是车轱辘话倒来倒去,没什么新意。   突然又冒出了一条新回复,瞬间激起千层浪!   【你们都忘了大明湖畔的那个男人吗!】   【照片.jpg】   点开。   光荣榜一整个版面,都贴着同一张照片。   少年一世骄狂,规规矩矩穿着身校服都最是玩世不恭,容颜俊美世无二,肤白胜雪似仰山,阳光肆无忌惮打上侧脸,黑发恣意晕开浅金,染出此间独一份的骄矜与漫不经心,五官优越分明,下巴微抬,薄唇鲜红,望向镜头的那双桃花眼潋滟流转,轻轻挑出对这世间最狂妄的一记!   临城大学附属中学初三年级第一次月考。   总分第一,谢星沉。   语文第一,谢星沉。   数学第一,谢星沉。   英语第一,谢星沉。   物理第一,谢星沉。   化学第一,谢星沉。   生物第一,谢星沉。   政治第一,谢星沉。   历史第一,谢星沉。   地理第一,谢星沉。   座右铭那一栏统一写着四个字——菜就多练。   狂妄至极!   学校还就这么挂上去了,引得无数少年竞激昂!   【初中在附中的解释一下,这个版面挂那儿不是三天,不是三个月,是三年,整整三年!每次去食堂都要路过,都要看见那张欠揍的脸,都要看到那句菜就多练。】   【不愿再回忆,被谢星沉支配的恐惧,仿佛我就是个垃圾。】   【附中第一大白菜退出群聊。】   【啊啊啊啊啊啊你们不说我还忘了,谢星沉又回来了!】   【谢爹回国,通通闪开!】   有人吹捧。   【陈泽算个嘚!谢星沉在附中屠榜的时候,陈泽还不知道在哪呢。】   【赵菁危!谢爹向来拔剑无情,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天不生谢星沉,万古如长夜!】   【这还有什么悬念,谢星沉yyds!】   有人质疑。   【谢星沉那一年去哪了?】   【当时不是被A大少年班录取了,被退学了?】   【你们没看新闻吗,去年谢氏掌权人谢开昀与Crystal Liu离婚,Crystal Liu赴法追梦,之前暑假在商场偶遇谢星沉陪奶奶逛街,谢星沉衣服是法国某小众品牌,国内都买不到的款,我怀疑……】   【肯定是在哪混不下去了,所以才回来的。】   赵菁看完这一条条回帖,沉思良久,又把那张光荣榜的照片重新点开,放大到只剩一张脸,目光细细描摹,少年的轮廓。   身侧却忽地光线一暗。   赵菁一转头,就对上了屏幕里的那张脸,他吊儿郎当拎着瓶矿泉水刚从后门进来,正向她走来。   少年逆在漫天夕阳里,身影高大宽阔,笑容散漫恣意,光风不问三万里。   -   第二天晚饭时间。   赵菁还不知道月考成绩出来了,却在去倒水时,看到黎梦她们在厕所边上议论纷纷。   黎梦简直要把手机捏碎了:“这怎么可能!”   李秋雅蹙眉:“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说不定就是为了赢你,使了什么手段。”   罗雨晴比较理智:“有证据吗?”   “监控!”黎梦很果决,“教室里都有监控,一调出来就知道了!”   李秋雅精致的面容上瞬间显出一丝惊慌:“到时候要是监控没问题,该怎么办?”   黎梦一脸疑惑地看着李秋雅:“没问题就没问题呗,你又没作弊怕什么?”   赵菁站在饮水机前接满水,只觉得可笑。   不过,也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她势必要去添一把火了。   “有本事你去告老师啊!”   陡然传出一道声音。   黎梦转头一看,就见赵菁从视野盲区走出来,直直看着她,挑衅意味十足。   “我就知道!”黎梦满脸气愤,立马拉着罗雨晴走了。   只剩李秋雅。   赵菁勾唇看了李秋雅一眼,也走了。   李秋雅只觉遍体生寒。   -   赵菁回教室坐了没一会儿,就等来了她要的火。   “赵菁,怎么了?”段锐一进门就走过来问,“我一上楼,就碰见老吴,让我叫你去办公室,还一脸严肃的样子,贼可怕。”   谢星沉跟在后面,也目带关切。   赵菁挑眼一笑,起身往教室外去:“有人作弊成风。”   -   “有人举报你月考作弊。”   吴作舟坐在办公椅里,从文件夹抽出一张A4纸放到办公桌边,那是一张月考成绩表,第一行写着她的名字,后面排名跟着无数个1。   赵菁虽然早就知道,但真正看到内心还是不由涌出一股兴奋劲儿。   吴作舟见赵菁不说话,以为这姑娘是吓懵了,扶了扶眼镜跟着说:“已经在调监控了,事关学校考风考纪和你的个人荣誉,后续需要你配合调查。”   赵菁等的就是这儿,抬头说:“谁举报谁举证,我没作弊我不要自证,有人质疑我月考作弊,就是在质疑学校监考不严,但既然已经在调监控了,为了还学纪考纪风清气正,还全部人一个清白,不如将全部考场的监控都查一遍。”   -   “老吴答应了?”谢星沉挑眉。   “他说会上报。”赵菁喝了口水,淡定的不得了。   谢星沉目光忽地有的变化,幽幽深深透着洞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菁却挑眼看向段锐:“班长你不知道吗?”   段锐连连摆手:“别看我啊,我清清白白,我没买。”   -   赵菁其实计算的很好。   谢星沉刚转回附中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屑。   段锐为人清白正直,但跟不少人打过交道,该知道的一点也不少。   当晚。   两少年在学校行政楼底下鬼鬼祟祟。   “校长信箱是这个吧?”   “傻不傻,别被监控拍到了,早说找我爸秘书要个电话不就得了。”   “哥,你觉不觉得她在利用你?”段锐说,“故意说那些话,让你来磨我,然后咱俩来帮她办事……”   “那又怎样?”少年恣意一笑,“只要她想,我就帮她达成。”   谢星沉甘之如饴,明知道被利用也心甘情愿,又挑眉:“那你怎么还把我拖过来?”   段锐义愤填膺:“早看那逼不爽了,明明看见他把手机拿出来了,不趁着这次把事儿闹大我都咽不下去这口气!”   谢星沉目光悠悠:“你现在不也挺情愿的。”   段锐:“……”   妈的,这能一样吗,你是恋爱脑,我是伸张正义。   “拨乱反正了。”   -   凌晨三点多。   校长正在睡梦中,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第23章   这件事前后调查了将近一个星期,错综复杂,牵连甚广。   周三班会课,年级广播大会。   教导主任老蔡的公鸭嗓伴着电流回荡在高二年级所有教室里。   “上周六凌晨,我们的李校长还在睡梦中,收到一条短信,询问是否要购买月考答案,不知道是哪个同学的恶作剧,但经学校调查,买卖□□确有其事,并且存在多时,这是对我们考风考纪的极大蔑视,反映了当前学风学纪的重大漏洞,极个别同学弄虚作假成风……”   底下各个群聊论坛贴吧早就炸开了锅。   【笑死我了,有人举报赵菁作弊,保卫科监控翻了三天三夜,逐帧逐帧看,硬是没找出一点错。】   【怎么敢的啊,人赵菁就坐第一排讲台边,正对着监控,监考老师就坐旁边死亡凝视,考两天连厕所都没去上一个。】   【还捅出这么大个事,你们说有些人现在是更恨赵菁,还是更恨举报的那个人。】   说起买卖答案一事。   【我也收到短信了,妈的进群还挺贵,还好我舍不得那五六百。】   【五六百算个嘚,xyz跟我说她考到全校前一百她爸带她去瑞士滑雪!】   【啧啧啧啧啧,有些人哦,差不多得了,抄着抄着自己都以为是真的,考场是鱼塘吗这么多水。】   人均谜语人。   【你们都不说是吧,那我也不说。】   【妈的早看那逼不爽了,上次我坐他后面,手机至少拿出来了成百上千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开卷考,我都惊了,原来第一就是这么来的吗?】   【你们都没看到吗,前天八班楼梯口,月姐把cz一顿训,还说什么cz你太让我失望了,瞧把咱月姐给气的,这两天都病倒在家没来上课。】   在现场。   【隔壁七班就不一样了,今天舟哥一高兴放了一下午电影,美死了!】   【这换谁谁不得意啊,自己班的吊车尾逆袭成了全校第一,一点水不掺,换我都得在学校天台放两礼花!】   喜报。   【谁不知道舟哥和月姐是死对头,每次一见面就不对付,两个班不光挨着连英语老师都是一样的,平时就爱拼着比,这回八班出大事了,七班全班都高兴!】   【赵菁考第一,七班全班都高兴,陈泽考第一,那可就作大弊了!】   【《回考的诱惑》】   【太炸裂了!我就像个瓜田里四处乱窜的猹!瓜来瓜来!】   有人理性分析。   【这次也真是巧了,之前考试摄像头都不开的,暑假学校保卫系统升级,把摄像头都换新了,这次月考才第一次都打开,正好就赶上了。】   【怎么不把那个垃圾屏蔽仪给换了,一点用没有。】   【问就是穷,问就是起个装饰作用。】   【哪里穷了,这些年有没有在努力,暑假谢星沉他爹不还捐了三千万。】   【正好三千万修了摄像头,破案了。】   【真有你的。】   【天时地利人和,就等着收陈泽!】   【臣妾要告发陈泽舞弊!】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陈泽怎么还有脸在附中待下去啊,借钱是不还的,功劳是要抢的,打球是菜的,中央空调是要当的,考试是要抄的。】   【一整个笑话。】   水着水着风向一变。   【这个世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赵菁全校第一是真的!】   【这个世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谢赵是真的!】   【姐妹你好我也我也!!!】   【我说成绩,你呢?】   有人发了一张照片。   是监控拍下的一幕,教室第六排靠窗,埋着颗弧度优美的脑袋,午后的阳光漫进来,在少年的细碎发丝上浮光跃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都看到这张考场错误示范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保卫科也真是笑死了,查了那么久监控,考试拿手机作弊的不通报,考试睡觉的倒捉出来当典型了。】   【更搞笑的是,我们班主任特意把这张照片在白板上放出来,说这种写完睡觉不检查的肯定考不了高分,然后那一场是数学,谢星沉149。】   【懂了,这就考试睡觉。】   【谢爹就是谢爹!】   【啊啊啊啊啊啊啊谢星沉绝美!考试睡觉都这么帅!!!】   此时。   赵菁正拿着成绩表看谢星沉的那一行。   数学,149。   “你数学那一分扣哪了?”赵菁忍不住好奇。   谢星沉懒懒抽出数学答题卡,煞有其事扫了眼:“没写解。”   赵菁:“……”   好离谱,好明显。   “写完睡觉没检查,忘了,”谢星沉斜斜撑着脑袋,满眼散漫,“不是故意的。”   赵菁:“……”   倒也不必解释的这么清楚。   欲盖弥彰一样,我放水了就差写脸上了。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赵菁轻轻挑起眼问。   谢星沉想起赵菁这次数学150,桃花眼浅浅一笑:“现在信了。”   “不过就算知道你150,我还是会考149。”谢星沉又说。   “为什么?”赵菁不解。   少年眼中笑意盎然,光风晃满了清亮。   “我始终想着,你能赢得更漂亮一点。”   “不要并列,你是唯一。”   赵菁一瞬被击中,蓦地一阵眩晕。   她再回过神,又把那一行成绩总览了眼。   谢星沉,高二七班,总分656,班级7,全校81。   “考挺好啊!”赵菁眼中一亮,不由赞叹。   谢星沉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模样,支起下颌,懒懒散散扬起眼:“我本来以为挺难的,结果一努力起来,发现……”   “发现什么?”赵菁快速问。   少年松松撩起那桃花眼,潋滟流转似让人一瞬进入浓春,唇也轻勾,语调慵懒又漫不经心:“发现我还是那么帅。”   “……”   当事人现在就是无语,非常无语,无语至极……   怎么会有人这么自恋啊啊啊啊啊!!!!!   夸一句就上天了是吧!我@#……&!   赵菁没好气白了眼,笑。   “你少自恋点更帅。”   谢星沉一笑,忽地又趴到课桌上,双手垫着下巴,眉目骄矜倦懒,黑发蓬松柔软,乖乖的样子,像一只需要人顺毛的猫,但如果能看到尾巴,肯定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他缓缓撩起倦眼盯着她,声线低沉慵懒。   “也没什么,就每天熬到三四点。”   赵菁:“……”   这是在,泡茶卖惨求奖励吗?   赵菁纠结了会,问:“你下周想吃什么甜品?我给你带。”   谢星沉笑:“薄荷抹茶曲奇。”   赵菁:“……”   就等在这儿了是吧。   少年又吊儿郎当补了句:“你做的。”   “……”   -   谢星沉成绩一出,网上并不如现实风平浪静,早已掀起轩然大波,造事者很UC。   【昔日附中第一一朝跌下神坛,原因竟为何?】   明显冲着谢星沉来的,谢星沉以前在附中嚣张狂妄至极,多少人看不惯,现如今荣光不再,有人落井下石,也正常。   【之前吹谢星沉第一的那些人呢?啪啪打脸了吧!】   【做人真不要太嚣张,以后的事谁又能料的到呢?】   【估计就是被A大少年班退学了,混不下去回来了。】   可他那个人那般磊落,那般光风,也总有人为他义无反顾,为他冲锋陷阵。   【可闭嘴吧,还有人不知道谢星沉高一是跟他妈去法国了吗?】   【截图.jpg】   点开,是一则法国媒体的新闻报道。   日期是去年12月。   近日,国际顶级调香师Crystal Liu携小儿子Blake Xie出席某慈善晚宴,据悉,Crystal Liu女士的新工作室日前在法成立,并将于明年6月12日发布阔别三年的回归之作。   有记者问为什么是明年6月12日,大家都很期待Crystal的新品,Crystal只莞尔一笑,表示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Blake Xie为Crystal Liu与谢氏集团掌权人Kaiser Xie独子,年仅十五已颇具绅士风范,表示十分支持妈妈的事业,正在巴黎某高中就读。   照片里。   女人黑色落地礼裙,勾勒出曼妙腰肢,红唇艳丽,明眸闪耀,大波浪在浮华中摇曳,充满自由感,风情万种。   少年西服领带,黑发在闪光灯下沉静,望向镜头的那双桃花眼依旧潋滟流转,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带着些微忧郁,像一个不慎落入凡尘的贵公子。   【我去我去!谢星沉的妈妈就是那个Crystal Liu啊!那个在国际获奖无数,在几乎被法国人垄断的调香业占有一席之地的中国调香师Crystal Liu!A家很多著名香水都是她调的!】   【所以A大少年班没去,高一在法国,高二再转回国内?谢星沉疯了吧!】   【这是什么操作啊,都能上A大了,又润去法国,然后看不上万恶的资本主义又跑回来卷?】   【能赶上进度吗?国内外课程体系完全不一样啊,有朋友从国外转学回来都要留级的。】   【之前还见谢星沉找段锐借高一课本和笔记呢。】   【所以谢星沉补一个月考了656?】   【你们有些人学一年还没谢爹学一个月考的高,还有脸在这哔哔。】   【已自闭。】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你谢爹终究是你谢爹!】   【今时不同往日了就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还在这挽尊个什么劲啊,就别再吹谢星沉yyds谢星沉无敌了,尬死了。】 [奇^书 ^网][q i].[s h u] [9 9].[c o m ]   【别太得意,等谢星沉杀回来了叫爹还来得及!】   赵菁看了,满眼怜悯地看向谢星沉:“别太伤心了,以你的实力,每天熬到三四点再学几个月,考上全校第二指日可待。”   谢星沉心里有点乐,其实并不觉得被人可怜是一件坏事,可怜意味着一个人试图理解你的困境进入你的情感深处,不由挑眉一笑:“为什么是全校第二?”   “因为全校第一是我的!”   赵菁定定盯着他,像在宣誓自己的领土权。   她也确实对这个相当执着相当在意。   重生不能考第一,不如回家捡垃圾。   谢星沉扬起眼,吊儿郎当应了声:“行行行。”   赵菁微微扬起唇,心想这还差不多。   “不过以前被人吹习惯了,现在受到质疑还挺新鲜,挺有趣的。”谢星沉懒懒散散又说。   “……”赵菁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变的意味深长了起来,心想这家伙怕不是个受虐狂,毛病。   -   月考光荣榜已经贴出来了。   几人晚饭回来时路过教学楼底下,顺道停下看了眼。 第24章   光荣榜下已经围了很多人。   一行人远远看去,最顶峰的那个名字,赵菁!   “赵菁牛逼!”   “也是见证新一代年级大佬的诞生了!”   “一个月冲上全校第一,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赵菁上的什么补习班啊,多少钱我都报,跪着学!”   往下,第二名,胡芊芊。   “赵菁总分719,胡芊芊总分687,我去!赵菁比第二名高出整整32分!断层第一!”   “月考这么变态的难度,居然有人能上七百,赵菁真的绝了!”   “人不行别怪路不平,就像我,每次只能仰望大佬当个柠檬精。”   “我芊真的万年老二。”   “不对啊,记得之前班群发的成绩表,第二不是陈泽的?”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人不知道陈泽考试作弊吧?据小道消息保卫科监控就拍下好几次考试拿出手机。”   “笑死,别说什么小道消息了,光荣榜都除名了,学校直接实锤!”   说起买卖答案一案。   “蔡主任那天还说什么‘犯罪团伙’,感觉是没下文了,陈泽脸倒是被打的啪啪响,颜面扫地。”   “法不责众,但总得揪出来一个,陈泽一抄抄上全校第一,全校皆知,再摆上光荣榜,不是打全校人的脸。”   “要那样,真的,一人路过啐一口。”   “有些人真得注意点的,别以为这次没揪出来,下次考试没得抄了可怎么办哟~”   “小声点,难道光彩吗。”   “陈泽以前估计也是抄的,败给这种人,也真是yue了。”   “陈泽滚出附中!”   谢赵上线。   “别关注陈泽了,看看咱谢爹在哪?”   “在第二列中间,跟赵菁隔好远。”   “你在第一,我在第八十一,短短两列,中间像隔着银河。”   “笑死,拿错剧本了,这不是暗恋。”   “谢大少爷什么时候不是拽上天,结果偷摸摸搞暗恋,我嘞天,这个超绝傲娇感。”   “哪里,大家都知道了还叫什么暗恋,这叫明恋。”   赵菁自动忽略某些声音,咬着香菇包看了眼,弯了弯眼,就要走。   一侧两个人又搬来一面公告牌。   临城大学附属中学高二年级第一次月考。   理科总分第一,赵菁。   语文单科第一,赵菁。   数学单科第一,赵菁。   英语单科第一,赵菁。   物理单科第一,赵菁。   化学单科第一,赵菁。   生物单科第一,赵菁。   座右铭——我们渺小无比,我们无坚不摧。   每一张照片里——   女孩子眉眼莹润,校服干净规整,站在教学楼天台边沿,檐角如飞,长空明湛,无限广阔天地任其追寻。   草莓发圈扎起高马尾,发细碎,傍晚光风掠过,蓦地有些清冷孤傲感。   然而那目光坚定无比,是世间再没有的清澈透亮,浮满了天台外的流云与夕照,历尽千帆霜刀雪,仍知温柔光同尘。   “天呐,她整个人有一种国士无双感!”   “登顶附中第一,仍觉自身渺小,这是什么顶级虚怀若谷!”   “呜呜呜呜呜呜呜温柔又有力量,好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菁真的吾辈楷模!”   “当自身权益受到侵害时勇于反击,第一个揭发陈泽避免更多人被骗,勇敢正直又超努力考上全校第一!”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中,守护全世界最好的赵菁!”   “女孩子就是天下第一棒!”   “全方面碾压,语数外物化生六科第一!”   “附中高二理科唯一真神!”   “再见。”   “今夕是何年,上次见到这种排面还是一年前!”   “沉舟侧畔千帆过,我今意气斗吴东,哪知,旧人换新颜。”   “怀念谢星沉。”   “怪不得语文古诗词不得分,都用在乱造句上了,别太斯德哥尔摩了。”   “得了大孝子现在缅怀个什么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谢爹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场大笑。   “赵菁这次真的赢麻了!”   “四个字,我赌赵菁。”   “谢爹陪一个!”   “平生为睹美人颜,孤注一掷千金值!”   “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揭穿嘛。”   “这次月考真是精彩啊!”   “黎梦是不是该道歉叫爹了?”   人群中突然发出低呼。   “啊!赵菁在那边!”   “怎么感觉赵菁变好看了?”   “她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又高,是瘦了。”   “也不对,应该是整个人更挺拔更自信了,气质秒杀一切!”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之前下晚自习去操场散步还偶遇赵菁夜跑!”   “我天这什么顶级时间管理,咱刷题还来不及她还能下晚自习去夜跑,就这样还考上了全校第一?!”   “全校第一又漂亮又努力,咱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啊啊啊啊啊啊啊赵菁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偶像!”   “赵菁你是我女神!”   女孩子平静咬着香菇包,白净的双颊鼓鼓囊囊,像小松鼠,现出一种生动的可爱,碎发轻垂,高马尾昂扬,那双清澈的荔枝眼又隐有未露的锋芒。   赵菁心满意足欣赏完,就要抬步走。   “啊啊啊谢星沉也在!”   “他俩肯定是一起去吃饭了!”   “还都穿了校服这跟情侣装有什么区别!”   段锐&何田田看看对方的校服又看向对方的眼睛:我们是透明的吗?   嘴边递过来一盒草莓牛奶,赵菁刚咽下去半个包子有点噎,就着喝了口,迅速将草莓牛奶接回手中。   她再一抬眼,对上少年那闪过片刻惊慌的桃花眼。   谢星沉颤了下睫,接着朝一旁光荣榜眼一扬,桃花一笑。   “要不要合个照?”   赵菁望向光荣榜,满是自己的照片,有点呆。   谢星沉又说:“和无数个闪闪发光的你。”   确实很有纪念意义,赵菁莞尔一笑,答应:“行。”   接着她就站到光荣榜边上,周围人都纷纷让开。   谢星沉单手掏出手机,举起,定格。   女孩子站在画面最左侧,正吸着一瓶草莓牛奶,满眼清澈明亮,夕阳将她的侧影镀上金,大红的背景映的她容颜盛如火,向右,是光荣榜上一整排一模一样的她的照片。   这是属于她的荣光时刻。   他一刻都不想错过。   “啊啊啊人生照片了!”   “我们的人生才过去十六年,不过眨眼一瞬间,七八点的太阳刚升起,未来的日子还长,总会有无数个永恒的瞬间!”   镜头一闪,留下永恒。   赵菁又去拉何田田的手,又看向段锐和谢星沉,笑说:“我们一起合一张吧?”   在左侧那一张贴在墙上年级前500的大榜上,都留有他们的名字,或高或低。   他们站在一起,就是一整个青春。   “好有纪念意义啊!”   “我的名字在你边上,咱俩也来一张!”   很快拜托一旁的同学拍完照。   赵菁吸着草莓牛奶,又偏仰头,看向身旁的谢星沉:“我们要不要合一张?”   谢星沉对上目光,闪了下睫,就这么一会儿——   “他在左肩,我偏过头,我们对视……”   “蔡主任来了!”   很快传来那熟悉的公鸭嗓。   “都快上晚自习你们一群人还在外面逗留!”   “下课了就能肆无忌惮地玩手机吗!”   “段锐你小子你给我站住!”   一哄而散。   一群人笑闹着往楼上跑!   赵菁一口气爬上二楼,胸口还冒着兴奋劲儿,缓了缓呼吸,一转过头,却对上了谢星沉呆滞的目光。   楼道夕照昏昧,空气中隐隐能看到尘埃浮动,周围人群喧闹,处处同学嬉笑。   少年长睫扑簌簌,阴影落在那镀上浅金,分外骄矜俊美的一张脸上,显出反差感,那深邃浓郁的桃花眼也不勾了,而是清透的茶棕,仿佛能看进他心底,薄唇轻抿,而那耳根,逆在夕阳里,与天边的火烧云融为一体,似乎是红透了。   视线往下。   她的手覆在少年劲瘦的手腕上,他的那只手冷白修长,分明的骨节微屈,被人擒在空中,似乎无处安放。   在那混乱的几十秒里,他们错过了合照,却在十六七岁的人潮中,不经意牵起了手。   她拉着他上了楼。   赵菁瞬间感到手心发烫,急急忙忙松开,状似无意背手转过身,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却红透了脸。   谢星沉定了几秒,又恢复平时吊儿郎当模样,撩起那双桃花眼,松松揽过她的肩,抬步上楼:“走啦。”   一行人上到楼层。   段锐突然回过头:“看。”   几人转身看去,只见楼梯下,陈泽孤身一人,周围路过的同学神色或鄙夷或无视,他似乎再也装不下去,看向他们的目光阴恻恻的。   赵菁只撇眼轻轻一笑:“赶紧回去吧,还有题没写完。”   当你上到一个高度,会发现过去的一切不过尔尔,所谓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这一生的好光景还有很长很长,再也容不得被一个烂人去浪费。   而眼前,少年满眼桃花潋滟,在漫天晚霞里,慵慵懒懒,勾起眼看向她。   他们相视一笑。   -   赵菁回到教室,又拎起杯子去倒水,顺便上个厕所。   她转身走到女厕所门口,却遇到了罗雨晴和黎梦。   赵菁停在原地,不由浅浅勾起唇,心想他们之前是不是有个赌注来着,现在月考一切尘埃落定,是不是该兑现了。   黎梦背对着她,搂着罗雨晴,安抚的样子,罗雨晴从女厕所外的视野盲区看向里面,肩膀却在止不住地抖。   赵菁内心闪过一丝不对,悄声走近。   果然听到了厕所里传来的熟悉声音。 第25章   “昨天下晚自习你们都看到没?罗雨晴她妈开着宝马来接她放学,结果跟一个女的在校门口打起来了!”   “我说呢,在公交车站就远远看到两女的扯头发,其中一个还骂‘抓小三’‘不要脸’,原来抓的是罗雨晴她妈。”   “罗雨晴都吓懵了,背着书包站边上,想去扯她妈又不敢上前,那个女的甚至想连罗雨晴一块打,还是罗雨晴她妈拦住了。”   “果然破坏人家庭没好下场,怪不得罗雨晴平时那么有钱,原来她妈是别人情妇。”   “小三的女儿就是小三的女儿,罗雨晴长的像她妈,楚楚可怜模样,以后又是要去勾引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菁预言家了,罗雨晴真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我说那时赵菁一骂罗雨晴,罗雨晴怎么就哭着跑了。”   戛然而止——   “你们是在厕所聚餐吗。”   几人转过头。   赵菁捏着包纸,从门口走来,眉目冷淡。   不远处厕所外面,黎梦紧紧搂着罗雨晴。   黎梦眉微皱,冷冷看向里面隐在几人中的李秋雅,目光中似有利剑。   罗雨晴眼眶通红,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盯着几步远处,那个曾经被她伤害过,如今又挡在她身前,逆在光中的背影,心中不由哀恸。   有人看不清形势,问赵菁:“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赵菁目光平静,“不然你们说话这么难听。”   “赵菁你忘了之前黎梦和罗雨晴是怎样在背后说你坏话的吗?”有人叫嚣。   “你们又是什么好人,现在不也在做之前黎梦和罗雨晴对我做的同样的事,只不过换了对象。”赵菁神情冷肃,又忽地勾唇一笑,“不过,做人总得收敛点吧。”   “你说是吧,小雅。”赵菁又挑眼轻轻望向几人中的李秋雅。   李秋雅蓦地一寒。   “白莲花。”有人轻嗤。   “比不过你十恶不赦。”赵菁冷笑了声,就捏着纸进了隔间关上门。   厕所门外。   黎梦目光有了些微闪动。   罗雨晴人生第一次觉得,有人一整个人都在发光。   认赌服输于她坚韧的力量,再无上臣服于她高贵的灵魂。   赵菁其实想了很多,走出隔间,又对上罗雨晴眼眶湿红的那张脸。   她走到洗手台前,水龙头冲洗着完好无缺的手腕,仿佛前世的伤痕从未出现,蓦然浮现起从前。   前世她休学后,一次在医院精神科,遇到过罗雨晴。   罗雨晴是个很脆弱的人,因为这件事转学,又休学。   大概同病相怜,所以她刚刚才会下意识站出去。   她不知道,这世间无端的恶意,还要毁掉多少人。   大概永远没有终结,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喧,总有人想凌驾于他人之上,总有人享受那点虚无的优越感,那她力所能及,战斗到底。   赵菁关上水龙头,要出去。   黎梦和罗雨晴依旧站在那儿,在等她。   赵菁路过。   罗雨晴才终于颤了颤楚楚的睫,小心翼翼开口:“谢——”   还没说完,赵菁面着天台外的暮色,看都没看两人一眼,停下冷淡打断:“不用,我只是看不惯。”   罗雨晴目光犹豫。   “别以为我会原谅你们,肆意伤害他人的人从来不值得原谅。”赵菁又说。   罗雨晴垂下眸,一暗。   赵菁余光瞥见,罗雨晴眼眶通红,不由皱眉,怎么有人这么爱哭,把手中卫生纸递过去,声音依旧冷淡:“以后要哭的时候多了去了,省点眼泪。”   说完,赵菁就走了。   徒留罗雨晴捏着那半包卫生纸,被黎梦搂着,愣在原地。   -   回到教室。   如昼的白炽灯映着窗外的黑夜,黑板上永不停歇的挂钟,成山的书堆一教室人,舟哥不在,蔡主任刚巡查完下去,喧闹的晚自习。   不少人低声起哄。   “还有人记得之前的赌注吗?”   “我没那么过分,叫我声爹就行。”   “黎梦怎么还不叫赵菁爹?”   不少人目光投向赵菁。   赵菁坐在最后一排,埋头写题没做声。   黎梦也迅速转过头,羞耻地埋下脑袋奋发图强。   本以为赌约赵菁默许作废,事儿就这么过去。   几天后的大课间。   赵菁站起身喝了口水,说:“我去小卖部买零食,谁跟我一起?”   谢星沉手上还拿着笔,勾过她的椅子,吊儿郎当挑起那双桃花眼:“帮我带瓶水呗?”   赵菁瞟了他一眼,目光又一转:“行啊。”   谢星沉唇轻勾。   “叫声爸爸就给你带。”   “……”   突然——   “爸爸!我跟你一起去小卖部!”   声音大到全教室都能听见,班上人纷纷侧目,满堂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菁再一抬起眼,对上黎梦兴致勃勃的那双眼。   “……”   懵圈,懵圈,还是懵圈。   本想放你一马,结果好大儿主动送上门。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   赵菁跟黎梦一起去了小卖部。   黎梦贼热情,拿东西付钱,又拎塑料袋递水。   赵菁不适应地双手交叉掰了掰十指,骨节咔咔响,看向黎梦,眨眨眼:“我还是喜欢你无理取闹的样子,这都不像你了。”   黎梦递水的手僵在半空:“……”   赵菁还是接了过来,拧开,微微仰头喝了口,双眸明澈映映,声音亮如水。   “我只是想说,永远不要将自己的取乐,凌驾于他人的尊严之上。”   黎梦还愣怔在原地。   赵菁回过头:“走了。”   -   周六下午。   西山居1号,后花园。   秋阳洒满大地,遍照花圃。   老太太形容清贵,正躬身给月季浇水。   身后忽起脚步声。   回过头。   少年一双腿长到没边,正斜斜倚在门边,吊儿郎当叼着只包子,笑眼一晃一晃。   谢老太太笑嗔:“馋猫。”   谢星沉懒洋洋咬了口包子,双颊鼓鼓,整个人浸在光里,双眸灿烂,太阳般,少年气十足,声线散漫含糊:“饿了。”   谢老太太摇摇头,转过头去继续给花浇水。   谢星沉走近,视线从月季花圃延伸到远处的□□栏,桂花树,几支竹,后山一望无际的茶树梯田,以及天和景明的西山麓。   他忽地就想到什么,漫不经心问。   “奶奶,花园里有向日葵吗?”   奶奶已经放下浇花壶,拿起园艺剪,剪下一大捧烂漫的月季。   “都到秋天了,哪来的向日葵,再种向日葵,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   又一个放假下午。   长宜路。   “走!去我家!我请你们吃蛋糕!”赵菁背着书包在前面,跳脱着回过身倒着走。   何田田星星眼:“哇哇哇今天又吃什么!上次你带的甜甜圈好好吃!”   段锐惯爱起哄:“怎么能白吃你家东西呢,谢星沉请客,当我们照顾生意了!”   谢星沉插兜散散漫漫走在后面,与她遥遥对视,笑眼懒洋洋,无所谓耸耸肩。   走到路口。   赵菁笑着转过身,目光却率先触及了一辆黑色高级轿车,是雪城的车牌号。   她站在这个命运的十字路口,瞬间就是一怔。   再抬头遥遥望向街对面,长宜路88号,温馨蛋糕店。   西装革履金丝边眼镜的清贵男人,长发柔顺风衣飘飘的高雅女人,以及,穿着围裙的她的妈妈,沈丽春女士。   “丽春,你就让我们见孩子一面吧,十六年了。”   前世的场景在眼前复现,赵菁仿佛又坠入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她怔在原地,仿佛悬在了一个独立的虚空里,还是那抹清冽的薄荷气息。   “怎么了?”   赵菁瞬间被拉回了灿烂秋阳下,一恍回眸,就对上了少年那潋滟桃花眼。   她眼中夹杂了太多情绪,害怕,惊恐,紧张,以至于不敢直视。   赵菁撇过眼,换上疏冷:“你们回去吧,我今天家里有点事。”   何田田立马关心:“发生什么了?要紧吗?”   段锐附和:“是啊赵菁,发生啥事了都跟我们说,指不定能帮上忙。”   谢星沉在后面,远远感受着她情绪不对劲,没言语。   “求求你们不要再问了,是家里的一点事情,我改天再请你们吃东西,求求了。”赵菁语速飞快,只想快点让他们走,好独自回去处理那一摊子事。   何田田和段锐还要再问,谢星沉立马拦住:“走吧,改天再来,我请你们喝奶茶。”   只能作罢。   告完别,眼看着何田田和段锐跟着谢星沉远去的背影,赵菁总算松了一口气。   对着一旁的书店玻璃。   赵菁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转身看着街对面的三个身影,眼眶中模糊了一瞬,就毅然决然拉着书包带子抬步向前。   “妈。”   目光触及从街对面走来的那个女孩子,背着书包红黑白校服校裤,身材高挑丰盈,脸蛋圆润,眉眼弯弯,草莓发圈高马尾……   沈婉柔瞬间激动了起来,急急上前,眼眶中几近有泪盈出。   “你就是菁菁吧!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到你,你还睡在小黄花被子里,小小皱皱一团……”   赵菁站在那儿,平静地看着她们,眸光中又无限复杂。   萧方霁也一叹多少年,扶了扶金丝框眼镜,提着礼物微笑着走过去。   “今天是你十六岁生日,爸爸妈妈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那么十六年前,我出生的那一天,你们有没有感到庆幸。”   赵菁冷笑着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徒留沈婉柔和萧方霁怔在原地。   “妈,今天给我准备生日蛋糕了吗?”   不远处,女孩子又朝穿围裙的女人撒娇。   “乖,拿着钱去外面玩一会儿,我刚刚看到你同学在街角等你了,这事儿不该你掺和,等我处理好,你晚点再回来。”   沈丽春把她拉回店里,塞了几百块钱,又把她往外推。   赵菁捏着那几百块钱,背着书包站在店门口,转头,看着萧方霁拉着沈婉柔进店,沈婉柔看向她不舍的眼神消失在狭小昏暗的楼梯口,又回过头,看向街对面,书店一角。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漫上街角书店的一整面落地玻璃,肆意又耀眼,远远看去,分不清里外的光景。   等赵菁走近,才发现,拐过那一角,落地玻璃上,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姿态依旧散散漫漫,长腿支地,整个人靠在玻璃上,显得格外高大宽阔,而那侧影又清薄,莫名孤独。   谢星沉微微垂着脑袋,单手拿着手机,定定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日期,10月24日。   屏幕反光,蓦地又映下女孩的身影。   谢星沉抬起头,一见了她,桃花潋滟。   “今天你生日?” 第26章   赵菁背着书包定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不想被人看到的事,还是被看到了,即使这个人是谢星沉。   少年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脆弱和犹疑,懒洋洋扬起眼,恣意一笑,无限真诚和坦荡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那声线不可一世,又是极具温柔模样。   “我不关心那些事,我只知道今天是你生日。”   “十六年前你出生的这一天,全世界都值得庆幸。”   街角的太阳移了移,少年由半隐半现在阳光下,变成了完完全全漫在光里。   她的视网膜晕成了一团暖黄,是这世间最灿烂炽烈模样,心跳几乎要跳出胸膛。   少年又走近,形容在她眼前清晰,清澈细碎的黑发,永远透着散漫劲儿的俊美眉眼,停在她身前一步远处,而那长睫又低俯,潋滟桃花眼定定映着她。   声音低缓又浓郁。   “我尤其。”   我尤其庆幸,十六年前这一天你的出生。   赵菁几乎要溺毙在这目光里,呼吸间又盈满了那若有似无的玫瑰夹杂松雪香,清冽的薄荷气息。   “我就知道,你小子还说有事,果然是回来了。”   伴着嘹亮的声音,段锐和何田田从街对面拐了过来。   有些人就算你故意支走,也从不会远去。   耳边风声陡停。   赵菁正回神,捏起手中的几百块,笑说:“我请你们吃饭吧。”   -   一行人打车来到商场。   “你想吃什么?”   谢星沉拎着她的书包,懒洋洋问。   赵菁正挽着何田田,站在电梯旁看楼层导航。   何田田对这里熟:“先去楼下买奶茶,楼上有家火锅还不错,烤肉泰餐日料也可以看看。”   赵菁真的好久没吃过这些东西,前世是生理性厌恶,太刺激的东西胃也受不了,萧家给她制定的食谱都很清淡,这一世以来是一直呆在学校,饭点都食堂或者小西门随便吃点,最多放假回家帮忙看店时偷吃点甜品,卖不完的黑森林都只敢吃小半个,奥利奥奶盖涮毛肚烤五花肉海鲜汤寿司水果机般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呜呜呜呜呜都想吃!可——“我在减肥。”   话音刚落。   何田田&段锐:“……”   谢星沉低笑了声,眉轻轻一挑:“那我们吃,你在边上减肥?”   “滚!”赵菁抬手假装要打人,“今天我生日!”   是啊,今天她生日,当然要对自己好一点。   快到饭点了,商场人多。   兵分两路,何田田和段锐下去买奶茶,赵菁和谢星沉先上去占个座。   赵菁和谢星沉一路电梯上行,去到何田田说的那家火锅店,果然爆满,只能先找服务员排个号。   看到前面还有十几桌。   赵菁不由悠悠挑眼看向谢星沉:“你们大少爷出门吃火锅也要排队吗?”   “……”谢星沉面无表情抿了下唇,“大少爷出门吃火锅也要遵纪守法。”   就差把“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打脸上了,赵菁看着谢星沉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瞬间笑出声。   谢星沉无奈低叹一笑,又懒洋洋撩起那双桃花眼:“我家在临城产业不多,这家商场没投资,凯旋时代你倒是可以去看看。”   凯旋时代,临城中心地标,亚洲单体最大商场。   至于消费,记得前世凯旋时代刚开业时,她还在上初中,周末跟同学一起去逛,然后买了一个最便宜的54的蛋挞,就此被吓跑。   赵菁:“……”   我跟你们这些资本家拼了!   谢星沉看着赵菁那满脸仇富的小表情,不由轻轻勾起唇。   火锅店等座区人很多,两人百无聊赖地在楼层四处转。   商场楼层边上最多的就是娃娃机,走几步就能看到一排。   赵菁走半天实在累了,就停在一个娃娃机前,盯着透明橱窗里面的毛绒玩偶看。   谢星沉在一旁,懒洋洋挑起眼:“要哪个,我帮你抓。”   赵菁觉得谢星沉就是想装一把,在她面前抓起娃娃然后等着被她夸,她可太了解他有多幼稚多自大了,但还是很配合地扫了眼娃娃机里,漫不经心撩起睫说:“就那个粉色美乐蒂吧。”   粉色美乐蒂就剩一个了,埋在一堆蓝色月桂狗和紫色库洛米中间。   谢星沉吊儿郎当扫了眼:“简单。”   赵菁就悠悠盯着他,不说话。   少年接着就懒懒散散走到自助扫码机前买币。   10元10个币,30元36个币,50元66个币……   2币一次。   赵菁看着谢星沉无比自信地点了10个币,已经开始想笑了,悠悠提醒:“要不要多买点?”   谢星沉最不缺的就是自信,散散漫漫撩起眼:“不用。”   赵菁只能忍着不笑出声,看着谢星沉吊儿郎当抛着手中的那十个币,无比自信地走到娃娃机前,帅气投币,漫不经心抓着摇杆,银色的爪子不紧不慢移动,再三秒后,帅气落空。   连美乐蒂的耳朵都没碰到。   赵菁站一旁看着,真的忍笑忍的很辛苦。   谢星沉唇轻勾,浑不在意,问就是该死的自信,继续懒洋洋着姿态,松松散散掂着剩下的八个币,修长冷白的手指随意夹起两枚,帅气投币!   四秒后,帅气落空!   爪子倒是拢住一整个玩偶了,但没抓起来。   “哈哈哈哈哈——”   赵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从谢星沉手中拿过两枚币:“让我抓一下!”   她没注意到,指尖触到手心,少年一瞬闪过的眼神。   谢星沉长睫一闪,很快退到一边。   她穿着那身红黑白校服,朝气十足,草莓发圈高高扎起马尾,细碎的发让其整个个人镀上柔和,商场温暖明亮的灯光照进荔枝眼,像最浮世万千的水晶,而她认真操纵着摇杆,望向玻璃橱窗里可可爱爱香香软软玩偶的目光,满满少女心。   谢星沉懒懒散散靠在娃娃机旁,望着眼前的脸庞,不自觉轻轻扬起眼。   赵菁抓了两次,同样没抓到。   粉色美乐蒂在底下纹丝不动,哦毛毛可能动了一丝,反正勾不起来TAT   谢星沉将最后两个币随意投进去,本来也没抱希望,谁知轻轻一抓,美乐蒂身子卡住,抓起来了?!   “哇哇哇有希望!”赵菁在一旁瞬间激动了起来!   一口奶毒。   爪子移动到一半,松开了,美乐蒂卡在了透明格栏上。   “哈哈哈哈哈——”   赵菁在一旁笑的很欢。   谢星沉懒懒散散在一旁看着,桃花眼不自觉弯了弯,觉得这个娃娃今天是非抓上来不可了。   都到这一步了,抓不上来还是人吗。   谢星沉又去买了十个币,再来。   赵菁这次也不插手了,就在边上看着,看谢星沉今天什么时候能抓起来。   问就是又自信了。   谢星沉接连抓了两次,不但没把娃娃勾出来,反而因为松爪,娃娃越落离洞口越远,第二次甚至掉到了洞口斜对角。   赵菁弯眼看着那孤零零躺在角落的美乐蒂,转头向谢星沉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怎么会有人抓娃娃技术这么差啊?!   谢星沉智商高篮球也打的好,看着大脑小脑都没问题,到底是哪里进了水?   谢星沉抬眼投币对上:“……”   他也在想这娃娃是不是跟他有仇,怎么死活就抓不上来。   然而娃娃机这个东西,就……   谢星沉又抓了一次,把娃娃勾近了一点,依旧没抓到。   赵菁忍不住打趣了起来:“考你概率题,你再抓抓起来的概率是多少?”   谢星沉转头看她,满脸生无可恋:“……”   “还是二分之一,并不会因为你多抓而提高。”   “……”   “不过据你技术来看,有可能降为零。”   “……”   问就是不服输。   谢星沉一言不发,又抓了一次,嗯,没抓起来。   “要不你再凑二十块钱,我去楼下买一个得了。”   “……”   第二局,最后两个币。   投币,抓起,美乐蒂卡在透明格栏上。   回到第一局。   “你行不行啊。”赵菁笑的要死。   谢星沉真挺怀疑人生的,然而眉一挑,轻狂至极:“等着。”   一生要强的谢大少爷。   这次无比自信地买了,五十块钱的币?!   赵菁已经是纯看乐子了,谢星沉今天估计是跟这个娃娃杠上了,不抓上来不罢休的。   看着谢星沉懒懒散散投币,操控摇杆,赵菁眼睛已经在弯了。   “现在是北京时间10月24日18点19分20秒,我们的谢星沉同学第9次进击粉色美乐蒂,在此前他已耗资20,并再次投入50巨款,这次我们的谢星沉同学能否能顺利抓到娃娃呢?”   “……”   这次却出乎意料顺利。   银色的爪子一次就抓住卡在透明格栏的粉色美乐蒂,顺利升起,顺利移动到洞口,正要顺利松爪——   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两人都不由屏住呼吸。   却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铃声。   赵菁下意识迅速接起手中震动的手机:“喂,好好好马上过去!”   谢星沉再一转过头,粉色美乐蒂已经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刻落进洞口。   赵菁挂断电话,笑说:“走啦走啦,火锅店叫到我们的号了。”   谢星沉将粉色美乐蒂从洞口取出,懒洋洋朝她一递,桃花眼漫不经心:“给。”   赵菁立马开心地接过来,抱着在脸侧蹭了蹭,柔柔软软可可爱爱,一看到就会让人心情变好的粉色,也就贼捧场贼给面子使劲夸。   “哇哇哇你好厉害你最好了爱你爱你!”   虽然每一个字每一丝语气都透着敷衍。   但谢星沉看着眼前那盈满爱心的明亮双眸,也跟着不自觉微微弯起眼。   怎么就该死的心动呢。 第27章   回到火锅店,上好菜。   何田田和段锐也拎着奶茶回来了。   赵菁坐在桌前,看着眼前一张张可爱的脸庞,氤氲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周围,香辣酸甜的红油番茄翻滚,满满一桌子菜,水果零食和奶茶也有,忽地就生出了一种欣慰感。   重来一世,她终于又回到了人群中,重新拥有热闹。   谢星沉坐在她对面,已经慢条斯理拆开吸管插进奶茶,将草莓冻冻随手放到她面前。   少年懒洋洋眉一挑,定定看向她,桃花眼深邃潋滟。   “今天伺候你一回。”   段锐和何田田的目光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赵菁匆匆低下头去喝奶茶,掩饰羞涩。   谢星沉又拎起水壶去烫碗筷,俨然将“照顾”两个字贯彻到底。   段锐在一旁悠悠看着:“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劳了?”   “一直都是好不好。”谢星沉漫不经心眉一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屁哦。”段锐可太有意见了,“哪次出去吃饭不是你事最多,我不擦桌子椅子,你就能在边上干看着不坐。”   赵菁忍不住扑哧一笑,按照这位大少爷的洁癖程度,真有可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何田田也在边上偷笑。   段锐今儿是打算控诉到底,让大家都看看这狗逼的德行:“就上次,我跟他一起去小西门吃饭,他点了碗土豆粉发现了苍蝇,后来连那一条街都不带去的,嫌晦气,多大的罪啊,一碗土豆粉打死一条街,学校外面本来吃的就少,我跟你们讲,他这种人就活该饿死。”   其他人都笑。   尤其赵菁,望向谢星沉的眼神滴溜溜的。   谢星沉无所谓眼一扬,倒了杯水,搁到段锐面前:“懒得跟你计较。”   段锐什么时候有这待遇啊,封口费满意,端起水就是咕噜咕噜喝:“……”   赵菁爱吃虾,何田田一拍完照,赵菁就把虾都倒进了锅里。   吭哧吭哧涮了几片毛肚蘸海鲜汁,肥牛蘸辣椒面,番茄虾滑,就等着吃虾呢,结果一捞,一个都没捞着?!   赵菁再一抬起头。   对面,谢星沉已经将虾都捞进盘子里,正戴着手套剥。   谢星沉这个人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很矜贵优雅。   剥好的虾整整齐齐摆一堆,剥下的虾壳也整整齐齐摆一堆。   修长纤细的手指戴上透明一次性手套,若隐若现,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蓦然性感,动作也灵活。   心灵手巧的仙子,在给她剥虾。   赵菁内心忽地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流动,温暖又充盈。   都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谢星沉不经意间掀起长睫,看到她,眼底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   最后一段虾肉在白瓷盘上摆好,一次性透明手套慢条斯理剥下,经由指甲修剪干净的纤长冷白手指,那一盘剥好的虾已经递到她面前。   少年的声线漫不经心。   “要吃再剥。”   赵菁愣了下神,闪睫对上,少年的那双桃花眼浓郁潋滟,莫名让人脸红心跳。   好像在撩拨——“你怎么分心了啊?”   谢星沉浅浅一笑。   赵菁迅速低头夹起一段虾肉蘸蒜蓉醋汁。   段锐在一旁无比震惊:“你居然给人剥虾!”   赵菁腮帮子咬起那一只鲜香可口的虾,目露疑惑:“怎么了?”   “他这个人挑剔的很,向来不吃这些带壳的。”段锐说,“葡萄要无籽的,石榴不吃,虾蟹要吃也要别人剥好。”   “是不是因为太懒了。”赵菁毫不意外,“然后不喜欢脏手。”   段锐立马向赵菁投去赞许的眼神。   谢星沉:“……”   何田田偷着把麻辣牛肉都捞完,偷着乐。   段锐又笑说:“不过有一个例外,他很爱吃鱼,从小就爱。”   赵菁脑海中蓦然就浮现出,一只高贵的布偶猫猫俯在装着酱汁小鱼的白瓷盘前,哧溜一下将小鱼叼走,又慢条斯理吐出一整条骨头,完完整整干干净净,享受完美味甚至还餍足地舔舐毛毛,优雅至极。   眼前的这只谢猫猫刚从锅里捞出几片娃娃菜,漆黑的长睫低俯,运筷蘸了一下醋汁,就将一整片娃娃菜咬进嘴里,吃相很好看,没发出一点声音,腮帮子也没有明显运作痕迹,喉结就一滚,菜猫也优雅。   段锐还在一旁絮叨:“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也没见你给我剥个虾。”   谢星沉撇了段锐一眼:“喂你要不要啊?”   “滚啊。”段锐立马拒绝。   “那不就得了。”谢星沉眼一挑,“人今天生日,你争个什么宠。”   一说争宠,桌上的气氛瞬间微妙了起来。   赵菁眼神滴溜溜的,瞅瞅段锐,又瞅瞅谢星沉。   谢星沉:“……”   亲兄弟,一清二白。   何田田瞄了眼谢星沉,又看向赵菁。   两个当事人浑然不觉。   段锐简直想当场把谢星沉踹死,满脸嫌弃:“你说话能不能正常点。”   谢星沉轻蔑挑挑眼:“你先嘴欠的。”   赵菁扑哧一笑,幼稚猫猫。   何田田津津有味。   闹剧结束还是谁的电话响了。   谢星沉拿起手机看了眼就接起起身出去了。   几分钟后。   赵菁还在解决面前的食物,余光忽然落下一个粉色系带的透明方盒子。   草莓形状的生日蛋糕,色泽光滑圆润,每一颗草莓籽和草莓叶叶都栩栩如生。   以赵菁的经验,这个外形逼真度,应该是奶油填充模具冷冻再喷砂喷胶制作而成,每一颗草莓籽也是白巧冷冻脱模依次点缀上的,工序复杂的要命,更别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买来。   她抬头对上,谢星沉却只挑眉散漫一笑说:“提前不知道你生日,随便买了个。”   赵菁:“……”   还真是随便呢。   何田田瞬间眼馋:“哇哇哇好好看肯定很好吃!”   段锐抗议:“我今年生日你都没给我买蛋糕。”   谢星沉真想把段锐丢出去,冷冷看了段锐一眼:“你还缺那一个?也就我今年不在国内,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矫情?”   段锐矫情,段锐委屈,段锐不敢说话:“……”   很快打开生日蛋糕。   段锐去找服务员借打火机。   何田田弯身插蜡烛。   谢星沉则叠好生日帽,要给她戴上。   少年的指尖在她的发间流转,动静窸窸窣窣。   她坐在那儿,蕴在那浅淡的玫瑰夹杂松雪香,清冽薄荷气息中。   是今晚最大的猫主子。   赵菁想到这,不由有点好笑。   谢猫猫,猫主子。   点燃蜡烛,温暖的火苗窜起。   在热闹的生日歌中,赵菁闭眼许愿。   神啊,这一次让她幸福吧。   她再一睁开眼,就撞进了谢星沉的那双桃花眼里。   蜡烛早就一口气全吹灭,少年的温柔眼眸在灯光下依旧潋滟璀璨。   -   切了生日蛋糕分了,又风卷云残完火锅。   时间也不早了,四人要离开火锅店。   赵菁叫来服务员要结账,却发现已经付过了。   她下意识就看向谢星沉。   谢星沉抱臂懒洋洋靠在座位里,眉一挑:“你生日,没准备礼物不说,还要你请客吃饭,是个人都干不出这事。”   赵菁:“……”   段锐又嚷嚷了起来:“你个狗逼背着我去结账,生日蛋糕也是你买的,搞得就我一个吃白食的,传出去都得被人笑话三个月……”   谢星沉嫌弃的要死:“怎么哪都有你。”   “……”   一行人走出火锅店,又路过之前的娃娃机。   赵菁抱着那个粉色美乐蒂,立马扯了扯谢星沉的袖子,满脸狡黠:“要不要抓娃娃,你之前不还剩一堆币,不能浪费了啊。”   “……”谢星沉立马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漫不经心眼一撇,“不了,太简单了,没意思。”   赵菁很努力在忍住不笑出声,真心觉得谢星沉每次装逼失败又嘴硬的样子贼好玩。   谢星沉跟着就从兜里掏出一袋币递给何田田,又看向段锐:“你们玩吧,我们之前玩过了。”   眼看着段锐和何田田走过去,在之前同一台娃娃机前,段锐两个币一投,一个库洛米一抓就进了洞口。   何田田抱着库洛米瞬间激动了起来:“哇哇哇你今天运气绝了!”   谢星沉的表情瞬间就产生了一丝崩裂,这也可以?!   赵菁笑的要死:“你要不要再去抓一下,来证明一下自己。”   谢星沉面无表情:“不了,太幼稚了。”   抓的起来还好,抓不起来简直要在耻辱柱上钉一辈子,人生污点了。   赵菁偷着笑,觉得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个时候。   ——看大少爷吃瘪。   然而,段锐和何田田以区区64个币,最终抓到了8个娃娃。   赵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路下扶梯,段锐和何田田都不知道赵菁在笑什么。   “……”   谢星沉直接自闭。   已经在耻辱柱上钉死了,偏偏军火还是自己送的,真是欠。   全世界都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偏偏还是赵菁的。   怎么能这么丢脸……   -   一行人出了商场。   何田田就接到妈妈电话,催早点回去。   段锐打的车正好到了,就先走一步送何田田回去。   眼看着段锐和何田田上了出租车远去,街边就剩赵菁和谢星沉两个人。   谢星沉打开打车软件,懒洋洋问:“送你回去?”   赵菁看着天边暮色渐晚,路灯一盏盏亮起,心里的那盏灯却还没有着落。   她还不知道沈丽春和萧方霁夫妇谈的怎么样了,回去又要怎样面对。   赵菁下意识低下头盯着鞋看,声音有点低。   “暂时还不想回去。”   “那,”谢星沉看着她那失落的身影,心里有一块陷了下去,“我再陪你一会吧。” 第28章   “去哪?”   赵菁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忍不住问。   谢星沉长腿屈在那儿,整个人靠在车窗边上,姿态懒洋洋。   “带你去个地方。”   赵菁:“……”   说了等于没说。   但这个点,能去的地方,无外乎……游乐场坐坐旋转木马啦,江边吹吹风啦,夜市捞捞鱼涂涂石膏娃娃啦……   赵菁想着想着,就觉得也还不错,老套是老套了点,但小女生谁又不喜欢呢。   她不由微微弯起眼,偷偷看向一旁的谢星沉。   谢星沉一打开车窗,风就全涌了进来,少年漆黑的发在夜色里恣意无比,长睫上掀,桃花眼纯净,映满了天上繁星。   事实证明,赵菁完全错了。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扬长而去,两人站在西山门口。   灯带远远勾勒出山上的琼楼玉宇,然而还是黑黢黢一片。   赵菁转头确认:“这个点,爬山?”   谢星沉看着她那一脸惊恐的小表情,忍不住勾起眼:“不然呢,上山打老虎?”   “……”赵菁算是看出来了,谢星沉就存心的,估计不到地儿是不会告诉她的。   谢星沉带路,赵菁跟上。   周围的环境实在太过幽深,远蓝的林间树影黑黑,惨白的路灯没几盏,偶尔还窜出只野猫,夜晚山间的鸟叫也实在渗人。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   赵菁瞬间联想出一堆电视剧,忍不住往谢星沉边上凑了凑:“你该不会是抓娃娃技术太差,被我笑话恼羞成怒,然后就把我骗来山上想把我干掉吧?”   谢星沉转身吊儿郎当一笑:“那你可要小心点了。”   话音刚落,起了一阵风,深秋的夜晚本就寒,山上更甚。   赵菁立马弯身打了个喷嚏。   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少年的胸膛。   谢星沉瞬间感觉心跳被撞漏了几拍,盯着眼前女孩子毛茸茸的圆润脑袋,校服领子露出的白皙后颈,愣了几秒,迅速往后退了两步,脱下校服,随手抛过去,声线散漫冷淡:“穿上。”   赵菁瞬间埋在了那玫瑰夹杂松雪香里,再从宽大的校服露出脑袋,却见谢星沉只穿着件白长T,在昏沉的夜色里更显单薄,完全不怕冷似的。   她忍不住担心:“会不会感冒?”   少年只浑不在意一笑,随手扯过校服袖子把她往山上拉:“算你还有点良心。”   西山顶上的灵泉寺求神拜佛很灵,远近闻名,香火鼎盛,临城本地人基本都来过。   走了一段,行至高处,赵菁才发现谢星沉带的路很偏,她从小到大来西山就没走过。   此处一侧是山,一侧是灯火沉寂的别墅区。   脑海中瞬间闪过刚刚路过的一块路牌上写着西山居,赵菁立时就是一惊:“你要带我去你家?”   “你想去?”谢星沉桃花眼一挑。   赵菁还愣着。   “那我也不能带你去。”   “……”   “来个女同学就往家带,我没那么随便。”谢星沉漫不经心说,“对你也不尊重。”   赵菁觉得很奇妙,谢星沉这个人明明最有资本,只要他想不知道多少女孩子会为他前赴后继,可又偏偏最骄矜最有分寸,她想着就忍不住一笑:“那你还挺有原则。”   别墅区走到尽头,隔着一大片桃树林,遥遥寒山之间,又独独立着一座灯火阑珊。   与别墅区风格截然不同,此处是中式白墙黛瓦,主栋周围又修有高亭小阁,像一座藏在桃源深处的世外山庄。   赵菁不免惊叹:“我去这哪个大户人家住的地方!”   谢星沉:“我家。”   “……”   赵菁冷冷看向谢星沉,仇富心理值达到顶峰。   谢星沉只耸耸肩。   走近。   赵菁跑过去一看,门牌上果然写着西山居1号。   “……”   啊啊啊啊啊啊啊世界上有钱人多我一个能怎样啊啊啊!!!   还没来得及控诉谢星沉。   “汪汪汪汪汪——”   一只大金毛从院子里跑出来,赵菁吓一跳。   谢星沉正好走近,立马蹲下去摸了摸狗狗的脑袋:“灿灿乖。”   名为灿灿的大金毛立马眼珠子滴溜亮,吐舌头又摇尾巴,像个娇俏的小公主。   赵菁:“……”   连狗都欺负我。   谢星沉很快起身散漫一笑:“你陪灿灿玩会,很乖不咬人的,我马上出来。”   说着,谢星沉就把她的书包还给了她,单肩挎着自己的书包转身进了鲤鱼池鹅卵石小路掩映的庭院里。   赵菁只好抱着书包在外面等,盯着眼前疯狂摇尾巴的大金毛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敢蹲下缓缓凑近。   灿灿栓了绳咬不着人,但体型实在太大,她还是有点怕。   可小公主就是小公主,似乎是她身上谢星沉校服的气味熟悉,灿灿竟俯下脑袋主动给她摸。   赵菁双眼一亮,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抚上灿灿的脑袋,油光发亮的毛毛像流金,耷拉着的耳朵也软软的很好rua。   灿灿似乎是被摸舒服了,又跳起来吐舌头,要舔她的脸。   赵菁连忙往后躲,咯咯笑。   “相处挺融洽的嘛。”漫不经心的少年音,一阵浓烈冷冽的气息,一阵温暖清甜的香味。   赵菁一抬起头,就见谢星沉靠在门边,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冲锋衣,鲜红的薄唇正抿着一碗银耳莲子汤,又递给她一碗。   恍了一下神。   赵菁很快接过那碗银耳莲子汤。   谢星沉散漫走过来,一手接过她书包往肩上一挎,两人又重新走回山路上。   赵菁捧着那碗银耳莲子汤,手心暖暖的,圆圆的红枣浮在浓郁的润白里,一勺勺舀着,身体注入热流,也一点不冷了。   她走在他身侧,不过一个转身就会撞到,清冽的薄荷气息淡了点,那凛烈的浓郁几乎完全将她包裹,像是满园玫瑰历经一万次寒冬终迎来一次怒放,永世不歇。   少年黑色冲锋衣,整个人现出一种锋利冷然感,然而一想到他喜欢甜食,一碗银耳莲子汤喝了干净,正低俯着漆黑的长长睫毛,去捞最后一颗红枣,鲜红的嘴唇亮晶晶的,又忍不住觉得可爱。   谢星沉家离西山顶很近,好像就在半山腰,五分钟不到,就到了灵泉寺门口。   庙里的姻缘树上挂满了红飘带,在飒飒夜风中艳艳,檀香阵阵,晚上没人,黑漆漆的,大殿里的金身还发着红光,有点阴间。   赵菁本以为谢星沉要来个灵泉寺夜游什么的。   结果,谢星沉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往寺庙后面拐:“还没到。”   赵菁:“?”   我脚都要走痛了!!!   五分钟后。   两人爬完无比陡峭的石阶,到达了西山顶,真正的最高点。   两人就站在很小的一块平台上,周围再没有更高峰,一整个城市在他们脚下,无限星空广阔。   而眼前,是一个球顶的白色建筑。   赵菁不知道是什么,一看到绕建筑一圈的旋转楼梯,立马兴奋地爬了上去。   她一站上那个最高的平台,一切都值了。   世界近在眼前,所有的建筑都变成小小的立方体和线条,碎成光弧和亮点。   夜风猎猎,心神旷远,她整个人都好像要飞起来。   “谢星沉,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赵菁整个人都爽爆了!   谢星沉靠在一旁栏杆上,支着下颌,看着她,桃花潋滟,不说话。   赵菁吹了好一会儿风,彻底舒服了,甚至都有点冷,才背过身,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球顶建筑。   球形通体雪白,有一块弧形玻璃,没开灯也进不去,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刚刚在下面的平台上也没看到任何标识。   叫什么名字来着?以前网上看过照片的,忘了。   谢星沉见她打量的入神,忽地撩起眼:“想进去看看吗?”   赵菁转过头:“啊?”   这是可以的吗?!   赵菁还没震惊完。   谢星沉已经走到锁死的门前,三秒后,门开了,里面灯亮了。   赵菁:“???”   谢仙仙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赵菁一跟着走进去,瞬间明白了。   私人天文台。   不搜也知道,这玩意贼烧钱,先不说光明正大建在西山顶,光是这一屋子器材,指不定就得上亿。   不愧是谢氏集团二公子。   壕无人性。   “……”   赵菁已经不仇富了,赵菁已经麻了。   谢星沉甚至不知道从哪找出瓶豆奶,插好吸管递到她手上:“没什么了不得,随意点。”   赵菁吸着豆奶呆在那:“……”   说是没什么了不得,其实就是想装一把吧。   谢茶茶。   谢星沉已经去捣鼓起天文望远镜:“本来就想带你来这儿,结果你站外面吹半天风,我都不好打断你。”   “……”赵菁没好气嘟囔,“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总不能说,我有个天文望远镜,我来带你看星星吧。”谢星沉低笑了声,莫名低沉慵懒,“多土啊。”   赵菁忍不住笑出声。   你也知道啊。   好半天。   “过来。”   谢星沉调试完天文望远镜,懒洋洋朝她招招手。   赵菁有点紧张,一步步走过去,好像在踏入一个全新的领地。   有人在邀请她走进他的世界。   少年笑意盎然,说起天文知识时,眼睛都会发光。   她包裹在他清冽又浓郁的气息之中,心跳都快要窒息,眼睛还定定抵着镜筒,将目光投向一整个宇宙。   谢星沉时而调试时而讲解,带她看完了月亮、土星、木星等太阳系天体。   赵菁觉得这种震撼难以描述,一夕之间,小学科学课上的知识成了实体呈现在她眼前。   又陆陆续续观测了一些天体。   最后,谢星沉却将天文望远镜对向了一片极暗的区域,不仔细看会以为全黑,纯净昏灰画面里,只零星缀着几颗微弱的星,隐秘而深邃。   赵菁莫名眼熟,又莫名其妙。   谢星沉又放大,画面最终只剩一颗星,极为渺小的一个,也是一整个宇宙,散发着淡淡的蓝光,就这么在那儿,恒定而长久。   “看到这颗星了吗?”少年在她身后,桃花眼一弯,笑容恣意。   “嗯。”她沉浸在那令人安心的气息里,无所谓意义,只专心地注视着属于他的一整个宇宙,微笑着点点头,又问,“叫什么名字?”   谢星沉之前都会介绍天体名字的,这次,却说:“没有名字。”   “啊?”赵菁疑惑转头。   “发现时有编号,但还没有命名。”谢星沉一笑,那模样,好像在将自己的一整个纯真都捧出来,在说——“我发现了一个宝贝,你来看看。”   “你怎么知道。”赵菁眼一扬,忍不住拆台。   “我就是知道。”少年挑眉一笑,不可一世的样子。 第29章   “今天是你生日。”   谢星沉撩起眼,忽然说。   “嗯。”   赵菁吸着豆奶,点头。   “你也看到了这颗没有名字的星星,是不是也觉得渺小又微弱。”谢星沉散漫一笑。   “相比较而已,人类生命短暂,又有什么资格说已存在数亿年的行星渺小,我们也不过是隔着上万光年的距离,窥探了它浅薄的一个影像。”赵菁认真想了想。   “是啊,它本身就在那里,并不因为被看见而有意义。”   少年仰头,看向弧形玻璃外的夜空,眼睛亮的惊人。   “即使渺小黯淡,孤独沉寂多年,也终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就像之前,我发现了这颗星星。”   “而今天,我让你也看见。”   谢星沉说这话时,定定看向她,像是将一整颗心都剖了出来。   赵菁心中莫名,有什么无形的物质在流动。   “无论如何,今晚我们在这里,共享了一整片星空。”谢星沉眼微扬,语气平缓,心里其实激动的要命,“即使无人知晓,于是也只属于我们。”   赵菁不知不觉,因为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心在狂跳。   谢星沉终于忍不住偏头低笑了声,片刻又对上目光:“然后我想说——”   少年站在天文台球顶映着深蓝夜空的弧形玻璃下,轮廓镀上清辉,而那眉眼又覆着暖黄的灯光,蓦地柔和,桃花眼微扬星闪闪,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   “重要的不是你来自哪,出自谁,而是你。”   “你在这里,就是一整个壮阔的宇宙。”   赵菁站在那里,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少年低缓慵懒的声音魔法还在持续。   “看到了吗,”谢星沉桃花眼忽地一勾,茶棕清透纯净,直白明确,“我在看你。”   她也在看他,视线移不开。   “赵菁,”他叫她的名字,笑着垂眸看了眼手机,屏幕时间跳向23:59,“生日快乐。”   她听到了,清清楚楚。   今晚夜空依旧闪烁。   -   时间太晚,两人下山。   赵菁下了天文台的那个平台,一看到灯火昏暗的遥遥山路,眼前就是一黑。   天呐,还要走多久啊!!!   西山虽然只有几百米,那也是几百米的一座山啊!!!   下山的路又黑又陡。   谢星沉站在下面的那一级台阶转过身,懒洋洋朝她伸出手。   “抓住我袖子。”   赵菁愣了一瞬,抓住。   前路幽微,她只用看着脚下路,抓紧那小小的一角衣袖,笼在少年高大深邃的身影后,呼吸间浸染着那清冽又浓郁的气息,就觉得安心。   下山谢星沉换成了惯常上灵泉寺上香的那一条路,路灯密了些,恐怖程度减轻了不少。   很快下到山路交叉处,平地上有个小型儿童公园,摆着滑梯跷跷板秋千。   赵菁眼中一亮,立马跑了过去。   谢星沉看着抓着他衣袖的手松开,一愣,跟了过去。   赵菁荡了荡秋千,又跑去滑滑梯。   谢星沉在一旁看着她忙上忙下,忍不住笑:“小朋友今年几岁了?”   赵菁从高高的菠萝屋上一溜滑下来,笑意荡在夜风里。   “不大不小,正好十六!”   赵菁本以为谢星沉会嘲讽她幼稚,结果——   谢星沉:“那给我也玩一下,我也十六。”   赵菁一愣,转头,看到谢星沉信步走来,黑发黑冲锋衣,黑裤裹着一双腿长到没边,甚至运动鞋也是黑色的,隐在夜色里,眉眼格外清白惑人。   然而,踏上小小的铁楼梯,弯身钻进菠萝屋。   身形太高,勉强至极。   让人很担心会把滑梯弄坏。   下一秒。   滑梯发出嘎吱嘎吱声。   谢星沉弓在菠萝屋里一愣。   赵菁坐滑梯下面笑弯了腰。   “快下来吧快下来吧,别破坏公共设施了。”赵菁边笑边让出位置,站到滑梯一边。   “……”谢星沉面无表情,还是小心翼翼滑了下来,起身拍拍裤子,“是滑梯质量不好。”   赵菁笑笑,顺势就躺到滑梯上。   谢星沉坐到对面秋千上,陪着她。   好半天。   赵菁才伸起手,倦声嘟囔:“好累啊,拉我起来。”   谢星沉很快走过去,抓住她袖子一拉。   赵菁却没稳住身子,直接扑到了他身上。   软乎乎一团,温和的气息满怀。   谢星沉:“……”   赵菁直起身,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啊,太困了。”   谢星沉:“……”   这姑娘眼皮直往下坠,就差睡着了。   谢星沉立马扯过她袖子,把她往山下拉:“赶快回去休息。”   “慢点慢点。”赵菁在后面,差点跟不上谢星沉的步子,这家伙本来就腿长,又走这么快,是想累死谁。   谢星沉只好放慢速度。   一分钟后。   “脚痛。”   谢星沉手被往下一扯,停住步子转身。   赵菁蹲在地上,垂着脑袋可怜兮兮,不肯走了。   谢星沉盯着她,默了片刻,散漫开口:“背你?”   “啊?”赵菁一惊,抬头,对上他微微撩起的眼。   谢星沉立时闪了下睫,声线冷淡:“你走太慢了,我想早点回去睡觉。”   赵菁:“……”   她盯着他的眼睛,还犹豫着。   谢星沉又懒洋洋说:“又不是背不动,抱都抱过,轻的很。”   “嗯……行吧。”赵菁一笑,是真的脚痛又很累,跟着缓缓站起身。   谢星沉拉着她袖子,顺势就在她身前蹲下:“上来吧。”   山路长长,路灯散散,到了深夜气温更低。   少年背影沉静,等着她伏上他的背,却蓦地温暖。   赵菁慢慢在谢星沉背上趴下,少年的肩背宽阔,很坚实,她整个人也落到了实处,跟着双手圈住他的脖子。   还没准备好,谢星沉就捞起两侧她的膝弯,轻轻松松将她背了起来。   “啊——”   赵菁像是来了个俯冲,视野瞬间开阔了起来。   谢星沉一言不发,就这么背着她,稳步行进在长长的山路间。   远处城市灯火稀疏,除了大厦亮着广告屏和灯带,居民楼几乎是全黑的。   时间实在是太晚了,所有人都入眠,这世间好似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走在这山间,听着深夜的鸟雀,俗世很远又很近。   赵菁趴在他背上,浸在那令人安心的气息里,实在犯困,瓮声瓮气嘟囔:“也没有走很快啊。”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侧,这姑娘毛茸茸的脑袋还在他脖子上一蹭一蹭的。   谢星沉身子都是僵的,只有腿在动。   然而,一生好强的谢大少爷。   “趴好了。”   话音刚落,前方正好是个坡,谢星沉迅速冲了下去。   赵菁瞌睡都被冷风吹醒了,声音破碎。   “啊啊啊——”   谢星沉像是计谋得逞,一下冲到平地放慢速度时,甚至还低笑了声。   赵菁惯性前倾,额头又撞上了谢星沉的后脑勺。   “啊!”   谢星沉感觉自己是遭报应了,也被撞得很痛,但不敢说。   赵菁捂着额头,狠狠控诉:“说吧,你是不是就想占我便宜,所以才说背我。”   “……”谢星沉停下,活动了下捞着她膝弯的手腕,大有威胁的意思,又偏过头悠悠看着他,眉眼在夜色里显得锋利,似乎被气笑了,“到底是谁占谁便宜啊。”   赵菁盯着他,闪了下睫,死死趴在他背上,又紧了紧抱着他脖子的手臂,似乎在说——“你要敢把我放下来我就把你咔嚓!”   谢星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勾唇轻笑了声:“怎么感觉现在是我要小心了。”   赵菁脑袋抵在他颈侧,幽幽盯着他,少年的睫毛很长,让人想拔下来,眼睛像琉璃,让人想让这目光只属于自己,皮肤又如白瓷,能摸一摸就好了,可她什么也不能干,只能食指戳了下他脸蛋:“那你小心点。”   谢星沉:“……”   这姑娘是怎么把这么亲昵的动作搞的这么有威胁性的。   “你知道你刚刚特别像什么吗?”谢星沉颤了下睫,说,“就我陪我奶奶看的古装电视剧,反派用簪子抵着女主的脸,说女主不按她说的做,就戳花女主的漂亮脸蛋。”   “对,我就是反派!”赵菁忍不住昂首笑出声,心想谢星沉果然看很多电视剧,对剧情这么了解,又凶凶抬起手,轻轻在他脑袋上落下,极快地摸了下,柔软的谢猫猫,心虚收回手,“还不快走!”   “……”   谢星沉什么时候被人摸过头啊,瞬间一懵。   得,惹上祖宗了。   谢星沉继续背着她走在山路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很安静。   谢星沉怕她睡着了,主动开口:“你变轻了。”   “嗯?”赵菁微抬起身,“这么明显吗?”   “多吃点饭,”谢星沉想到一百斤,“我怕你被风吹跑了。”   赵菁:“……”   “说吧,”赵菁开玩笑,“你是不是就想我变胖,然后你就能一个人独自美丽了。”   “……”谢星沉觉得赵菁脑回路很清奇,然而刻薄第一名,“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   “现在不也是。”   “滚啊!”赵菁一笑,简直想一脚踹过去,狗东西。   谢星沉扬起眼,无所谓,依旧稳稳当当在山路上走。   快到山下了,这一段道路平坦。   一侧是幽静的树林,另一侧,昏黄的路灯萦绕出草丛里的虫鸣,偶有小橘猫窜出来也觉得可爱。   -   到达山下,两人坐上出租车。   谢星沉接了个电话,是段锐,开了免提:“有事?”   那边八卦兮兮:“你带赵菁去看星星了?”   “滚啊,”谢星沉一笑,“怎么哪都有你。”   “啊?”赵菁一惊,“段锐怎么知道的?”   段锐在电话那头:“没告诉你我家也住西山居吗?”   “……” 第30章   “挂了。”   谢星沉说完,段锐的声音就被无情掐断。   “……”   赵菁在一旁,也从书包里取出手机。   这才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充电宝插上一开机,立马跳出来沈丽春和赵国安的几十个未接来电。   赵菁连忙拨了个电话回去报平安。   再挂断,屏幕上方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段锐:【你知道谢星沉的微信名为什么是B612吗?】   赵菁不假思索。   好好吃饭:【不是《小王子》里面小王子住的星球吗?】   段锐:【是,也不是。】   好好吃饭:【?】   好好吃饭:【难不成他喜欢用B612自拍?】   赵菁捏着手机,下意识转头看了谢星沉一眼,有一说一,这可能性挺大的。   谢星沉似乎有所感,从车窗边转过头,就这么直直对上,散散漫漫,撩起那双桃花眼,妖孽勾人。   赵菁瞬间解读出了那目光——“你想看,那就光明正大让你看。”   “……”   这狗逼什么时候才能不自恋啊啊啊!!!   赵菁内心正咆哮着,手机又是一震。   段锐:【[捂脸笑]】   段锐:【B612全称Blake0612,是谢星沉给那颗星星起的名字。】   赵菁正要问,段锐跟着解释了起来。   段锐:【Blake是小时候他妈给他起的英文名。】   段锐:【他妈不喜欢别人叫她柳阿姨,更愿意别人称呼她为柳女士,最喜欢别人叫她Crystal,小时候去他家玩,她妈逮着个小朋友就要给人起英文名。】   赵菁觉得谢星沉妈妈还挺可爱的,打趣。   好好吃饭:【谢星沉他妈妈也给你起了英文名吗?】   段锐:【有。】   段锐:【Robin。】   好好吃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jpg】   段锐:【……】   回到正题。   段锐:【6月12日是他的生日。】   段锐:【所以是Blake0612。】   赵菁迷惑。   好好吃饭:【那缩写为什么不是B0612,而是B612?】   段锐:【因为他也喜欢《小王子》,小时候他妈每次睡前故事都给他读这个。】   段锐:【正好撞上了。】   Blake是妈妈给取的,0612是妈妈赋予他的生日,B612是因为妈妈读的睡前故事。   赵菁不由沉思。   好好吃饭:【那他应该很爱他妈妈吧。】   段锐:【嗯,但小时候他爸妈白手起家时,都只把他姐带在身边,把他留在临城给奶奶带。】   段锐:【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丢下的那个。】   赵菁一时恍惚。   萧家是重男轻女,怎么到了谢星沉家是重女轻男。   屏幕上的消息还在继续跳动。   段锐:【你是不是觉得谢星沉这个人挺自负的,又自恋。】   赵菁觉得段锐说的程度太轻了,狠狠控诉。   好好吃饭:【何止,非常极其特别自负自恋好吧!!!】   对面默了片刻。   段锐:【但我从小到大,总觉得,他一直努力做到最好,就是想向所有人证明,包括他自己,他很好,他值得被所有人爱,他得不到想要的父母爱,就加倍爱惜自己。】   赵菁一时怔住。   很荒谬,不是吗,那个狂妄骄矜的少年,自恋是因为自我认同,自负是因为自我证明,像是对父母的控诉,又像是藐视世间一切的宣战。   赵菁垂眸想着想着,嘴角不由扯出一抹苦涩又无奈的笑。   好好吃饭:【好幼稚。】   段锐:【是啊,幼稚鬼,又感性的不行。】   段锐:【那年他爸妈离婚,一听他妈要带他去法国,什么也不顾了,跟着就上飞机了。】   好随意……赵菁忍不住想。   可他这样骄狂的人,也确实有恣意的资本,去哪都是荣光无上。   段锐:【他这个人有点自我中心,什么东西都喜欢打上自己独一无二的印记。】   段锐:【那是他12岁时发现的一颗小行星,自此所有网名都是B612,所有头像都是他12岁时拍下的第一张半暗不暗的星空图。】   赵菁终于抓到重点——   好好吃饭:【那颗小行星是?】   对面显然一惊。   段锐:【他带你去天文台时没跟你说?我还以为他会装一把呢。】   段锐:【[网页链接]】   赵菁转头瞄了一眼,确认谢星沉在靠着车窗阖眼假寐,背过身将手机夹在车窗间隙,偷偷点开。   是多年前的报道。   【12岁小学生发现小行星,拥有命名权!】   近日,临城西街小学谢星沉同学发现一颗小行星,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小行星中心经确认,授予国际编号201XBK79。按规定,谢星沉同学拥有该小行星的命名权。   ……   像201XBK79这样的小行星,目前只是确认其存在,要完全确定运行轨道,还需要足够精密的数据,在未来长时间进行观测,一般在六年左右,届时该小行星将获得由一串数字组成的正式编号,谢星沉同学也将正式拥有命名权。   所以,谢星沉在天文台带她看的那一颗黯淡星,段锐口中的Blake0612,就是新闻里的这一颗小行星201XBK79?   这个新闻她翻译了一下,这颗小行星当时只是被发现,相关信息还没有完全确认,研究六年左右后,谢星沉才能正式命名。   然后段锐说谢星沉给这颗小行星起的名字是Blake0612。   赵菁又迷惑了。   好好吃饭:【他不已经起好了名字,为什么跟我说没有名字。】   段锐:【不知道,或许还没有正式命名,或许另有打算。】   默了片刻。   段锐:【他这个人又觉得任何事物都是自由的,不该被条条框框圈住。】   赵菁最迷惑的一点——   好好吃饭:【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   聊天框静止了片刻。   段锐:【或许你对他很重要。】   是吧。   独属于他的一颗小行星,却带她去看。   谢星沉一整个人,或许,就像《小王子》里的B612星球,像他头像里那一片半暗的星空,像他发现的那一颗小行星。   干净纯粹到不可思议,藏在深邃隐秘的表象下,以为莫名其妙,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实则感性多情,都在骄矜散漫里。   赵菁正出神。   车门忽然被打开。   “哐——”   她捏着手机一抬起头,就对上了黑夜里明亮如星的那双眼。   少年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拎着她书包,笑意吊儿郎当:“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赵菁愣了一瞬,下意识将手机熄屏,连忙起身下车。   已是凌晨,繁星如旧,天上月冷。   照的街道凄清,路对面那一方小小的蛋糕店却还亮着暖黄的灯。   少年的影子长长,她僮在一旁,踩着那影子,亦步亦趋。   几十米的路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谢星沉快被撞进排水沟里了,找出些话:“段锐跟你说了什么啊?”   赵菁依旧低头看着地上那一晃一晃的一双影子:“就你小学发现小行星的事。”   “哦。”谢星沉不好意思低应了声。   “段锐还好奇你怎么没装一把,”赵菁笑着转头看向谢星沉,“我说也不是你的风格。”   然后,平时压根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的谢大少爷,现在却略带受宠若惊地,笑意懒散说:“人偶尔还是需要收敛点才更帅。”   赵菁瞬间低笑了声。   已经走到店门口了。   蛋糕店里空无一人,暖黄温馨的灯光照着,两人的影子只剩脚下两团。   “谢——”   赵菁才开口,就觉得“谢谢”两个字对于他们之间太生疏了,笑意盈盈望着眼前的少年,跟着说:“谢星沉,我今晚很开心。”   谢星沉看了眼店内,目光隐隐闪过担忧,接着,散散漫漫起那双桃花眼,语气这辈子难得的舒缓:“那请你也不要忘了,今晚有一片星空,只有你见过。”   请你不要忘了,无论如何,周遭天气再暗,总有一片星空独属于你。   你向他投去的目光,就是他一整个宇宙的波动。   他为你心跳如鼓,为你痴恋如狂。   赵菁微笑着点头,接着要把校服外套脱下来还给谢星沉。   谢星沉也把她书包拎过去,余光却触及到店门口墙上的一方照片。   年代十分久远的一张老照片。   就在温馨蛋糕店门口拍的,里面有沈丽春赵国安,有小赵菁,还有一个小男孩,眉眼熟悉。   “给。”   赵菁已经脱下校服递过来。   谢星沉回过神,一手接过校服一手将她的书包递过去,目光却仍看着墙上的照片:“这里面小男孩是谁,你弟弟吗?”   赵菁看了眼,想了想,一笑:“不认识。”   谢星沉回过头:“?”   赵菁跟着说:“小学有一年暑假吧,我在店里练琴,看见一小男生站店外面望,跟我差不多大,我走过去问半天,才知道他是走迷了路,后来我爸妈把他送回家了,才有了这张照片,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谢星沉看着她,目光闪了闪:“哦。”   赵菁倒奇怪:“你怎么突然注意到这张照片了?”   相框装起来的照片有一墙,为什么独独是这最旧最不起眼的一张。   谢星沉看向那照片,桃花眼散漫一笑:“因为里面有你小时候的样子。”   照片里的小赵菁,五官比现在要生涩稚嫩很多,似乎刚午睡起来,长发披散着,淡兰白的无袖连衣纱裙,像婚礼上的花童,让人忍不住想在一旁摆上半人高的圣洁蛋糕。   天使般。   也是他好多年来记忆中的天使。 第31章   两人相视一笑。   赵菁背着书包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扬起眼,朝谢星沉招手:“拜拜。”   “晚安。”   谢星沉也散漫挥了下手,看着赵菁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角。   他又站在原地,看了那张老照片好一会儿,才离开。   -   赵菁往楼梯上走的时候,就看见楼上一片黑。   等她上到二楼,灯突然一亮,耳边立马爆发出欢呼。   “生日快乐!”   彩带缓缓从空中飘下,狭小的屋子里布置了热烈的气球,灯光暖黄舒润,正中间桌子上摆着个美乐蒂造型的蛋糕。   “可算回来了,今天跟同学玩的怎么样?”沈丽春笑着走过来,又拉起她的手,“哎哟,小手冰铁凉。”   “饿不饿?”赵国安立马拿了件衣服过来,“我去给你再煮碗面?”   赵菁心里像漫过了北大西洋暖流,笑着被拉过去,过了今天的第二场生日。   她戴着生日帽坐在沙发中间,咬着沾满奶油的塑料叉,一旁温暖的落地灯照的她手中的蛋糕格外可口。   沈丽春坐一旁打着毛衣,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世了?”   前世,赵菁是真的直到这一天才知道,这一世,赵菁扯了个谎:“嗯,小时候大家都说我长的不像你们。”   沈丽春无奈一叹:“你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吗?”   赵菁摇头:“不知道。”   “你生母跟我是远房表姐妹,当年我把你抱回来,他们夫妻俩还挤在乡镇的单位宿舍,那地方是真的荒,记得是秋天,边上一大片枯黄的芦苇地,风一吹,到处都是灰。”沈丽春目光感慨,“好多年不见,你生父现在在北方当了大官,政府大院里住着,有权有势。”   赵菁定定看着沈丽春:“妈,你是想让我跟他们走吗?”   “怎么会呢。”沈丽春一笑,拉过她的手捂着,“毕竟你生父生母家条件现在比我们家好得多,你有权利知道,也有权利选择。”   “我不要他们。”赵菁瓮声瓮气扑进沈丽春怀里,“我只要你们。”   “好好好。”沈丽春温柔笑着,轻轻安抚着她的背。   外面响起铁皮卷帘门落下的声音,赵国安跟着上楼来,走到门边笑道:“听他们说,你上次考了全校第一名?”   这个“他们”,自然是萧方霁沈婉柔。   赵菁从沈丽春怀里抬起脑袋,笑着点点头:“嗯。”   “最近太忙,都没关心你学习。”赵国安走过来,张开宽阔的臂膀,俯下身给了母女俩一个拥抱,“我们家菁菁最好了。”   三人分开。   沈丽春最后又笑着说:“菁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有弟弟妹妹了。”   赵菁一愣,看着沈丽春微微隆起的小腹,以及一旁打到一半的明黄色小孩毛衣,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迅速扯出一抹笑:“妈你要给弟弟起什么名字?”   “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我猜的。”   ……   深夜。   赵菁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乱的。   重来一世,即使因为这样那样的蝴蝶效应,事件发生的时间会改变,但她面临的命题却不会有一丝一毫改变。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赵菁拉上被子侧过身,捞起手机,不知不觉又翻到谢星沉微信,看着那个半暗的星空头像出神。   blake,黑色,明亮,闪闪发光。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黯淡呢。   -   西山居。   二楼书房。   谢星沉站在书桌前,看着相册里的旧照片——与一个多小时前在温馨蛋糕店门口看到的一模一样的旧照片。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   谢老太太站在虚掩的门外,温声问:“大半夜怎么还不睡觉?”   没听到应声。   谢老太太轻轻进去,走近,看到相册上的那张旧照片:“这不你那年走丢留下的,你小时候总爱哭着找妈妈,怎么想着翻出来了?”   谢星沉回过神,微微弯起眼,温声说:“奶奶,我遇到小时候的那个女孩子了。”   这时,一旁桌上,手机震了震。   好好吃饭:【你从来不孤独沉寂,全宇宙都为你喧腾。】   好好吃饭:【晚安。】   ……   当晚。   谢星沉侧卧在床上,枕边亮着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两条消息,白纱帘透着窗外的月光皎洁。   毫不意外梦到了小时候。   儿童房。   小男孩乖乖躺在被子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眼睛亮晶晶。   女人靠在床边,捧着一本《小王子》。   “如果有人爱上一朵花,天上的星星有亿万颗,而这朵花只长在其中一颗上,这足以让他在仰望夜空时感到快乐……”   小男孩天真地仰着小脑袋。   “妈妈,爱是什么?”   “爱是想让一个人闪耀。”   客厅里。   小男孩冰雪可爱地依偎在女人怀里。   “妈妈好香啊,爱妈妈!”   “啵唧~”   女人抱着小男孩,笑的风情万种。   英俊的男人在一旁也停下处理公务。   “爸爸呢?”   “爸爸也香一个!”   女人和男人双双携手,要出远门。拖着行李箱,又牵着一个小女孩。   小男孩哭着追出去。   “妈妈也带小沉走!”   女人蹲下身摸摸小男孩的脑袋。   “乖,小沉留在家里陪奶奶。”   小男孩依旧通红着眼睛,看向一旁的小女孩。   “为什么带姐姐走不带我。”   女人温柔地笑笑。   “姐姐是女孩子,要人陪,小沉是男孩子,要坚强。”   小男孩哭的更厉害了。   “妈妈不要小沉了,妈妈是大坏蛋。”   女人无奈,随手从一旁玄关柜上拿过一兜糖。   “小沉乖,等你吃完这兜薄荷糖,妈妈就回来好不好?”   小男孩紧紧抱着那兜薄荷糖,似乎被哄住了,眼睁睁看着男人和女人牵着小女孩远去。   老妇人在一旁看了很久,直到路尽头夕阳落下,晚来风急,才拉过小男孩的手。   “小沉,奶奶给你包包子吃好不好。”   小男孩依依不舍进门,后来无数次却幼稚地想着——   “谢月盈我讨厌你。”   一兜薄荷糖吃完了,一颗也不剩。   小男孩腮帮子鼓鼓,巴巴看向奶奶。   “奶奶,妈妈怎么还不回来看我?”   奶奶无奈一笑,温柔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傻孩子。”   书房。   “爸爸的名片。”小男孩坐在大大的书桌前,看着手中这一张从抽屉里翻出的小卡片,已经会认很多字了,“谢开昀……南城……”   小男孩捏着那一方小小的名片,背着奶奶,偷偷溜出门。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一个人出门,第一次一个人坐公交车。   小男孩站在公交站牌前,成功找到开往火车站的那一路公交车,不能坐出租车要坐公交车,因为小孩子一个人不安全,人贩子最爱拐他这种长得好看的小孩子,要尽量乘坐公共交通,坐不了飞机要坐火车,因为他攒的零花钱可能不太够……   他啊,多聪明。   硬币咣当投进铁箱子里,仰头看了眼线路牌末尾的火车站字样确认没坐错车,学着大人的样子不紧不慢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偏头满眼新奇地看着迅速掠过的街景。   只是没想到,他会坐反方向。   他一下车,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诶,不对。   再转过身,随着尾气,公交车门一关,司机已经开走了。   他再掏掏口袋,口袋里空空的,一分钱也没有了,不知道怎么掉的,那个年代公交车扒手还很多。   计划失败……那,先走回家吧,男孩子要坚强。   夏日炎炎,高高的香樟树拂下来的都是光晕,刺的人睁不开眼。   小男孩沿着记忆走啊走啊走,长长的街道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他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多苦,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就迷路了。   天空渐渐从水白变成晕黄,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咕噜咕噜咕噜……”   好饿。   脚也走不动了,停下,小小的一个他,仰起头,认出路牌向左方向的字,长宜路。   只是当时年纪小,记不住。   忽然飘来一阵香甜,是午后刚出炉的第一盘面包。   小男孩循着香味迈动步子,整个人像一只飘起来的小馋猫。   很快,停在了一个蛋糕店门口。   惊鸿一瞥。   午后的蛋糕店内,洁白连衣裙的女孩子端坐在钢琴前优美弹奏。   音符百灵鸟般轻快跳跃,黑色的钢琴流动着浅金,一整个街角的太阳好像都照到了她身上。   即使空气中还飘着让他饥肠辘辘的面包香,玻璃橱窗里纸杯蛋糕甜甜圈巧克力酥酥琳琅满目。   谢星沉很确定。   年幼时惊艳他的不是蛋糕店,而是一个人的闪耀。   相信吗,在我还懵懂无知,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就见过你发光的样子,想要你闪耀。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   赵菁赖了五分钟床,掀开被子换上运动装,准备出门晨跑。   她家跟谢星沉家真的不顺路,几乎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   赵菁出门跑了几分钟,很快到了临江公园,远远见着江上白雾茫茫,公园里不少老大爷老太太遛弯打太极拳。   沿着临江公园向西跑,就能到西山。   事先声明她不是为了偶遇某个人,而是最佳晨跑路线就这样,临江公园就在她家附近,绿道环境清幽安静,周围很多市民早上就顺着这一带跑,顺便上西山去灵泉寺上个香。   半小时后。   赵菁觉得自己出门可能没看黄历,天下起了小雨,并且越下越大,她连忙冲到了前方一个小亭子里。   小亭子另一面突然又冲过来两个少年。   远远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个狗逼!大清早的拉我出来跑步,还不看天气预报!”   “平时出门一公里路都要打车,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勤快要跑步了?”   “说吧是不是因为上次听到赵菁周末会沿临江公园晨跑!”   “我真的服了你爹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段锐一边嘴一边跑,等进到小亭子里抬起头,瞬间愣了:“……”   赵菁也很尴尬,不失礼貌地扯出一抹微笑,机械地挥挥手:“早上好。”   谢星沉跟着冲进小亭子里,就站在她对面。   少年携风带雨而来,一身湿黑,黑色紧身田径裤包裹着一双腿修长,肌肉线条流畅有力,令人遐想连篇,运动服拉链拉到最上,衬着下颌清白分明,发尖还滴着水,氲在那茶棕色的桃花眼里,像是翠绿叶芽的第一滴晨露,扑通,令人心颤的一瞬,落进浓郁温暖的茶汤里。   小亭四周疾风折枝,暴雨寒凉。   她一见到他,却蓦地感受到了一股热意。   少年神色不羁,桃花眼忽地就漾出一抹柔和。   “早上好。” 第32章   两人在亭子边听雨。   谢星沉抱臂散散靠在柱子上,一双大长腿随意往下支着,头稍稍倾斜,神色倦懒,打湿的鸦羽低俯。   女孩子蹲在边上,正伸出一只手去接亭外的雨,激越的水珠打在白皙的手心,又顺着无暇的手腕流下,淅沥,淅沥。   她另一手撑膝支着脑袋,眼睛黑白分明,皮肤白净,发丝因风雨些些凌乱,像只乖巧的小鹌鹑,让人想用温暖的毛巾将她的羽毛烘干。   谢星沉微扬起眼,正入神。   那双水莹莹的荔枝眼就这么偏了过来,向上,对上。   这个角度,就很要命。   谢星沉喉结滚了下,声音微哑。   “起来。”   谢星沉跟着朝下伸出手。   赵菁却没搭理,视线往下,在中间,停住。   谢星沉手僵在空中:“……”   看什么呢。   赵菁打量着谢星沉的田径裤,忍不住伸手拽了下外面的短裤边边:“你这裤子好奇怪啊,为什么里面是紧身长裤,外面又套个宽松短裤。”   “……”   怎么好奇心就这么重呢。   谢星沉立马直起腿躲开,冷着声线:“起个装饰作用。”   段锐坐小亭子中间围棋桌对面,远远看着,笑的要死:“女孩子不该问的别问。”   话音一落。   谢星沉立马冷冷看了段锐一眼。   段锐:“……”   赵菁后知后觉,脸红透了,立马站起身退开两步,颤着微湿的睫,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到谢星沉的一双长腿上。   田径裤设计其实很死亡,外面短裤长度几乎到膝,但就是这样,谢星沉的腿居然没显的五五分,身材实在优越。   里面紧身裤被雨打湿了,湿黑湿黑的,又紧紧的。   赵菁正了正色,挑起眉,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以后少穿黑丝。”   黑黑黑……黑丝?   谢星沉生无可恋低下眼,看着那湿黑湿黑的紧身运动裤。   “……”   他今天就不该穿这破裤子。   更不该在下雨天遇上赵菁。   更让谢星沉崩溃的还在后头。   赵菁依旧打量着他的那双腿,视线钉在下方。   湿黑紧紧包裹着修长流畅的小腿肌肉线条,结实又有力,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看看是不是硬邦邦的。   然而又是让女生羡慕的样子。   赵菁砸吧了下嘴:“你腿好细啊。”   谢星沉:“?”   这样评价一男生真的好吗……   赵菁完全没注意谢星沉微微凝固的表情,又啧啧补充:“又细又长。”   谢星沉:“……”   谢谢,评价的很好,下次不要再评价了。   段锐躲在围棋桌后面,忍笑忍得很辛苦。   这什么魔鬼操作啊,千方百计偶遇一趟儿,结果唠着唠着成姐妹了。   谢星沉没再说话,拉了拉运动服拉链,下巴没进领子里,靠着亭角的柱子闭目养神。   赵菁也没在意,跑到亭子另一边去吹风。   安静了一会儿。   雨声渐渐缓了,淡了。   谢星沉掀起眼,看了眼亭外。   雨变小了,道路被洗净,天地空明中,只隐隐有蛛丝掠过。   此处就在西山脚下。   他们也是出门不久,就夹道遇雨。   谢星沉懒洋洋抬起下巴,看向亭子另一角的背影,散散漫漫开口。   “去我家吗?”   赵菁转过身,悠着眼看向谢星沉:“你前阵子不还挺有原则的?”   “……”   谢星沉默了会儿,桃花眼轻轻一扬,“对你例外。”   赵菁怔怔睁着眼,受蛊惑般,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   段锐夹在中间围棋石桌,见势要溜,将手机揣进兜里起身:“你们去吧,我回家换身衣服。”   谢星沉压根没给他机会,将他肩膀一揽就往亭子外走:“你也去我家。”   “……”段锐无语,“怎么不嫌哪都有我了。”   谢星沉懒洋洋一笑:“你也能起个装饰作用。”   段锐恨不得一脚把谢星沉踹死,咬牙愤愤:“狗东西,明明是单独带赵菁去你家不好,就硬要把我一起拖回去,还说我当装饰,真是没良心。”   赵菁在一边默默跟上。   一行三人还是冒着细雨,去了谢星沉家。   -   一进谢宅,空气瞬间暖和了起来。   远远听见灿灿欢快的动静,王姨围裙上还沾着白扑扑的面粉,就从厨房迎了出来:“可算回来了,我说外面下着雨呢,包子还在锅里蒸着,等老太太上香回来一起吃早饭。”   段锐熟门熟路打开玄关柜拿出一双拖鞋,笑说:“哟,我这还赶上了。”   灿灿一路追着往谢星沉身上扑,吐着舌头,眼睛黑亮黑亮。   谢星沉换好拖鞋,又蹲下身去柜子里找,嫌烦,把灿灿狗头一按:“一边去。”   灿灿委屈,灿灿一边去,灿灿转向一边,又去轻轻地蹭赵菁的腿,微微抬起脑袋,嘤嘤嘤了几声,眼睛可怜巴巴。   赵菁笑得不行,小狗茶茶,我见犹怜,蹲下身去摸灿灿的脑袋:“跟谁学的。”   “狗随主人。”段锐立在一旁淡淡调侃。   “也就你不受待见,灿灿见了谁都高兴地往人身上舔,见了你像见了贼。”谢星沉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正剪包装。   “得,我又不喜欢舔狗。”段锐浑不在意。   “……”谢星沉感觉自己被骂了,但又没有证据,轻轻将拆好的新拖鞋放到赵菁面前。   赵菁依依不舍rua了两下灿灿的脑袋,起身换鞋。   王姨已经泡了三杯蜂蜜水端过来:“雨天凉,喝了暖暖身子。”   谢星沉拿了一杯,递给赵菁:“ 把身上烘干,顺便在我家吃个饭,然后送你回去。”   赵菁接了蜂蜜水,低头将脚套进拖鞋:“嗯。”   王姨在一旁看了,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淋湿了,男孩子倒没什么,少爷最爱干净等下就去洗澡了,小段不是外人会自己料理,这女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多少有点不方便:“淋了雨容易感冒,这姑娘要不要我找些换洗衣物,洗个澡?”   赵菁一听,立马抬起睫,明眸闪烁。   一个女同学,在男同学家洗澡……   谢星沉也想到了,确实就是不合适,立马正声拒绝:“不用了,家里有暖风机吗?姨你找一找。”   “有的有的,我马上给你拿过去。”王姨说着就往库房赶。   谢星沉跟着带上两人一狗上了楼。   三人身上其实没怎么湿,即使有在亭子里也吹干了,就是冒着细雨冲回来有点狼狈。   谢星沉是实在受不了身上穿的黑色紧身运动裤,一进房间,给两人找好了崭新毛巾和吹风机,交代了几句,就去衣帽间找了衣服,进了浴室。   一进谢星沉房间。   鼻息间就蕴满了那玫瑰夹杂松雪香,难以忽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浓烈。   第二感觉就是大。   进门是卧室,往里是书房,再往里还有衣帽间和浴室。   风格很冷感。   床单是灰的,书桌是白的,就连落地窗外的山景都是烟雨空濛的。   偶尔也碰撞出些柔软。   落地窗前铺着张不规则圆的米色地毯,散乱着几本书,灰色懒人沙发温暖。   段锐胡乱用毛巾把身上的水擦干,就大大咧咧往懒人沙发上一躺,跟着看向门口,拍了拍一旁的地毯:“赵菁,别干站着啊,过来坐。”   赵菁看着过分干净整洁的房间,和略带潦草的段锐,还犹豫着:“会不会不太好。”   段锐一笑:“你放心吧,他既然把咱带回来了,就不怕东西被人碰了去,反正他那个德行,咱待会走了,他指不定怎么大扫除。”   “也是。”赵菁觉得这可能性挺大,也就放轻松,走过坐到地毯边角。   段锐又随手拉开一旁的矮柜,满满一柜子的零食,当然最多的还是薄荷糖。   赵菁再次对谢星沉有多喜欢薄荷糖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段锐十分熟练从里面拎出两瓶豆奶三袋薯片:“别客气,不够吃再拿。”   灿灿趴在一旁地上,立马站了起来,昂着威风的脑袋盯着段锐,黑亮的眼睛滴溜圆。   赵菁将豆奶插上吸管喝了口,算是理解了,玩笑:“怪不得灿灿见了你像见了贼。”   “明着拿的事,怎么能叫贼。”段锐拆开包薯片就是吃,又拿了一片去逗狗,“群演一天还五百呢,我吃他点零食怎么了。”   灿灿一见薯片,眼睛立马亮了,跳起来要去咬。   “这不就乖了,”段锐一笑,接着将薯片残忍地塞进自己嘴里,摸摸灿灿的脑袋,“你们小狗不能吃这些。”   灿灿立马不干了,脑袋愤愤将段锐的手一撞,接着又去蹭赵菁,可可怜怜,嘤嘤嘤嘤~   赵菁笑的不行,无可奈何温柔顺狗毛。   “还耍起脾气来了,你哥气我你也气我,就拿就拿。”段锐也是幼稚,又转过身去柜子里翻零食。   突然就看到柜子角落的草莓纸袋,段锐立马伸手去扒拉:“这是什么?还挺宝贝,藏里面怕人发现。”   段锐一取出来,空气中就盈满了淡淡的香甜。   草莓纸袋里面,透明饼干兜,新绿抹茶色,青翠薄荷叶。   “……”   服了,藏这当定情信物呢。   段锐立马烫手山芋般小心放回去:“得得得,不动他的。”   赵菁也看到了,一整兜薄荷抹茶曲奇还剩一小半,记得上次她送谢星沉这,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怎么还没吃完,忍不住喃喃:“这么难吃吗?”   段锐听了,有些难以理解:“有没有可能,是舍不得吃完。”   赵菁:“……”   气氛正凝滞着。   “咚咚——”   两人偏头一看。   王姨送了暖风机过来,顺带端了些热茶、水果和零食。   暖风机呼呼吹着。   赵菁直犯困,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段锐在一旁提议:“要不要在他房间转转?” 第33章   实在百无聊赖。   赵菁立马答应。   段锐站起身,环顾了圈:“卧室没什么好看的,就他这点东西,整齐的都不像个男的。”   赵菁扫了圈,何止,谁家好人桌面一点杂物没有,除了洁癖多半还有点完美主义。   段锐跟着抬步去一边书房。   赵菁跟上,映入眼帘的是一面书柜。   透明柜门里摆着各类奖牌证书,整整齐齐,满满当当,一眼看过去有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架在正中间的却是没那么有含金量的一本——全国中学生天文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   段锐感慨:“他以前是真狂,别说奖状糊墙了,三毛钱一斤卖废纸都能装一蛇皮袋。”   “我要有这实力,我在学校直接骑班主任头上走。”赵菁调侃,跟着转向另一边书桌。   书桌,几乎是谢星沉房间唯一一个称得上杂乱的地方,也不是乱吧,是东西很多,三面都规规整整码满了书和试卷,像三堵墙,角落摆着笔筒,地球仪,飞机模型之类的,像是写题写累了会摆弄一下,地上垃圾桶里丢着几团纸和废笔芯。   常年伏案学习的地方,当然收拾不过来。真要收拾了,东西都找不到。   不过也十分整洁了,繁杂的整洁。   段锐一看这就来气:“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有天半夜两点多打电话问我英语作业是什么。”   赵菁几乎能想象到段锐炸毛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呢?”   “我当时都睡着了,还以为是诈骗,操起电话就要骂人,结果是他。”段锐越想越气,“他知道我被电话吵醒,还贼嫌弃地说我怎么两点多就睡了,有点菜。”   赵菁笑得要死,瞬间想起了那句“菜就多练”:“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我给他发完作业,跟他说太困了要挂了,结果他跟我说,他晚上写题越写越兴奋。”段锐简直一把心酸一把泪,“什么人呐,写个题还写嗨了?!”   赵菁笑的声音都打颤,断不成句:“真爱了。”   段锐平心静气了会儿,目光撇向一侧:“里面就是他放衣服的地儿了。”   赵菁也看向衣帽间,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一进书房,玫瑰夹杂松雪香就浓郁了不少,再靠近衣帽间,几乎占据所有嗅觉,发源地一般,忍不住问:“他平时用的什么香水?好香啊。”   “没。”段锐摇头,跟着走进衣帽间,“是衣帽间的香薰,染上了。”   里面桌上,正放着一台香薰机,缓缓喷出轻盈的白雾,玫瑰浓烈,松雪凛冷。   一旁,除了一瓶打开的香水,还放着几盒未开封的。   赵菁忍不住拿过那瓶香水来看,玻璃瓶身入手冰凉,简约又无机质的设计,就连里面香水都是无色的,偏偏水晶切割又璀璨夺目。   上面印着几个英文字符——   RARE TREASURES   CRYSTAL AGE   赵菁拿出手机搜索——   RARE TREASURES,稀世珍宝。   RARE TREASURES是国际顶级调香师Crystal Liu独立品牌CRYSTAL AGE推出的第一款香水,作为Crystal阔别三年回归之作,选择在今年6月12日发布,只为了作为小儿子Blake的16岁生日礼物。   RARE TREASURES极致融合玫瑰花香和雪松木质香,干净纯粹,深邃浓郁,仿若一万朵娇艳的保加利亚玫瑰深入极寒的西伯利亚冰川,依旧傲雪凌霜,欺风怒放,象征至死不渝的爱,永世不歇的浪漫与浓烈。   RARE TREASURES灵感来源于Crystal本人,Crystal年少时就读于法国某调香学院,邂逅当时于巴黎高商留学的Kaiser,两人就此结为灵魂伴侣,年少夫妻二十载,白手起家建立谢氏商业帝国,近年于中国临城开业的亚洲单体最大商场KAISER PLAZA便是其旗下产业。   Crystal浪漫多情爱自由,Kaiser理性沉稳行思慎,这本是吸引两人走到一起的特质,最后也成为分道扬镳的理由。   Crystal十分热爱自己的事业,曾多次斩获香水业国际大奖,但终究家庭事业难两全,Crystal当年热恋时就曾向媒体调侃,如果她一天不给Kaiser打电话,Kaiser就会生气,当时只是玩笑,现在细思极恐,也有友人透露,Crystal曾在晚宴上黯然伤魂,“家喻户晓谢开昀,无人知她Crystal Liu。”   Kaiser身为谢氏集团掌舵人,倒很少在公共场合谈及这段爱情,只在今年媒体问及离婚时高调表示:“Crystal永远是我唯一的妻子。”   Crystal离婚后被媒体问及时也说,仍然与Kaiser相爱,只是两人当前价值追求不同。   Crystal与Kaiser育有一女一子,Crystal曾多次谈到,最亏欠小儿子Blake,Blake最像她,最优秀最懂事,也最感性最多情,她却从未多加陪伴,因此离婚后坚持将小儿子带在身边。   RARE TREASURES代表了Crystal爱情的每一个阶段,初遇Kaiser时,浪漫与理智的碰撞,与Kaiser白手起家时,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炽烈,与Kaiser决绝时,重新思考人生的凛然,弥补小儿子Blake时,浓重直白的爱意表达,是与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新人生的迎接,一切的一切,最后都化作一句——You are my rare treasures。   Crystal爱意缠迷半生,归来依旧冠冕无上。   RARE TREASURES一经上市便获得千万粉丝喜爱,官网几小时内抢售一空,Crystal一夜成名,因爱闪耀,RARE TREASURES不光斩获年度最佳香水,年度最佳包装,在全球最受喜爱香水网络票选中一骑绝尘,CRYSTAL AGE也成为年度最具价值品牌,Crystal承诺,有生之年,RARE TREASURES永不停产。   官网介绍上只写着一段话——   Dear Blake:   You are my rare treasures。   Crystal   亲爱的小沉:   你当知道,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柳   赵菁失魂落魄放下香水瓶,随手拿起一盒未拆封的。   包装盒上同样印着这段话,中英文。   段锐在一旁介绍:“这是他妈妈送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他那时从法国回来,就带了一瓶香水,就一直在用。”   赵菁鼻尖再蕴满那炽烈凛然的玫瑰夹杂松雪香,却感到了一种浓重的忧伤。   谢星沉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异国他乡,陪着妈妈成立新工作室,陪着妈妈发布第一款香水,看着RARE TREASURES无限成功,看着Crystal Liu重新闪耀,再随手捎上一瓶庆祝自己十六岁生日的稀世珍宝,独自登上飞机黯然回国。   他回国时,有告诉任何人吗。   赵菁正黯然出神。   身后浴室门忽然远远一响,空气中瞬间又充斥进清冽的沐浴露气息。   “怎么站这儿?” 第34章   少年笑意十分,步子散漫徐来。   赵菁转过身,谢星沉站在几步远处,宽松黑色长裤卫衣,腿长手长,正微偏着脑袋,掌着毛巾擦头发,细碎湿黑,映上那清白的眉眼,格外惑人。   谢星沉这个人好像就是这样,无论何时,总保持着最本真的干净和纯粹,有着令人止不住心潮澎湃的少年气。   “喜欢?”   谢星沉见她手上拿着香水,眉一挑,走过来。   赵菁定在那,仍看着他,不说话。   谢星沉觉着气氛不对劲,瞟了边上的段锐一眼:“你又跟她说什么了?”   段锐不屑:“还用我说,你家那点破事,网上一查不都知道。”   谢星沉跟着就看到了桌上赵菁手机的搜索界面,放下毛巾,定定看向她,散散漫漫扬起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赵菁瞬间想到了谢星沉曾经说过——“我一直觉得可怜不太尊重人。”立马摇头:“没有。”   “如果你可怜我,我会觉得很高兴。”谢星沉却笑说,桃花明灿。   “……”怎么还改答案啊。   “说明你具有同理心,拥有关爱他人的良好品质。”谢星沉又补充,类似心虚。   “……”赵菁突然觉得谢星沉胡扯也挺有一套的。   “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谢星沉信手拿过香水,给香薰机加满,空气中玫瑰夹杂松雪香瞬间浓郁了几分,少年的声线也旖旎了起来,“了却君王天下事。”   赵菁思绪不受控制,想到后一句“赢得生前身后名”,可谢星沉的名在哪,是留守临城的谢氏集团二公子,是Crystal最为亏欠的小儿子,是没去成的A大少年班,还是丢掉的附中第一。   “我家是太后。”谢星沉淡笑说,“当时我妈事业重新开始,她需要我,我就跟她去法国了。”   “为什么回来?”赵菁轻声问。   “功成身退懂不懂?”谢星沉放下香水,往桌边一靠,眉轻挑,“我妈新生活步入正轨,我也确实不适合那儿。”   赵菁不知道“不适合”背后有多少落寞,止不住心疼,张着微颤的睫,定定看着谢星沉:“可你把自己丢了。”   “多大点事。”谢星沉无所谓一笑,谢星沉都懂,“第一没了可以再考,少年班没去也照样上A大,我还是那么帅。”   赵菁本来挺伤感的,最后一句直接逗笑了:“自恋鬼。”   “我妈说过,爱是想让一个人闪耀。”谢星沉眼一扬,说,“我也一样,希望我妈在全世界纵意,永远是浪漫自由的Crystal Liu。”   “所以不需要考虑,她需要我,我就会在。”   “不需要了呢?”   “不需要了,我就考虑自己。”少年笑意散漫,同样浪漫自由,“在我这儿,我妈比第一重要。”   “那你呢?”赵菁不由想,你就不重要吗?曾经的荣光无上都可以抛弃吗?一柜子的证书奖牌就能够三毛钱一斤卖废品吗?你也需要闪耀啊。   “我随意。”少年一世轻狂,“我守在这儿,有奶奶就好了。”   “我妈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家庭从来不该是阻碍一个人事业发展的理由。”   “没有人应该牺牲,我爸也有要实现的商业理想。”   真周全啊。   妈妈考虑到了,爸爸也考虑到了,可——   “那你呢?”赵菁怔怔重复。   “我已经足够幸运,首富的爸,漂亮的妈,以及——”少年桃花眼一挑,恣意无比,“天才的我。”   赵菁忍不住扑哧一笑,什么时候才能不自恋啊。   谢星沉又随手拿起那瓶香水,挑眉一笑。   “就像这瓶香水的名字,RARE TREASURES,稀世珍宝。”   “我就当他们在世界某处,永远爱我。”   赵菁微笑着点头。   “你能这样想很好。”   “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还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谢星沉把玩着艺术品般的香水瓶,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赵菁静静看着,说不出话。   “我收到了生日礼物,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没什么遗憾了。”   片刻,他又单手打开香水瓶盖,浅浅往袖子上一喷,低头轻嗅,沉迷模样,声音低沉:“没什么可惜的。”   赵菁的心像是猛地被人攥了一把。   他说没有遗憾,不可惜,就真的没有期待,不落寞吗?   多难以言喻。   他这个人最恣意狂妄,也最细腻柔软。   赵菁忽地就拉过谢星沉的袖子,她忍不住想这样做,低俯下脑袋去嗅,鼻尖蕴满玫瑰夹杂松雪香,还带着点少年洗过澡后的清冽气息,想跟他,共享这令人眷恋又沉沦的味道。   她的眼眶不自觉就盈满了酸意,声音轻颤低柔。   “我心疼你。”   谢星沉的手被扯进袖子里冷不防一落,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接住了。   他也忍不住,就着姿势,将她松松揽进怀,脑袋抵上胸口,笑意清浅。   “嗯,真好。”   赵菁一动不动埋在少年坚实的胸膛,眼前是温暖的黑暗,一切都被放大到无比清晰,两人的心跳皆是疯狂,少年的呢喃又最令人动容。   谢星沉忽地就感觉袖子湿了一块,跟着滚烫进了心脏,下意识抬起手,在空中顿住片刻,还是无奈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低沉散漫。   “傻不傻,自己都多出对亲生父母,还为别人哭。”   赵菁忽地就感同身受了,眼眶热意不止,声音哽咽:“我们都一样。”   谢星沉轻笑了下,一下下顺着她的头发,低缓温柔。   “世界广阔,我们都不要沉溺于若有似无的父母爱。”   “我们是钻石,会闪耀,同样坚硬,可以赋予自己所有。”   因为这句话。   赵菁的心瞬间重重一跳,瞬间就有了长久以来的结果。   是啊。   如果向外求索没有结果,何不自我赋予。   我们最知道自己的脆弱,最清楚自己在意的点,可以赋予自己这世间最好的爱。   于是。   不再乞求被爱,而是坚定爱自己。   “重要的不是被爱,也不是曾经的荣誉,而是从中汲取力量,明白自己是很好很优秀的人,勇敢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太阳还没灭,也就还有无数个明天。”   “我们都坚强点。”   少年声线平缓,笑意轻浅,却是最令人沉溺的解药。   她心里像有一万里外的强风拂过,于是长情化作一隅,阴霾俱散。   谢星沉跟着轻轻抬起她的脑袋。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暴雨也浇不灭的光亮。   赵菁眼眶微红,长睫定定,令人怜惜又意外勾人。   谢星沉散漫看着她,拇指轻轻拭过她眼底,燥意摩挲。   “嗯。”   少年忽地就挑眉一笑,想起光荣榜上的那句话。   “无坚不摧。”   赵菁眼睛也弯了。   心里同样想着一句话——   我们是钻石,心思玲珑剔透,外表无坚不摧。   安静了会儿。   “喜欢就拿去。”谢星沉随手从桌上拿过一盒崭新的香水,吊儿郎当递给她,“别总往我身上蹭,第二次了,吸猫呢你。”   声音却是慵懒散漫,不似怪罪,倒像撒娇。   赵菁抱着那盒香水,忍不住开怀一笑:“倒打一耙了还。”   谢星沉不好意思偏过头,目光扫到桌上的湿纸巾,立马拿起来递过去:“下次要哭的时候,直接抱着我袖子擦好了,买纸应该不太来得及。”   依旧是调侃的漫不经心。   赵菁抽了几张湿纸巾,擦着脸上干掉的眼泪,故意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谢星沉:“不怕我眼泪鼻涕都流你身上了?你不是最爱干净的。”   “那能怎么办。”少年笑意懒洋洋,“我总不能看着你哭吧。”   赵菁不由高兴了起来:“算你还是个人。”   -   楼下。   谢老太太坐沙发前插花,电视为背景音:“小锐,你怎么不去楼上跟他们一起玩?”   段锐在一旁嗑瓜子,嫌弃又谄媚:“我不去,我就爱陪奶奶你看穆桂英挂帅。”   王姨从厨房端了碗筷出来:“包子蒸煮了,可以开饭了。”   谢老太太立马催促:“去去去,叫他们下来吃饭。”   段锐不情不愿起身往楼上走:“行行行。”   段锐一上楼,天都塌了。   谢星沉带着赵菁正从衣帽间走出来,见段锐定在房间门口,问:“怎么了?”   段锐僵硬转过头,不说话。   谢星沉疑惑着走过去,看到卧室,也定住了。   地上,几本书被撕咬成碎片,一地狼藉。   罪魁祸首还不知道哪去了。   段锐回过神,咬的不是他的书,闯祸的不是他的狗,他心虚个什么劲,幸灾乐祸走进犯罪现场,悠着声音说:“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书吧?孩子不会说话你就让让他吧。”   赵菁笑得不行,走近问:“什么书?”   “高中化学重难点解析,哟,笔记还挺密。”段锐捡起碎片翻了翻,啧啧,“遭报应了吧,叫你偷着卷,狗都看不下去了。”   赵菁忍不住笑出声。   “早写完了,撕了算了。”谢星沉声线冷淡,根本不在乎。   段锐转过头,却见谢星沉着急忙慌蹲地上扒拉着雪白的碎纸片,心想这家伙就是嘴硬,忍不住笑:“那你在这翻个什么劲?”   谢星沉是真的很急,但怎么翻也翻不到:“我书里夹了一张照片。”   段锐扫了一眼,满地雪白,哪有照片的影子:“那你别翻了,找出了估计也成灰了。”   床单突然拱起一团。   灿灿从床底走出来,叼着一张照片。   赵菁立马惊呼。   “是这张照片吗?” 第35章   谢星沉转身一看,总算松了一口气。   段锐调侃:“没白养,还知道帮你把照片收着。”   谢星沉:“……”   灿灿轻轻叼着那张照片,像是知道自己干了坏事,寻求庇护般,哼哼唧唧蹭到赵菁腿边。   赵菁蹲下,顺着狗毛,小心翼翼取下来一看,瞬间就是一愣。   “这张照片怎么在你这儿?”赵菁看着手上与自家店门口墙上一模一样的照片,满目疑惑。   谢星沉的弦又绷了起来。   “难不成你太喜欢,半夜去我家偷回来的?”赵菁一脸看变态的表情看向谢星沉。   谢星沉:“……”   这事儿该怎么解释呢。   段锐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立马凑过去看。   很普通的合照,背景有点眼熟,至于左下的小男孩,那就更眼熟了。   “有没有可能,这照片本来就是他的。”段锐喃喃,“这不就他小时候走丢那次。”   “?”这下轮到赵菁震惊了。   “有没有可能,”谢星沉桃花眼轻轻一扬,“照片里的小男孩是我。”   “……”赵菁定定盯着照片里小男孩的脸,再转头直直对上谢星沉,瞬间就是一怔,是太过相似的眉眼,是太过奇妙的缘分。   八岁的谢星沉迷失在千禧年的长宜路88号温馨蛋糕店,与八岁的赵菁惊鸿一面。   十六岁的谢星沉黯然回国,与十六岁的赵菁在临城大学附属中学高二七班重逢。   赵菁蓦然就回想起,前世。   仅有一次。   有天放假。   她趴在柜台上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店。   “咚咚——”   玻璃橱窗忽然被敲响。   她一抬起头,就看到谢星沉。   少年依旧是吊儿郎当模样,姿态散漫,眉目慵懒。   也不知道谢星沉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上学被谢星沉刻薄,放学还要再见到谢星沉,真是倒霉。   她当时对这位大少爷委实没什么好印象,立马警惕了起来:“有事吗?”   谢星沉见她小猫竖毛般,立马低笑了声,轻轻瞥向橱窗里:“东西不让人买了?”   她总算松了口气,日常接待了起来:“要点什么?”   谢星沉扫了一眼橱窗,眉轻轻一挑:“不介绍一下?”   她忍,心想我要介绍完你要不买就死定了:“蛋挞在做特价一块钱一个,超级划算附近小学生放学都爱来买,冰淇淋泡芙卖很好只剩最后一盒了,你不买我待会吃了,巧克力曲奇特别酥下午刚烤的,就是吃多了有点干不过店里有鲜奶你可以顺带买点,草莓提拉米苏酸酸甜甜我最爱了,原料好所以有点贵哈……”   她介绍着介绍着就口水直流,可恶啊!她在减肥她只能看不能吃呜呜呜呜呜呜……   偏偏面前的这位大少爷还无动于衷。   她越想越气,凶凶抬起脑袋:“要买哪个?”   少年笑了下,眉轻轻一挑:“都来点吧。”   “!”她瞬间震惊,确认,“全部?每一种?”   “嗯。”少年懒懒点头。   她还不敢相信:“会不会吃不完?”   “我家人多。”   “真的?”   “难不成你还怕我不付钱?”少年眉眼轻轻一挑,现出不耐烦。   “哪里哪里。”有钱就是大爷,她立马狗腿至极,“我马上给你装起来!”   天载难逢!不坑谢星沉一把她都不姓赵!   她装巧克力曲奇时,故意多铲了几下,跟切糕刺客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当奸商果然是快乐啊!特别是赚谢大少爷的钱,在学校被刻薄那么多次赚点精神损失费怎么了!铲,狠狠铲!   谢星沉见她小兔子挖矿一样,忍不住轻佻一笑:“喂,你家后厨还有没有没烤好的巧克力曲奇?”   “啊?”她正忙呢,抬起头,一愣。   然后就落进了那,深邃浓郁的桃花眼里,少年的声音低沉慵懒:“要不要连面粉胚也给我装起来?”   “……”她脸瞬间红了,低下头去称重,一天不刻薄会死吗!   少年瞬间低笑了声,带着玩味。   “……”狗东西!   谢星沉不再撩她,目光在店里四处打量着,忽然触及一旁的照片墙。   “536。”赵菁按完计算器,抬起头,就见谢星沉盯着店门口照片墙上的一张看,正出神。   谢星沉回过身,盯着赵菁的脸,心不在焉付款。   忽然一阵香甜。   高大方正的男人端着盘蝴蝶酥从后厨出来,女人温柔姣好也跟着出来打开冰箱喝了口果汁。   与照片上的男女如出一辙。   经年过去,小孩的相貌天翻地覆,大人的却不会。   “葵葵,你同学?”沈丽春将果汁放回冰箱,偏头看见。   “嗯。”赵菁埋头打包完,将甜品拎出来,笑容像天使:“欢迎下次光临!”   谢星沉接过沉沉的几大包,注视着眼前女孩亮晶晶的荔枝眼,将最贵那盒的草莓提拉米苏分出来,放到柜台上。   “啊?”赵菁不解。   “请你吃。”少年目光淡淡,又深深。   赵菁前世不解,谢星沉为什么会盯着店门口的照片出神,为什么会请她吃草莓提拉米苏。   现在,却好像有了答案。   思绪被声音拉回。   “他小时候可爱哭了,每天大清早幼儿园的屋顶都得被他掀一回,天天去幼儿园,天天哭着找妈妈,午睡起来不喝纯牛奶又叫的最凶。”段锐揭起老底毫不留情,“有回他一个人跑出去找妈妈,结果走丢了,他奶奶差点报警。”   “……”赵菁忽然就无法直视谢星沉了。   拽上天的漂亮小男孩,一被送去幼儿园,竟扒着围栏铁窗泪:“呜呜呜呜呜呜呜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妈妈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小沉好桑心呜呜呜呜呜呜呜妈妈……”   全幼儿园老师都炸了:啊啊啊啊啊啊啊该拿这小少爷怎么办?!   刚准备哭的小朋友一愣,抹了抹眼泪,觉得自己还可以忍一忍。   小段锐站一旁拎着两书包: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丢人兄弟……   午睡起来,小桌子排排坐,一袋小熊饼干,不锈钢小杯子盛着白汪汪的牛奶。   小谢星沉挑食的厉害,小熊饼干丢三落四,牛奶更是看都不看丢给一旁小段锐:“没味道。”   ……   赵菁立马甩了甩脑袋。   不能脑补不能脑补,越脑补越想笑——   所以段锐长的白白壮壮都是有原因的是吧哈哈哈。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不懂。”谢星沉眉轻轻一挑,随手拉开一旁的抽屉,取出几颗薄荷糖,单手撕开一颗,叼到嘴里,气息清冽又惑人。   一边摊开手心让他们拿。   赵菁拿了一颗,含到嘴里,感受着清爽又微甜的味道,一笑:“怎么感觉是因为你馋。”   跟着回忆起从前。   那个年代,纯真又质朴,空气都镀着浅金。   小赵菁坐在钢琴前弹奏完一曲,伸了个懒腰,跳下椅子准备跑去后厨看看晚上吃什么,一偏头,却看见橱窗前站着个小男孩。   很漂亮,柔软的头发,茶色琉璃的眼睛。   那一双茶色琉璃正静静注视着她,也不知道有多久,倏然对上目光,他闪了下睫,又低下眸,看向橱窗里。   小赵菁以为他要买东西,立马过去,踩上小凳子站到橱窗前:“你好,要买什么?”   小谢星沉低着脑袋,抿着唇,不说话。   小赵菁习以为常,很多小孩子害羞,中午还一小女孩捏着钱站橱窗前半天,她当时吃完饭太撑,鼓着肚皮躺椅子上睡着了,要不是爸爸洗完碗从后厨出来,都没发现,当小小店员要合格呀!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哦,纸杯蛋糕。   最后一个纸杯蛋糕,可恶!   爸爸说待会没人买就给她当下午茶的!   小谢星沉紧紧贴在玻璃前,其实什么也没看,在发呆。   只是正好面前的一小块橱窗被清空,只剩下这一个孤零零的纸杯蛋糕,钉住了他的目光。   小小店员要合格。   小赵菁取出那最后一个纸杯蛋糕,大大方方放到柜台上。   橱窗前的小谢星沉这才抬起脑袋,看着她,还是不说话。   小赵菁以为是他太矮了,够不着,真麻烦,又拿了个叉子,捏着那个小小的纸杯蛋糕,跳下小凳子,跑到店门口,双手递出去:“喏。”   小谢星沉有点愣住,转过身,看了几秒纸杯蛋糕,跟着抬起眸,定定看着小赵菁。   小赵菁觉得内向成这样的小孩子还是少见的,半天一句话不说,有点不耐烦:“哑巴了?”   小谢星沉攥着出汗的手心,长睫一闪不闪,平淡开口:“我钱掉了。”   “……”小赵菁很想翻白眼,就要转身回店里享受自己的下午茶,目光却忽然触及,小谢星沉脏脏的鞋子,疑似刮破的裤子,被汗水淌湿的衣领,脸上还沁着薄汗,于是那琉璃茶色像浸在了太阳里,晕晕眩眩。   他好像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怜的小漂亮。   小赵菁蓦地就心软了,一狠心一闭眼将那最后一个纸杯蛋糕重新递出去:“趁我反悔之前。”   “啊?”小谢星沉一愣。   “请你吃。”小赵菁直接连纸杯蛋糕带叉子塞到他手里。她堂堂蛋糕店家的大小姐,一个纸杯蛋糕的主还是能做的,那个年代一个纸杯蛋糕价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两三块钱的样子。反正她吃多了,不差这一个。   小谢星沉呆呆看着手中的纸杯蛋糕,好几秒,又呆呆抬起眼:“谢谢。”   小赵菁看都没看一眼,怕自己反悔,就跑进店里。   小谢星沉站在原地,看了圈,店门口一旁有个雪白的铁艺秋千椅,他走过去静静坐下,准备吃完这个天使馈赠的纸杯蛋糕,再继续走。   没一会儿,小赵菁忽然又跑了出来。   小谢星沉刚拆完透明塑料叉,捏着那个完整无缺的纸杯蛋糕,对突然的闯入者有些发怔。   “放心,我没反悔。”小赵菁微笑着跑过去,坐到他身旁,荡着双腿,秋千一晃一晃。   “……”女孩子洁白的纱裙雾雾蓬蓬,小谢星沉觉得自己身上有点脏,小心翼翼往一旁挪。   才拉开一人宽的距离,女孩子瞬间又倾身凑了过来。   他被逼到秋千角落,而她横在他身前,目不转睛看着他手中的纸杯蛋糕。   可爱图案的小小纸杯里,雪白细腻的一簇奶油,上面缀着七彩糖点点,奥利奥碎碎,棉花糖,以及最顶上的两个小草莓,像爱心。   气味又香甜诱人,小孩子完全没抵抗力。   小赵菁忍不住就咽了下口水。   小谢星沉听到了。   “……”   说好的没反悔呢。   小谢星沉快饿晕了,举起叉子就要开动。   小赵菁突然拽住他手腕:“等等。” 第36章   小谢星沉有些发懵,紧紧捏着纸杯蛋糕,看着她的眼睛:“干什么?”   小赵菁松开他的手,舔了下唇:“蛋糕上的草莓能不能给我吃一个?”   “……”小谢星沉看了眼纸杯蛋糕顶上的两颗小草莓,感到怀疑人生,他何以落魄至此,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就认真看向小赵菁,“行。”   小赵菁立马开心地跳下秋千,跑到柜台前踮脚拿了个塑料叉,跟着开心地坐回来。   秋千又一晃一晃,趁着小赵菁拆塑料叉,小谢星沉平静将纸杯蛋糕递过去。   小赵菁完全不客气,立马叉了其中一个小草莓,一口咬下鲜红多汁的尖尖。   小谢星沉看着她那,明眸微敛,腮帮子鼓鼓囊囊,一脸满足的样子,又怔住了:“很好吃吗?”   “当然!”小赵菁兴高采烈吃完剩下的半颗小草莓,舔了舔叉子。   “那,”小谢星沉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饿了,她比他更需要,将纸杯蛋糕一递,“还有一颗也给你吧。”   “真的吗?”小赵菁双眼一亮。   “嗯。”小谢星沉淡淡点头。   小赵菁举起叉子,小心翼翼凑过去,目不转睛盯着剩下的一颗香甜诱人的小草莓,忽然又触及小谢星沉捏着塑料袋不知所措的另一只手,瞬间弹了回来:“还是你吃吗?”   “你不是喜欢草莓吗?”小谢星沉疑惑。   “也没有那么喜欢啦。”小赵菁不好意思笑笑。   “哦。”小谢星沉总算放下心来,安静端起那个小小的纸杯蛋糕,想到什么,又将纸杯蛋糕凑向一旁,“你要不要吃?”   “可以吗?”小赵菁眨眨眼。   “当然。”小谢星沉沉静道。   “那我吃了?”小赵菁举起叉子。   “嗯。”小谢星沉眼睛都不眨。   小赵菁也不墨迹了,迅速取了一小块奶油,含到嘴里,软软甜甜。   小谢星沉也就跟着,自然而然吃起了纸杯蛋糕。   分享过同一个纸杯蛋糕的两个小朋友,很快变的熟稔起来。   “你家住哪?”小赵菁从没在附近见过小谢星沉,忍不住好奇。   “有点远。”小谢星沉叉起半块奥利奥慢慢吃。   “你怎么一个人?你爸爸妈妈呢?”小赵菁又问。   “爸爸妈妈不在,奶奶在家睡午觉。”小谢星沉淡淡答。   “哦。”小赵菁觉得小谢星沉八成是自己偷跑出来的,“那你等下早点回去。”   “没事,我记得路。”谢星沉这人从小就自信,小时候是不知世界广阔,自身渺小,后来是世界近在眼前,不过如此。   此时,小小的一个他,舔了舔叉子上的奶油,看向一旁洁白连衣裙的女孩子,认真开口:“刚刚你是在弹钢琴吗?”   “嗯。”小赵菁掰了掰小手,“手痛。”   “我会拉小提琴。”小谢星沉闪了下睫,他这般狂妄自大的小孩子,也想被人注意到。   “哦,锯木头呀。”小赵菁瞬间想起了楼上邻居家的哥哥,每天大清早大半夜,那声音……难以言喻。   “……”   忽然飘来一阵烤翅香。   “葵葵,吃东西啦!”   两个小朋友正激情菜鸡互啄,完全没注意到。   赵国安端着烤盘从后厨出来,看到小谢星沉:“诶,这谁家小朋友?”   -   “小同学,吃饭了。”   声音清雅,檀香幽淡。   几人转过头。   谢老太太站在房间门口,笑容和蔼。   早餐比较清淡,包子,白粥,几碟精致小菜。   谢家规矩随和,王姨和刘叔都在桌上,灿灿也坐到椅子上,炫着碗里的肉罐头。   赵菁也就放松了起来,安安静静喝着粥。   谢星沉坐在一旁把包子推到她面前:“别光喝粥。”   赵菁看了他一眼,也就客随主便,挑了个最小的包子,夹到碗里浅浅咬了口,香软的皮,鲜咸美味的馅:“嗯,很好吃。”   谢星沉桃花眼轻轻一挑:“那就多吃点。”   段锐早就吃了三四个包子,嘴巴鼓鼓囊囊:“奶奶是北方人,很会做面食,包子更是一绝,他小子打小就爱,外面寻常包子都看不上。”   “哦。”赵菁点点头,轻轻看向谢星沉。   谢星沉正在吃包子,很认真。   鸦羽轻垂,腮帮子小幅度咀嚼。   -   吃完饭。   谢星沉拎着扫把上楼清理一地狼藉。   段锐在一旁拽着狗腿训话:“你说你坏不坏,天天吃那么多,我不就没给你吃薯片,还咬书!”   赵菁忍不住笑问:“灿灿多大了?”   段锐想了想,看向谢星沉:“你姐跟前男友谈了多少年来着?”   谢星沉蹲下将装满碎纸片的垃圾袋系好拎出:“忘了。”   “啊?”赵菁不解。   “这他姐跟前男友一起养的狗,分手后就丢给他养了。”段锐说。   赵菁一听,意味深长看向谢星沉。   谢星沉正拉开抽屉,扯出一个新的垃圾袋,给垃圾桶套上,熟练十分。   她越来越觉得,谢星沉这个人堪称神迹。   重视家人,无论如何。敬爱奶奶,从小被父母丢下,也没有丝毫怨怼,长姐分走了父母的偏爱,还能帮着养长姐和前男友的狗。   对保姆王姨和司机刘叔也没有任何轻慢。   段锐偶尔爱开玩笑当他爹,也只是轻轻的一句“滚”。   路遇醉鬼尾随小姑娘也会见义勇为。   向来真诚坦荡。   很难不让人着迷。   当家人,当朋友,甚至,恋人,都很好。   或许单纯认识谢星沉这个人,都会觉得荣幸至极。   明明是最容易放纵纨绔的家世,结果一整个根正苗红。   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做家务也还挺熟练。   荣光无上,万人仰仗,又最洁身自好,不屑一顾。   恣意骄矜如七八点的太阳般灼眼。   狂妄也平添华彩。   很神奇。   如果说赵菁面对世界的方式,是向外攻击对抗。   那么谢星沉则是,内化为自身的强大和从容。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惨?”   ——“我一直觉得可怜不太尊重人,你可以理解为,我拥有一个人所应有的人道主义精神。”   ——“如果你可怜我,我会觉得很高兴。”   “那么十六年前,我出生的那一天,你们有没有感到庆幸。”   ——“十六年前你出生的这一天,全世界都值得庆幸。”   ——“我就当他们在世界某处,永远爱我。”   “因为全校第一是我的!”   ——“行行行。”   ——“第一没了可以再考,少年班没去也照样上A大,我还是那么帅。”   他还说过。   ——“重要的不是你来自哪,出自谁,而是你。”   ——“你在这里,就是一整个壮阔的宇宙。”   赵菁忽然觉得,自己的偏执心理有了新的开解方向。   锋芒毕露的对抗方式固然很帅,一笑而过的自我赋予同样耀眼。   却又趋同。   我们渺小无比,我们无坚不摧。   ——菜就多练。   -   赵菁要走,段锐也要回家,谢星沉出门去送。   门内忽然又传来一道亲切的呼喊。   “小同学,等等!”   赵菁回过头,瞬间又闻见了那淡淡的檀香。   谢老太太赶过来,笑着拉过她的手。   “第一次来家里,也没什么好送你,这是我今早上去寺里求的护身符,大师开过光的。”   赵菁微讶低头,一个金绣的红色香囊塞到了她手里,连忙微笑道:“谢谢奶奶。”   “愿你健康平安,无病无灾。”谢老太太温暖握着她的手。   这也正是她这一世最想求的。   赵菁乖巧点点头。   “嗯嗯。”   “滴滴——”   刘叔的车已经开到院门口了。   赵菁连忙挥手告别:“奶奶再见!”   谢老太太笑着站在檐下,看着几个少年出门去。   段锐走回家。   赵菁和谢星沉上了刘叔的车。   谢星沉以前都是靠窗坐,恨不得离她八丈远,这次却懒懒散散窝在座椅里,双腿大大喇喇敞着,不经意就撞到她的膝。   赵菁从护身符回过神,偏头看向谢星沉。   少年姿态散漫,脑袋歪在靠背上,对上她的视线,桃花眼瞬间就轻轻一扬。   赵菁不由就笑了。   车窗微落,景物疾驰,雨后空气清新,带着泥土的气息,斜处又现出一轮骄阳,风吹进来的都是快意。   他们在这静默里,心照不宣,好似在说——“你看,我们多幸运。”   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又相逢相知。   那些淋过雨的昨天,终将放晴,我们了解彼此的软肋,也可以成为彼此的依靠,于是一同迎向骄阳,一起奔向明天。   明明敞敞亮亮,却也显出旖旎。   赵菁明眸微敛,忍不住笑:“谢星沉,怎么办,我忽然觉得你好好。”   “有什么好?”谢星沉桃花眼轻轻一挑,想听点自己想听的,“你不是说我,自恋鬼,幼稚,抹茶……”   “关心人类,爱护动物,”赵菁又想了想,“心系宇宙。”   这形容词。   谢星沉忍不住喉结一滚,溢出声低笑:“你也不错啊,赵老师。”   赵菁接受夸奖,忍不住眼微微一弯。   是啊,这就是谢星沉,当你无意识贬低自己抬高他,他都会告诉你,我很好你也不错。   “为众抱薪,守护公义,”谢星沉桃花眼浓深,唇轻轻一勾,“正道的光。”   最后四个字,赵菁简直想当场把自己埋了,笑弯了腰:“你商业互吹能不能走点心。”   “哪里,”谢星沉笑眼一挑,“我真心实意。”   赵菁一笑:“就当你是。”   车很快开到长宜路。   赵菁下车跑到店门口,又回过头,看向立在车边的谢星沉。   雨后新晴。   他们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中间隔着的一条马路雨水湿黑,映着他们的倒影,他们之间就像连着一条线,两叶孤舟系了岸。 第37章   12月24日,平安夜。   天阴沉沉,北风伴着车流呼啸,傍晚的小西门依旧十分热闹。   透过暖黄的路灯和昏绿的香樟,街边招牌一闪一闪,橱窗玻璃贴了圣诞装饰,一溜小摊小店都在卖苹果,节日氛围浓厚。   赵菁裹了裹围巾,凑过去看价格,普通纸盒和塑料纸包装,10块,透明塑料盒,15块,圣诞装饰水晶球带灯礼盒,25块,圣诞装饰花束,35块,玫瑰圣诞花束,45块……花里胡哨,一个苹果而已。   何田田立马小声嘀咕:“怎么不去抢!”   趁摊主翻白眼之前。   赵菁将何田田拖走:“水果店买也是一样的,图个氛围。”   氛围的代价是高昂的,水果店价格一般黑,苹果一斤9.9,12个装红富士礼盒125,将平安夜氛围拉向最高。   赵菁看了眼一旁25.5一盒红颜草莓,49.9一盒车厘子,觉得要谁买125的苹果礼盒真挺人傻钱多的。   人傻钱多在教室。   赵菁和何田田最后在路边三轮车买到了六块钱一斤的苹果,一人拎一兜上楼。   “给,祝你平平安安。”何田田从塑料兜挑了个最好看的苹果,递给赵菁。   赵菁接过来放进塑料兜,又挑了个同样又大又红的送回去:“平安夜快乐。”   何田田盯着回到手里的苹果,一愣,随手放进塑料兜里,叹气:“我送你,你又送我,每年都这样搞,送来送去一堆苹果吃不完,早知道商量好都不买,省钱。”   “送来送去都是心意。”赵菁摇摇头,“我们不生产苹果,我们只是平安夜的搬运工。”   “你还说!”何田田忍不住笑,“贵死了!”   “一年就一次。”赵菁柔柔弯起眼,“贵才稀有,稀有才会记住。”   就像她,总会记住,前世,寒冷孤独的冬天,平安夜,有人送了她一大盒苹果两盒车厘子三盒草莓,即使现在也不知道是谁。   正好走到教室后门,一大盒苹果两盒车厘子三盒草莓已经放到了她桌上。   一旁。   谢星沉懒洋洋站在课桌前,手中松松握着钢笔,不知道划拉了什么,很快拿起明信片,吊儿郎当往顶上草莓盒子一搁。   赵菁怔在原地,心中感动又怅然。   温暖,又刺痛。   又是谢星沉。   真好,是谢星沉。   真不好,又是谢星沉。   她究竟有多傻,一次都没有发现,一世欠了多少情,眼泪还不完。   她太迟钝,他也太隐秘。   前世这一年冬天,真的很冷。   她早已不再喜欢陈泽,也与李秋雅绝交,在学校遇到无论男女同学,都会下意识防备,都会想别人是不是在背后嘲笑她又胖又丑,她像一只蛹,屏蔽所有外界的声音,将自己封闭起来。   她从沈丽春处得知,她的生父萧方霁,生母沈婉柔,妹妹萧思南比她小三岁,弟弟萧意迟刚上小学,她总在深夜躺在床上时翻来覆去想,她到底哪里不如萧思南哪里比不过萧意迟。   人在年少时,总想证明些什么。   她也一样,她想像故事里荣耀归来的女主角,告诉所有人,她可以又瘦又美,同样优秀,将那些曾经嘲弄伤害她的人踩在脚下,告诉萧方霁和沈婉柔,他们十六年前抛弃她是错的。   白炽灯管下的一套套试卷,深冬寒风中的一圈圈夜跑,日复一日的牛奶麦片和苹果,她都可以。   她甚至病态地想,她可以一刻不歇地刷题运动,可以只喝水不吃饭,也确实是这么干的,那时开始脱发和月经紊乱,厌食症和运动强迫症有了苗头,但她不在乎。   没什么比小女孩的虚荣更重要。   她在冰冷地燃烧自己,直到奏完最后一支绝美的曲,支离破碎。   前世这一年的平安夜,她记得很清楚。   一打铃,旁人三五成群下楼吃完饭,她同平常一样,疏离出人群,一个人一个水杯一个苹果一本单词书走到女厕所边上的阳台,站着吹冷风能让人清醒不少,洗净的苹果也是冷的,戴着毛绒绒的手套指尖还是冻得发木,瞧着外面寒冬的天,却是心静目明。   很快吃完苹果,单词也看的差不多,就着杯子里剩下的冷水,兑了点热水喝完,冻僵的身子瞬间暖了,又倒了杯热水窝手,就该回教室了。   走廊拎着麻辣烫早早回来的同学,今天怀里还抱着个花花绿绿的小纸盒,教室静悄悄,有同学桌上已经放了贴着便利贴的苹果花束。   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平安夜。   不过那时她向来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没有送苹果的对象,也不可能收到苹果。   所以在她穿过丛丛书堆,在自己桌上看到堆的高高的苹果车厘子草莓,第一反应是别人放错了,或者临时占用。   她立马在教室里扫了圈,稀稀拉拉几个同学都在埋头做自己的事,只有谢星沉。   少年携友出门去,回过头看到,朝她轻轻挑眼一笑,活妖孽。   她差点没忍住翻白眼,不可能是谢星沉。   毕竟那双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如果说她对所有人都防备,那么唯独谢星沉,完完全全无感。   谢星沉在人群中最张扬,也最鲜明,爱憎都在脸上,自恋第一,好友唯段锐,对事傲然狂妄,对人漠然矜冷,不喜欢神色十足轻蔑,喜欢的样子,没见过。   或许当过同桌不能装作不认识,或许纨绔子弟惯爱调戏小姑娘,谢星沉对她,即使后来没坐在一起,偶尔看见,偶尔冷声刻薄,偶尔释放该死的美貌。   但,谁在乎啊。   她对他的最初印象已经在那儿了,坐劳斯莱斯幻影放学的冷拽大少爷,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至少在前世,她不会将谢星沉和自己联系到一起。   少年恣意的身影从她的目光中掠过,消失在教室门外,她低下头,拿起搁顶上草莓盒子的明信片。   是一张梵高的星空,深邃而隐秘的浪漫,笔触激荡,纹理细腻,不是学校文具店几块钱一大盒,是手绘的油画临摹。   背面写着几句话,秀丽飘逸的钢笔字。   ——想吃多少都可以。   ——好好吃饭。   许是怕她误会,底下又添了一行。   ——葵葵同学,平安夜快乐,不用怀疑,苹果车厘子草莓,以及祝福,都是给你的。   她当时迷惑极了。   在学校,除了李秋雅,没有人知道她小名叫葵葵,差点都要怀疑是李秋雅给她下毒。   好在没有坏人愿意耗费这许多心力,平安夜价格高昂的水果,手绘的明信片,都是不具名的善意。   那一年平安夜,一向无人注意的她,收获了班级里最多的目光,逢人路过她的座位,看到椅子底下堆到夸张的苹果车厘子草莓,都要问一句是谁送的。   她也只笑笑,说不知道。   也确实如那人所愿,她那一周都吃很多。   水果容易坏掉,她又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只能趁新鲜,当饭吃,糖份摄入直接超标。   隔着日后无数次食物吃到嘴里就想吐出来的病态,很坏又很好,很长又很远的前世。   赵菁现在还是能回忆起,当时一顿三个苹果,什么家境啊,有一天面对车厘子,也会发愁怎么还有这么多要吃,好想笑,以及鲜红欲滴的草莓,在舌尖漫开的味道,没有酸,只有甜。   如今得知不具名的那个少年,心里像是被棉花糖填满了,轻盈又充实。   在那个寒冷又孤独的冬天,所有人都用分数和体重评判她,也还有一个人只想她好好吃饭。   她就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长时间跋涉的人,四肢早已失去知觉,偶然捡到一堆火,对方嘱咐她多添衣,才知道人间有暖这回事。   善意固然宝贵,不求回报的善意才是举世稀有。   多难以置信。   青春里最无人不晓的那个少年,有一天也会默默无闻甘作不具名者。   赵菁收回神思,走进教室,拿起顶上草莓盒子的明信片看。   “平安夜快乐。”她喃喃念,鼻息盈着墨水的清香,秀丽飘逸的钢笔字。   这一次依旧没有署名,不具名的那个少年却拥有了姓名。   因为他终于,光明正大站到她身边。   谢星沉懒洋洋靠一旁课桌上,看着她,桃花眼在白炽灯下潋滟流转,好似在说——“感动吧。”   赵菁转到明信片正面,不是深邃而隐秘的星空,而是热烈而张扬的向日葵,是因为葵葵吗?她不自觉微微扬起眼,指尖摩挲上灿烂细致的油彩:“你画的?”   “嗯。”谢星沉低声点头,“小时候学过一阵儿。”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篮球,天文,小提琴,就连油画,赵菁忍不住感叹。   “我什么不会啊?”谢星沉眉一挑,吊儿郎当。   夸两句就灿烂上了,赵菁想了想还真有:“不会哭。”   “……”谢星沉瞬间就哽住了,这算什么特长,谁没事喜欢看男孩子哭啊。   赵菁直勾勾看着他那愣怔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心里却是苦涩,你自己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果然你真的会哭,在前世,就不会是我到死都不知道的不具名同学。   “送我的?”赵菁又往桌上一挑,一大盒苹果两盒车厘子三盒草莓,堆的真挺夸张的。   “不然还有谁?”谢星沉姿态也散漫,三分随性带出十二分深情。   赵菁不自觉脸发热,低头说:“买这么多都吃不完。”   “别人有的,你也得有。”谢星沉桃花眼微微一挑,低缓慵懒,“不是吗?” 第38章   “……”   怎么说的她跟小孩子一样。   赵菁还低头不好意思。   何田田走过来看到最底下那盒苹果:“这不水果店125十二个的红富士礼盒,我们刚刚看到还说地主家的傻儿子才买。”   段锐端着碗炒河粉:“纯二百五,我说太贵他偏要买。”   谢星沉:“……”   赵菁忍不住悠悠看向谢星沉,目光狡黠:“你这么败家奶奶知道吗?”   “……”谢星沉眨了下眼,“我就随手一拿。”   “……”赵菁瞬间失去表情,该死,又被炫到了。   谢星沉低笑了声,撑着桌子吊儿郎当:“都说我大少爷,总不能担了虚名,就当我扶贫了。”   “这边建议直接捐款。”赵菁打趣。   谢星沉还真拿起手机,眉轻轻一挑:“说吧,要多少?”   “得得得,别贫了。”赵菁看他一副你要打要闹,我奉陪到底的架势,真玩不过。   少年懒洋洋在那笑,明亮又灿烂。   赵菁掂了掂几个草莓车厘子:“你真买太多了,到时候吃不完都浪费了。”   谢星沉打量了她一圈,这姑娘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围巾,体型跟之前都没什么变化,反而更显高挑,认真说:“你天天学习都累瘦了,正好多吃点。”   赵菁不自觉弯起眼,感到很开心。   有人嘲笑你肥胖想你轻成纸片,也有人担心你变瘦劝你多加餐。   其实无关你的体重,而是你活在怎样的一个评价体系里,遇到的是怎样的人。   何田田:“她天天晚上跑步,不瘦才怪。”   段锐吸溜着河粉,满嘴油光:“我冬天都胖了好多,你怎么还瘦了,多吃点御寒。”   有这样一群好友,何其有幸。   “不行,不能我一个人胖。”赵菁拿了几个苹果一盒车厘子一盒草莓,往教室外去,“等下洗了,你们多吃点。”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何田田跟上去。   “好呀好呀,难得占这小子回便宜。”段锐扒完河粉,起哄。   谢星沉笑着一脚踹过去:“你良心给狗吃了。”   “给灿灿吃的。”段锐嬉皮笑脸。   谢星沉:“……”   -   赵菁和何田田很快洗完水果回来。   黎梦是班上文艺委员,正好找段锐商量元旦晚会的事,段锐抓了一把车厘子就过去了,何田田咬着草莓跟着凑热闹。   赵菁于是坐位置上享受加餐。   谢星沉将草莓叶子去了,放到她面前的纸巾上,看着她那一口车厘子一口草莓,美滋滋的样子:“晚上没吃饱?”   “吃了!”赵菁嘴里鼓鼓囊囊,甜蜜滋味。   “吃的什么?”谢星沉跟盘问从幼儿园放学回来的小朋友一样。   “牛肉拉面,配的米酒汤圆,何田田还分了我半根烤淀粉肠。”赵菁也就乖乖答。   “还不错。”谢星沉觉得挺满意,这姑娘吃挺滋润。   “还好意思说我,你才最挑食好不好!”赵菁抗议。   “那怎么办,又没人关心我。”谢星沉弱弱着语气。   来了来了又来了,赵菁忍不住想笑,也乐得配合,挑了个最大的车厘子递到他嘴边:“喏,给你吃。”   谢星沉瞬间脸一热,顿了下,微微仰起下巴,迅速咬下鲜红欲滴的车厘子,食不知味地尝着,还漫不经心说:“挺甜。”   赵菁最喜欢看谢星沉这幅样子,纯的可爱,眼一弯,又捡了颗草莓,伸手要喂。   谢星沉这哪遭得住啊,立马抱臂往后一靠,防备姿态,神色松松散散:“你吃吧,我自己来。”   “怎么还矜持上了?”赵菁挑眼一笑,“刚刚不还说没人关心你?”   “……”谢星沉抿着唇,低咳了声,“一下下就好了。”   赵菁笑弯了腰:“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谢星沉微敛着桃花眼,唇浅勾:“天生的。”   笑声一圈圈漾开,赵菁眼睛弯弯,感觉自己心里填满了蜂蜜。   眼前的少年单手支脸,神色散散漫漫,也在看她。   “谢谢你送的苹果车厘子草莓,还有明信片,我很喜欢!”赵菁双眼明亮,“不过我没那么多准备。”   谢星沉懒洋洋看着她,刚想说没事。   赵菁已经掀开课桌捧出个又大又红的苹果,笑容热烈:“谢仙仙,圣诞快乐!”   “嗯。”谢星沉眼睛一下就弯了,耳根子软了,心也融化了,整个人都飘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苹果接过来的,又是怎么漫不经心说,“圣诞快乐。”   “哇!”   教学楼忽然就爆发出一阵欢呼。   赵菁往窗外一看。   黑沉沉的夜色中,鹅毛纷纷簌簌。   “下雪了!”   赵菁双眸一亮,立马起身去开窗户。   寒风立马涌了进来,伴着雪气,草莓车厘子的清甜也在空气中流转。   临城位于楚江以南,冬天下雪,但不多,大多数时候是冻雨,在路面结上薄薄的一层冰,行人踏过汽车碾过泥泞脏污,像这样的鹅毛大雪,没一会就在树上落下一层白,实属稀有。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赵菁忍不住伸出手去,薄薄的一片雪,在指尖一落,就融化。   她的眼睛依旧透亮,兴奋劲儿藏不住。   谢星沉懒懒散散靠一旁,偏头看她,女孩子的碎发在夜空中飘飞,沾上细雪,干净明亮。   少年桃花眼微弯,觉得得感谢这一场雪,让这姑娘这么高兴。   袖子忽然被扯了扯,谢星沉回过神。   女孩子满眼亮晶晶,看着他:“谢星沉,以后每个圣诞节都陪我过好不好?”   少年一笑,一整个冬天都融化:“好。”   “你元旦晚会要唱歌?”前面突然传来段锐的呼喊。   “怎么?”谢星沉遥遥眉一挑,“不是你让我凑个数的?”   段锐拿着报名本,高声笑:“还是粤语的,够骚啊!”   何田田凑过去看:“什么歌什么歌?”   赵菁静静立在窗边,其实对这首歌印象还挺深的。   “《钟无艳》!”   声音贯穿一整个教室,全班人都听到了。   谢大少爷要唱《钟无艳》,就等着元旦晚会那一天。   -   12月31日,元旦晚会。   下午最后一节课一下,全班人都动员了起来。   课桌在教室围一圈,中间空出舞台,PPT和视频音乐用U盘拷上教室白板,气球和灯带挂一挂,七彩旋转灯球一装,教室灯一关,瞬间变成KTV。   吃过晚饭,教室人回来的差不多了,元旦晚会就在半推半就中开始了。   黎梦今天穿了件紫黑洛丽塔,很哥特女巫,站在教室中间灯球下拿着话筒,甜美的主持声从音响扩散开来。   周遭光线昏暗,彩色波点缓缓流转,班费买的瓜子、薯片、辣条、棒棒糖、奶茶、砂糖橘等等等等在浅黄课桌上堆堆散散。   今晚好多同学都打扮了一番。   罗雨晴待会要跟黎梦合唱《病名为爱》,今天穿了件姐妹装粉黄洛丽塔,正在一旁整理妆容,一会摆弄摆弄黄毛卷发,一会拨拨假睫毛,一会补补樱桃色唇釉。   何田田祭出了压箱底的几瓶指甲油,给自己涂完又要给赵菁涂,气味刺鼻的不得了,段锐在一旁吃辣条,同样放毒,却直呼你们女生每天都在毒害自己。   赵菁没节目,就趁晚饭时间回寝室洗了个头,半干不干披在肩头,正低头掰一块巧克力。   谢星沉被段锐拖着当了半天免费劳动力,晚饭都没吃,从教室前门让坐好的同学借过,贴墙穿到留给自己的位置,随手从桌上拿起个砂糖橘来剥。   赵菁听到一旁拖椅子的动静,拿起分好的四分之一块巧克力转头,鼻尖忽然钻进一阵酸甜的气味因子。   少年懒懒散散靠后坐那儿,双腿大大喇喇敞着,黑色校裤探不到底,黑红冲锋衣校服拉链拉到最上,衬得下颌清白,容颜俊美,细碎慵懒的黑发在昏昧中静静撩人,桃花眼深邃浓郁一扬,鲜唇也轻勾,经由修长白皙的手指,剥好的一个已经搁到了她面前:“吃橘子。”   赵菁还愣怔着,这家伙真的老天爷赏饭吃,随随便便穿个校服,少年气压都压不住。   四分之一块巧克力已经从指尖溜走,谢星沉一下丢到嘴里,又一皱眉:“怎么有榛子啊。”   “还挑上了。”赵菁一笑,低头掰了一瓣橘子塞到嘴里,不小心顺了一丝头发到唇边,光线太暗,扯都扯不到。   一段冷白分明的手指忽然闯入她的视线,顺着她的脸侧信手轻拨,那一丝头发也在她唇间细细穿梭,像她的心被缠绕,静止几瞬,又如雷如鼓,明明没有接触到,却似摩挲窸窣,脸上热度烫到惊人,少年的清浅笑意偏在一旁低沉:“哪敢啊。”   赵菁红着脸,觑着眼偏头。   女孩子头发披散,毛茸茸又柔软,衬得脸庞洁白安静,那双荔枝眼又呆滞,很要命,谢星沉忍不住吊儿郎当唇一勾:“你这个样子好乖啊。”   “滚啊!”赵菁立马伸手去打,谢星沉散漫着眼连连往后躲,女孩子的嗔笑怒骂也动人,“没个正经!”   元旦晚会的节目就这么过了好几个,又到了新同学上场,音响声中止,黎梦正站讲台上帮人调伴奏。   段锐过来提醒:“哥,下一个是你!”   “哦。”谢星沉靠椅子里懒洋洋应了声,吸着奶茶,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   赵菁想到谢星沉要唱的歌,随口问:“你怎么连粤语都会啊?”   “我姥姥是澳门人。”谢星沉浅浅一笑。   “原来如此。”赵菁咬着薯片,一脸了然。   “他姥姥不光是澳门人,还是中葡混血,小时候上学老师都怀疑他是不是偷涂了他妈的睫毛膏。”段锐靠在桌边,一边看节目一边嗑瓜子,笑说。   谢星沉立马冷冷看了段锐一眼。   段锐一脸笑嘻嘻,死猪不怕开水烫。   赵菁连忙凑过去看,光线昏暗不清晰,少年卷翘的睫毛还是在眼下覆上了一层阴影,漆黑浓密,纤长分明,深邃惑人,忍不住喃喃:“真挺长诶。”   谢星沉受不住目光,羽睫一闪,抱臂往后一靠:“没事少盯着我看。”   “还不好意思了。”赵菁低笑出声。   谢星沉脸蒸腾着热气,对上那彻亮的目光,无奈扬眼一笑。   “我还没见过你唱歌呢。”赵菁回到正题。   “下一个,谢星沉,《钟无艳》!”教室中间忽然响起黎梦的报幕声。   “啊啊啊啊啊到谢星沉了!”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阵低呼。   赵菁一转头,斜后方教室窗户,不知何时站满了外班的女生,个个狂热的不行。   “年级群诚不欺我,谢星沉元旦晚会真的有节目!”   “我今晚就住七班了!谢星沉就坐那儿没看见吗,好帅啊!”   “谢星沉要唱《钟无艳》,粤语歌诶!”   “会粤语的男生真的超戳我!”   “啊啊啊手机没内存了!”   “没事我带了相机,刚刚还拍了几张侧脸,到时候发你。”   “姐妹我我我!”   “来来来我们建个群吧。”   赵菁:“……”   要不要这么夸张。   谢星沉起身,长腿轻轻一跨,已经站在了课桌外面。   赵菁目睹全过程,直接震惊,就这么水灵灵地跨出去了?!   今晚不少女同学表演节目穿了裙子,教室里暖空调开了这半天,已经有点热了。   谢星沉脱了校服,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   少年散散漫漫站那儿,高大清薄的身影浸在昏沉暗昧的流光溢彩里,一身黑衬得那张脸干净矜冷,静静沉沉的发也显出几分风流桀骜,眼神玩世不恭。   他扫了圈,谁也没看进眼里,只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校服轻轻往她怀里一抛,桃花一笑。   “那你等下好好听。” 第39章   赵菁抱着校服呆坐在那,还能感受到谢星沉残留的体温,玫瑰夹杂松雪香完完全全裹挟了她的呼吸,还是最喜欢清冽的薄荷,脸发烫。   谢星沉已经转身走到讲台上,吊儿郎当撑在电脑前去调伴奏,身形覆上暗色,沉默也聚焦着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教室里霎时安静,底下同学的说话声沦为背景,窗外的议论很近又很远。   赵菁团了团手里的校服,要放一旁椅子上,转头,目光却忽地触及窗外一个单薄的身影。   女孩子没什么存在感地站在角落,静静咬着一块米饼,眼镜缓缓流动着教室里忽明忽灭的光影。   若有人认出,定会不可思议,这人竟是年级大佬胡芊芊。   年级第一固然夺目,年级第二又何尝不光风。   胡芊芊她记得,家庭不是很好,但常年力夺最高级别奖学金和助学金,平日生活朴素的看不出任何世俗欲望,寝室床铺是奶奶辈的大花床单,夏天铺个破草席就躺下了,常年随身携带一把天堂伞,洗旧的短袖格子衬衫牛仔长裤掩不住一身君子骨,黑框眼镜愈显书卷气,十分清瘦,白到透明的皮肤,冷然透彻到无机质的眼睛,疏离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待人又极平和有礼,可望不可近,这样一个光绝出尘的女孩子,也来看谢星沉唱歌。   那真是所有人青春里最耀眼的一个少年,前世她却从未看进眼里。   谢星沉前世在她的青春里,又是扮演怎样一个角色。   “你坐这?”   一道清淡的女声,将赵菁思绪拉回。   赵菁抬起眼,胡芊芊站在窗边正淡笑着朝她招手。   “你怎么也来我们班了?”赵菁笑问。   “教室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胡芊芊目光朝一旁八班一撇,张了下唇,“陈泽在跟班上男生一起演小品。”   赵菁心领神会,直笑,随手从桌上拿了点橘子瓜子递过去。   “咳咳。”   话筒抬起,传出声清嗓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场瞬间爆发尖叫,又瞬间安静,专心聆听。   赵菁正过身,坐在位置上,朝台上静静注视。   伴着清杳零丁的前奏,渐入舒缓旖旎。   少年长腿轻迈,步下台来,懒懒散散靠在多媒体桌前,一手随性搭在桌沿,黑色毛衣显得肩背宽阔,一手松松握着话筒,鲜唇轻启,清淳透彻的嗓音自电流缓缓扩散,回荡。   “其实我怕你总夸奖高估我坚忍   其实更怕你只懂得欣赏我品行   无人及我用字绝重拾了你信心   无人问我可甘心演这伟大,化身”   少年目光散漫潋滟,自始至终只望着一个方向,光线微弱里的她,似情人诉说。   赵菁坐在位置上,目光中静静映着少年的身影,不由回忆起前世。   前世元旦晚会,谢星沉也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唱了这样一首《钟无艳》。   钟无艳,古代四大丑女之一。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她当时以为谢星沉在讽刺她。   毕竟,当时她是被人嘲笑又胖又丑的肥猪,她倒追陈泽未果,陈泽转头投向李秋雅,她是全校所有人的笑话。   却没听出。   歌词里尽是卑微。   谢星沉唱《钟无艳》,唱的是他自己。   他这样俊美骄矜的一个人,也会觉得自己是钟无艳么,狂妄至极,也会卑微至极,求而不得?   到底要她哭几回。   少年站在那个所有人瞩目的位置,迷离昏昧的光点在他身上流转,那张脸在暗色里更是颠倒众生,众生只有她一人,他眉轻轻一挑,带出不可一世的笑,他还在唱。   “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   互相祝福心软之际或者准我吻下去   我痛恨成熟到,不要你望着我流泪   但漂亮笑下去,仿佛冬天饮雪水”   赵菁心头哀恸又激烈,教室里气氛前所未有高涨,好多同学高高挥舞着荧光手环,为他欢呼呐喊。   她今晚,也想在这一片昏暗里,为他亮起荧光棒,随手在一旁桌上拿了两支,低头掰起来却很费劲。   暧昧缱绻的歌声忽然靠近。   少年不知何时朝她走来,已经站到桌前,手中不好掰的荧光棒猝然被抽走。   全场瞬间爆发出起哄声。   “哇哦——”   晕。   赵菁置身于风暴中心,始作俑者就在眼前,整个人都是昏的,差点溺死在这昏暗又喧腾里,看都不敢看,滚烫着脸颊,又傻乎乎拿了另一支荧光棒,低头作斗争。   圈好的荧光手环没几秒就落到眼前,少年骨节如玉,白的晃眼。   赵菁抬眼看去,谢星沉黑色毛衣深沉,吊儿郎当握着话筒,正微低着头,勾着那双桃花眼,看着她,笑意轻佻,玩世不恭。   别人上台表演都紧张的要死,他倒好,还有闲工夫边唱边帮她掰荧光棒。   赵菁把玩着那个荧光手环,忍不住就扑哧一笑。   谢星沉眉一挑,无所谓,台风稳得一批,一直在唱。   “无人问我寂寞像投何处去养伤   原来是我的心境高到变为,偶像   谁情愿照耀着别人就如,月亮”   却在远去,他朝她扬了下下巴,要回到场上去。   赵菁神使鬼差,一下捉住那只手。   不要走,今晚月亮也俯首,许我爱你。   少年瞬间错愕,失了声,伴奏无人唱。   全场寂静了半秒,骤然迸发疾风暴雨的呼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菁弯眼一笑,小孩子画夜光手表一样,给谢星沉套上荧光手环。   谢星沉舔了下唇,偏头无奈一笑,懒洋洋抻着手任由她摆弄,话筒里的声音又回来了。   全场都在起哄,全场都在跟着唱!   “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   互相祝福心软之际或者准我吻下去”   全场都听到的,是少年的歌声。   全场都没有听到的,是他们的心跳。   赵菁沉浸在这热烈里,呼吸都快要停滞,都忘了是怎样收场的,只记得后来,少年就站在她桌前,懒洋洋看着她唱,缠绵萦绕耳畔,记得最后有一句——   “那须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   ……   伴奏声歇,少年回到台上还话筒。   底下八卦声压都压不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没有一个会唱粤语歌的大帅逼给我掰荧光棒!”   “说他们没谈我都不相信,赵菁还给他戴荧光手环,宠小朋友一样。”   “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彻底疯狂!!!”   “这跟当众表白有什么区别!”   “他们不早在一起了!”   段锐在一旁听了,心想屁哦,八字都没一撇,他傻大儿都被人姑娘调戏八百回了。   “u1s1,谢星沉是真帅啊!评个附中校草不过分吧!”   “哪还用评啊,谢星沉初中在附中就是校草了,高中部学姐都跑到他班上围观。”   “名草有主了,我碎了。”   “那可是赵菁诶,人照片在光荣榜霸榜一学期了,谢星沉喜欢她我一点不嫉妒。”   “我去,看看看,谢星沉他超爱,一下台又去找赵菁了!”   段锐:“啧啧啧。”   又屁颠屁颠去了。   谢星沉看着她,信步回到位置上,坐到她身边。   赵菁一笑,拧了瓶矿泉水递过去。   谢星沉接过喝了口,就着矿泉水洗了下手,擦干净,又像之前一样,给她剥橘子。   赵菁剥一个吃一个,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卑微的时候?”   “嗯?”谢星沉眉一蹙,“怎么说?”   赵菁想了想:“不自信,不确定,站在暗处,求而不得。”   谢星沉以为赵菁说的是他妈妈,但其实,答案是一样的。   少年扬眼一笑:“我从没有卑微,我只是不合时宜。”   “哦?”赵菁认真看着他,不解。   “主角登场了,幕后人员就该退场了。”谢星沉打了个比方,眉一挑,“不是吗?”   赵菁笑了下,问:“你就从没想过参演吗?”   “主角不需要,我也就不强行附庸。”少年轻狂恣意,“我要登场,就当最耀眼的那一个。”   “一辈子都登不了场呢?”   “那一定是一辈子都没找到机会。”谢星沉随意一笑,“只好下辈子了。”   赵菁心却像是被剜了一块,低声喃喃:“就没有不甘心吗?”   “准备了一辈子,一辈子上不了场,不甘心肯定是有的。”谢星沉仍旧是开玩笑的语气,“可我又何尝不是见证了一个人的一辈子,看着所有人都为她喝彩就足够高兴,也算是全程参与,三生有幸。”   “那她下辈子,一定请你当男主角。”赵菁斜支着脸,目光蒙上水雾,苦涩一笑。   谢星沉挑眉一笑:“我也没有求而不得啊。”   “还不算?”   “我没有求,准确的说,我求的不是我得到,而是她得到。”少年容光恣意,眼轻挑,“况且——”   “什么?”   少年桃花眼轻轻挑起,直勾勾盯着她,潋滟浓郁似漩涡,声音低沉暧昧,夺魂摄魄,活妖孽。   “你说要请我当男主角!”   “混蛋!”   赵菁立马笑着去捶!   谢星沉任她打,靠在椅子里,胸腔震颤个不停,轻滚的喉结性感到不行,笑容是平生未曾有过的快意,晃人眼。   两人闹了会,缓过来,又在那安生剥橘子剥瓜子吃。   谢星沉目光懒洋洋:“你怎么问这些?”   赵菁顿了下:“就是觉得你唱的歌太伤感了。”   “有吗?我还觉得挺深情的。”谢星沉笑了下,低头撕下最后一丝经络,将橘子塞到她手里,“不过我还会唱别的。”   “哦?”赵菁接过橘子剥了瓣放进嘴里,抬眼去看他。 第40章   少年往椅子里一靠,双腿大大喇喇敞着,双手仍搁在桌上剥橘子,黑色毛衣衬得清冷矜俊,目光散漫望着她,随意轻哼,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   教室里元旦晚会还在继续,白板上放着KPOP歌曲MV,场上女孩子开始热舞。   “李秋雅我要当你的狗!”有男生呐喊。   哦,原来谢星沉下一个是李秋雅。   但,谁在乎呢?   谢星沉不在乎,赵菁也不在乎。   光线晃个不停,长时间沉在昏暗里的眼睛有些不适,声音也很大,震的耳朵疼。   赵菁眯起眼,朝谢星沉招了招手:“过来点,听不清!”   浸在一教室的狂热音浪里   谢星沉只看见她腮帮子塞着橘子,嘴唇上下翕动,同样听不清,可爱的紧,他扬唇一笑,立马搬着椅子凑过去。   “倒也不用这么近。”赵菁盯着两人转个身手肘就会撞到的距离,眨眨眼。   “不近一点怎么听得清?”谢星沉唇轻勾,薄荷糖清冽,说个话都在交换呼吸。   赵菁“……”   狗东西。   “唱吧。”赵菁想着不听白不听,咬了块薯片,看着他。   谢星沉规规矩矩剥橘子,发梢在昏暗里恣意,眼轻垂,鸦羽纤长深邃,鲜唇轻启,继续轻哼。   “望向孤单的晚灯   是那伤感的记忆……”   赵菁觉得节奏耳熟,但一时记不起来是什么歌,拿过手机打开音乐软件,点进搜索框,又不知道搜什么,她并没有听懂歌词的每一个字,她对粤语不太熟。   谢星沉在一旁见了,低笑了声:“这也没听过吗?”   赵菁抬起眼去瞪他。   谢星沉已经拿过她手机帮她搜。   少年纤长冷白的手指飞快敲了几下。   屏幕上瞬间出现几个字。   ——喜欢你。   邓紫棋的《喜欢你》。   赵菁脸瞬间热到爆炸,一动不动,睁着黑白分明的荔枝眼,直瞪谢星沉。   谢星沉还在笑,甚至觉得被瞪的有点爽,当个混蛋感觉还挺好,吊儿郎当,低沉惑人的声音还在唱。   “愿你此刻会知道   是我衷心的说声”   赵菁这回听清楚了,对照着手机上的歌词,一清二楚。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谢星沉在看她的眼睛。   “笑声更迷人”   谢星沉桃花眼一扬,笑的像个妖孽。   “愿再可,轻抚你”   谢星沉单手支起下颌,看着她。   “那可爱面容”   谢星沉懒洋洋伸出手,在她脸侧,想拨一拨她头发,但就停在那,没有接触。   “……”   赵菁头一回知道,耍流氓是可以隔空的。   可她盯着他的脸,相对的目光不住躲闪,视线从眼到唇,描摹个遍,心跳快到惊人。   她内心有种冲动,她想喜欢眼前这个少年,想一把拉过将他强吻。   氛围太过暧昧,一切都让人沉醉。   昏暗的教室,他们在角落,谁也看不清他们。   震天的音响,近了远了,什么都听不见,几乎让人丧失理智。   迷离的灯球,旖旎的彩色光点落在彼此身上,一下在眼梢,一下在鼻尖,一下在嘴唇,尽是引诱。   还有混乱的气味,辣条薯片奶茶棒棒糖,以及,橘子剥开的清新酸甜。   只是不尽相同。   赵菁呼吸充斥的,是他唇间的薄荷糖。   谢星沉闻见的,是她洗发水的香味。   少年还在轻哼,已经到最后一段——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他们盯着彼此的眼睛,专注又认真,周遭在下一秒毁灭也不管,在这极尽危险迷醉里,共享完这首《喜欢你》,什么都没有做,谁都没有动。   她静静贴在椅子上,慢慢掰下一瓣瓣橘子吃,荔枝眼清澈。   他就一手撑在她桌前,支着下颌,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剥着橘子,近距离看着她,桃花眼潋滟。   在这昏昧的教室角落,他们在人群中间又隔绝于人群之外,元旦晚会的歌舞喧嚣都屏蔽。   《喜欢你》早就唱完了,静了会儿。   赵菁手里的橘子吃完了,舔了下唇,想尝尝他唇齿间的味道,于是笑说:“给我颗薄荷糖吧。”   谢星沉把剥好的橘子塞到她手里,同时指了指她的头发:“你头发干了。”   异口同声,动作也默契,两人扑哧一笑低下头。   谢星沉去校服外套掏出几颗薄荷糖放桌上。   赵菁随手从腕间把草莓发圈取下来。   谢星沉就单手支脸坐那儿,看着她扎头发。   女孩子头发烘干后,微微自然卷,蓬蓬松松,像只小绵羊,清新柔美的洗发水香。   谢星沉忽地就带出点无奈的笑。   想说她头发好香,又怕她叫他滚。   更想摸一摸她的头发,怕她骂他流氓。   赵菁被盯得发毛,感觉自己头发有些粗糙,不柔顺,疯狂肖恩,五指迅速拢了拢,咬起橡皮筋,又一顿,看向谢星沉。   “嗯?”谢星沉眉一挑。   “帮我扎。”赵菁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盯着他,叼着草莓发圈,缓缓凑近。   “……”她绝对是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谢星沉脸热心也热,天下竟有这等好事,美得要命,还嘴硬:“扎头发也不会了?”   却是利落站起身,拢过她的头发,手伸到她眼前,轻轻捏住草莓坠子,要取发圈。   “嗯,不方便。”赵菁嗡嗡低应,其实没有不方便,只是想你帮我扎头发,嘴一松,草莓发圈跟着一弹。   谢星沉心也跟着颤了一下,迅速收回手,看着她的头发,却不知所措。   他也不会啊。   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   谢星沉勉强将草莓发圈套进她头发里,扯着橡皮筋一拧,又一顿:“缠几圈。”   赵菁安静坐在他身前,拆了枚薄荷糖含进嘴里,清冽又舒心的味道,微微弯起眼:“三四圈吧。”   “行。”谢星沉低头,估摸着去缠。   “你怎么还知道问缠几圈啊?”赵菁又扬起声音,觉得谢星沉懂得未免有点多。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谢星沉随口答。   “你还见过哪个女孩子扎头发?”身前女孩子声音却带出点嗔怪,像撒娇。   谢星沉喉结一滚,瞬间低笑出声:“段锐他妹,见过段锐给他妹扎头发。”   赵菁:“……”   清冽气息又凑近,低沉在耳畔。   “只给你扎过头发。”   赵菁:“……”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谢星沉跟着规规矩矩给她扎头发,缠了几圈觉得没弄好,又松开,纤长玉骨的五指拢了拢整齐,重新扎。   赵菁感受着少年的指腹在头皮轻轻摩挲,窸窸窣窣,蓦然想起前世的一桩事。   前世这一天元旦晚会,她就一个人坐角落里玩手机,谢星沉唱完歌,不知怎的,坐到她旁边,明明教室里还有很多空位置,不过他们一晚上一句话都没说。   她那天也是把头发披散下来了,草莓发圈套手上太勒,就摘下来随手丢桌上,散场时,却找不到了。   前世她当时就怀疑,是不是谢星沉拿的,毕竟那块位置除了他俩没别人,但又实在太过荒谬。   现在回想起来,她又觉得,很可能是真的,堂堂谢大少爷,竟偷偷拿走女孩子的草莓发圈。   许是太过安静。   谢星沉忽然问:“我唱的怎么样?”   刚刚那首《喜欢你》。   赵菁回过神,想了想:“没那么伤感了。”   比起前世一晚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陪着我,今晚你为我唱了两首歌剥了一堆橘子还给我扎头发。   比起之前卑微暗恋无果的《钟无艳》,是直白明确千百倍的《喜欢你》。   “嗯。”谢星沉低声应,带着轻笑。   “下次记得,”赵菁说着就不自觉弯起眼,“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别唱《钟无艳》,要唱——”   “什么?”谢星沉帮她扎好头发,要坐下,一整句都没听清。   赵菁偏过头,眼睛亮亮盈盈看过去。   少年凑到身前,低俯着姿态,目带疑惑,等她开口。   她笑起来,立马将他往下拽,凑到他耳畔,说那句粤语:“黑凤梨!”   三个字贯穿耳膜,谢星沉听的清清楚楚。   喜欢你。   -   元旦过后是期末,赵菁一直断层第一无压力,谢星沉一学期玩玩打打,也晃悠进了年级前十。   期末考完补了几天课,就放寒假了。   除夕夜。   一家人吃完饭,赵国安洗碗,沈丽春靠沙发织毛衣,电视里放着春晚,赵菁偷偷溜去阳台打电话。   “吃了没?”一接通,少年慵懒的声音就顺着电流传出。   “嗯。”赵菁塞上耳机,带上阳台门。   “吃的什么?”谢星沉每次都要问这么一句,生怕她被虐待一样。   “过年总不是那些,”赵菁笑了下,“我爸今年炸的藕夹很好吃,羊肉火锅也炖的很烂,还有我喜欢的虾……”   “什么时候能尝尝你爸的手艺就好了。”少年向来没个正形。   赵菁脸发热,笑骂:“想得美。”   “总有机会的。”少年笑意清浅,近乎能想象出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扬起。   赵菁笑着,没说话。   安静的间隙,远远能听见他那边很嘈杂,不是人群,而是几道脚步声忙来忙去,像在准备什么。   “快去快去,马上十二点了!”是段锐的催促声。   赵菁看了眼手机,离新年只剩几分钟了,这么晚了,又是在哪里跨年,出声问:“你在外面?”   “嗯,吃完饭就出来了。”谢星沉应,声音忽高忽低,像在走路。   赵菁看向阳台外,正对着临江公园。   一片沉寂,江面静静倒映着两岸的灯火,一艘货轮都没有,公园黑森森,只隐隐几盏路灯昏黄,马路上间断有车呼啸而过。   临城市区禁鞭,爆竹烟花都不行,最多小孩子在公园偷着玩仙女棒。   除夕夜倒是在江滩设置了烟花秀,可惜这一带看不到。   不过赵菁知道,今晚十二点钟声敲响,她家阳台外的临江公园,会有一场盛大的烟花。   印象很深刻。   前世这一个除夕夜,她随手发了一条朋友圈——“好想看烟花。”   没想到能成真。   当时她正在房间写作业,听到巨响,卧室方位不是正对着,急急忙忙跑去阳台,客厅电视里李谷一正在唱《难忘今宵》,她满眼兴奋,看着被点亮的夜空。   那烟花很特别,是向日葵。   金灿灿,闪耀,壮丽辉煌。   那一场烟花放了很久,久到她都看困了,心想什么有钱人,钱像纸一样烧。   以至于后来传出交了上千罚款,她都觉得对那人应该不算什么。   “喂,”电话那头,谢星沉又出声,“怎么不说话?”   赵菁回过神,眼轻弯:“在想,今晚能不能看到烟花。”   话音一落,少年就轻笑了声:“你去阳台。”   “啊?”赵菁脑子一嗡。   谢星沉停在路边,看了眼手机,23:59。   “还有一分钟。”少年一笑,又安抚,“快了。”   下一秒。   第一簇烟花升空。   赵菁怔怔抬头看着,伴着尖锐巨响,夜空在她眼中绽放,亮如白昼,占据所有,后知后觉。   前世,荒芜世界里,有人为她放了一场繁城烟花。   一簇向日葵,千万簇向日葵,金灿灿。   北京时间00:00,他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赵菁静默说着,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心像是被烟花炸成了粉碎,一片金亮亮洋洋洒洒,落在无尽黑夜里化为谁也不会在意的灰烬。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烟花本就闪耀一瞬间,却连昭示爱意都不会。   这一次,他可以了。   “怎么不说话,感动哭了?”谢星沉笑意轻佻,“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赵菁早就不知道自己的脸狼狈成了什么模样,吸了下鼻子:“你说。”   “真哭了啊。”谢星沉瞬间急了,立马加快步子,声音也迅速,“你先拿纸擦擦,我练习了好久,先等我说完。”   赵菁立马笑出声,“什么话还要练习啊?”   “咳咳。”谢星沉心跳快的要命,语气认真起来,“有句话想对你说很久了,或许你已经知道了,但我觉得还是要明确点,不能不清不楚。”   “确实。”赵菁隐隐约约知道了,心脏又完整了起来,长出翅膀,像要飞出来。   “正式通知你一下。”谢星沉端起十八万分正经。   “嗯。”赵菁笑,“在听。”   下一秒,耳机里猝不及防就传出谢星沉的那句——   “我喜欢你。”   瞬间又安静了。   赵菁真听到这句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答。   她定定看着阳台外,闪耀的向日葵还在不断绽放。   忽然触及,烟花之下,马路一侧,信号灯变换,少年黑色羽绒服红围巾,身高腿长,容颜清白俊美,打着电话从斑马线走来,仰头笑意盎然。   电话那头又传来他那清澈明亮的声音。   “要拒绝我也不要在电话里,我马上到你家楼下。”   “看到你了。”赵菁扬起眼,一看到他,好像心都定了,连忙抹了抹眼泪,说,“我马上下来。”   “多穿点,外面挺冷的。”谢星沉笑着说。   赵菁已经拉开阳台门,跑到玄关换鞋。   “诶,去哪啊?”沈丽春停下动作去看。   “去楼下,马上回来。”赵菁蹲下系鞋带。   “外面风大,”沈丽春撑起身,慢慢走到衣帽架前,“围巾围上。”   赵菁起身。   沈丽春已经取下一条红色围巾,温柔笑着围到她脖子上:“外面烟花挺好看的,可惜我活动不方便,你早点回来。”   赵菁低下头。   沈丽春肚子已经很大了,活动都有些艰难,而几个月后要出生的弟弟,是有先天病的……   赵菁不由眸光一暗,笑着应:“嗯。”   跑到楼下时,谢星沉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了。   少年散漫倚在洁白路灯下,向日葵烟花在他头顶绽放,身形镀下浮金,这世间所有的光亮和繁华都属于他。   外面空气实在冷,华灯高照,行人寥寥。   万家灯火和热闹都远去,整个世界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赵菁放慢步子,裹了裹围巾,吸了吸鼻子。   谢星沉听到动静,转过身,一见了她,桃花眼潋滟扬起,寒冬黑天也动容。   她在他身前几步停下,微微扬起笑。   他又不知从哪单手拎出一束玫瑰,伸到她面前,笑着说:“虽然有点土,但还是要送。”   她不好意思低头笑着,脸被映的飞红,双手捧过来。   他就懒洋洋站那儿,坦坦荡荡,满眼光亮,看着她笑。   “我喜欢你呀。”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这句话。   好像在说,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就是通知你一下。 第41章   “有多喜欢?”   赵菁抱着那一大束玫瑰,满怀热烈,亮起双眸。   谢星沉一时还真想不出形容,赧然一笑仰起头,今夜初一,无月,星星却很多,像钻石洒满夜空。   少年立时回过头,直直望向她,勾起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   天真无敌的一句话。   “星星都想摘给你。”   头顶的向日葵烟花还在不断炸开,盛大灿烂,噼里啪啦。   眼前的少年容颜俊美,在冬夜里惊心动魄。   赵菁心跳疯狂不止,可目光触及谢星沉的红围巾,又低头看到自己的红围巾,脑海中忍不住就浮现,出门前沈丽春挺着的大肚子。   提醒着破碎的前世,提醒着未知的以后,唾手可及的幸福并不属于她。   好不容易拼拼凑凑重新鲜活热烈起来的心,一瞬间又裂开一条缝,光亮泄尽,灰暗冷败。   这感觉很痛苦。   有人将全世界都捧到你面前,而你什么都没有。   你没有完整无暇的心,也给不了毫无保留的爱。   失衡的关系打乱了一切。   那些不为人知的付出,沦为太过沉重的负担,紧紧裹挟着你的心,让你温暖如蜜糖,也压的你透不过气。   总会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这样一份纯真炽烈的爱。   爱不该是单向的燃烧殆尽,而是同一的闪耀隽永。   赵菁心脏依旧扑通扑通,却渐渐失去声音,身体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抱着一整束玫瑰站那儿,整个人却空落落的,下意识低头盯着自己的鞋看。   寒风吹拂,女孩子碎发凌乱,脸颊染上红晕,瞧的人心颤又动容。   谢星沉忍不住叫她的名字。   “赵菁。”   “嗯。”她昂起头。   “赵菁,我喜欢你。”   他就是想说这句话,宣告而已,多说几次又何妨。   谢星沉观念里,从来不会觉得,谁主动谁多表现出喜欢,谁就是感情里的弱势方。   他就这么看着她,等着她回答,接受也好,拒绝也罢,他都接受。   赵菁觉得不能再僵下去,认认真真看向谢星沉,微笑道:“谢谢你的喜欢。”   谢星沉一听,忍不住低头一笑:“这是要拒绝我吗。”   “我也喜欢你。”她不想搞砸这段关系,更不想撒谎,总不能人家捧出一整颗真心,你还缩在壳里。   谢星沉眼中瞬间又亮起光芒。   结果下一句——   “但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菁眼眸弯起。   谢星沉抿唇看着她,心里像坐过山车,七上八下的,完全没有底。又忍不住觉得,这姑娘真带劲,居然拒绝了他。   她给不出承诺,她也有私心,于是当个漂亮骗子,笑着继续跟他说。   “如果高考后,你还喜欢我的话——”   其实就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少年一夜春风得意。   他以为下一句是“我们就在一起”。   其实没有下一句。   谢星沉双手插兜,懒洋洋靠到路灯下,长到没边的一双腿吊儿郎当支着,笑的唇红齿白:“我反思了下,是我太急了,毕竟我们才认识一个学期,应该多给你点时间,高考后再跟你表白的。”   赵菁忍不住笑,谢星沉这个人啊,真的是,被人表白被拒都心灰意冷,他倒好,不光笑,还反思起自己来了,她忍不住苦涩,真心实意说:“我觉得你太好了。”   “哪里好了?”谢星沉眼一挑。   “全世界第一好。”赵菁认真说。   “全世界第一好都被你拒绝了,”谢星沉高兴的要命,嘴上也心动,“那你肯定比全世界第一好还好。”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赵菁低头摇了摇说。   “谦虚。”谢星沉勾起唇,目光都像是在说——“看看,你多好。”   “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总会觉得我很好。”赵菁跟着说,“我很害怕,以后你会发现我的缺点,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喜欢我。”   谢星沉同样觉得神奇,十六七岁的感情,谁不是喜欢一阵儿是一阵儿,她倒好,一收到表白就想到以后。   不是所有人,对待感情都能珍而重之,思虑再三。   他没看错人。   少年忽地就完完全全笑起来,寒风也挟出烈意。   “冲你这句话,我就能喜欢你到下辈子!”   赵菁不自觉扬起眼。   “我等着。”   谢星沉又回过神来:“怎么就不承认呢。”   “嗯?”   “你明明很优秀,很善良,有理想也有正义。”可就是不自信。   赵菁目光定定:“可能跟你的光芒比起来,我会觉得自己微不足道。”   “不要神化我。”他盯着她的眼睛,微微俯近身,勾起唇,冲她笑,“我也只是你是仰慕者之一。”   赵菁瞬间心跳加速,几乎要丧失理智,还是强忍着,将自己的心都剖开:“我还会觉得,你为我做了太多事,带给我太多感动,而我从没有为你付出过什么,我好像不知道怎么爱别人。”   也有人会因为别人的好而无所适从。   谢星沉瞬间心疼起来,立马俯下身,与她的视线平齐,隔着呼吸相近的距离,认认真真看着她微笑:“亲爱的,你会因为别人对你太好而感到亏欠,这说明你已经在爱人了。”   “可是——”赵菁怔怔望着他,满眼惶惑。   “感情从来就不需要对等。”谢星沉说,“无论多少,只要真心实意,都是同等的一份爱,没有谁亏欠谁。”   没有谁亏欠谁,谁又能忍住不去计较,即使不看从前,就论眼下——   “但你今晚准备了这一场盛大的烟花,我却拒绝了你,我觉得,”赵菁低下头,“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盛大的不是烟花,而是我想对你表达的喜欢。”谢星沉觉得好笑,“这就是我力所能及的一件小事,其实没有什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将浪漫的成分极尽理性。   赵菁忍不住笑出来:“你也不用这样否定自己。”   谢星沉无所谓:“你也不会因为包装好看,就购买一件不需要的商品吧,告白失败没什么丢脸的。”   “怎么说的跟推销一样。”赵菁好笑望着他,“你还卖不出去。”   “差不多。”谢星沉朝她轻轻眉一挑,“你是唯一指定拥有者。”   赵菁心跳的厉害,低头不说话。   谢星沉又吊儿郎当说:“有些事情就该男孩子来做啊,比如告白,比如讨女孩子欢心……”   赵菁一抬眸,就对上他那的微微挑起桃花眼。   少年眸光潋滟,恣意轻狂:“不然要爱情干什么?”   赵菁心跳快到要爆炸,脸通红。   谢星沉想说的还很多:“我对你好,并不是想你回报我什么,就是单纯的想表达,我对你的喜欢。”   “真傻。”赵菁一颗心暖呼呼的,低头揪着他的红围巾玩儿。   谢星沉笑了下:“你不要有负担,自信一点,你值得的。”   “嗯。”赵菁乖乖点头,虚心接受。   谢星沉又扬起声音:“毕竟——”   “什么?”赵菁一抬起头,就撞见了少年那满眼光亮里——   “我眼光向来很好。”   赵菁刚平息下的心跳,又猛地漏了几拍。   谢星沉又补充:“向来不会错。”   赵菁笑起来。   “其实很多时候,你也带给我很多惊喜和感动。”谢星沉伸手将她的碎发撩到耳后,温柔说,“只不过你从来太谦虚,都不记得自己的好。”   “真的吗?”她掀起莹莹亮亮的双眼。   “当然。”少年忍不住笑着轻抚她的脸侧。   滚烫的指尖触在冰凉的脸上,赵菁却觉得,这一点暖意足以化解所有。   “如果你实在觉得亏欠——”谢星沉直勾勾看着她,是自己的私心。   “嗯?”她看着他。   “那你不妨从现在,”他也看着她,忽然就俯近,清冽的薄荷气息在耳侧,笑意恶劣又低沉,“对我好一点。”   赵菁笑了声,拉开距离,认真看着眼前的少年,认真说:“抱一下吧。”   谢星沉长睫一闪,有些意外,不知道是告别,还是回应。   赵菁已经主动环住他,脑袋埋到他身前:“谢星沉。”   谢星沉心瞬间软的一塌糊涂,感受着怀里的体温,小心翼翼张开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背,低声应:“嗯。”   “我刚刚觉得好冷,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她温声坦白。   谢星沉心疼的要命,立马紧了紧怀里的人儿,极尽温柔:“怎么会呢,你多好呀。”   “现在,”赵菁贴在他的胸膛,耳边充斥着少年炽烈的心跳,自己的心脏也同样撞击有力,身体慢慢回温,声音也柔软,“你刚刚对我说了好多好多,我又觉得心被你一片片捡了起来,谢谢你。”   谢星沉很不是滋味,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觉得自己有点没用,自诩不可一世,却给不够女孩子安全感,有什么好狂的,静静抱着她好久,才轻轻出声:“现在暖和点了吗?”   “嗯。”赵菁昂起头,亮亮融融看着他笑。   谢星沉一下就看到她眼底的湿红,急急撩起围巾给她擦:“怎么又哭了。”   “没办法。”赵菁有点委屈看着他,“每次你一做什么事情,我都觉得你实在太好,感动的想哭。”   谢星沉是真无奈,也是真见不得女孩子哭,轻轻挑起眉:“那我以后对你坏一点?”   “滚啊!”赵菁立马一拳捶到他胸口,破涕为笑。   谢星沉吊儿郎当受着,浅浅勾起唇,忍不住想这招真管用。   这时电话铃响了。   赵菁刚拿出手机,谢星沉的手机又响了。   谢星沉示意她先接。   一辆警车声又从街边由远到近到远。 第42章   警车声在冬夜里此起彼伏。   赵菁忍不住笑了声,指了指谢星沉手机屏幕,来电显示段锐:“你先接吧,看起来挺急的。”   谢星沉:“……”   一接起。   段锐激动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告白成功还是失败了?”   谢星沉:“……”   赵菁直笑。   夜空的向日葵烟花渐渐偃旗息鼓。   警车声忽然在某处停住,接着从手机里越来越近传来。   “警察叔叔我们错了错了下次不敢了。”段锐应付完那边,又急急忙忙要挂电话,“好了好了我懂了,失恋了别太难过,我这边有点事,今年过年不给我包个大的你死定了!”   接着手机就传出嘟嘟嘟的忙音。   一句话没说的谢星沉:“……”   赵菁给沈丽春回完消息,又拽上谢星沉的红围巾,抬头柔声安慰:“别难过了。”   谁料,谢星沉放下手机,吊儿郎当挑起眉:“我不难过,我高兴着呢。”   赵菁:“?”   “爱是常觉亏欠。”少年唇红齿白,桃花眼在冬夜里漾开,尘世独一份的俊美,勾魂又摄魄,“你对我亏欠的不得了,你爱惨我了呢。”   赵菁一会儿心动,一会儿心痛,怔怔看了他半晌,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谢星沉瞬间就想骂自己,干什么要耍嘴皮子,又把人姑娘整伤感了吧,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纠正:“你不用觉得抱歉,别人对你表白,接受固然很好,拒绝也没有错。”   赵菁抬头怔怔看他。   谢星沉觉得自己得为这事儿负责到底,毕竟是他招出来的,不能让第一次被表白的女孩子,对此感到困扰,目光定定,语气坚决说:“记住,你有拒绝任何事物的权利,不喜欢都可以果断拒绝。”   赵菁颤了颤睫,抿唇说:“毕竟让你受到了伤害。”   谢星沉瞬间就笑出声,这姑娘真的善良到不可思议,纯粹的跟一张白纸一样:“要是人人都跟你表白,人人都被你拒绝,你对人人都感到愧疚,岂不是要累死了。”   赵菁红起脸,睁大眼看着他:“你又不是别人。”   谢星沉心动的不行,勾起唇,眸光映映:“对啊,爱就是有所区分。”   赵菁不好意思低头撩了撩耳际的碎发。   “拿出在学校对待恶势力的气势啊。”谢星沉鼓励,“你伸张正义的时候不挺厉害的,到我这怎么就心软的不行。”   赵菁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她一直用刚强坚硬将自己武装起来,外物刀枪不入,可一旦对待感情,珍而重之的感情,盔甲卸去,那颗敏感又脆弱的玻璃心脏暴露无遗,本就支离破碎,勉强拼凑也不堪一击,哪经得起惊涛骇浪。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前世的心理问题这一世有没有完全治愈可能。   可她此刻看着身前的少年,她想要去拥抱去爱的少年,还是止不住弯起唇:“只对你心软。”   谢星沉心都化了,眼睛瞬间被点亮,高兴的嘴角疯狂上扬:“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对你很特别。”   赵菁撇眼一笑,羞涩又柔软:“随便你。”   “其实吧。”谢星沉挑起眉,恣意模样,直起身看着她,觉得话说不完,可时间实在太晚,不得不收场,也将意思都圆满,给足安全感,“你今晚跟我说了这么多,就差把心切开给我看,我要再不懂你的心,也算是白活了。”   “没什么。”赵菁抬头看他,弯起眼,“我始终觉得,要用真诚对待真诚。”   “别谦虚了。”谢星沉双眸温温柔柔,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不是所有人都能自我剖析,自我批判,将不好的想法都呈现出来,以后记得别这样干。”   赵菁瞬间就想起,感情里的破窗效应,从前你倾诉的不好的事日后都成为别人刺向你的刀子,不由问:“为什么?”   谢星沉眼里的光亮碎了碎,抿了片刻唇,才启齿:“太残忍了,对你自己太残忍了。”   赵菁笑起来。   “你明明已经很脆弱了,就不要自我攻击。”谢星沉眸色沉沉看着她,“怪让人心疼的。”   “嗯。”   结果三秒后。   刚刚教育完她不要自我攻击的谢星沉,又开始自我反思:“我觉得今天这一场表白还是太潦草了,下次给你整一场更盛大的,万无一失的。”   赵菁看了眼地上零落的一大束玫瑰花,眼轻挑:“这还潦草?”   谢星沉融融看着她,散散漫漫勾起唇:“女主角没答应,可不就是不满意,可不就是太潦草了。”   赵菁忍不住笑出来。   谢星沉看了眼手机,凌晨一点多了,伸手轻轻整了整她的头发,温柔说:“不早了,你上楼吧。”   赵菁仍在看地上那一大束玫瑰花,刚刚放的时候没放平稳,歪倒在一边,几瓣鲜红零落在路砖里,怪可怜的。   谢星沉瞟了眼:“搁这吧,你抱回去你爸妈该问了,天气怪冷的手等会冻着了。”   赵菁抿着唇,低偏头,看着玫瑰花,没说话。   谢星沉这才打量起她今天的装扮来,雪地靴,看着挺厚挺保暖,米白长呢子衬得身形高挑,怎么有点单薄,是不是又瘦了,红围巾染的脸蛋细腻白皙,脸颊和鼻尖泛上红晕,眼底也晕着水色,我见犹怜,容光动人。   再低头一看她的手,细白的手指正揪着他的围巾玩,烟花早就停了,冷白路灯下,透色映骨。   谢星沉想都没想,急忙用手背碰了下她的手,大人试小孩体温一样,这一碰就不得了,冰铁冷。   “哎呀,我也真的,不知道给你带个暖宝宝什么的。”谢星沉一边用围巾裹住她的双手往怀里揣,一面上下左右掏口袋,“害你陪我冻了一个多小时。”   赵菁回过神,笑了下:“你也冷啊。”   “男孩子跟女孩子怎么能比。”谢星沉看她一眼,松开手。   “男孩子就不怕冷?”赵菁自己裹着,双手仍旧是不老实地伸出来,拽着他围巾玩儿。   谢星沉吊儿郎当扬起唇:“男孩子哪有怕冷的。”   赵菁忍不住低头一笑。   她觉得谢星沉有时候真有点大男子主义,男孩子要坚强,男孩子要勇敢,男孩子要抵御一切,男孩子不能让女孩子哭,男孩子要照顾女孩子,男孩子要保护女孩子……   “哦,对了,差点忘了。”谢星沉桃花眼一亮,接着从兜里掏出个红包递到她面前,“葵葵,新年快乐!”   赵菁一看那红包厚度就被惊到了,信封塞的鼓鼓囊囊,一沓红票票炸开,封口都没封上,连忙推拒:“不了不了,太多了。”   “拿着。”谢星沉直接塞进了她怀里,轻轻挑眉,“一点小钱。”   “……”《小钱》。   赵菁被迫被迫拿着那一沓红包,目测有一万,忍不住小声问:“你们有钱人红包都是以万为单位的吗?”   “没。”   赵菁送了一口气。   下一秒。   谢星沉:“过年我爸送了我一栋楼。”   赵菁:“……”   啊啊啊啊啊啊啊少炫一点会死啊你这狗逼!!!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无论再多少次还是会被气到。   谢星沉看着她那一脸仇富的小表情,生动又可爱,玩味勾起唇。   赵菁觉得自己得有骨气一点,又把红包推回去:“真不能收。”   “给我未来女朋友的。”谢星沉强硬推回来,桃花眼却是动人一挑,直勾勾盯着她,“你替她收好。”   赵菁心脏“砰砰砰”个不停,亮亮融融看着眼前的少年,想着推来推去不是个办法,以后找机会还回去,勉强收着,又忍不住扬起唇:“未来女朋友才有吗?”   “葵葵,你想多了。”少年的声音温柔低缓,眸光蓦地惑人,“我今晚来,本来就是祝你新年快乐,给你发压岁钱。”   赵菁捧着那一沓厚厚的压岁钱站那儿,整个人也踏踏实实起来,不去想太复杂的情感,只沉浸在单纯的节日喜悦里。   谢星沉接着眉轻轻一挑,说完剩下的话。   “——顺便,才跟你表个白。”   赵菁哪里不懂,谢星沉说这些话,就是想让她安心,可她又觉得他太好,下意识抿唇低下头。   谢星沉一见她这样子,又想抽自己了,连连用围巾捧起她的脸,深情潋滟看着她:“葵葵,新年快乐呀,祝你新的一年平安喜乐,健健康康。”   “转钟了,今儿大年初一,是该给你拜个年。”赵菁勉强弯起眸,“谢仙仙,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学业进步,勇夺第一!”   “承你吉言。”谢星沉吊儿郎当笑起来,又懒懒睫一挑,“我哪敢啊,你不说第一是你的,嗯?葵葵。”   赵菁这才意识到称呼:“你怎么突然叫我葵葵,之前不都叫我赵菁的?”   谢星沉散漫勾起唇:“虽然早就知道你小名,但我一直觉得随口叫人姑娘小名不太正经,有点轻佻。”   “那你现在怎么叫了,不浅薄了?”   “因为今天这一遭,我觉得我们可以——”谢星沉缓缓挑起那双桃花眼,声音低沉慵懒。   “嗯?”   赵菁站那儿。   少年薄荷气息清冽,唇红齿白晃人眼。   笑容一漾开,一整个世界都回春。   “更亲密一点。”   赵菁陷入那深邃浓郁的桃花眼里,瞬间脸红心跳,低头不好意思起来。   谢星沉笑了声:“你真该回去了。”   “嗯。”赵菁乖乖点头,却站在原地不动,盘着他的红围巾。   谢星沉牵起她的袖子,要把她送到楼道口,一抬步,却发现脖子被扯住了,低头一看,自己的红围巾不知什么时候跟她的红围巾系在了一起,好笑起来:“舍不得我走?”   赵菁红着脸低下头,满腔都是热意,两辈子难得的软:“嗯。”   “你呀你。”少年语气无奈又宠溺,伸手去解开。   她悄悄抬起眼,少年垂着睫,容颜被红围巾映的清白又动人,一贯矜冷散漫,此时却可爱端庄,忍不住调戏:“你戴红围巾好像幼稚园小朋友呀。”   “奶奶说过年要喜庆些啊。”他一笑,干净又澎湃,少年气十足。   “嗯。”赵菁总觉得,即使没话了,也想跟他继续待下去。   谢星沉解开自己的围巾,又帮她整了整围巾,弯起唇:“小朋友,你该回去睡觉了。”   “好的。”赵菁眨了下眼,带点小情绪。   谢星沉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想点点她的鼻尖,抬起手,还是揽过她的肩,带着往单元门方向去。   路过地上那束玫瑰。   走了一步,赵菁又回过头,弯身一手抱起来,顺着偷偷牵起谢星沉的手。   谢星沉一惊,女孩子手冰凉,他心却瞬间滚烫,松也不是,紧也不是,稀里糊涂往前走。   像是一秒就走到了。   赵菁抱着那一大束玫瑰,转过身面向他。   谢星沉立马松开手,揣进口袋,心跳快个不停,还懒洋洋挑起眼:“我走啦?”   “嗯。”赵菁手中一空,热源消失,又落入冰冷的冬夜里,悄悄拢起手心,面上微笑着,看着他,等他先走。   刚牵过手,谢星沉知道她手有多冰,心想他多磨蹭一分她就多受一分冻,不忍心,利落转身。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隔着半扇夜空,笑着朝她挥手。   “葵葵,晚安!”   赵菁站在单元门里,也弯起明眸。   “晚安!”   少年转身,影子被路灯拉长。   赵菁看着他快要消失在楼栋间,转身要走。   身后又传来声音。   “葵葵,我喜欢你!” 第43章   少年的笑意在冬夜里热烈。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坦坦荡荡,什么都要淋漓尽致,年少时爱一个人刻骨铭心,一句我喜欢你要说一万遍。   赵菁手捧玫瑰,含着笑意,走进电梯。   推开家门,玄关灯亮,电视还在放,沈丽春歪沙发上睡着了,赵国安轻轻松开她手里没织完的毛衣,小心着孕妇的肚子,将沈丽春抱起,转身,看到赵菁。   赵菁舍不得把玫瑰放地上,正抱着换鞋。   赵国安笑笑:“我们葵葵长大了,漂亮又优秀,有男孩子追求很正常。”   赵菁不好意思脸一红。   “不喜欢就要好好拒绝,喜欢了也不要辜负人家。”赵国安嘱咐,“十六七岁的年纪,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段美好的旅程。”   “嗯嗯。”赵菁认真点点头,“爸爸,很晚了,抱妈妈回卧室早点睡吧。”   岁月催人老,赵国安和沈丽春也快四十岁了,这么多年才得了一个亲生骨肉实属不易。   夫妻俩早些年共同经营着温馨蛋糕店,后来为她买了学区房贷款压力大,赵国安又去大酒店供了一份职,如今沈丽春怀孕,试管婴儿本就脆弱,又是高龄产妇,月份大了越发行动不便。   前世,赵国安年后就辞了酒店的差,让沈丽春在家安心养胎,蛋糕店家里两边跑,做甜品送货看店,炖汤补药陪产检,时常熬到深夜,头发都忙白了几根,每天却是春风满面。   至于后来新生儿出生有先天性心脏病……那是一段她不敢回忆的昏天黑地,一整个家庭的浩劫。   赵菁洗漱完躺到床上,脑海中还印着赵国安抱着大肚子的沈丽春回房间的背影,如果说这一世她有什么愿望,大概是,爸爸永远高大,妈妈永远温柔,新降生的弟弟能够平安。   灾难近在眼前,她在等。   大年初四,赵菁等来了不速之客。   大清早,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   “你们拜完年了,东西就带走吧,家里小,饭就不留你们吃了。”   “菁菁还没起来吗,我们来主要是想见见她。”   “她昨天写题睡的晚,小孩子长身体,平时学习累,好不容易寒假,就不叫醒她了。”   “那——”   “丽春怀着孕,要静养,你们回吧。”   明显下了逐客令。   赵菁推开房间门,已然穿戴整齐:“叔叔阿姨好。”   门口优雅低调两人抬头一怔。   萧方霁沈婉柔带赵菁去高级餐厅吃了顿饭,沈婉柔送了她很多昂贵礼物,萧方霁则问了她许多学习生活方面的事,赵菁一一礼貌回应,全程神色都淡淡的,一顿饭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萧方霁给赵菁留了电话,说有事可以找他。   赵菁神色这才放松了些。   临走,萧方霁沈婉柔要送,赵菁坚持要一个人在外面转会儿。   目送着萧方霁沈婉柔上车,赵菁收回视线,低下头,摊开手心那一串攥皱的电话号码,一动不动盯着,周围是春节热闹的人群,她的身影映在商场冷冰冰的地板砖上,旁边是一台抓娃娃机,正闪烁着炫彩的灯光,突然好想谢星沉。   下一秒。   一侧KFC奇迹般走出两个少年,段锐手里还端着一杯可乐,谢星沉就这么水灵灵地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姑娘。   “怎么了?”谢星沉站在她身边,见她闷闷的,懒洋洋眉一挑,“不开心?”   “嗯。”她收起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抬头看他。   “吃了没?”   “吃了。”   谢星沉惯常要问:“吃的什——”   赵菁眼睛水汪汪盯着他,有点委屈的样子:“没吃饱。”   “我也没吃饱。”谢星沉瞬间笑了,揽过她的肩,豪爽往商场外迈步,“走,哥带你去吃东西。”   段锐心想这两人总算结束弱智儿对话,收起手机跟上。   一行人打车,去了凯旋时代。   赵菁站在前广场,看着横向纵向都看不到尽头的摩天商厦,顿觉一阵钱包疼。   下一秒,哦,谢星沉家的,那没事了。   “哟,大少爷驾到,就没有人出来迎接一下?”段锐在一旁开玩笑。   谢星沉面无表情瞥他一眼:“你别是跟你妈一起看短剧把脑子看坏了。”   赵菁直笑。   下一秒。   “大小姐您慢点开,欢迎下次再来视察。”中年男人西装革履,俨然位高权重,成功人士,却躬身谄媚朝车窗里微笑招手,后方光鲜亮丽的SALE小心翼翼拉开车门,将数不清的购物袋搬进后座,另一侧精致漂亮的男人狼狈不堪将大金毛扛上副驾,又伺候大人物一样给狗狗系上安全带。   引擎嚣张曳动,白色兰博基尼在这一片开阔天地里尽显非凡,驾驶座女人红唇鲜艳,墨镜一扬,张狂无比,副驾的大金毛却眼睛黑亮亮,滴溜溜朝他们吐舌头,娇声汪汪叫。   谢星沉插兜站在车前几米远处,见了,下颌轻轻一挑,眼中笑意玩世不恭:“谢大小姐,好大的威风。”   凯旋时代前广场不准停车,商场不允许带宠物入内,但谢氏集团大小姐谢月盈可以。   谢月盈摘下墨镜,美眸微眯,转瞬一扬,下一秒拉开车门,步下来,黑天鹅绒恨天高,零下的天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黑丝袜,开司米优质剪裁落膝裙,矜贵至极的米白披肩,头发每一丝弧度都是精致,空气中盈起淡淡的冷香,至于那能与谢星沉匹敌的美貌,应是多继承自谢氏集团创始人谢开昀,五官大气又锐利,一眼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精明商人。   这就是赵菁对谢月盈的第一印象,超模的身材,大明星的美貌,武则天的气质。   谢月盈指间夹着一支细细的女士烟,一点猩红,抽了一口,硕大的蓝钻闪瞎眼,红唇微微扬起,隔着烟雾袅袅,清绝冷艳的声音带出丝笑意:“小沉,陪姐姐吃个饭呗。”   谢星沉仍旧吊儿郎当站那儿:“大小姐说是就是。”   中年·总经理但老奴·男人&SA·无辜·LE&精致·真不是柜哥是副总·漂亮:完了完了,刚送走一罗刹,结果罗刹不光不走了,又捎来一尊佛,大闹天宫。   灿灿已经挣开安全带,从车里冲出来,扑到了赵菁身上。   赵菁咯咯逗着狗狗。   段锐在一旁啧啧。   谢星沉看了段锐一眼,又抬眼柔柔看向赵菁:“你们进去找个地坐着,随便点,记我账上,我马上就回来。”   赵菁点点头。   段锐表示OK。   谢星沉跟着谢月盈走了。   段锐也带着赵菁往里面去。   赵菁走到半路,才发现把灿灿也牵着了,慌忙抬头:“怎么办?”   段锐无所谓一笑:“带着呗,他姐溜一圈了谁不认识。”   果然。   赵菁走半天,不少侍从对她微笑颔首。   带着谢大小姐的爱犬,段家的公子又在后面跟着,这姑娘穿着朴素是朴素了点,自然也是地位非凡。   段锐跟谢星沉玩得好,不光因为住得近,打小同学,更是段锐妈妈也爱礼佛,从小带着,混熟的,两家也走得近。   段锐直接带赵菁进了露台的一家店,外面寒风凛凛,落地窗内却温暖华贵。   一看菜单,贵的吓人。   段锐翻的津津有味:“随便点,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不得多宰他一下。”   赵菁一想也是,然而没什么胃口,点了杯饮品。   点的东西还没上,段锐拿起手机给谢星沉发地点。   赵菁不由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段锐:“放心,他姐分分钟几千万,哪有空跟他吃完一顿饭,聊几句就回来了。”   果不其然。   没几分钟,高大少年从视线边缘出现,远远见侍从只给她上了一杯雪顶莓紫茉莉,停在桌边,看了眼他们的单子,又挑贵的给她点了一遍,勾唇笑:“倒是给我省钱了。”   赵菁有一下没一下挑着舒芙蕾,想问又觉得是谢星沉家里的私事,有点越界,张了几次唇,没开口。   段锐倒是直接:“你姐找你干什么啊?”   谢星沉懒洋洋靠在椅子里,双腿大大喇喇敞着,淡淡吸着奶茶:“出国留学的事。”   “你要出国?”赵菁立马睁大眼。   谢星沉看着她那一脸惊恐又忧伤,勾起唇:“去年刚回国有打算,MIT天文很好,我爸想我去哈佛,我妈还是想我回巴黎,我姐随便。”   “哦。”赵菁低下头,一面失落,一面自己也说不清的庆幸,出国也好,反正要不了多久,正好绝了念想。   下一秒。   谢星沉:“不过现在打算在国内念大学了。”   “啊?”赵菁猛然抬起眼,“为什么?”   “因为——”   少年桃花眼懒洋洋,忽地俯近身,认认真真支起下颌,隔着一杯淡淡的雪顶,扬起勾人的睫,冲她微微笑:“有了眷念的人。”   赵菁心脏瞬间重重一跳,疯狂的同时,止不住坠落。   谢星沉仍旧笑意满满盯着她:“她是第一,我想跟她一起去A大。”   后面的话赵菁怎么也听不清了,好像又短暂地进入了玻璃罩里,低头没有味觉地静静吃着东西。   吃完东西,三人在商场里随意逛着,各处店员见少东家松松牵着一姑娘的袖子,又是另一番光景,连连热情招徕。   “姑娘,这是春季新上市的香水,要不要试试?”   谢星沉今天也难得高兴,垂睫看着她,笑意散漫一挑:“选件东西吧,什么都可以,当你的新年礼物。”   赵菁的贪心,她想要他很多很多的爱,物件也好,话语接触也罢,即使留不下,一瞬都要割舍,感受就好了,莹亮亮抬起眸:“好啊。”   她走在前头,漫无目的地逛着,最后瞥见体育用品店内展示的一架公路自行车,走进去拎了拎,碳纤维优良,通体铅黑,轻盈又有分量,很帅气,她笑:“给我买辆自行车吧,夜跑有点腻了,以后下晚自习骑自行车回家,我算了算,也就五公里不到,很快。”   段锐觉得贼有意思,礼物什么的,别的女孩子都是挑包包衣服化妆品,这姑娘倒好,挑个自行车,实在太特别,也难怪谢星沉这么着迷。   谢星沉弯起唇:“行啊。”   付过钱,谢星沉看着赵菁不太熟练地摆弄着自行车,不由挑眉:“你会骑吗?”   赵菁凭着常识带起脚架,腿一抬要坐上去:“没骑过,不过应该挺简单的。”   “服了。”谢星沉立马过去扶住自行车把手。   “你教我啊。”女孩子松松抬起眼,盈盈调笑。   “行!”谢星沉心都撞烂了,恣意一笑,擎着自行车就往外走,“哥教你。”   然后那天下午,全临城市民都看到。   凯旋时代前广场,谢氏集团少东家软着脾气教一姑娘骑自行车,边上还追着一只大金毛。   至于段锐,坐里面数码产品体验店一边充电一边打游戏的段锐,看了眼落地玻璃外少年少女笑闹的身影,哦,他觉得他该收拾收拾消失。   那是这辈子难得的灿烂午后。   阳光暖融融洒在她身上,骑自行车骑了一身汗,额前碎发湿贴着,却是扬着笑,她单腿支着自行车,好像也学了几分少年的恣意模样,双排扣黑呢子微微敞着,红围巾松松,长发软软落在肩头,她仰头喝了口矿泉水,咽下去,又朝身前的少年一递,笑眯眯:“喝不喝?”   谢星沉何尝不是追了一身汗,透出些玫瑰夹杂松雪香来,发梢微微湿黑,容颜清白细腻,双眸耀眼,澎湃又惑人,想都没想就接过仰头灌了一口。   她视线落在他的鲜红的唇上,心想他们也算接过吻。   往下,他也戴着红围巾,套着黑羽绒服,也算穿过情侣装。   这个她想要爱的少年啊,她多想再多抓住哪怕一刻。   -   春季开学,天气回暖,草长莺飞冲淡了点寒冬的忧郁气息。   赵菁已经骑自行车上下学一星期了,不少同学都看到了,格外拉风。   正是周六放学,同学都三三两两朝校门口走去,教学楼差不多空了。   陈泽一个人背着书包,往教学楼楼梯下走,手里把玩着忘记收进笔袋的美工刀。   陈泽最近过得很不好。   自从上学期第一次月考曝出买卖答案事件,每次考试,即使他已经规规矩矩没再弄虚作假了,监考老师还是格外盯着他,搞得他很不自在,各科老师上课时也总是点他,完全没了之前的优待,可舞弊的那么多,凭什么就针对他一个,因为他成绩本身就不错,稍微一抄就能越过所有人考第一吗?多冤枉。   赵菁把他名声搞坏了,彻彻底底没女生找他玩了,男生间也不大看得起他,每次见了他,是人是狗都一副轻蔑的表情,李秋雅也早就把他踹了,说他给她当舔狗都嫌丢脸,自己不跟他狼狈为奸,以后当个正人君子,然后元旦晚会又巴巴去跳Kpop,结果人谢星沉看都没看她一眼,在角落给赵菁唱情歌,呵,有些人也不照照镜子,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这时候也来踩他一脚,配吗?   新款球鞋和数码产品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他想转学但很难,附中已经是临城乃至全省最好的高中了,家长眼里约等于已经站进了211大门,稍微够一够就985TOP2,也确实风光,每次别人问你儿子在哪上学,她妈说附中啊,对方都一副艳羡的表情,看他像看未来的国家栋梁,那是他妈妈的骄傲啊,可温馨的母子时光总是短暂的,他妈妈很忙,或者说离婚后重新进入职场很忙,他回到家,回到那个父亲和继母的家,继母又因为他忘记给妹妹化奶粉骂他,当三的人怎么敢啊。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赵菁……   陈泽漫不经心走着,转眼已经下了教学楼,拐上小路,一旁就是自行车棚。   眼一瞥,就看到了里面那辆优越的碳纤维自行车,很扎眼。   前天李秋雅也骑公路车来上学了,说是低碳环保,呵,笑死了。   抬头,角落唯一的摄像头坏了,前阵子有男生打球不小心撞到了,可怜兮兮歪在墙角,断掉的电线都露在外面。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个点了,车还停这,今天应该是不骑了吧。   妈的,害我那么惨。   一念之间,陈泽看了眼手中的美工刀,走进了自行车棚。   结果,陈泽出了自行车棚,把美工刀往垃圾桶一丢。   远远又见赵菁和谢星沉背着书包肩并肩从另一侧楼梯走下教学楼。   两人正低头一起对试卷。   赵菁:“12B啊,你怎么D?”   谢星沉:“答案什么?”   赵菁扬起笑:“答案也B!”   谢星沉顺手从兜里掏出一支红笔,咬开笔帽,划了两道改:“答案错了。”   赵菁笑得不行,撞了下他肩膀:“菜死了。”   谢星沉吊儿郎当笑着,散着步子往花坛里歪,又把她往车棚方向顺:“我菜我菜。”   已经走到自行车棚入口了,两人收起试卷,抬头看到远处陈泽的背影,谁在意呢。   赵菁熟练把自行车推出来,头盔给谢星沉抱着。   一般女孩子骑这种高三脚架自行车会很勉强,赵菁除外,赵菁个子高,腿又长。   少女脚轻轻一抬,单腿支着自行车,身子前俯一个回眸,英姿飒爽莫过于此。   “帅不帅?”她眼里有风。   “帅帅帅!”谢星沉勾起唇,笑里有光,“附中第一帅!”   “比谁先到校门口!”   话音一落,赵菁就脚一蹬往路上猛冲。   谢星沉站在原地,遥遥看着她那被春风扬起的校服下摆,修长流畅的身体曲线,肆意高马尾上的草莓发圈都闪着光,连忙抱着头盔笑着追上去:“你怎么每次都作弊!”   校园路面没人,公路车丝滑,赵菁一溜就到了校门口,车龙头悠悠拐了拐,脚一点地就停了。   回过眸,谢星沉一颠一颠背着书包,跑到边上弯腰气喘吁吁:“追你迟早累死我。”   “笨嘛。”女孩子嗔笑,“你一喊我不就停住了。”   谢星沉本就心率加速,这几个字更是砸到了他心口,心脏快要撞出来,低头缓了好半天。   “心脏病犯了?”赵菁等太久,都忍不住调笑。   谢星沉这才缓缓直起身,吊儿郎当眉一挑,拽拽形象不能丢,把头盔朝她一递。   赵菁笑得不行,抖着肩膀把头盔往头上戴。   这头盔还是沈丽春觉得她骑自行车上下学不安全,特意给她买的,为了配她的车,也是黑色。   赵菁把头盔扣子一按,头一偏,流露出带风的一双眼,黑白分明,澈亮透着锋芒。   “帅爆了!”谢星沉不由眼中一亮,这句不是商业互夸,是真话。   “你帅帅的同桌要回家了!”赵菁下巴一昂,肆意无比,声音却带着些幼稚,像撒娇。   又帅又甜。   谢星沉感觉心被击中了,连忙捂着心脏仰头闭眼,唇红齿白不要脸:“啊我死了!”   “你好夸张啊!”赵菁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好了好了不耽误你了,快回家写作业吧。”谢星沉笑着正经起来,站在原地等她先走,“路上注意安全!”   “拜拜!”赵菁也利落,单手扶着车把手,往校门口斑马线慢慢溜去,回过头笑着朝他挥手。   “注意看车!”谢星沉也就跟着挥手往一侧走去,刘叔估计等老半天了。   就这么片刻,事故就发生了,上一秒欢声告别,下一秒人间悲剧。   是绿灯。   好死不死对面车道一男司机像喝了假酒,搁那灵车漂移。   赵菁一上斑马线,就回过头专心骑车,注意到时,自行车就溜了三分之一个斑马线,本来是能停住的。   她双手连忙捏刹车,结果自行车还是控制不住地向前滚去,她瞬间就意识到刹车可能被人动了手脚,明明早上还好好的,眼看那车就要撞上来了,立马上脚刹,运动鞋在柏油路面剧烈摩擦。   一阵剧热,一阵巨响,一阵剧痛,瞳孔骤张,天空亮的刺眼。   一瞬间就这么过去了。   一男子酒后驾驶闯红灯,撞飞骑自行车放学的附中学霸,男子负全责。   这一交通事故后来被这样报道。   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   自行车重重倒地,后轮还在梭梭梭转动。   赵菁几乎是飞出去的,头盔撞在地上惯性往后拖了半米,双腿瞬间就淌出了一片血泊。   无人注意的角落,她书包上系着的谢星沉奶奶送的平安符,壮实牢固的红绳却在一瞬间,断了。   陈泽站在公交车站,看着赵菁倒在面前,地面都是血,血血血,整个人都在发抖,瞬间想起丢在垃圾桶的美工刀,立马拔腿往校门口跑去。   “诶,同学,车到了——”一阵尾气中公交车门被打开,刚刚被他让过坐的老太太连连转头喊他,陈泽没有回头,老太太摇摇头,拎着买菜的小拖车上了公交。   谢星沉听到撞击声,猛地回过头,双眼骤睁,怔了半秒,发了疯地往路对面冲去。   “滴!滴!滴!滴!滴!”   “神经病吧!”   “你也想死啊!”   然而那一刻,谢星沉是真的在想,为什么他刚刚要吊儿郎当地跟她挥手,不然她也不会分心回头,为什么不把他也一起撞飞,为什么不把他也一起撞死。   一个人躺在路面太冷,两个人会不会好一点。   赵菁耳边重重一击,清楚听到了头盔在地面的摩擦声,脑袋电钻钻了一样疼,边钻还边在洗衣机里搅。   世界晃晃荡荡安静了几秒,她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赵菁用尽所有力气,虚虚晃晃睁开眼。   谢星沉浑身都在抖,颤颤巍巍将校服外套披到她腿上,沾了满手血,又死命抱进她,仿佛松开一秒她就会消失一样,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滚烫落到她脸上。   他连忙伸手去帮她擦脸,结果越抹越脏,蹭了她满脸血,他看着大片大片的鲜红,抖的更厉害了,又急急掀起自己面前的衣服帮他擦血,声音颤的语无伦次。   “葵葵葵葵葵葵你别睡我带你去医院!”   赵菁有点想笑,弯起迅速失去血色的唇,用力抬起手,轻轻抹了抹他眼底的湿红。   声音因为没有力气而轻软。   “别哭啊,小事故。”   谢星沉瞬间哭的更厉害了,尽量不发出声音,但湿热的眼泪下雨般往她脸上掉,她脸上他蹭上去的血被他的眼泪冲的纵横交错,像是她在哭一样,然而几缕猩红流下去,显出如纸的苍白来。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像是想给她些力气,又带着往下垂避免她失去太多力气。   赵菁见他手上都是她猩红的血和她身上的沙土,有点伤脑筋地皱起眉,沙哑着嗓子。   “你手脏了,你最爱干净了。”   谢星沉哭着摇头,仿佛在说不了不了我以后不了,我不嫌弃你你最好你弄脏了我也最喜欢你。   早就有人打了110和120,警车声救护车声在不远处疾速赶来。   这一侧交通也就瘫痪了几分钟,后车纷纷绕过他们压白线往前,仿佛他们只是挡路,有路人过来围观,又陆陆续续散去,晦气又血腥,不新鲜。   赵菁失去意识前一秒,脑子里闪过刚刚在车棚门口远远看到的陈泽的背影,瞬间想到了自行车刹车是怎么回事,以及前世她休学后听说谢星沉将陈泽打进医院,瞬间想到了是为了谁。   勉强弯起眼,艰难仰起身。   谢星沉连忙哭着倾下身,把她紧紧往上搂。   她附在他耳边,强撑着只剩气音的嗓子,说了倒在他怀里的最后一句话——   “不要做傻事。” 第44章   赵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   高二教学楼男厕所。   陈泽站在洗手池前,忽然侧边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伴随着鼻喉的血腥和厕所的恶臭,一室昏暗,高大阴沉的身影逆着光从厕所门口缓缓走来。   这是少年此生未曾有过的狠戾,一见了他,拳头和脚印就疾风暴雨般砸到他身上。   陈泽几次试图反抗,踉跄站起来挥过去一拳,谢星沉没来得及躲结结实实受了,弓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阴鸷模样,冷笑着抹了把唇边血,就拎起他校服领子丢垃圾一样将他往墙角一摔。   谢星沉抬起手,垂眼看着,似乎嫌脏,啧了声,拧开水龙头不紧不慢冲着。   陈泽狼狈不堪靠在阴湿的墙角,浑身快散架了,五脏六腑细细密密的疼,唇角流出血,却是上扬,笑的渗人:“你喜欢赵菁?”   此言一出。   少年目眦欲裂,狠狠把水龙头一关,溅了一地水,发了死地往他身上踹:“你还敢提她!”   陈泽笑的更大声,阴森森回荡在整栋教学楼里,虚眯着眼,扯起猩甜的嗓子:“谢大少爷,你就这么喜欢我不要的女人啊?”   谢星沉完完全全被激怒了,已然丧失理智,双眼通红,抡起陈泽往墙上重重一摔,提起他领子拳头一下比一下重地朝他脸上挥去。   陈泽也差不多是个疯子,不要命地笑:“来呀,打死我呀,能把谢大少爷送进局子,也是一种荣幸呢。”   动静太大,厕所里里外外的男同学都快吓死了。   谁都没敢拦,照谢星沉这个发狠程度,掺和进去搞不好会被一起打,只能迅速撤出去,赶紧跑去叫老师和保安。   就在陈泽感觉自己快要被打死的时候。   段锐从走廊冲了进来,死死抱住谢星沉将他扯开:“谢星沉你疯了!刚进医院又想进局子!”   “老子替她不值!毁在这么一人渣手里。”   少年平生第一次骂脏话,歇斯底里,声嘶欲竭,像是要把这么久以来所有的愤恨和不甘都吼出来。   “你冷静点,你进去了她怎么办,她还躺在ICU呢!”段锐试图唤醒点他的理智。   少年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低头哀恸喃喃:“她还躺在ICU。”   段锐赶紧趁机把谢星沉拖出厕所。   来到光线明亮处,众人这才看到——   谢星沉胸前全是血,但不光是陈泽的,少年平时俊美生动的脸上一片死白,纸一样冷薄的唇角正往下滴着血,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病号服,下摆狼狈折起一角,下腹纱布正越来越快往外渗出大片大片鲜红。   谢星沉他,是从医院逃出来的!   陈泽躺在厕所里面,浑身都是血,脸上几乎血肉模糊。   那天两辆救护车是同时从附中开走的。   所有人都在传谢大少爷冲冠一怒为红颜。   赵菁定在角落,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连忙跟上担架想要摸一摸谢星沉苍白的脸,手指却穿了过去。   等等,出车祸的明明是她,谢星沉为什么会受伤!   医院VIP病房。   矜贵冷薄的男人坐在窗前处理公务,那俊美淡漠的容颜,正与频繁出现在各大财经报道的谢氏集团创始人谢开昀别无二致。   男助理在一旁递着文件。   谢开昀一边在文件上签字,一边淡淡开口。   “长本事了啊,替女同学出头,将人打进医院,结果只是轻伤。”   “你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这次实在太冲动了,还把自己搭进去了,我看这书你在国内是念不下去了,出国吧,美国也好,随便什么地方也罢,你妈妈在巴黎很担心你。”   门没关,有护士从走廊经过。   “ICU那小姑娘真可怜,瘦的肋骨都凸出来了,特别吓人,躺了三天还没醒。”   “重度抑郁,厌食症,运动强迫症,我觉得可能还有点双相,为了减肥,藏饭,每天就吃几个苹果,每天晚上要去操场跑十几圈,每天逼自己学到凌晨两点,家长发现的时候,已经从全校倒数干到了全校第一,174只剩75斤。”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知道犯了什么小人,前阵儿学校校庆,小姑娘弹钢琴拿了第一,结果回家路上被小混混堵在巷子里差点毁了清白,这姑娘本来就有抑郁症,又遭了这事儿,在家想不开割了腕,大出血送医院来抢救了三天三夜。”   “听说还跟两位大人物有关系,那天护士站给她缴款的去了三拨人……”   赵菁的灵魂站在病房角落,这才发现——   这是前世,她校庆出事后。   谢开昀使了个眼神,助理连忙回过神去关门。   护士的声音消失在空荡荡的病房里。   病床上少年盖着被子半靠着,俊美难掩容颜苍白单薄,缓缓睁开了半阖着的眼,茶棕色的透明眸子盯着白墙虚空了几秒,抿着皲裂的唇,却始终没说什么。   半晌,下定决心般,打碎了这辈子所有的傲骨,心甘情愿为一个人低头,掀开被子利落下床。   “爸,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你什么。”   少年直直跪了下去。   -   少年跪在佛龛前,檀香缭绕。   谢老太太端了笼包子和杯豆奶来,头发又愁白了一片:“四个月了!我的小祖宗你天天跪在这是想干什么!这是要让我老太婆也活不成啊!”   “奶奶你早点睡吧。”少年仍是直直跪在那,一动不动。   “那姑娘出车祸在医院躺四个月了,要醒早醒了,你要真想让她安心,就跟别人一样好好去上大学!”谢老太太急的蹲下来,把包子豆奶放在他面前。   “学什么时候都可以上,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会儿。”谢星沉神色淡漠。   谢老太太心中大痛,忍不住怒骂:“小时候一个下午的恩情哪就那么大,该还的你早就还了,你们当同桌也就一两个月,人姑娘根本没喜欢过你,甚至压根不知道你做的那些傻事,我们谢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深情种!”   谢星沉没说话,半晌,开口:“奶奶,这世上真有神佛吗?”   “神佛自在人心。”谢老太太随口说,“你天天跪在这就是个笑话,以前的人真诚心求什么,都是提前三天沐浴更衣,吃斋焚香,从山底下开始,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去那山上朝拜。”   少年垂下眸,光亮一暗,沉默良久,端起来了面前的豆浆。   谢老太太眼中一亮,连忙扶他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想通了,你这双腿可不能这么跪啊,上次为了救她冲进火里烧伤还没好利索,医生说要将养好多年,赶明儿尽快让你爸安排你出国做手术。”   谢星沉没说话,直直走着,像是完全不在乎痛苦。   三天后。   谢星沉下楼时,谢老太太歪沙发上睡着了,他过去把奶奶抱回房间安置好,电视里女预报员在播报天气。   “据本台报道,今晚夜间本市有特大暴雪,专家预计百年难遇。”   “近来本市深受暴雪侵害,部分地区受灾严重,市民生活受到极大影响,其中西山发生重大山体滑坡,目前已进行全路段封锁,西山顶灵泉寺西南殿发生塌方,雪后将进行修复,请广大市民减少出行,注意安全。”   灿灿也趴在门口温暖的窝里冬眠。   谢星沉顶着暴雪出了门。   少年的背影单薄深冷,身高腿长丰神俊美,步伐却明显有些不利索。   他从西山脚开始,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   暴雪遮蔽了路灯,只在大片大片鹅毛中漏出丝丝昏黄,寒风在呼啸,一路白雪,两旁密林枝头承受了太多重量,不住往下坠,仿佛下一秒全世界的雪都要压到他身上。   少年的背影在深黑的暴雪里模糊不清,只一直屹立不倒,一直跪拜叩首,一直向前,一路天阶血迹斑斑,愈染愈大片鲜红,在莹莹洁白中晕开这世间最纯净也最死亡的雪夜红梅。   那一年临城特大暴雪是不是百年难遇不知道。   那一年灵泉寺的梅花却格外红。   谢星沉上到灵泉寺时,是深夜,寺里没有人,大殿还开着,佛祖金身红光阵阵,他就跪在殿前,双膝的鲜血不住流,也不管是不是惊扰佛门圣地,全身都感知不到温度,背脊还挺拔,肩头黑发落满了雪,在黑夜融化又结冰,睫毛染上白霜,一动不动。   清晨,小和尚从被窝里起来,出门扫雪,吓了一跳。   一路鲜红,从寺门口到大殿门口到寺中菩提树下。   菩提树下,少年一身黑冷,双膝被磨破干涸的鲜红中快要透出白骨,仍然立立,薄唇乌紫,额头也一片鲜红,像是从阴间爬上来的罗刹。   少年眼底却还带着笑,刺破手指,不要命地滴进墨砚,提起毛笔,在祈福红绸上写。   菩提树上,红绸挂满枝头,在凛凛寒风中飘飘艳艳。   教人毕生难忘。   谢老太太凌晨五点从睡梦中惊醒,发动了上百号人上山去找。   七旬老人,孤独了大半辈子,就这么一个宝贝乖孙,亲眼看着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倒在自己怀里,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啊,奋不顾身去爱一个人,看着漫天的红飘带,虚弱着还冲她弯眼笑:“奶奶,佛祖会保佑她的吧?”   谢老太太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温柔弯起眼:“会的。”   谢星沉,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去上大学,为什么不去治腿。   赵菁飘在虚空中,忍不住悲痛,转眼又看到了自己。   她躺在医院病床上,瘦的皮包骨,周围仪器上一秒还滴滴答答,下一秒心跳陡然变为一条直线,救护铃大作。   医护人员迅速冲进病房抢救。   走廊上,少年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上一秒慢慢悠悠划着轮椅,唇角带笑,想着偷偷越狱来看她,下一秒瞳孔骤张,迅速拨着轮子,飞速冲到熟悉的病房门口。   他看着医生一遍遍抢救无效,看着护士都摇头,看着萧方霁沈婉柔赵国安沈丽春冲进病房,他心脏像是空了,整个世界变成灰白色,他悲痛着从轮椅上站起来,想要跑过去抱住她最后一次,最终却倒在了地上。   医护人员又迅速围了过来。   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因为她被抢救。   -   前世,赵菁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谢星沉的存在。   他为她受伤,多次抢救,为她打架,差点坐牢,为她下跪,向本准备一辈子也不屈服的父亲低下了头,为她冲进起火的汽车,差点失去一双腿,为她在暴雪夜跪拜叩首上山祈福,红绸挂满枝头,他所求平安健康之人却在躺在医院的第四个月彻底停止了心跳,死在了十八岁那年,再也看不到第二年春天。   于是他们有了一世重来。 第45章   “滴答,滴答,滴答——”   仪器在病房里清脆,输液管中透明一滴滴往下落,病床上女孩子蓝白条纹病号服清冷,面容却皎好,看的出来被料理的很好。   整个17楼的护士都知道,附中高二一女孩子倒霉,全校第一被男同学嫉妒剪断自行车刹车线,放学回家又遇上酒驾男司机闯红灯出了车祸,男同学第二天还在学校上着晚自习就被警察带走了,男司机赔了不少钱。   女孩子双腿粉碎性骨折,脑袋因为头盔保护只是轻微脑震荡,成功从手术室出来,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昏迷了快三个月还没醒。   女孩子家境普通,背景却通天,这个程度的伤,本院就能轻松治好,前后却惊动了帝都魔都两路顶尖专家前来会诊。   这简直是在怀疑本全省最好的医院——临城大学医学院的实力!   都言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姑娘不光有两对贴心的父母,一个妈妈高雅知性不嫌累每次来都给她擦身,一个妈妈挺着大肚子还给她梳头发,一个爸爸在走廊电话打个不停,一个爸爸忙前忙后跑断腿。   还有个天天来看她的小男友,巨高巨帅!巨专一!有女的搭讪都一副除女友以外全员非人,说自己十六岁未成年,哈哈哈哈,小护士们都说以后找男朋友就要找这样的!   男生每天来都带一束花,陪她说说话,有时凌晨,有时半夜。   正是半夜,月光从窗外渡进来,一室冷蓝。   谢星沉单肩挎着书包进来,随手带上门,没开灯,拎着一束白玫瑰,熟练走到床头柜前插花换水。   忙活完,室内多了一丝温雅馨香,总算没那么清冷。   谢星沉坐到病床前,从书包里抽出一张成绩单。   “葵葵,我这次又考了第一,你不是说全校第一是你的,快点起来从我手里夺回来呀。”   少年清幽疏淡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里,除了仪器的滴答声,激不起任何回应。   然而还在自言自语,日日如此。   “报告葵葵,今天早上去食堂吃的杂酱面,油条泡豆浆真的很好吃,段锐说食堂豆浆是豆浆粉冲的,中午吃的黑椒牛柳铁板饭,食堂有个女生没端稳泼了,还好没烫到,晚上是薄冰羊肉粉,我喜欢香菜撒上去的香味但不喜欢吃香菜。”   “四月了,学校花坛的桃花早谢了,灵泉寺上倒是开的正好,我今天早上起来推开窗,烟蒙蒙一片,特别漂亮,你再不跟我一起去就赶不上了。”   “沈阿姨肚子大了,不太方便经常来看你了,今天给你带的白玫瑰,花店老板跟我说白玫瑰寓意真爱,那我会觉得,我的白玫瑰是你,喜欢吗?”   少年说完,也不觉失落,眼底微扬,看着病床上安静柔和的少女。   片刻,拿过书包,翻出试卷和笔开始写。   时钟滴答滴答,谢星沉写困了就趴病床边睡会,他近来睡眠浅又少,有时半夜醒来回西山居,有时凌晨醒来回家洗漱收拾,接着就去上学,下晚自习又来陪着她,或者第二天上学前来看一眼,日子就这么一遍遍过着。   时常有梦,却从来没梦到过赵菁。   这一夜,谢星沉又做梦了。   是小时候。   “小沉乖,等你吃完这兜薄荷糖,妈妈就回来好不好?”   小小的一个他抱着那兜淡蓝透明的薄荷糖,看着母亲父亲牵着姐姐在门外远去。   可吃完一兜薄荷糖哪有什么期限,不过大人哄小孩的搪塞,不过凭他的意。   奶奶弯腰认真跟他说:“你一天只能吃一颗,吃多了蛀牙,懂不懂?”   他乖乖点点头。   然而人后背着奶奶他不知道偷吃了多少薄荷糖,小铁皮盒子里都是他藏的糖纸,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他弯眼品尝着清凉又甜蜜的味道,心想他快一点吃完,妈妈是不是可以快一点回来,妈妈最爱小沉,妈妈肯定会心疼小沉的。   可后来,随着薄荷糖越来越少,小半兜,几十颗,几颗,他发觉并不是那回事。   他可以立马把所有的薄荷糖都吃完,可妈妈并不会像魔法仙女一样立马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他不敢了,就守着那几颗薄荷糖,每天数一遍,放在桌前,紧紧盯着,仿佛他永远不动这几颗薄荷糖,妈妈就永远不会食言。   他会等到妈妈回来的那个日期,然后把那几颗薄荷糖亮晶晶给妈妈看,说妈妈真的很想小沉,居然提前回来了。   然后某天他跟小锐在院子里玩遥控小汽车,满头大汗跑进屋要喝水,却看到,奶奶偷偷溜进他房间,在他那寥寥几颗薄荷糖上又倒了一大堆薄荷糖。   他笑着跑进房间,看着桌上的一大堆薄荷糖,双眼明亮仰起小脑袋,咧开嘴:“奶奶奶奶,小沉是不是特别乖,真的一天只吃一颗呢,薄荷糖还剩这么这么多!”   “嗯,小沉最乖了。”奶奶温柔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眼底却不知怎的红了一片。   但某天放学回家,他发现,桌上最后的几颗薄荷糖,一片狼藉,亮莹莹的包装残破不堪,像是被什么啄了,淡蓝透明的糖果有些消失了,有些缺了角,外面鸟雀在叫,他转头一看,窗户没关,他的薄荷糖被山上的鸟叼走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阴风一转。   他回到了迷路那天,来到了温馨蛋糕店门口,坐到了那架晃晃荡荡的雪白铁艺秋千椅上。   可天黑沉沉,一瞬间下起了大雨。   他手上的草莓纸杯蛋糕瞬间化了,奶油混着奥利奥碎淤泥一般流下来,他急的立马拿手挡,可还是变成了两手脏污。   眼前小赵菁笑容甜美的跳脱身影也迅速透明,变成相框里的黑白画,整个温馨蛋糕店都在风化成粉末,昏天暗地,他什么也抓不住,完完全全暴露在大雨中,浑身湿透,四周皆是残骸废墟,一条路也没有。   他回不了家了。   谢星沉从噩梦中惊醒,急急拿过书包,目光触及那一抹薄荷新绿,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取出那兜薄荷抹茶曲奇,皱皱的透明饼干兜里,一底细细的饼干屑,圆滚滚的饼干边缘有些融化,薄荷抹茶曲奇只剩两块了。   这是赵菁元宵节那天送他的,到现在快三个月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保质期有多久,只是留着。   只要饼干兜里还剩一块薄荷抹茶曲奇,就永远不会过期。   他也永远有一份期盼,那个喜欢草莓奶油蛋糕的女孩子会醒来,笑着说他自恋鬼。   医生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并不清楚她什么时候会醒来,可能三个月,可能三年,可能永远都不会醒来。   不过没事,他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自己骗自己,等到那个期限尽头。   其实他害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永远失去盼头,就像小学回家发现桌上的薄荷糖被鸟叼走了,嗷嗷待哺的心瞬间被掏走。   他可以承受失望,只是再也不能再一次绝望,永远失去一个人。   谢星沉轻轻打开饼干兜,淡淡的黄油香甜又漫了出来,就像她跟他说薄荷抹茶曲奇他是独一份的那个晚自习一样,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块,品尝致命又迷醉的毒药般,慢慢咬了一口。   看着病床上女孩子的睡颜,月光下,皮肤白到透明,隐隐能看到太阳穴的淡青色血管,双眼紧闭着,睫毛纤长清晰,鼻尖盈着一点光,嘴唇弧度柔和,血色稀少的淡粉。   她是不是又瘦了。   他抿着唇,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内心像飘在无限虚空里,声音沙哑低沉。   “葵葵,你再不醒,你给我烤的薄荷抹茶曲奇就要吃完了。”   病房里,仪器上心率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阵。   病床上,女孩子的脸忽然轻轻皱起来,克制至极又实在无法忍受,眼角落出一颗泪来,一颗,两颗,三颗……莹白月光下,钻石般一颗颗缓缓滚下来。   她在哭。   她在哭,她在哭,她在哭!   谢星沉迅速颤了下睫,不敢置信般,坐在床边定了三秒,双眼猛地迸发出光亮,兴奋着急急抻过袖子去帮她擦眼泪。   感受着衣袖之下的湿润和滚烫,谢星沉心脏狂跳不止,又立马意识到自己袖子不干净可能会让她感染,急急忙忙拉开抽屉去拿柔巾纸。   他刚抖着手抽了一张,小心翼翼捻着角,缓缓凑近要帮她蘸眼角的泪,就这么忽然对上了,她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一刻世界都寂静了,只有窗外的月光,滴滴答答的仪器,以及目光相拥的他们。   赵菁躺在病床上,看着眼前的少年,漆黑恣意的发,白如雪的肌肤,俊美的眉目,英挺的鼻梁,薄而鲜艳的唇,渡在最皎洁的月光下,一切都是最骄矜无二模样,她眼中隐隐涌动着热流,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谢星沉还愣在那儿,看着她的真实而生动的眼泪,从眼到身到心都兴奋了起来,好像冷败灰败的火焰又重新烧了起来,大放异彩!   赵菁用力仰起身体,想抱住他,却做不到,四肢休眠太久还无法马上调动。   谢星沉立马倾下身,将她紧紧搂紧怀里,抵在她额头,清冽的薄荷气息中,温柔的声音如梦似幻,又是真实存在,清浅笑意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赵菁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然而嗓子沙哑,只是呜呜咽咽,像受伤的小兽,更让人心疼。   谢星沉立马又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她低低细细说。   “谢星沉,我好想你。” 第46章   “我也好想你,葵葵。”   他将她按在胸口,沉溺说。   赵菁瞬间控制不住,更加细幽地呜咽起来,像山间的风,冷泉的月。   像是要将人心都撕开一道口子。   感受着怀里女孩的轻颤,摇摇欲坠如蒲公英,谢星沉哄小孩一样,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分开些距离,长睫低俯,专注看着她,声音低柔。   “为什么哭?”   女孩子蓝白条纹病号服,长发松松落在肩头,单薄苍白容颜在月光下清冷,眼泪软水晶般往下掉,让人心融,忍不住往他身前衣服上蹭:“我梦见你了。”   “那挺好的。”谢星沉眼稍弯,怪不得他一直梦不到她,原来是他去她梦里陪她了。   “我梦见你为了我走火入魔,低头折颜,求神拜佛,残缺破损。”赵菁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像没拧紧的水龙头,止不住又落下泪来,“都不像你了。”   她的少年,明明应该永远骄矜狂妄,耀眼如太阳,恣意自由一生,而不是守在废墟里拼凑,随她一起坠到地狱。   谢星沉笑了下,片刻,轻轻揽过她,摸着她的脑袋,在她头顶低声说:“为你做出任何事情,也是我啊。”   “我不要你那样。”赵菁埋在他怀里,声音很难受,“我想你是永远美好的。”   “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今后不妨借我的势。”谢星沉看向她的眼睛,平静且坚定,“那不是玩笑。”   赵菁微仰头对上,目光怔怔,心中却掀起了万丈狂澜。   “如果我是高高在上,无人敢犯。”谢星沉轻轻眉一挑,“那么今后,连你的份一起算上。”   赵菁心狂跳不止,转瞬,收起失神,忍不住双眼明明亮亮一扬,唇轻吐:“附中第一拽。”   “嗯,是的。”谢星沉懒洋洋应,又是那副漫不经心模样,垂眸松松盯着她,缓缓撩起桃花眼,“你要知道,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付出任何代价,我心甘情愿。”   赵菁低头脸一热,轻声说:“那你记得,在守护那个人之前,爱惜好自己。”   “好。”谢星沉勾起唇,随意往椅子上一靠,双腿大大喇喇敞着,终于有了些从前的吊儿郎当。   赵菁坐在病床上,抬起眸,借着月光,忽然就瞥见少年额前黑发散漫细碎下的一块雪白。   “你头怎么了!”赵菁内心一惊,要去触碰,瞬间又想到什么,急急去撩谢星沉裤腿。   “你没事掀我裤子——”谢星沉叫唤,“嗷嗷嗷疼!” 第47章   “啪!”   赵菁立马拍开灯,放慢动作去撩谢星沉裤腿,越往上越不敢,害怕接近那个残忍的真相,到最后一下,终于还是轻轻往上一揭,看到那一大片半干涸的鲜红。   她心如绞,眼睛光速灰败透明,摇摇欲坠的晶莹映着触目惊心,垂头低声喃喃。   “谢仙仙,膝盖是不是很疼。”   谢星沉最怕看到的就是她这幅模样,心想完蛋又要哭了,立马伸手要盖上若无其事:“一点小伤。”   谁料赵菁死死拽住他的手腕,双眼通红情绪激动:“你骗人!”   谢星沉定了半秒,随即轻轻一笑,懒洋洋伸手缓缓抚平她哭皱的眉毛:“不小心摔的。”   “那你头怎么——”赵菁伸手要去摸。   谢星沉迅速偏头躲开,眉一挑:“真没事。”   “我梦见你了。”赵菁垂下手,低头慢慢说,“梦见你在暴雪夜三跪五拜七叩首上灵泉寺为我祈福。”   “那你的梦有点不准。”谢星沉也不瞒了,吊儿郎当开起玩笑,“我是前几天清晨去的,这个季节不下雪,那天天气好着呢,山里空气质量好,我还看了场日出。”   赵菁:“直直跪下去,一路山阶上都是你的血。”   “这就扯了,你梦里怎么还有恐怖元素。”谢星沉唇轻勾,细细牵着她的手,“你知道我这个人最懒了,想着早点上山早点结束,跪的可快了,晨练的老大爷都没我跪的快。”   赵菁忍不住笑出来,他这个人啊,还有空插科打诨,转瞬又抿着唇看着他:“那你膝盖怎么……”   “嗐呀,求神拜佛不就那些事,我寻思着不得跪的实一点,跪的久一会,显示我心诚。”谢星沉懒懒散散,“谁知道那山路和大殿砖太硬,我这金尊玉贵的哪受得住,下次得让我奶奶给人捐点地毯都铺上。”   谁家山路和寺庙铺地毯啊。   “没个正经。”赵菁嗔,又低眉,“你跪那么久,会不会晕倒啊。”   “好得很。”谢星沉眉轻佻,“烟熏火燎的,都给我跪困了,抻脑袋一看,敲钟和尚坐那摸鱼刷手机,主持跟我奶奶熟,还问我要不要喝点银耳红枣汤。”   “是得补补血。”赵菁眼微弯喃喃,目光触及谢星沉受伤的膝盖,瞬间想到什么抬起眼,“你起来走两步。”   “嗯?”谢星沉神色疑惑,还是依言站起来。   “我检查检查。”   “真没事。”谢星沉抱臂懒散站那儿,身材实在优越,校裤修饰出长到没边的一双腿,校服拉链拉到最上拽拽的,依旧一脸清白澎湃少年气,只是轮廓清减,更锋利精致了些,几个月没见,头发长长了些,漆黑散漫细碎覆在眉骨,显出不羁,“现在让我去跑一千都成。”   “我不放心。”赵菁认真看着他。   “你还梦见什么了?”谢星沉似有所感一笑,左右走了几步,男模走T台似的,侧过身偏头,桃花眼轻轻一撩,“半身不遂?”   赵菁确认过没事,总算笑起来:“坐轮椅。”   谢星沉吊儿郎当走回来坐下,胳膊撑在床边,松松支起下颌:“早着呢,少说七八十岁的事了,到时候咱一人一个轮椅,看你怎么耍赖。”   “谁要跟你一人一个轮椅了。”赵菁不好意思向上看。   “不是吧,我们这交情七八十岁一起坐轮椅不成了?”少年声音懒洋洋。   “干什么?”赵菁故意调戏,“夕阳恋?”   “白头偕老。”少年定定看着她,松松撩起那双深邃浓郁桃花眼,只有她。   赵菁心好像一瞬间被击中了,还笑嗔:“不要脸。”   “那好吧,不一起坐轮椅就不一起坐轮椅,你自己一个人坐轮椅吧。”少年忽地就声音变低,带着点小小的不高兴。   赵菁正要哄。   谢星沉:“我想我七八十岁身子骨也还健朗,可以推你去逛公园。”   “……”   “不跟你说话了!”赵菁跟着也幼稚起来,傲娇偏过头。   谢星沉宠溺勾起眼,想着说这半天话赵菁应该渴了,转头要去找水给她喝,瞬间又想骂自己,病人醒来这么久都忘了叫医生!   值班医生急急赶来简单检查了一番,说一切正常,今晚正常休息,等白天再进行全面检查。   赵菁躺床上睡不着,毕竟已经睡了快三个月了,趁着病房没人坐起身,左看看右瞅瞅,在一旁抽屉看到了碘伏和棉签。   谢星沉打完水回来,坐到床边,也没注意小姑娘在摆弄什么,正帮她把开水兑温,腿忽地就一凉——   低头,对上小姑娘悄悄掀起他裤腿的一个大动作,偷感十足。   谢星沉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一阵低笑:“又干什么呀?”   赵菁趴在床边,埋头正忙活,依旧长长的裤子掀啊掀啊掀,随手从一旁拿起碘伏:“帮你上药呀。”   “得了吧。”谢星沉立马一把抢过来,把温开水塞她手里,忍不住笑,“你自己都断了一双腿,还有空管我这点小伤。”   “啊?”赵菁捧着水杯坐起来,小口小口喝着,这才意识过来,轻轻抻了抻自己的腿,有知觉但有点缓慢,“很严重吗?”   “手术很成功。”谢星沉低头三下五除二就取了棉签上碘伏,反正今天不折腾完他这一双腿这姑娘是不会罢休的,目光触及自己膝盖上的鲜红,又补充,“放心,不会留疤。”   赵菁看了眼,捧着水杯点点头:“挺好的,毕竟你那么爱美。”   谢星沉瞬间忍不住笑出声,抬头:“我说的是你的腿不会留疤,怎么老想着我。”   “不止我的腿,”赵菁红着脸,“你的腿也一样重要啊。”   谢星沉心里暖融融的,眼角止不住地上扬,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发。   夜已经很深了。   “睡吧。”   谢星沉接过水杯放下,又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直直盯着她。   赵菁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很乖,眼睛却明目张胆:“你不睡吗?”   谢星沉又忍不住笑:“我怎么睡?”   下一秒,赵菁抬起脑袋把枕头一挪,拍拍空出来的一块地方。   谢星沉瞬间受不了了,心像融化的太妃糖,带着笑意的声音低沉轻缓:“你怎么这么黏人?”   “你等下还要去上学啊。”赵菁偏头不好意思辩解,又伸手悄悄把枕头挪回去,却忽然触及到了一块冰凉。   赵菁低头一看。   洁白的床单上,静静躺着一块玉观音,上面还挂着红绳,是吊坠。   “这谁的?”赵菁问。   “我的。”谢星沉懒洋洋往椅子上一靠,淡淡说,“小时候奶奶给我求的,说是保平安,一直带着,这么多年,也确实平平安安,算是我的护身符。”   “哦。”赵菁点点头,拿起吊坠递过去。   “送你了。”谢星沉眉轻轻一挑。   “这怎么成啊。”赵菁笑,拎起吊坠在灯光下看,润泽剔透,实在贵重,打趣,“贾宝玉没了玉是要疯魔的。”   一晃一晃悬在白炽灯光下,眼前的这一尊玉观音,重合上身前少年的脸,脑海中忽地回闪。   病房里,她的遗体被推走,护士打扫床铺从枕头下发现这枚玉观音。   另一个病房里,少年虚弱地躺在床上,玉观音被送到手中。   有着她黑白照片的墓碑前,少年弯腰,将玉观音与向日葵摆在一起。   少年步伐不太利索,高大瘦削的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远,向日葵被打湿,飞来一只白鸟,将玉观音叼走了。   电视机沙沙闪了一阵儿。   女主持人职业套装:“谢院士,听说你的双腿是年少时烧伤所致,伤情并不严重,却一直不愿意治疗,大家都很担心你的身体。”   男人矜贵优越,与年少时一般容颜俊美,只是单薄清减,只是冷沉淡漠,无情无欲,仿佛尘世一切都毫无意义,让人想起最闪耀也最冰冷的钻石,剪裁顶级的西装腕间却近乎诡异地佩着一只草莓发圈,甚至坐在轮椅上。   茶棕色的桃花眼早就不再撩人,而是无机质,却忽地,举世罕见轻轻一扬,现出一瞬人间春色。   “这也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赵菁拎着那只吊坠,玉观音一晃一晃,瞬间热泪盈眶,倒豆子般大颗大颗往下掉。   谢星沉都懵了,连连去拿纸:“又怎么了?”   赵菁低头撅起嘴,伸手揉了揉眼睛:“被光晃到了。”   谢星沉瞬间松了一口气,将一整包棉柔纸都拿到她身前,一下下细细帮她擦眼泪,笑她:“林妹妹都没你哭的厉害。”   “可能我欠你的吧。”赵菁嘟囔,“欠你的眼泪。”   “那你还是别还了。”谢星沉取笑,“我怕了。”   可哪有什么自主,一个不愿要,一个不得不还。   “谢仙仙。”赵菁止住泪,微红着眼底看着他。   “嗯。”他支着下颌,面带笑意。   “我忽然觉得前世,你一定是拯救我的仙子。”赵菁莹润着双眼,认认真真说,“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想要爱你。”   谢星沉心瞬间被击穿了,上一秒吊儿郎当,下一秒仰天长叹,微微眯着潋滟的眸,眼尾柔柔,微微轻扬,闪着透彻的光,那神情,像是长久沉浸在幸福的甜蜜里,良久,才轻笑了下,无可奈何模样,将她温温揽入怀:“葵葵,快点高中毕业吧。”   好半天。   赵菁埋在他怀里,呼吸蕴满着令人安心的玫瑰夹杂松雪香,像猫儿一下下轻蹭。   谢星沉又重新把她安置到床上,严严实实盖好被子,声音倦懒:“葵葵,我要睡觉了。” 第48章   谢星沉趴在病床边睡至凌晨方走。   少年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呼吸清浅,月光悄悄覆上漆黑恣意的发梢。   浸在一室冷蓝里。   赵菁侧躺松松支着脸,看着眼前少年的睡颜,偶尔伸出手指拨拨他的头发,目光最终还是落向掌心的玉观音。   她想了很多很多,片刻,偷偷拉过少年的手,将玉观音绕在了他腕间。   她想他永远高坐神坛,不要俯首,骄狂一生,不要残缺。   清晨,窗外的日光刺眼。   赵菁皱起脸翻了个身,陡然感觉颈间一片冰凉,低头,谢星沉将那只玉观音挂到了她脖子上!   几乎都能想象到某人趁着她睡着,松松揽起她的肩,将玉观音给她戴好,又信手轻拨出她环进去的长发,唇角轻勾起顽劣又幼稚的笑。   羞愤欲死!   赵菁在病床上打了个滚,翻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   临大附中,高二七班,上午最后一节下课铃打完。   任课老师夹着书出去,段锐背起书包走到谢星沉位置前。   谢星沉单肩挎着书包,正低头站那儿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敲,一旁的课桌空空如也,见到他过来,一句话也没说,抬步往教室外走。   段锐最见不得谢星沉这幅淡淡的样子,自赵菁出车祸后就这样了,立马跟上,边走边劝解:“赵菁出车祸又不是你的错,要怪也怪陈泽和那个酒驾男司机,你怎么老想着那天不该跟她挥手告别让她分心,没有你陈泽要害她她还不是照样出意外。”   谢星沉边下楼梯边回消息,唇角轻勾,完全没在意。   段锐还在絮絮叨叨:“还老想着为什么那天没帮她检查一下刹车,甚至不该让她骑自行车上学,不该教她骑自行车,不该给她买自行车。”   是的,谢星沉这般通透的人,在赵菁出意外后,也会陷入无限的内耗和自责。   段锐扼腕:“你干脆把凯旋时代所有体育用品店都撤了得了。”   谢星沉回完消息,总算回过头,看傻子一样看着段锐。   段锐噤声,还以为自己又招谢星沉不快了。   “等等我!”身后这时传来一道女声,何田田跑下楼梯赶了过来。   段锐转过头:“你怎么来了?”   何田田:“赵菁醒了,你们不是去看她吗?”   段锐:“???”   谢星沉语气淡淡:“你不知道吗?”   段锐:“……”   狗逼!   合着全世界就他一个人最后知道!   -   一行人去到医院,病房里早已挤了不少人。   赵国安见谢星沉来了,便把保温桶里的饭菜交代给谢星沉,自己扶着大肚子的沈丽春出去吃饭,沈婉柔也跟着赶出去带上门,留他们几个小孩子说话。   谢星沉放下保温桶,照例先插花,今天是向日葵。   段锐拍拍胸脯义愤填膺:“赵菁你放心,你车祸第二天,全校都看到陈泽被警察带走了,到现在也没动静,搞不好已经去里面踩上缝纫机了。”   何田田带了很多试卷和笔记:“菁菁我跟你说,老师最近进度赶得可快了……”   赵菁靠坐在病床上一一点头,陈泽她是放心的,不说谢星沉,萧方霁也不会放过陈泽,至于过程如何,她懒得关心。至于学业进度,暂时失去第一是肯定的,但她毕竟前世学过,努力一阵儿也能很快夺回第一。   段锐和何田田都围在她病床前,这场景,很像前世她校庆后割腕住院那次,只不过这一次,幕后嘉宾站到了台前。   “伸手。”   谢星沉摆好小桌和饭菜,又拧了热毛巾要给她擦手。   赵菁松松抬起胳膊,任由他擦着,看着眼前营养清淡的三菜一汤,忍不住调戏:“谢大少爷你也是伺候上人了。”   “荣幸吧。”谢星沉声音带着些微笑意,放下她擦好的一只手,又抬起眼,“另一只手。”   赵菁配合着换手,散漫扬眼往后一靠,姿态慵懒的不得了:“堪比慈禧。”   “你这是皇后。”少年声音吊儿郎当,擦完她另一只手,又拿起筷子勺子来擦,自然的仿佛没说过这话。   赵菁瞬间脸发热,直愣愣盯着他。   段锐见势扯了扯何田田,小声说:“走吧走吧,咱去吃饭。”   何田田立马悻悻跟着溜了。   然后两人就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   谢星沉立在病床边,和饭挑了一勺子鸡蛋羹,送到赵菁嘴边:“啊——”   赵菁立马笑趴,颤着声音说:“我断的是腿,又不是手。”   “在我这差不多。”谢星沉挑起眼,伸手拉她起来,要喂她吃饭。   赵菁穿着病号服乖乖坐在病床上,睁眼看着他,试着吃了几口,还是不适应,闹了半天,去抢勺子:“算了算了我自己来!”   真由着赵菁自己来,清蒸鱼一筷子没动,一大桶排骨汤倒了小半碗夹了几块,半天没吃几粒米。   谢星沉靠在床边椅子里,看着她那瘦了一大圈的身子,简直让人想一天喂八顿,再对比上还剩大半的饭菜,闲闲挑眉:“还减肥啊?”   “没。”赵菁埋头在青豆胡萝卜炒肉里挑挑拣拣。   “那你怎么吃这么少?”谢星沉盯着她,觉得她今天吃个饭要磨蹭出花来,“以前不都挺有食欲的?”   “跟你学的,嘴挑了。”赵菁理直气壮。   “还怪起我来了!”谢星沉哭笑不得的想拧她脸。   转瞬,赵菁挑拣完毕,饭盒盖子上多了一小堆生姜片。   赵菁对生姜不排斥,但谢星沉是那种有一点生姜都不会吃这个菜那种。   “怎么办,我一个人吃不完。”赵菁松松往枕头上一靠,呈现出一小桌近乎完整的饭菜来,朝他微笑,“尝尝我爸手艺?”   谢星沉定在那儿,半天随意扬起眼,朝别处看:“你要我哭吗。”   “真吃不完。”赵菁还在那缠,“我爸早上给我送的就是排骨面,顿顿吃这么营养,谁受得了啊。”   谢星沉掀过眼瞥她,满眼写着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要顿顿这么营养。   赵菁反倒过来抱住他胳膊,弯眼亮晶晶看着他:“帮我分担分担?”   谢星沉没办法,估计今天不陪着她吃她是不肯安生吃饭的,被迫答应:“好好好。”   然而真吃是不敢的,单不说抢病号营养餐不当人,就是给未来岳父知道了也够他死一回了。   谢星沉就搁一旁坐着,拆了双新筷子给赵菁挑鱼里的刺,剔好的鱼肉堆成一块小山包,温声问:“腿怎么样?”   “能下地,走路还要练习练习。”   “嗯,你刚醒,多休养休养。”   “我想早点回学校。”赵菁抬起头。   谢星沉静静对上:“也行。”   -   一个多星期后。   大清早,附中门口。   众同学在门卫大爷的死亡凝视下拎着一次性纸碗匆匆赶进校门,脑袋还纷纷往后扭,目光依依不舍路边香樟树下的那个侧影。   五六点街景清旷,过路行人车辆很快又很慢,洒水车刚走,柏油路湿漉漉,露水沾衣薄,已经隐隐有了些初夏的气息。   香樟大道终年翠绿繁荫,晨光从树隙漏下来,镀在少年侧脸,澎湃又动人,松松散散靠在粗壮树干上的身影高大清薄,正微微低着脑袋,单手拿着手机发消息。   临近打铃。   蔡主任POLO衫皮带皮鞋公文包路过,正直执教三十余年,平生最看不惯纨绔子弟,如今一逮着哪能放过机会,立马停下履行起教导主任的职责,操起临普公鸭嗓。   “谢星沉,都快上早自习了怎么还在外面逗留,不进校门就能公然拿出手机吗!成天吊儿郎当的,哪像个学生,跟个街溜子一样,别以为你这次考了第一我就不敢训你,这里不是你家,更不是初中部,没人惯你称王称霸!今天期中大会稿子给我好好念,别再跟光荣榜上一样整什么菜就多练!”   然后,那天早上在校门口。   众·迟到已成定局选择放弃挣扎·同·慢慢悠悠往学校里面晃·学,就看到了,附中·最爽最牛逼·第一·最经典咏流传·拽王,的一幕——   “别吵。”谢星沉皱起眉,收起手机,看都没看蔡主任一眼,伸脑袋往街边看去,“在等人。”   “???”   蔡主任直接□□懵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校门口亲眼目睹的同学齐齐笑出声,有的弯腰笑得肚子痛,有的手里生煎包都笑掉了。   蔡主任愣了半秒,瞬间暴走——   “谢!星!沉!”   可惜谁也没听到。   一阵尖锐刺耳的上课铃。   一辆小电驴从街边驶来,后座的姑娘衣发轻飘,双眼明亮如风。   “谢星沉!”   谢星沉眼中一亮,立马笑着跑过去,又在小电驴边几步停住,当着赵父的面,不好越俎代庖,便规规矩矩接过赵菁的书包,拿起车前的拐杖,礼礼貌貌问好。   “叔叔好。”   “辛苦谢同学了。”   赵父微笑颔首,背着赵菁下车。   谢星沉连忙跟上,往学校里面走去。   全程被忽视的蔡主任:“……”   这还能说什么,光明正大搞早恋,但关爱同学,但双全校第一。   今天,是前全校第一赵菁同学复学的日子!   一整个上午,附中高二年级群直接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赵菁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女神终于回来上学了!】   【赵神回宫——】   【早自习暂停,我去接!】   【早上在校门口笑死我了!蔡主任逮着谢星沉玩手机迟到一顿训,结果直接被无视,又亲眼看着谢星沉接赵菁进校门,站那儿黑着脸半句话没说。】   【蔡主任何以卑微至此!同情蔡蔡半秒。】   【虽然迟到但感觉赚了一个亿!】   【谢星沉真的拽爆了!】   【亲眼看到赵菁他爸背着赵菁上楼,谢星沉在一边拎包拿拐,一口一个赵叔叔。】   【什么赵叔叔,那是岳父!】   【谢星沉一下早自习就是又带饭又打水的,慕了慕了。】   【掩护掩护掩护!关爱同学关爱同学关爱同学!】   【赵菁腿没事吧,碰上陈泽这种社会祸害真是倒霉!】   【放心陈泽没好果子吃,据说赵菁那边律师咬的很紧,在里面也有些人脉。】   【不会还有人不知道陈泽被警察带走那天晚自习就是鼻青脸肿吧,据说上学路上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   【谢爹武力值科普,初中有次,谢星沉和段锐放学打完球回家,在校外被小混混围堵,二打六,对面当场有三个被抬进了医院,但都只被判定轻伤,不光得进去,还得赔谢星沉他们医药费,谢星沉方完美正当防卫。】   【所以真不能跟既懂医又懂法的高智商打架!】   【这就是为什么谢星沉在附中拽了这么多年都没人敢动他的原因,不光家世顶绝,实力也超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今天上午有期中表彰大会!】   【补药啊补药啊到时候谢星沉一个人站台上拿六个奖状……】   【不说了班主任已经在组织我们去礼堂了TAT】   【刚路过教学楼底下看到那一大排菜就多练[微笑]】   【怎么回事咱附中高二是没人了吗?!】   【你行你上】   【你行你上】   【你行你上】   【我不行我去礼堂接受嘲讽Orz】   【我不行我去礼堂当冷脸鼓掌人机Orz】   【我不行我去礼堂死一场给谢星沉助助兴Orz】   “真要去啊?”   谢星沉弯腰扶着赵菁往教室外走。   段锐&何田田一左一右跟着,也纷纷劝。   “你这才刚下地不久,还是别去了吧,上下楼梯麻烦礼堂也怪远的。”   “菁菁你要怕一个人在教室无聊,我可以在教室陪你。”   赵菁恢复的好,已经能勉力拄拐走路,只不过非常非常慢,聚精会神盯着地面,看着一个个同学飞一般从身旁掠过,不紧不慢说:“我一上午没离开过座位了,出去活动活动。”   “这不怕我抢了你第一,你看了受不了。”谢星沉声音吊儿郎当。   “放心,区区第一,我还是挺心胸宽广的。”赵菁低笑了声,转头轻轻对上目光,“我想去看你。”   “那行。”谢星沉轻轻眉一挑,在楼梯口停下,一手扶住赵菁一手卸过她的一双拐丢给一旁段锐,接着就猛地弯腰把她背了起来。   赵菁身体猛地腾空,死死抱住谢星沉脖子惊呼:“谢星沉你干什么!快点放我下来!”   那天上午,一整个附中高二都看到了——   谢星沉背着赵菁顺着人流飞奔下楼梯,少年笑声在十六七岁的人潮人海中清亮。   “等你走去礼堂,天都要黑了!” 第49章   “看到没看到没!刚刚谢星沉背赵菁来礼堂的!”   “全年级都看到了!蔡主任直瞪眼!”   “谢星沉都用跑的,背着赵菁路过教学楼边杏花树下,瞬间就懂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是什么感觉!”   “我要断腿后被人背这么一遭,一辈子也忘不了。”   “小声点小声点,蔡主任开始讲话了!”   “wccccccc谢星沉和赵菁怎么坐我们前面!”   谢星沉坐姿散漫,优越的脸上覆着深邃的阴影,校服领子洁白细碎的发漆黑恣意,光线昏昧暗色压不住浑身少年气。   赵菁抱着一支杏花,刚刚被谢星沉背着路过杏花树下折的,细白的瓣淡黄的蕊,蕴着疏疏浅浅的香,连带着女孩子也透出清冷和孤高。   礼堂安静又嘈杂,台下昏昏欲睡,台上大红庄严,蔡主任正在铿锵发言。   谢星沉随手塞了包东西到她手里,偏过脑袋,清冽的薄荷气息倦倦懒懒:“什么时候结束啊。”   “才刚开始呢。”赵菁哭笑不得,低头,是一包草莓软糖,再一细看,还是拆好的,一旁少年指尖捏着那一丝包装袋,真是当她残废一点手不让她动。   赵菁倒了几颗草莓软糖,剩下传给一旁何田田,往谢星沉方向靠过去,微微挑起眉,笑意低低:“你等下不要上台领奖状发言的,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我是想早点回去睡觉。”谢星沉声音吊儿郎当,低沉更显惑人,一脸没睡醒,“领奖发言有什么意思。”   “这么狂啊?”赵菁轻声挑衅,吐息散在耳畔,像一个草莓味的吻。   “人不轻狂枉少年。”少年声音依旧骄恣,指尖却不经意拂了拂耳廓,“从小到大不知道领奖发言多少回了,再怎么新鲜也困了。”   赵菁低笑了下,偏头撞了下他胳膊:“你发言稿呢?给我看看。”   距离过近,这种暧昧低语,窈窈窃窃,浸在礼堂的幽远清暗里,让人脑袋发昏发热,谢星沉无可奈何往座椅上一靠,偏过眼,是她挺拔的草莓发圈高马尾,发际一圈碎发毛茸茸,明丽大方的眉眼,翘起的睫,他眸光稍弯,轻勾起唇,从校服兜里抽出一圈纸。   “喏。”   赵菁接过低头展开一看,白的。   立马随手丢回去,笑的肩膀都在抖:“真行!”   “你还指望我写什么学习经验。”少年依旧那副吊儿郎当模样,凑近声音混蛋,“不都在光荣榜上了?”   “你好幼稚啊。”   “我觉得我还挺真诚的,谁想听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学习经验啊,附中哪个老师不是讲了千百遍了,不如图个乐子。”   “就你会说。”赵菁笑嗔。   “赵老师,”谢星沉又幽幽凑过来,懒懒撩起眼,“对我这次抢了你的第一有什么感想啊?”   赵菁切了声,松松眉一挑:“区区手下败将,不过趁虚篡位,不足挂齿。”   谢星沉乐了,声音散散漫漫:“赵老师现在也不谦虚了啊。”   “跟你学的!”赵菁理直气壮,看到手里还剩两颗草莓软糖,递过去。   谢星沉散散靠座椅里,看了眼,不要脸,张起嘴:“喂我。”   “你现在也是彻底不矜持了。”赵菁笑的受不了,低头热着脸,抖着手把草莓软糖送过去。   谢星沉懒洋洋瞥了她一眼,偷摸摸低下头从她手心叼走一颗草莓软糖,接着迅速直起身面无表情,正经的跟没做过坏事一样。   赵菁余光扫到什么,也立马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谢星沉抬眼望去。   吴作舟隔着两排的距离,正转头看他们,眼镜片在黑暗中泛着光。   “……”   谢星沉差点被一颗草莓软糖噎死。   下一秒,知道了吴作舟为什么转过头看他们。   “刚刚表彰完了文科班的同学,下面,我们对在此次期中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的理科班同学进行表彰。”   蔡主任的公鸭嗓回荡在礼堂里,穿着皮鞋站在台上拿着话筒,跟着习惯性退到讲台边缘,抬头看向大屏幕切了张PPT。   全场顿时一阵唏嘘。   临城大学附属中学高二年级期中表彰大会   理科总分第一   谢星沉,高二七班,718,(1/1/1)   单科第一   语文:谢星沉   数学:谢星沉   英语:谢星沉   物理:谢星沉   化学:谢星沉   生物:谢星沉   “《谢星沉表彰大会》”   “麻了麻了彻底麻了。”   “OMG这熟悉的感觉死去的回忆又开始攻击我呜呜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个男人,他又回来了!”   “你谢爹终究是你谢爹,之前说谢星沉不行的出来自己打自己两巴掌。”   “谢星沉牛逼!”   自然而然,下面不少同学纷纷转头看向他们这边,一双双眼睛在昏暗里幽幽亮。   谢星沉随意坐那儿面无表情,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不是因为被人注视而紧张,而是因为和赵菁一起被注视而慌乱。   虽然他平时张扬惯了,但此时,她坐在他身边,他嘴里还含着刚刚她喂给他的草莓软糖,全年级的同学都坐在这间礼堂里,属于他们的一整个青春都在这儿,有一种隐秘而盛大的暧昧,像黑夜将人湮没。   忍不住就生出一种公之于众的冲动。   “咳咳,”蔡主任重新开腔,下面立马噤声,“现在我们有请谢星沉同学上台领奖!”   掌声雷鸣中,谢星沉起身上台。   赵菁坐在那儿,看着谢星沉远去的背影,低头打开攥紧的手心,最后一颗草莓软糖,全是汗,吃不了了。   莫名就有一种心虚感。   “谁慕了我不说,碾压式第一!”   “这还不是最绝的,人女朋友也是第一!”   “好想看赵菁赶上进度后,跟谢星沉公平竞争,谁会是第一!”   “谢星沉跟赵菁就是绝配,天仙配!”   台下喧嚣渐渐淡去。   台上,少年不疾不徐走到舞台中央,高大骄矜的身影从昏暗中渐渐渡向完完全全光亮,站姿散漫,长到没边的一双腿,没拉拉链的校服,恣意漆黑的发,收敛过也剩三分玩世不恭的俊美。   蔡主任一上来就给谢星沉发了一大摞笔记本:“为了表示对获奖同学的奖励,我们年级特别准备了一些精美的笔记本。”   “哎哟蔡老师你轻点,等下把我砸死了。”谢星沉一面吊儿郎当抱着那一大摞笔记本,一面没脸没皮插科打诨。   哄堂大笑。   “就你有意见。”蔡主任也是个能说笑的,转头去拿荣誉证书,“刚刚背女同学来礼堂怎么不嫌重。”   谢星沉立马闭嘴了。   底下的同学却不放过。   “玉环妹妹在怀,身轻如燕呢~”   “帮助同学的事怎么能叫重,那叫宠!”   “赵菁赵菁谢星沉嫌你重!”   蔡主任抱来一摞荣誉证书,又开始发。   一本,两本,三本……   谢星沉一本本接着,笑着悠悠直摇头,那神情仿佛在说——啧啧,都是我的。   蔡主任后面直接自暴自弃,剩下几本荣誉证书都丢谢星沉手里。   又是一阵“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星沉同学的成绩我们有目共睹,他今天获此荣誉,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接下来我们就将讲台留给谢星沉同学,让他给我们分享一下学习经验。”   蔡主任说完,看着谢星沉把一大摞奖品证书放到演讲台上,总算正儿八经抽出一张纸,放心往台下走去。   然后下一秒。   蔡主任不放心转头,看到纸上一片空白,又想折回去把谢星沉揍一顿,早上校门口一箩筐话都当了耳旁风,这兔崽子天生不知收敛为何物!   聚光灯打下来。   谢星沉散散站在演讲台后,桃花眼恣意耀着光点,不紧不慢俯视了一圈台下,天然就有一种居高临下感和松弛感。   冷白分明的修长指节抬了下话筒,带着清浅笑意的漫不经心在礼堂里扩散。   “学习经验啊——”   底下的同学安静如鸡,下一秒,少年挟着所有的狂妄和傲然,说出了万众期待的那句话——   “菜就多练!”   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谢星沉果然还是谢星沉!”   “毫无新意但喜剧效果拉满!”   “那个狂了一辈子的男人!”   “好了,”谢星沉笑了下,收起吊儿郎当,挺立在那儿,完完全全占据着演讲台,“大家好,我是高二七班谢星沉,在座的很多同学可能认识我或者知道我,之前也有很多人质疑我高一去哪了,是不是混不下去了才回到附中。”   “诚然,命运给我开了个玩笑,我以前也确实狂过了头。”少年声线清晰有力,像冷冽的山,忽然又升起烈阳,骄矜恣意,“但现在,我又站到了这里!”   笑点接二连三——   “低调是不可能低调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低调!”   “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狂下去~”   “附中第一狂!”   “我这个人无足轻重,也想给予一点力量。”少年站在那儿,大红的背景和地毯,身后是烈焰昂扬,眼中是潋滟桃花,“希望大家不服输不认输,奋勇直追迎头赶上,我在第一等着你们!”   赤裸裸的挑衅,也实实在在激愤人心!   “也希望大家无论何时,都要对命运发出最猛烈的一击,用最帅气的姿势!”   礼堂掌声雷动!   谢星沉也确实讲完了,只不过——   “最后——”少年拿起话筒,看向台下的某个方向,隔着浮浮沉沉的光线,隔着一整个礼堂的人山人海,发出最狂烈的表白——   “赵菁同学,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 第50章   “啊啊啊啊赵菁全场MVP!”   “赵菁赢麻了不是第一胜是第一!”   “呜呜呜呜求一个谢星沉这样的二十四孝好男友!”   【xswl李秋雅牙都要咬碎了当场说要上厕所起身走了。】   【hhhhhhh第一排听到蔡主任气的要谢星沉回去写检讨谢星沉嬉皮笑脸说好呀好呀下次去哪里念!】   【怎么感觉谢星沉还挺期待的哈哈哈哈哈!】   【《每日一表白》】   作为本次事故的女主角。   赵菁扎在一礼堂的狂热里,昏暗中感受着无数窃窃嘈嘈和炙烈目光,脸都熟透了,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要不是双腿实在不方便。   谢星沉这家伙,还真是……   从礼堂回教室,也是谢星沉背她回去的。   路过的同学纷纷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和笑意。   赵菁羞愤欲死,死死埋在谢星沉背上,带着点小情绪嗡声嘟囔:“你下次能不能低调点。”   谢星沉偏还吊儿郎当,勾起尾音:“不喜欢吗?”   “……”   赵菁默了会,抬起脑袋,搁在他肩头,看着校园里烂漫的春光,天也蓝,花也红,树木繁,鸟鸣翠,一时的明媚总会让人失去对未来的判断,沉醉不知路。   少年的步伐又疾速,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好似能一直春风得意。   她不由认真说:“我怕你以后摔了。”   谢星沉只是笑:“除了你,没人能让我摔!”   春色如许。   少年的眸光也潋滟,声音也清亮。   却像是几块大石头砸到赵菁心头,想了好半天,始终开不了口。   “你会让我摔吗?”谢星沉又扬起眼问。   赵菁没答。   谢星沉已然高兴抢答:“你不会让我摔的!”   接着更加快速地背着她上楼去。   赵菁立马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慢点慢点慢点!”   回到教室。   “我发现你就是一天不装难受。”段锐气喘吁吁把拐杖送过来,“以后栽了可别找我哭。”   谢星沉仰头喝了口水,懒洋洋挑起眼:“我什么时候栽过?”   段锐看了赵菁一眼:“说不定呢。”   -   周末。   谢星沉陪着赵菁去了一趟灵泉寺。   赵菁现在每周还要去医院做复健,双腿机能还在渐渐恢复中,可以脱拐,但走不了太远的路,更遑论独自爬上西山。   谢星沉也不敢让她累着,因此一路上,也是半扶半背。   上到灵泉寺时,差不多是正午。   红墙金瓦,香客寥寥,烟尘缭缭,檀香绕绕。   赵菁捻了一支香,一点红中浮出白,在满殿佛光中飘然上升。   谢星沉扶她在蒲团上跪下,接着并排跪到一旁蒲团前。   赵菁对烧香拜佛不熟,谢星沉倒从小耳濡目染,十分老道。   赵菁跪在蒲团前,偷偷撇眼看去,少年仪态挺拔端庄,一起一拜皆是虔诚,平生未曾有过的信徒模样,两侧红烛高映,灯花落落,帐幔如火,怎么感觉,一同跪在这儿,有点像拜堂。   她不由高兴起来,稍稍扬起眼,跟着他一起,有样学样摆了三拜。   被扶起来时,赵菁将香恭恭敬敬插进宝鼎,回过头立在殿中,顺着庙宇悬下的风幡看去,寺中菩提树上红绸飒飒。   两人跟着往外游去。   菩提树下风大,两人的衣发都飘了起来。   谢星沉仍旧俯身抬笔,去红绸上祈福。   赵菁仰头,顺着枝干上挂的红绸一一看去——   赵菁平安健康   赵菁平安健康   赵菁平安健康   ……   一连看了十几条红绸,十有八九皆是如此。   “你好霸道啊。”赵菁不由失笑,“一整棵树都给你占了。”   “没办法,世上这么多人,而你又格外让人心疼。”谢星沉搁下笔,拿起长长的红绸往菩提树上挂去,“而我又最心疼你,只好给你多求点。”   赵菁低头眼中一酸,不是被寺中香烟给熏的,复再抬起头,眸光又触及一条一样又不一样的红绸,旁的大都字迹规矩工整,这条却格外秀丽飘逸   ——葵葵平安健康。   “这句为什么不一样啊?”赵菁回头问。   谢星沉回头见了,赵菁不上学时打扮很闲适,为了复健登山穿的运动鞋,简单的长裤,宽松柔软的米白色毛衣,中长发也松松散在肩头。   正午的太阳洋洋洒洒下来,甚至能看到她光洁皎好脸颊上的细小茸毛,病重清减,不艳丽,但实在舒服耐看的长相。   在满树红绸下和煦又美好,直教人一眼入红尘,再不论佛门圣地。   少年也清白俊美,身高腿长,抬步过去。   “我怕佛祖不知道你的小名,更怕字太过潦草佛祖不认识。”谢星沉抬手取过那一条红绸,散散漫漫扬起眼,“这条是写错的。”   赵菁低头笑了下,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也需要为了她,规规矩矩,谨小慎微吗。   “是不是饿了?”谢星沉想起到了饭点,赵菁早上检查要空腹也没吃什么,现在下山还要走好半天,立马想出了最佳解决方案,“你在这坐一下,我去看看寺里还有没有斋饭。”   “嗯。”赵菁点头,站在菩提树下,看着少年高大深远的背影往后殿绕去。   不知从哪又飘来一老尼,打扮清简,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径直朝她走来。   赵菁转过头,对上了那慈眉善目。   “施主近来可否多梦?”老尼淡淡开口。   赵菁心却猛地砰砰一跳。   她最近确实,频繁,且重复地,梦到前世。   但大多数时候没有实际事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少年靠在街角,看着她发现自己的身世,不敢靠近喧闹的温馨蛋糕店门前,背着书包落荒而逃。   再看着她上了公交车,跟着上了下一辆公交车。   少年站在更下一圈楼梯,仰头望着她发现饮水机角落的不堪,掉了苹果躲到楼道角落哭。   跟着来到教室,往她桌上抛了一包纸,又走到后排坐下,拿出试卷握起笔,却抬头看向前排她的背影。   少年叼着瓶豆奶坐在面馆橱窗前,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同学热热闹闹抱着苹果,出神不知道想到什么,起身进了隔壁水果店。   又趁着她不在偷偷放到她桌上,琢磨着明信片,多一句太满少一句不够。   少年站在冬夜的路灯下,头顶是盛大的向日葵烟花,阳台是他心爱的姑娘。   只是静静看着,从不邀功。   少年蓝白条纹病号服靠在病房外,听着里面段锐和何田田对她的探望。   他那一世,对于她,都是名不见经传,都是最重要最独一无二的幕后嘉宾。   ……   仿佛要将他那一世的寥落,都借由梦境诉说。   于是她心虚了,于是她不顾双腿,来灵泉寺求神拜佛,求个安心。   赵菁定了定,从怀中取出那枚玉观音吊坠,问:“可与此物有关?”   “玉观音已全因果,今生渡化全由施主心证。”老尼淡笑虔道。   赵菁云里雾里,知道这老尼定知道些玄机,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寺庙里,还直直冲自己来,但又不想牵扯过多,以免乱了自己的心智,收回玉观音,问了一句:“师太可有可解之法?”   “凡梦皆因前尘,不可回避,不可改变。”   “前尘尽释之日,施主方可美梦无虞。”   说完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那老尼又一阵风飘走了。   赵菁低头冥思苦想半天,竟觉得是一种诅咒,再抬头,看到了谢星沉。   谢星沉走过来拎起她的包,扶着她往后殿走:“你腿不好,怎么一直站着?”   “我刚刚碰到一尼姑了。”赵菁边慢慢走边说,“她说我这辈子都逃脱不了命运。”   “这么恶毒啊?”谢星沉笑了。   “我也觉得。”赵菁道,可又想,如果我逃脱不了的命运是你呢。   “灵泉寺没尼姑,全和尚,九成九招摇撞骗。”   赵菁一听,心头却猛地一激灵。   -   回到家。   赵国安回来做完饭洗完碗,又去店里了。   沈丽春预产期不远了,行动越发困难,早早就回房间躺着了。   赵菁洗完澡,站在浴室镜子前刷牙,想起很久以前问谢星沉的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该怎么办?”   谢星沉当时只是轻轻蹙起眉:“为什么要被选择,你可以成为拥有选择权的那一个,选择权在你,是你选择了别人,而不是别人选择了你。”   同样的事情,换一种视角,就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感受。   那么这一次,与其被动接受命运,不如主动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赵菁刷完牙,捧了把水洗脸,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接着关上灯,趿着拖鞋在黑暗中走出浴室。   穿着睡衣散着头发站在走道里,主卧的门底漏出一线光。   赵菁深吸了一口气,过去敲门。   “进来。”   赵菁进去带上门。   沈丽春挺着大肚子,正靠在暖黄的床头灯下织毛衣,抬眸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妈,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吧。”赵菁弯弯眼,往床边走去。   “肚子里的小坏蛋总是动,我最近老睡不安稳,我怕影响你睡觉。”沈丽春笑说,偏身去整理另一边的床铺。   “没事。”赵菁已经掀被子上床。   沈丽春看着女儿乖巧躺到身旁,头发也漂亮眉眼也明亮,止不住温柔:“正好趁你爸不在,咱娘两说说话。”   赵菁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只静静看着,不说话。   沈丽春从床边毛线袋里翻了翻,亮着眼给她展示织好的小孩毛衣:“你说黄色好看还是蓝色好看?”   赵菁认真打量了会儿:“黄色吧,看起来更活泼明亮一些。”   “我也觉得黄色好看。”沈丽春又高兴地比了比,重新叠好放回去,“有你这样一个好姐姐,小卓肯定会开心的。”   是的,赵国安沈丽春已经给未出世的孩子取好了名字,赵卓阳。   无论男女。   赵菁也不由畅想起来:“等他上小学,我大学也差不多读完了,可以教他写作业。”   “那自然是极好的。”沈丽春笑笑,“等你上大学了,家里都空了,我跟你爸正好多出个孩子带。”   ……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阵儿,赵菁最后定定看着沈丽春,用尽量随意的表情和语气问了一个问题。   “妈,如果我和弟弟同时生病了,你们会救谁?”   “你呀你!”沈丽春立马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怪不得都说二胎家庭爱闹矛盾,这还没出生,你就争起宠来了!”   赵菁笑着去躲:“这是实话嘛。”   “很严重吗?”沈丽春倒真认真思考起来,“不能都救吗?”   “不行。”赵菁撒起娇来,“只能选一个。”   “那怎么办呢。”沈丽春无奈弯弯眼,“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不是让妈妈犯难。”   “是啊。”赵菁不由垂眸低落,实在是过于两难的境地。   “如果实在只能选一个,选谁都是对另一个孩子的不公平,我和你爸就不要去做这种偏心的选择题,而是站在一整个家庭的角度,做出对两个孩子都最有利的决策。”沈丽春摒除感性,理性道,“毕竟我们不能失去了一个孩子,再失去一个孩子。”   赵菁在这晚得到了前世未解的答案。   -   学校提前一个月开始筹备校庆。   赵菁这次报了与前世一样的节目,钢琴曲《少女的祈祷》。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附中登台演出了。   时隔多年重新坐到钢琴前,赵菁格外重视,周末一回去就翻出老旧的琴谱,用立式珠江练习了起来。   学校对此次校庆也十分重视,安排了一二三次彩排。   很快到了第一次彩排的日子。   与正式演出一样在礼堂。   赵菁坐在台上,指尖一落到钢琴上开始弹奏,就觉得音色一般。   但也知道这并不是下次彩排乃至校庆当天她会用到的钢琴。   前世,从第二次彩排开始,学校给她配的钢琴换成了一架斯坦威大三角。   可见附中财力还是十分雄厚,上百万的琴说配就配。   赵菁一曲弹完,起身下台,掌声寥寥。   她的出场顺序是最后一个,前面同学大多彩排完解散吃饭去了,礼堂里几乎没什么人了。   灯光就开了舞台上的,堪堪照亮第一排红丝绒座椅前懒懒散散靠着鼓掌的两少年。   与前世一样,段锐正凑谢星沉跟前嘀咕什么,谢星沉则直直看向她,双眸亮如星。   谢星沉校庆没节目,段锐跟班上同学凑了个话剧。   话剧在前面几个,班上其他演话剧的同学早走光了,就剩段锐在这陪谢星沉等。   前世,谢星沉是以陪段锐的名义来礼堂看彩排的,段锐彩排完,谢星沉又一直待到她演奏完最后一首钢琴曲,才跟着她一起走,她前世只当谢星沉是闲得慌。   此时,赵菁自然能猜出,前世谢星沉是为了看她。   这一次,谢星沉则是光明正大陪她来彩排。   见赵菁走下台,谢星沉立马直起身,抬步过去,递上一瓶水:“累不累,晚上一起去吃麻辣香锅吧,何田田应该已经占好位置了。”   赵菁拧开喝了口,点点头,往礼堂外走:“嗯。”   段锐跟上小嘴叭叭:“学校真捞,这破钢琴完全辱没了赵菁你的琴技。”   赵菁转头随口问:“你也懂乐器呀?”   “好的乐器又不是没听过。”段锐是真的看不上学校的钢琴,“小时候耳朵没少被谢星沉的小提琴污染。”   “什么污染,会不会说话。”谢星沉恨不得一脚踹过去,“那叫熏陶。”   “要点脸吧。”段锐开始揭老底,“你忘了你最开始学琴每周末大清早在我家锯木头的事了?”   “随你便。”谢星沉不屑,“反正砸的都是你妈的招牌。”   赵菁迷迷糊糊:“这跟段锐他妈有什么关系?”   “他妈是临大音乐系的教授。”谢星沉挑眉,“我小时候小提琴在他妈手底下学的。”   “哦哦。”赵菁了然点点头,“段锐也学的小提琴吗?”   “没,他锯了半个月太受打击跑去学钢琴了。”谢星沉神采飞扬,“再后来他妈让我两合奏,他又被我的天才琴技打击到,彻底弃乐从文了。”   “自恋鬼。”赵菁直笑,又忍不住向一旁段锐求证,“真的吗?”   段锐满脸不想回忆,最后幽幽飘出了句:“人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进行战术性撤退。”   约等于默认。   赵菁笑弯了腰。   谢星沉嘚瑟的不行:“是吧是吧!”   段锐面无表情:“你就是一天不装会死。”   -   第二次彩排,也是安排在某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到礼堂集合。   赵菁一打铃盖上笔帽,转头却不见人,段锐倒带着演小品的几个同学走了过来。   “谢星沉呢?”赵菁起身问。   “他有事。”段锐搪塞,“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他等下就去礼堂找我们一起吃饭了。”   “行。”赵菁没多疑,跟着大部队一起去到礼堂。   一进礼堂,里面已经来了不少同学,灯却没开,只有大门和两侧高窗的微弱光源。   昏暗嘈杂里,舞台一角果然放着一架斯坦威大三角,在尘嚣中流金熠熠,教人移不开视线。   赵菁逆着礼堂大门的光,缓缓走近舞台,周遭所有都屏蔽,像是沉在一场梦里。   “啪——”   舞台灯光骤然大开,打在那架斯坦威上。   其后光线微弱处,缓缓走出一少年,隔着两世无闻,在万千虚尘中渐渐显形。   赵菁站在台下几步之遥处,眼睛止不住发酸,她早该猜到的。   谢星沉散散漫漫立在台上,只懒洋洋朝她眉一挑。   “我给你换了架钢琴,喜欢吗?” 第51章   “喜欢。”赵菁双眼莹满,心也融化,“非常喜欢。”   “你要演出,钢琴自然得是最好的。”   少年随意立在台上那架斯坦威旁,白如昼的灯光打下来,身后的无边黑幕像闪着星光熠熠,举手投足尽是骄矜恣意,还不满意挑唇补充:“你什么都得是最好的。”   “谢谢。”   赵菁立在台下,万分感动,说不出别的话。   谢星沉桃花眼潋滟扬起,像是极大被取悦到,跟着懒洋洋朝她伸出手:“不上来试试琴吗?”   “嗯。”   赵菁点点头,转身抬步。   谢星沉侧身,看着赵菁一步步,走上舞台,朝他走来,浸在一整个礼堂的嘈杂尘嚣里,像是他一整个青春女主角的登场,他一整个年少时代圆梦的序幕。   他心爱的那个女孩子,终于走到他身边。   他这一生,都想要她荣光无上。   赵菁又何尝不是。   她心爱的那个少年,就该一世骄矜狂妄,站在人群之巅永远耀眼。   自然不该属于她。   梦该醒了,灰姑娘的水晶鞋会消失,她该坐着南瓜马车离开。   这一场盛大的舞会,徒留被现实击碎前的水晶幻境,她不得不与男主角告别,美若仙是回光返照的尾声。   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这是她高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演出了,她想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   她想跟他一起登台演出!   赵菁走着走着,等到台上,不觉已热泪盈眶。   谢星沉看着她满眼亮闪闪,像碎钻石,真真泪做的人儿,一面去口袋里取手帕纸,一面无奈勾唇嘲笑:“葵葵,你最近泪点有点低啊。”   赵菁仰头,手指揩了揩眼尾,直直对着顶上刺眼的白光,苦笑了下:“光太晃眼了。”   “晃眼还往上看。”谢星沉胸腔直颤,闷闷的笑声更大地溢出来,抽出一张纸巾细细擦完她的眼泪,温柔拉着她走到钢琴前,“试试吧。”   赵菁指尖落到黑白琴键上,只弹了几个音,便知非凡。   斯坦威清越的声音静静回荡在礼堂里,她收回手,看向眼前的少年:“谢星沉。”   “嗯?”谢星沉抬头。   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勉强弯出一抹笑:“你小提琴没忘吧?”   “怎么了?”谢星沉睫一颤,吊儿郎当勾起唇,“你想听随时给你拉一段都成。”   她拉过他的手腕,两人一同站在台上:“我们一起在校庆合奏吧。”   -   临时换好合奏的曲目,赵菁周末回家更加勤奋地练习了起来。   离校庆只剩两个星期不到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想要达到最好的效果。   赵菁坐在立式珠江前,纤纤十指飞快,琴音波浪般一阵阵回荡在蛋糕店里。   明明是光明的曲目,每一声却都像是悲鸣。   午后店里没什么客人。   赵爸爸正坐一旁拆快递,弯腰从纸箱里拎出一件件可爱的小孩衣服,展示给手机视频里的沈丽春看,两人眼中都闪着幸福的光芒。   赵菁不敢看,心脏纠成一团,泄愤般,更加激烈地弹奏起来。   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婉的女声。   “果然在店里!我们去家里就丽春在,说菁菁来店里练琴了。”   赵菁停下动作,转头。   沈婉柔拉着萧方霁,夫妇俩满眼柔和,正大包小包越过橱窗朝她走来。   自她车祸后,沈婉柔萧方霁夫妇每周至少有一人从雪城飞来看她。   赵家和萧家也越走越近。   赵菁心上又像是挨了一刀。   沈婉柔萧方霁问候完她,又客套地去跟赵国安拉家常。   “丽春预产期快到了吧?”   “嗯,还剩一周不到,就在这几天了。”   “可得注意了,我生意迟的时候特别遭罪,月嫂请了没?”   “需不需要帮忙安排医院?”   ……   明明三个大人说话声音很小,都在顾忌她练琴。   赵菁却感觉吵炸了,关于未出世弟弟的信息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耳朵,催命符般,再激越的琴音也挡不住,快要窒息。   琴音戛然而止。   “哐——”   赵菁猛地起身将琴盖重重一关,转身快步上楼去。   “咚咚咚咚——”   又把房间门一摔。   “哐!”   狭小的蛋糕店天花板,灰尘都震下来几分。   沈婉柔吓了一跳,放轻声音问:“怎么了?我们吵到她练琴了?”   “我们这说话声音也不大吧?”赵国安同样用气音,转瞬想起什么,笑眼道,“前阵儿她问她妈,她和弟弟同时掉水里我们救谁,估计是怕有弟弟了她就被冷落了,听我们在这说觉得烦呢。”   萧方霁直笑:“小女儿家家的,心思倒也可爱。”   -   “哐——”   “咚咚咚咚咚——”   又一个周六。   赵菁练完琴上楼午休了会,背着书包下楼,转身看向后厨:“爸,我出门了!”   “行,早点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赵国安系着扑满面粉的围裙出来,才送走赵菁,转头接到电话。   附中礼堂。   谢星沉向老师借了钥匙,跟赵菁约好一起练合奏。   赵菁背对着斯坦威,坐在琴凳上,双眼微笑,朝眼前骄矜俊美的少年扬了下下巴:“还没听过你拉小提琴呢。”   “拉给你听。”谢星沉桃花眼散漫一挑,懒洋洋将下颌搁在腮托上,身姿挺拔,双臂舒展,一手执弓优雅扬上琴弦。   甫一入弦,就满是金钱的声音。   月光般优美散在空荡荡的礼堂里。   赵菁起初惊艳,谢星沉的琴技,几乎可以与专业演奏家媲美了,忍不住夸赞:“你还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   “也就办过几场个人演奏会,后来觉得没什么挑战,没玩了。”谢星沉淡淡说,分明是张狂的神情。   《也就》《个人演奏会》《没什么挑战》《玩》   “谁问你这个了!”赵菁哭笑不得,当场想打人,“自恋鬼!”   谢星沉停弓,胸腔止不住震颤,喉结滚动间,溢出的尽是春风得意,双眼也潋滟流转。   “真不怪段锐黑你,你就是一天不炫不舒服。”赵菁笑着摇头,“该!”   打打闹闹半天,谢星沉接着拉完这首曲子。   赵菁再细细听,却觉得,蓦然熟悉。   一种穿透灵魂的感觉。   不是在任何公开场合的演奏或者电视节目,而是——   前世,雪城最顶级的大饭店,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上,她前世十七岁生日那天……   谢星沉演奏完好久,见赵菁还垂眸不知道想着什么,忍不住俯过身,在她眼前挥挥手,笑意恶劣:“想什么呢?”   浸入清冽薄荷气息里,总算收回点神思。   赵菁摆摆头,转回斯坦威前,双手放上琴键:“开始合吧。”   两人合了几遍,赵菁越来越魂不守舍,期间弹错好几个音。   谢星沉忍不住打断,递过去一瓶水:“休息下吧,你放轻松点。”   “嗯。”赵菁自知状态不佳,接过水,刚拧开喝了口。   一阵电话铃响起。   赵菁拿起手机一看,是赵国安的电话。   心脏瞬间砰砰一跳,有什么预感一样,镇定按了接听。   “喂。”赵菁出声。   “葵葵啊,你晚饭自己在外面吃,爸爸有点事。”赵国安声音急促,可以听到那边环境很嘈杂,隐隐有叫号声。   “爸,你在哪啊?”赵菁问。   “医院。”赵国安眉头紧皱捏着缴费单,如实答。   “妈妈生了吗?”赵菁佯装出兴奋的样子。   “嗯。”男人声音听不出高兴。   “弟弟还是妹妹啊?”   “是男孩。”   “哪个医院啊,我等下过去。”   赵国安报了医院名,前面排队快到了,急急要挂电话:“葵葵你乖乖在家呆着,照顾好自己,妈妈和弟弟刚出产房身体还比较虚弱,医生怕打扰休息,不让探望,爸爸这边有事,先挂了……”   “嘟嘟嘟——”   赵菁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目光微不可察随之一暗。   谢星沉差不多听了全程,从钢琴旁直起身,眉轻轻一挑:“我要当姐夫了?”   赵菁放下手机,没答。   谢星沉以为自己猜到了赵菁今天魂不守舍的原因,笑问:“现在去医院?”   赵菁将坐直,将双手放上琴键,勉强弯起亮盈盈的双眼看向谢星沉:“再合一遍吧。”   谢星沉依言拎起小提琴,觉得赵菁今天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两人接下来合的几遍,赵菁都全神贯注,无比完美。   锁上礼堂门,两人又去小西门一起吃了个饭。   赵菁磨磨蹭蹭好久,吃完饭又拉着谢星沉去操场散步,在无人的校园里一圈又一圈,天都黑透了,才乖乖由谢星沉陪着在路边等公交车。   谢星沉都忍不住肩一拱,嘲笑她:“你今天怎么这么黏人,嗯?”   “舍不得你。”赵菁低头盯着鞋,任由身体飘摇,声音弱弱,“明天晚自习才能见到你。”   “这才几个小时啊。”谢星沉勾起唇,“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医院得了。”   “算了。”赵菁摇头,再抬头,要等的那辆公交车正好停在眼前,机械抬步上车。   谢星沉家在反方向,站在车站朝她挥手。   赵菁坐在靠窗,勉强挤出笑,招手。   跟着利落转回头,公交车一往无前,载着她的命运不知驶向何方。   -   赵菁最后还是由赵国安陪着,站到了医院ICU新生儿保育箱旁。   透明的箱子里,皱皱巴巴一团,他还那么小,就要身上插满管子。   颜色也与一般婴儿不一样,特别是那嘴唇——   “爸,弟弟嘴唇为什么是紫的?”赵菁轻声问。   “弟弟生了一点小病,过阵子做完手术就好了。”赵国安还在瞒,尽量让自己像一个无坚不摧的大家长,声音却因为痛苦止不住发抖,不忍再看,揽过赵菁肩膀往外走,“会好的。”   赵菁忘不了。   那样小小皱皱一团,紫绀的嘴唇,也在小幅度嚅动,本能呼唤着生命。   她前世并没有见到弟弟长大,只在十八岁那年暑假回临城参加何田田升学宴前见过一面,那时弟弟一岁,围着黄灿灿的口水兜,大大的眼睛明亮亮,啵唧在她脸上亲上一口,真应了名字赵卓阳,是这世界上最温暖的小太阳。   一年,只要一年,做完手术,他就会成长为世界上最光明可爱的小孩子。   这一次,她真的想看到他长大。   一出ICU,赵国安又急急忙忙接了个电话。   赵菁站在原地,看着赵国安匆匆走到走廊尽头的背影,仍旧高大,却渐渐被重负压弯。   她心里不禁在想,爸爸是在卖房,还是卖店。   深夜的医院,并不稀奇,这世上因为疾病而家破人亡的也不止他们一家人。   但这一次,赵菁希望赵国安沈丽春能幸免于难。   赵国安一整晚都在打电话。   赵菁在医院楼下花坛转了一圈又一圈,回家睡了最后一晚安稳觉。   第二天周日,萧方霁沈婉柔夫妇如期而至。   赵菁拎着换洗衣物走在医院走廊,就听到病房里传出沈丽春沙哑的嘶吼——   “你这不是逼我们卖女儿!”   沈婉柔声音细细柔柔:“丽春,话怎么能这么说……”   萧方霁一派公正:“国安,你应该知道事情的厉害……”   “哐——”   赵菁推门进去,故意弄出很大声。   四个博弈的大人立马和颜悦色,赵国安眼中却明显犯难。   赵菁放下换洗衣服,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沿着走廊下楼,一个人孤零零靠在楼道,周遭清寒,窗外雾霾严重,像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她身体也瞬间失去所有力气,好似下一秒就会滑到地上去。   她忘不了赵国安的那双眼睛,一夜苍老,始终回避,挣扎在痛苦的沼泽里,却无人救。   也记得前世,赵国安卖店又卖房,最后还是跪在了她面前,中年人折断了一辈子的脊梁:“葵葵,爸爸对不起你。”   她眼睁睁看着,然后被萧方霁沈婉柔带走。   这辈子,还是不要了。   她实在不需要那么多人,为她摧眉折腰,她折煞不起。   她该知足的。   她已经偷来了大半年时光,不过离开临城去雪城,从蛋糕店家抱来的女儿变成萧家归来的大小姐,赵爸爸不用变卖家产,赵卓阳小朋友可以健康长大,皆大欢喜,已经很好了。   赵菁在楼道待了很久,最后看着灰败的地面,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   翻到那个存进去就没有拨过的电话号码,她盯着看了很久,指尖就要拨下去,还是收回,跟着迅速收起手机,往楼下走去。   萧氏夫妇一出医院大门,一侧就冲出来一个身影,少女像是刚刚剧烈运动过还在喘着气,碎发随风微微凌乱,站在雾霾天的街道苍茫里,一世未曾有过的坚定模样。   沈婉柔吓了一跳:“菁菁,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事找你们。”   赵菁笔直走了过去。   -   最后一次彩排,校庆前一天。   这次彩排特别夸张,从下午第三节课就开始了,一直要占用一整个晚自习,全流程来来回回过三遍,考前冲刺一样。   由于缺课人数太多,很多班老师直接放弃治疗,让自习,偶有偷溜出去看彩排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晚饭时间,何田田带了饭来礼堂给赵菁。   赵菁坐在靠门最后一排观众席上,有一口没一口吸着炒河粉。   何田田一面刷着手机,一面闲聊:“菁菁,今天早上来教室找你的那个阿姨是你妈妈吗?好有气质啊。”   赵菁回忆了下今天早上沈婉柔的打扮:“一位阿姨。”   “舟哥刚刚自习课来教室找过你。”何田田又说,“但你不在。”   “嗯。”赵菁点头,内心了然,“估计有事,我彩排完了去办公室找他。”   “群里都在讨论明天校庆穿什么呢!”何田田盯着手机屏幕两眼放光,校庆=半放假=不用穿校服=let's打扮!跟着看了眼台上正在进行的彩排,“菁菁,你明天表演的衣服准备好了吗?”   赵菁吸河粉动作一顿,想了想:“差不多。”   她一直是打算租一套的,省钱。   但前世,校庆前几天,语文老师杨晓惠把她叫到办公室,送了她一套礼服和高跟鞋,并说校庆当天会帮她化妆,理由是觉得她学习成绩好又乖,一直非常喜欢她。她当时确实语文成绩拔尖,作文经常全年级传着当范文,杨晓惠每次跟别的语文老师提起她都特骄傲,她当时也没多想,就收下了。   可这一世,跟谢星沉段锐他们厮混久了,才知道,杨晓惠是段锐的小姨,杨晓惠在班上也确实经常提到有个姊妹在隔壁临大当教授。   那么这一次,幕后嘉宾该亲自将礼物送给她了吧。   赵菁才这样想着,身后就覆上一道身影。 第52章   赵菁一仰过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递过来一瓶豆奶。   谢星沉笑意懒洋洋:“多吃点,你最近瘦了好多。”   赵菁接过来,拆开豆奶吸了口,状似天真笑问:“买水怎么这么久,何田田给你带的炒粉都快凉了。”   “不是说好了今天给你试礼服?”谢星沉恣意眉一挑,往后看。   高跟鞋踏踏。   一头利落银短发的女人从礼堂大门走进来,左耳打了五个洞,钻石耳钉细闪,摘下墨镜,精致到锋利的一张脸,时尚感扑面而来,派头还挺大,后面还跟着个拖行李箱黑长发戴眼镜的助理小姐姐。   忽然一道呼喊,段锐抱着两个巨大的礼盒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谢星沉你个狗逼!自己要送的礼服和鞋子,就让我一个人搬!”   谢星沉没空理会,正在朝银发女人卖乖:“傅姨,拜托你了!”   银发女人啧了声,皱眉:“都说了不要叫我傅姨,我比你妈妈还要小两岁,算了……”   何田田在一旁看呆了。   段锐趁机靠近,模仿出蔡主任的语气:“手机交出来!”   何田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段锐,瞬间抡起拳头要揍人。   两人跟着打打闹闹了起来。   “就是这个小姑娘,让你把礼服从巴黎空运回来,还请我一定亲自跑一趟?”银发女人已然拿出专业素养,细细打量着赵菁。   赵菁直直对上目光,下意识紧紧抓住谢星沉的手腕。   “随意点,我妈妈的朋友。”谢星沉一面安抚赵菁,一面朝银发女人客套,“傅姨的得意之作,自然得傅姨你亲自过目。”   傅姨扫了圈礼堂:“化妆间在哪?先试试礼服吧。”   -   “傅逸臣啊傅逸臣啊傅逸臣啊傅逸臣!!!”   直到第二天校庆,何田田还在兴奋于银发女人的身份。   傅逸臣,知名华裔服装设计师,曾亲自操刀无数戛纳女星的红毯造型,风格以梦幻仙奢著称。   赵菁身上这件更是其登峰造极之作。   月光白中带粉调,玫瑰褶皱设计,通体纯净柔和,仿若进入仙境,华丽的裙摆在狭小的换衣间里显得委屈。   助理小姐姐蹲在后面帮她整理裙摆,也侃侃而谈:“傅老师这次回国在临城没有行程,还是谢大少爷面子大,请得她来,傅老师昨晚为了改礼服熬了个通宵呢。”   “辛苦了。”   赵菁微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花瓣形抹胸剪裁利落,昨天试过后,特意给她加了个一字肩设计,很有安全感,流褶完美勾勒出腰线,接着是裙身最瞩目的那朵玫瑰,身后铺天盖地的裙摆浮华熠熠。   她个子高,整个人被礼裙衬得玉立亭亭,容光无上。   “实在是太漂亮了!”助理小姐姐起身,即使看过无数女星红毯,此时也忍不住眼中一亮。   何田田也双眼放光,忍不住兴奋道:“快点出去给大家看看吧!”   “哗——”   换衣间帘子猛地一拉开,赵菁提着裙摆走了出来。   化妆室是共用的,还有很多其他班的同学和老师,纷纷看过来,上一秒还吵吵嚷嚷,下一秒落针可闻。   美呆了!   静音键按下三秒,整个后台都沸腾了!   “我去赵菁你裙子哪借的太漂亮了吧!”   “妈妈我看到仙女了!”   “美神降临!”   甚至不少男生吹起了口哨。   下一秒。   “哗——”   男试衣间帘子被拉开。   少年本就优越挺拔的身姿被燕尾服映的矜贵非常,与后台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活脱脱误入流俗的中世纪贵公子。   全场女生心跳都炸了。   赵菁也一样,定在原地怔怔看着。   就是有这么一个瞬间,当一个人出现,再也容不下其他,旁人都沦为摆设。   谢星沉谁也没在意,只直直朝赵菁眼一挑,由衷投去赞赏的目光:“你今天真美。”   赵菁不好意思弯起眼,低头捏着裙摆。   谢星沉抬步缓缓走过来,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又开始小题大做。   “冷不冷?”   “腰是不是很勒?”   “这裙子肯定重死了。”   “辛苦了辛苦了你快点坐下。”   赵菁被谢星沉牵着往化妆椅前走去,不好意思摆摆手,娇嗔:“你好夸张。”   谢星沉不以为然,挑挑眉:“女生变美就是很辛苦啊。”   傅逸臣刚靠椅子里闭眼小憩十分钟不到,就听到一旁两人你侬我侬,啧啧,年轻真好,学生时代的爱情总是纯洁无瑕,让人都止不住生出无边艳羡。   女人揉了揉眉心,缓解了一下疲惫,睁开美眸清明,跟着干练工作了起来。   助理小姐姐依照指示,打开化妆箱,给赵菁做起了昨天试好的妆容和发型。   “同学你本来就生得美,淡妆增添气色即可,头发挽起来也会更加优雅利落。”   赵菁安静坐在化妆凳上,任由化妆刷在脸上轻轻扑着。   谢星沉在一旁倒聒噪,一会儿问她饿不饿,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喝水。   傅逸臣在一旁直调侃:“回巴黎我可得跟你妈告状,怪不得都不去看她,原来一门心思都扑小女朋友身上了,化个妆还缠着人不放。”   赵菁脸瞬间热的都不用上腮红。   “那傅姨你们忙。”谢星沉眼一挑,不情不愿起身,“我去给你们买水。”   李秋雅也在后台陪朋友,远远看着,眼中都快要烧出火来,紧紧攥着手心,转身出去打了个电话。   谢星沉很快拎着一塑料袋矿泉水回来,放到桌上,拧开一瓶递给赵菁。   赵菁也做完了妆造,接过水仰头抿了一小口,少女黑发一丝不苟挽在脑后,明眸在灯下漾着柔光,肤若凝脂,肩颈线条优美流畅,圆润的珍珠项链点缀其间,并不繁复,却足以惊艳所有人。   谢星沉不自觉扬起眼,一寸寸往下满意打量去,忽地瞥见一旁地上一个孤零零的礼盒:“鞋子穿了没?”   “唔。”赵菁回过眸,正要说没。   谢星沉已经弯身打开了那只盒子。   里面华丽丽躺着一双Jimmy Choo的Cinderella水晶鞋,通体嵌满钻石,鞋头上镶着一簇极具存在感的透明水晶,奢华无比,被媒体誉为所有女孩心中的梦幻仙履。   赵菁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前世,沈婉柔送她的十七岁生日礼物,就是这样一双Jimmy Choo。   然而沈婉柔不知道,前世十七岁生日前,就已经有人暗度陈仓送过她水晶鞋。   只是前世杨晓惠为了让她放心,故意跟她说裙子是旧的,鞋子是假的。   这一次,终于实至名归。   赵菁才走神这一会儿。   谢星沉已经取了一只水晶高跟鞋,单膝跪在她裙下,燕尾服落地,西裤紧绷,绅士姿态十足。   “伸脚。”少年声线一贯骄矜散漫,不知是不是氛围渲染,竟多出几分成熟稳重。   赵菁一垂眸,就对上那潋滟桃花眼,发自内心笑出来,再不好意思,她也想再最后放纵一回,伸手脱了鞋袜,小心翼翼伸出去。   谢星沉倒神色轻佻,一把抓住她光裸的脚踝,托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往她脚上套,语气懒洋洋:“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你都跪下了。”赵菁热着脸打趣。   “也是为你俯首称臣了。”   少年轻佻又狂妄,半是玩笑半是发自内心。   谢星沉帮她穿完一只水晶鞋,又拉过她另一只脚,径直脱鞋脱袜,去套另一只。   赵菁双手撑在化妆凳边沿,静静看着,忽然说:“听说这款高跟鞋名为灰姑娘,你说舞会结束,灰姑娘的水晶鞋会不会消失啊。”   “你才不是Cinderella,”谢星沉立马仰头直直看向她,桃花眼里藏着漩涡,尽是年少情深和气宇轩昂,“你是——”   他一手托着她脚踝,跟着将水晶鞋一送,仿佛这一生都臣服于她裙下。   少年眼中耀着无限光亮,藏都藏不住的志得意满,这一生都永昼长明,幼稚且狂妄。   “My princess!”   赵菁忍不住仰头呐喊。   “中二啊你!”   谢星沉跟着眉一挑,祭出他那复读机般的名言:“人不中二枉少年!”   之前还有——   人不自恋枉少年!人不幼稚枉少年!人不轻狂枉少年!……   赵菁笑得不行,低着头肩膀直抖。   眼前又伸上来一只艺术品般的手,少年燕尾服矜贵,单膝跪在她面前,笑容一挑,声音慵懒:“起来走两步?”   半秒后,谢星沉又勾起眼补充:“我的公主殿下。”   赵菁胸腔都止不住震颤,会心弯起唇,将手搭在他腕间。   “看在裙下之臣的面子上。”   “咚!”   清脆破开缠绵。   水晶鞋一踏,嵌满的碎钻在地面折射出无限光芒,映的她一双脚纤骨如玉,仿若踏进仙境。   浮华熠熠的裙摆曳地,赵菁被谢星沉牵了起来。   赵菁没太穿过高跟鞋,不是很适应,加上车祸腿伤,有些站不稳,不由低头担忧道:“等下会不会摔啊?”   “没事,有我扶着你!”   谢星沉仰首昂扬,跟着就扶着她要试着走几步。   赵菁身着盛大的礼裙,抱着裙身那一朵巨大的玫瑰,低头看着路,也就迈开步子。   像是一场华丽的圆舞,少年燕尾服矜贵,抬手指引,少女月光玫瑰裙高雅,亦步亦趋。   何田田在一旁看着,都能感受到真切的幸福和美好。   忍不住星星眼感叹。   “好像结婚啊!”   话音一落,相对而立的两人皆是一定,同时转头看过来。   向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何田田兴致盎然看向谢星沉:“你穿着西装,来娶她了。”   谢星沉立马放下手,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何田田跟着满脸少女心看向赵菁:“你也像是身穿着婚纱,手捧着鲜花,被他牵起了手。”   赵菁下意识松开裙身的玫瑰抓褶,那朵盛大的玫瑰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童话一样诶!”何田田感叹完,接着开玩笑,“谢星沉你是不是故意的啊!送赵菁的这件裙子真的好像婚纱!”   谢星沉闪了闪睫,确实送赵菁这件洁白的盛大礼裙有自己的私心,如今被何田田戳穿,连连去看赵菁的表情,怕他生气。   不料赵菁只是淡笑。   “那也不错啊。”   如果这辈子能有一次,为他穿上婚纱,那么很可能就是这最后一次。   即使是假的,即使是演出,她甘之如饴,不想梦醒来。   赵菁又低头兀自喃喃。   “没结婚,就穿上婚纱了。”   谢星沉觉得赵菁最近实在异常,总是有一些没来由的情绪,教人捉摸不透,只好松松揽过她的背,让她有安全感一点。   赵菁也就松松靠在他怀里,用心感受最后的温度。   何田田自觉失言,闭口缄默。   气氛一时凝滞,陡然被一道声音打破。   “原来在这,你们两今天穿这么隆重啊!”   众人转头,吴作舟正从后台门口走来。   谢星沉见势立马松开赵菁。   吴作舟眼尖还是看到了,却是打趣:“一天天拉拉扯扯的,该分开的时候就要分开。”   谢星沉不好意思撇过脸。   赵菁却垂眸一暗,在场的所有同学中,只有她知道分开是什么意思。   吴作舟接着转向她,说到正事。   “赵菁,我昨天去教室找你你在礼堂彩排不在,老师有些话要跟你说。”   “嗯。”   赵菁点头,跟着吴作舟去了化妆室角落。   前台表演到最后几个节目了,段锐来提醒谢星沉候场。   后台没什么人了,甚至安静,最大的动静就是角落的赵菁和吴作舟。   谢星沉倚在门边静静看着,两人有说有笑,聊了好半天,最后吴作舟抱了一下赵菁,说了一句,隐隐是——   “祝你以后前程似锦。”   谢星沉皱眉,不明白。   转瞬看到赵菁转身,提着裙摆朝他走来,满眼光亮。   那一瞬,好像真的开启了仙境。   他年少时惊鸿一瞥的那个女孩,他一整个青春爱慕与狂恋的那个女孩,跌落过折断双腿过,终于千帆过尽重新挺立,傲然如白天鹅,穿着最盛大的礼裙,朝他一步步奔来。   耳边只剩下高跟鞋一下下点地的清脆哒哒声   谢星沉一整个心胸都如火山般沸腾,沉浸在一场盛大的狂欢里,双眼不自觉就弯成最美好的弧度。   倒数第二个节目是一个集体歌舞,一群同学急匆匆从他身边掠过,导演老师连忙叫他跟着去候场。   他就倚在门边,静静看着赵菁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高跟鞋停下。   谢星沉直起身,微笑着伸出手:“走了。”   赵菁淡淡颔首,将手搭在他臂弯,跟着一起走出后台大门。   通往前台的是一条幽深漆黑的通道,两侧静静回荡着外面校庆舞台的歌舞声,一切都晦暗,一切都静谧,一切都不为人知。   赵菁手慢慢往下滑,叩开少年的手心,十指相缠,跟着心虚般,红着脸拉着谢星沉跑了起来。   谢星沉当时就察觉到了,更加紧密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跑去,大笑着。   穿梭在这条很短又很长的通道里,少年放肆到想要全世界知道的笑声,少女高跟鞋急促的哒哒声,他们手牵手奔跑时燕尾服和礼裙被掀起的风声,都是青春的声音。   他们在奔赴一场青春的盛宴!   两人一口气跑到候场区,皆是气喘吁吁。   谢星沉先抬起眼,眼前的女孩子天鹅颈挺拔,肩背纤薄,分明的锁骨被花瓣形抹胸很好的映衬了出来,玫瑰设计简约而华丽,梦幻裙摆仙气飘飘。   白中带点粉调的礼裙颜色,她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柔柔熠熠,此处光线昏暗,外面更是白天,可此时,全世界的月光都照到了她身上。   “这条裙子名为月光吻玫瑰,”谢星沉轻轻扬起眼,定定映着她,满目柔和,“真的很适合你。”   赵菁也仰起头,微微一笑,眼中俱是波光莹莹。   谢星沉温柔看着她,还在低声喃喃。   “我的月光。”   “我的玫瑰。”   “那现在,你可以吻我了。”   赵菁定定对上那双桃花眼,同样温柔,不知道第多少次,想着最后一次,勇敢一回,不留遗憾。   谢星沉脑子里瞬间炸开烟花,猝不及防,懵了,想着八成是玩笑。   可下一秒。   赵菁鼓足了勇气,抓着他的衣服,踮起脚尖,仰头定定看着他,目光流流盈盈。   谢星沉眼中暗潮涌动,心都快跳到嗓子眼。   下一瞬又是猝不及防,她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一触即离,少女迅速分开折过颈。   柔软温热,纯洁美好。   谢星沉还定在原地发懵,心跳砰砰砰停不下来,不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快,用心感受。   赵菁害羞偏过身,低头脸快要热到爆炸,呼吸间仿佛还蕴着他身上的玫瑰夹杂松雪香,他唇间的清冽薄荷气息。   好想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吻了谢星沉!她终于吻了谢星沉!   可内心暗处幽微回应她的,只有空落落,终于……   一侧舞台上忽然传来主持人的报幕。   “接下来让我们欣赏本次临城大学附属中学七十年校庆的最后一个节目,来自高二七班赵菁同学和谢星沉同学的钢琴小提琴二重奏——《Golden Hour》!”   两人立时回过神。   赵菁一回过头,就遥遥对上了谢星沉的那双潋滟桃花眼。   “该我们上场了。”   少年站在舞台明暗交界处,燕尾服微微折过来,身姿骄矜,最是人间绝色,那双眼懒洋洋挑起,挟着所有的骄傲与年少轻狂,朝她伸出手。   永世臣服,永世情深。   “我的公主殿下。” 第53章   “哒哒——”   赵菁踩着水晶鞋迈过去,看着身前俊美骄矜的少年,将手搭在他腕间。   眼泪都想流下来,也用力微笑。   “让我们再奏最后一支曲。”   他们一同踏入这最后的浮华梦境。   台下观众的鼓掌声渐歇,主持人走下台,谢星沉牵着她走上台,两人一同站在舞台中央,朝台下鞠了一躬。   谢星沉接着牵着赵菁走到斯坦威前坐下,绅士十足,才走到钢琴侧前方,拿起自己的小提琴。   两人都全神贯注,演出要开始了。   一整个礼堂的灯光都打在了他们身上。   少女身着盛大洁白的礼裙,端坐在金光熠熠的钢琴前,少年燕尾服挺拔矜贵,小提琴古典高雅,他们最是天生一对。   纤纤十指如玉,在琴键上开始跃动,舒扬清脆的钢琴首先进场。   少年袖口折起一角,腕骨分明,修长矜越如艺术品的一双手。   跟着赵菁的节奏,谢星沉下颌轻抵,扬起长弓,奏入琴弦。   二重奏回荡在礼堂的每一个角落,一整个礼堂都人山人海,一整个礼堂都寂静,一整个礼堂都恍若无人,只剩他们置身舞台中央,全部的光都照下来,为他们加冕。   他们投入全部身心完美演绎,为彼此伴奏,让对方闪耀。   《Golden Hour》是他们一同的荣光无上!   只是心境不尽相同。   于赵菁而言,她终于与她最爱的那个少年,登上所有人都看到的舞台,演奏同一支曲,最后一次,每一个音符都是绝美又破碎的悲鸣。   于谢星沉则是,一场年少的圆梦,一场青春的盛礼,没有哪一个时刻,像现在,他不要再一个人高坐神坛,而是伸出手,说,葵葵,让我们一起登上最高点!一同接受最热烈的欢呼和喝彩!每一段乐声都是他们最珍贵最难忘也最美好的流金时刻!   台下的同学老师都如痴如醉,都以为这是一场盛大爱情的吉光片羽,当时不知,这是一段青春的落幕。   男主角才获此殊荣,女主角就要退场。   -   “现在我宣布,本次临城大学附属中学七十周年校庆演出第一名——高二七班,《Gloden Hour》,赵菁和谢星沉!”   礼堂掌声雷动,当之无愧!   赵菁拿着奖杯,谢星沉春风满面站在她身边,拉着她一同向台下鞠躬,接受所有老师同学的欢呼和喝彩!   “谢星沉赵菁牛逼!”   “谢星沉赵菁要幸福!”   “谢星沉赵菁天生一对!”   “谢星沉赵菁永远在一起!”   可惜这些祝愿,都不能成真。   一曲奏完,仙境就要消失了。   校庆落幕,他们也要结束了。   她还舍不得走。   赵菁以前对集体活动都淡淡的,这次,却不厌其烦跟所有人都合了照,好像要,将一张张面孔,爱也好恨也罢,全部的喜怒哀乐嗔痴笑骂,都镌刻。   “快快快!我给你们照一张,蔡主任这次应该管不着了!”   段锐举着新买的相机,高兴地朝他们挥手。   谢星沉懒洋洋挑起那双桃花眼,朝她伸出手:“站近一点啊,我的公主。”   赵菁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拍过去,击出一声脆响,伴着少年清亮的笑,她紧紧攥住他的手,紧紧站到他身边,声音矜傲:“知道了,谢仙仙!”   “咔嚓——”   照片定格,礼裙洁白燕尾服矜贵,他们笑容满面。   赵菁却好想哭,眼泪不自觉就流下来。   谢星沉牵着她回后台,扶她坐下,靠在一旁化妆台前,给她递着纸巾和水,缓缓俯下身,大拇指细细揩过她湿热的眼底,笑她:“你是小美人鱼吗,怎么天天掉小珍珠?”   “感动的。”赵菁仰起头,目光水莹莹,看着他,用心说,“好想爱你,好想跟你在一起,谢星沉。”   谢星沉瞬间心跳一百八,是真的高兴,高兴到不知道怎么回答,松松往化妆台一靠,满眼笑意,看着她,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在说,败给你了。   良久。   后台人走的差不多了,换衣间也空出来了。   谢星沉淡淡开口说:“去换衣服吧,我送你回家。”   “不想去!”赵菁双手捏着裙摆,高跟鞋一蹬,仰头看着他,笑着嘟起嘴,少见的撒娇,“裙子太好看,都舍不得换下来了!”   “行,你穿一辈子都行!”谢星沉死都想纵着,深情弯起眼,声音缱绻,“一辈子都当我的公主。”   赵菁瞬间羞红了脸,将脑袋埋进裙子里。   那一瞬,她好像真的忘记了所有烦恼,真的在少女梦幻般想,有没有可能一辈子。   可只是她太自私,太贪恋,像弥留之际的死亡灵,不愿离去。   不愿亲自打碎,将这份美好保留到最后一刻,做一场不愿醒的梦。   “那我也不换了,走吧。”   谢星沉很快将两人东西收拾完,扶着赵菁,走出礼堂,走到校门口。   两人很快打到一辆出租车。   一关上车门,司机问去哪,谢星沉正要报赵菁家地址。   赵菁立马说:“西山。”   谢星沉一脸疑惑看向赵菁:“你不回家吗?”   “去你家玩一会。”赵菁微笑,又喃喃,“还没送过你回家呢。”   “行。”   谢星沉眉一挑,也没生疑,被今天校庆的喜悦蒙蔽了头脑。   一路上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脑子里止不住重播着今天的一帧帧一幕幕,赵菁穿上了他送的公主裙,赵菁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孩子,他给赵菁穿上了水晶鞋,何田田说他们好像结婚赵菁是他的新娘子,赵菁偷偷牵起了他的手一口气跑到了候场区,赵菁吻了他,他跟赵菁一起在校庆演出了,他们得了第一名……他,他好喜欢赵菁!   赵菁一路上都不敢看谢星沉,一动不动靠在座椅里偏头假装闭目养神,实际暗暗垂眸一潭死水地看着窗外,窗外有怎样的风景也不知道。   她该怎么开口,她该怎么告别,她该怎么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以至于出租车在西山下停下,谢星沉付了钱下车,替她拉开车门,她都没意识到。   少年懒洋洋立在车边,燕尾服一派斯文败类,笑意散散漫漫:“在想什么?”   赵菁回过神,一抬起眸,就对上了那光亮无遗的桃花眼,下意识躲闪,偏头笑了下。   “好快啊。”   跟着,她抱着包,提起裙摆,借着谢星沉伸过来的手,下了车。   谢星沉要帮她拿包,她不让:“你也不能每次都帮我。”有些重担总要她一个人背起。   少年仍是一把抢过她的包,眼中尽是年少轻狂:“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每次都帮你。”   跟着,把她的包往肩上一挎,恣意眉一挑:“帮你背一辈子包。”   赵菁立在路边,一旁是穿梭来往的汽车,怔了半秒。   在想,她是不是真的错了。   从西山下走去谢星沉家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几百米是有的。   只是有些坡度,有些陡。   谢星沉担心她的腿伤,怕她体力不支,巨大的裙子和高跟鞋也确实不适合走路,何况山路,又说:“我背你吧。”   赵菁仍是摇头,提着裙摆,看着路,踩着高跟鞋,一步步磕磕绊绊往上迈,保持微笑:“让我陪你走一段吧,当双腿复健了。”   谢星沉看着她左摇右晃的身子,笑着叹了口气,连忙扶住她:“真的拿你没办法。”   赵菁扶住他手臂,也笑:“你就纵容我一回吧。”   两人相互扶持着,一步步往山上走去,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两侧林间的鸟雀都清幽,眼前一条长长的山路尽头,青峰烟翠朦胧,灵泉寺屹立于顶,山和景明。   他们是一对情侣,更该像一对夫妻,就这样一同走到白发苍苍,慢慢变老该多好。   这世上比青春年少,情窦初开,更美好的,可能是。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校庆演出的余韵,出租车上的狂想,在此刻显现。   谢星沉目光触及眼前的风景,满眼盎然,从未觉得回家的这一段路如此意兴绝绝,脑子里一时间有了好多奇妙美好梦幻。   像是刚参加完一场晚宴,他们手挽手,吹着缠绵的风,说些天真幼稚话。   此时是白天,更应是夜晚。   更像是一同参加完婚礼,他们安静依偎着,婚纱西装,一同走一段路。   他在带她回家,就在今天。   胸膛砰砰砰不止。   一整个心潮都澎湃。   “葵葵,我好开心啊!”   谢星沉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嘹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山路间,一整片湛蓝天空都为之震动,少年的身形被燕尾服衬得矜越,心胸止不住颤抖,那双潋滟桃花眼在午后的骄阳下无限得意,波光粼粼。   目光再触及眼前的女孩子,月光玫瑰裙洁白,脸庞美好。   他忍不住就一把抱起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好像圆了年少时的一场梦!”   八岁的谢星沉惊鸿一瞥八岁的赵菁在午后的蛋糕店橱窗内弹钢琴,找不到回家的路。   十六岁的谢星沉用小提琴与十六岁的赵菁在附中校庆同台演出,带心爱的女孩子回家。   少年清澈明亮的声音激荡在耳边,天旋地转。   赵菁猛地腾空,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倏然就瞥见少年脸上干净澎湃的笑,纯洁美好的让人不忍破坏。   心胸也一同滚烫炽烈。   她忍不住想,最后一次吧。   就要结束了,再放纵一次自己的无限贪恋,最后一次。   她借着旋转的惯性,闭着双眼,紧紧环住身前少年的脖颈,紧紧拥抱,像是要汲取完所有体温,又轻轻,颤抖着唇,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花瓣一般,转瞬即逝。   谢星沉瞬间就察觉到了,停下来,低下头,定定看向怀里的她。   华丽的裙摆缓缓慢慢荡下来,在午后的夕照下流金。   赵菁轻轻掀开睫,瞬间就撞进了少年眼底疯狂涌动的桃花漩涡。   她用力笑开,拍了下他的肩:“放我下来。”   谢星沉散散漫漫扬起眼,平复了一下呼吸,也就依言,轻轻将她放下来。   那裙摆最终还是曳了地。   谢星沉牵着她继续在山路上前行,看着眼前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忍不住微笑憧憬:“马上要月考了,葵葵你可要努力夺回第一啊。”   赵菁抬起头,山路往上,一片葱朦青郁,寻不见一丝春色。   灵泉寺的桃花早就谢了。   已经是初夏,穿着裙子露出肩膀也不觉得冷。   她不再需要谁的怀抱,她可以一个人走。   前面就是谢星沉家了。   那栋雪白的中式别墅在杳杳孤山间屹立不倒,青天白日里甚至更显高韵雅致,隐隐有汪汪声,定睛细细看去,门口有一团毛绒绒的金色晃来晃去。   她可能,再也不会抚摸灿灿柔软的毛毛,再也不会来西山居1号。   就到这吧。   赵菁下定决心,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谢星沉。   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   “月考我就不参加了。”   谢星沉同样一定,缓缓转头看向她,眼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   “怎么了?”   手还被他紧紧攥着,少年的掌心温热又厚实,安全感十足,令人无比贪恋。   赵菁干净利落抽出手,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声音又冷了几分。   “这次不会参加,下次不会参加,以后都不会参加。”   谢星沉立时瞳孔剧缩,好看的茶棕色融成冰冷的透明,映过这段时日以来的所有细节,一切都真相大白。   还不敢相信,恣意大笑着。   “葵葵,没事的,我可以给你补习,实在不行我考试让让你。”   他甚至走近了几步,试图抱住她。   赵菁只一把从他肩上扯回自己的书包,死死抱住,面无表情看着他,往后退开更远的距离。   “我要转学了。”   看着赵菁满是防备姿态,谢星沉瞬间心凉了一大截。   他还试图挽回,平复了下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柔和。   “什么时候。”   “明天。”赵菁双眼清明透彻,淡淡说,“明天开始,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谢星沉剩下的半点心也瞬间灰暗冷败,还不死心,还抱有希望,微笑着问:“转去哪?市内还是市外?还在临城上学的话,我周末可以去看你,至于其他城市,飞机高铁也挺快的……”   “你不需要知道。”赵菁打断,强迫自己心硬如铁,生冷如冰,“我今天就是通知你一下。”   兜头一桶冷水,将他淋了个透彻,狼狈不堪,像个笑话。   谢星沉嚅嗫着唇,什么话也说不出,只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她。   赵菁又低下头,打开书包,从夹层取出那只玉观音吊坠,递过去:“这个还给你。”   谢星沉没接:“留着吧。”   转瞬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冷薄。   “别人不要的东西,我也不会要。”   言下之意,有洁癖,嫌脏。   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刻薄冷漠,高傲骄矜的少年。   赵菁在心里苦笑了下,对呀,就该这样,他该一生都高坐神坛。   “那好。”   赵菁淡淡将玉观音收进书包里,总要客套一番,说些体面话。   双眼仍是平静无波,清清冷冷看着他。   “祝你前程似锦,以后我不在,也要考第一。”   谢星沉站在几步远处,身形高大矜冷,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寻找出哪怕一丝情意和破绽,然而什么也没有。   良久,谢星沉淡淡开口,问了一句话。   “从始至终,你有喜欢过我吗?”   “没有。”赵菁声音果断,又补充,“从来。”   只言片语,锋利如刀。   谢星沉瞬间气笑了,胸腔止不住震颤,眼底尽是阴鸷的冷沉。   “你在玩我吗?嗯?”   赵菁仍是没有任何情绪,不痛不痒的一个字。   “嗯。”   越是这样,越是伤人心,赵菁知道的。   谢星沉灰暗冰冷的心脏,瞬间又被撕了个稀巴烂,紧拧着好看的眉,眼底热意汹涌,却被骄傲封印,歇斯底里的情绪,死火山般喷发。   “那我们之前到底算什么!”   赵菁也不知道,站在原地很久,久到头顶的树林都起了风,久到眼前的少年也渐渐平息怒火,她静静看着他,静静说。   “当我欠你的。”   见谢星沉没有动作。   赵菁也再支撑不下去,转身看向山下,做足要走的姿态。   迎着风,不让眼底的情绪被看到,声音也难以察觉带了一丝颤抖和柔软。   “我们就走到这吧。”   少年身形矜傲,再次现出那抹笑意冷薄的讽刺,说了转身前的最后一句话。   “葵葵,你好狠的心。”   直到再听不见脚步声,赵菁才转过身。   少年远远进了庭院门,背影高大矜沉,燕尾服被折起一角,恣意墨黑的发被风吹的有些冷败,门口的大金毛被冷落,呜呜呜蹲在原地垂着脑袋委屈,像苦闷的幽咽,高高的白墙黛瓦延伸成天空的一行雁。   午后的山间起了风,翠绿的叶片婆娑一片片,早就将心割了一刀又一刀。   是他也是她。   那些没有情绪的只言片语,散不去,都化为最自食恶果的反噬,一柄利剑。   她的心被剜了一块,却没有流血,徒留午后的山路,橘黄的残阳一滩。   她亲手,将他的美梦,一点点击碎。   于是她的仙境也幻灭。   清醒过来,彻彻底底,行于人间,平凡无边。   洁白的月光玫瑰裙任由落在地面,沾上尘埃,她踩着那双Jimmy Choo水晶鞋,步伐不自觉有些蹒跚。   盛大的礼裙并不适合日常,华丽的水晶鞋更不利于行走。   没有他,她不是Princess,也不是Cinderella。   她什么也不是。   是她太贪心。   想着不褪去华丽的裙子和水晶鞋,童话般的美梦就能成真,再和他一直一直走下去。   这条路还是被她走到了山穷水尽,该面对现实。   赵菁踩着那双水晶鞋艰难走了几步,还是停下来,复健不久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   她弯下身,再一看,脚后跟早已磨到红肿。   眸光不由一暗,本就灰败的心脏跟着风化了一块。   果然,舞会结束,水晶鞋就会消失。   因为本就不属于她,也不适合她。   她早该认清这个现实。   赵菁停在路边,找块石头坐下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就脱下那双水晶鞋,拎在手里,光脚踩上粗粝的沥青路面,往山下走去。   这条西山道,终究还是要她一个人走下去。   她跟自己说,下了山,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双腿早已感知不到疼痛,一瘸一拐油尽灯枯慢慢走着,双脚扎在路面细碎的石子和砂砾上也没关系,自虐般惩罚自己,哪抵万念俱灰,哀莫心死。   可她一下山,沿着空旷荒凉的街道,朝着西街小学的方向,像是悼念一场来时路,往公交车站走去,命运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一侧巷子里,突然走出来三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笑意猥琐,黄毛首当其冲。   “小婊子,又见面了啊,可算蹲到你了。”   “哟,今个还穿挺好看,瞧这小裙子。”   “该不会是为了迎接我们哥几个吧。”   赵菁瞬间怒目圆睁,紧紧攥着拳,立马抡起高跟鞋砸了过去,穿着累赘的裙子半残废着一双腿光着双脚,也奋力奔跑。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屈服!   -   西山居1号。   谢星沉几步跨上楼,一回房间就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洗了把冷水脸,让自己镇定下来,走出浴室,取了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一股脑将燕尾服脱了,单剩白衬衫西裤,身体也凉爽起来,接着将香薰机加满,屋内又蕴满了那玫瑰夹杂松雪香,总算被安全感包裹。   他跟着走到书桌前,一眼看到了日历。   每一个周末,都被圈出来,写了四个字。   ——葵葵复健。   谢星沉想也没想,转身随手取了件西服,一边下楼一边给刘叔打电话。   走出庭院大门,灿灿汪汪叫,少年的发被风恣意扬起。   几百米的下山路,也用跑着去。   心里想着一大堆有的没的。   赵菁双腿有伤,又穿着高跟鞋,礼裙总拽到地上,山路实在不好走。   西山这一带在城郊,公交车少,打的也要等好久。   她肩膀露在外面,这个点起了风,会不会冷。   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回家,会不会遇到危险。   ——就像之前西街小学的黄毛。   谢星沉你他妈真是个混蛋!吵架归吵架,再生气也要把人安全送回家啊!   不行,他不甘心,他还要去问个清楚!   谢星沉攥紧西服,更加奋力地往山下跑去。   怕什么来什么。   谢星沉一口气跑下山,没见到赵菁,又往公交车站方向找去,都找到了西街小学附近,还是没见到人影。   不可能啊,赵菁的腿伤,再加上高跟鞋和裙子的不便,绝计走不远。   这边公交车也难等,二三十分钟一趟。   难不成顺利打到的回去了?   谢星沉震颤着胸腔喘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眼前绿树繁荫的街道。   视线一角,阳光漏下来的地方,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   谢星沉立马走过去,一看,瞬间就是一惊。   是赵菁的鞋子!   他立马后怕了起来。   即使爱恨淬骨,他也无法接受,再一次失去她。   谢星沉立马颤颤巍巍弯腰捡起那只水晶高跟鞋,细细一看,尖尖的鞋跟上沾着不明红色液体。   是血!   谢星沉瞬间浑身颤栗的起来,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就在他觉得可能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时候,命运之神眷顾了他。   不远处传来谩骂声。   “跑啊,跑啊,怎么不跑了!”   “妈的还敢砸老子,看老子今天不把你脸刮花!”   “我真恨当初没把你们给打死!”   谢星沉几步往前跑去,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瞬间目眦欲裂,火气上涌。   逼耸的小巷子里,赵菁被黄毛按在墙上,肩膀撞红了一块,洁白的裙摆脏污,赤着脚,脚心隐隐渗出血,染在粗糙灰褐的沙地里。   黄毛脑门被砸了个洞,往下流着血,一旁一个小弟也是,另一个小弟正从口袋里掏什么。   赵菁挺着脖子,面目凶恶,还没来得及害怕,眼前就是一闪。   黄毛被人一脚踹翻到地,跟着从巷口涌过来一阵风,少年白衬衫西裤,背影高大恣意,迅速将黄毛领子一拎,重重往墙上一掼,闷的一声响,几乎可以听到头盖骨撞击的声音。   赵菁还愣怔着,迎面扑过来一阵玫瑰夹杂松雪香,西装外套轻轻一抛,盖到了她身上。   他还生着气,声音依旧冷沉。   “一边呆着去。”   重合上前世,少年逆着光闯进巷子里的身影,那个人身上好闻的味道。   这一次,赵菁记住了。   清清楚楚。   她真是个傻子。   赵菁很快披着西装外套,靠到了巷子角落。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谢星沉打架。   谢星沉动作十分干脆利落,几下撂倒黄毛,又去对付其中一个小弟。   少年白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冷白修长的一截手臂,由于常年打篮球,肌肉线条优美流畅,腕骨分明,手背青筋暴起,迅猛有力。   出手也凌厉,专往痛处打。   那小弟也是不行,才几下,就嗷嗷直叫唤。   谢星沉也适可而止,随手将人往地上一摔。   这一摔就不小心摔到了赵菁脚边,赵菁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放眼望去,战绩斐然。   黄毛脑门一个血窟窿,正靠着墙喘粗气,看样子是站不起来了。   一个小弟刚被摔到她面前,免了高跟鞋的难,正蜷在地上,捂着肚子,虚眯着眼满头大汗。   至于另外一个小弟,正被谢星沉贴锅盔一样提溜着领子往墙上一丢,痛苦紧闭着眼,脑门上被高跟鞋砸出的血直往下流。   谢星沉眉骨矜越,漫不经心挑起眼,尽是狠戾:“不是警告过你们吗,怎么还敢送上门,还要动我的人?”   赵菁不远不近看着,内心不由升起惶惑。   谢星沉他,为什么会回来找她,为什么还要来救她。   以至于谁都没有注意到,赵菁身前不远处,蜷在地上的那个小弟,微微蜷起的手指,正缓缓伸进口袋,掏出了一把银光锃亮的水果刀。   转瞬就冲着赵菁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   谢星沉瞥见了那寒光阵阵,瞬间调动身体所有机能,大喊着挡到了赵菁身前。   “小心!”   血血血血血!!!!!   鲜红浸透了少年的白衬衫,晕染出最浓烈也最触目惊心的曼珠沙华,连同那把捅进他腹侧的水果刀,顺着淌出滚烫的猩浓,落进少女本就脏污的洁白裙摆。   谢星沉皱着眉,一脚将施暴者踹开两米远,瞬间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体,直愣愣朝她栽了下去。   那个她最爱的少年,在被她伤害过后,为了救她,倒在了她怀里。   赵菁再也忍不住,泪花大片大片涌出来,歇斯底里起来。   “谢星沉!”   谢星沉虚虚睁开眼,从她眼底看到的,终于不再是毫无情绪,而是同过往所有眼泪一样,流波莹莹,他瞬间又想到,她今天校庆结束后,在后台对他说的,从前也说过很多遍的一句话——“好想爱你,好想跟你在一起,谢星沉。”   他想他都明白了。   少年生命在飞速流逝着,还用力笑了下,露出最美好最柔和的弧度。   “葵葵,你撒谎了。”   赵菁紧紧抱着他,不顾再也负担不起的一双腿,不顾裸露在粗粝沙地里还在渗血的一双脚,一步步,拖着他,在暗巷里艰难前行,洁白的裙摆陷入血腥和泥泞,眼泪颤抖着稀里哗啦。   “谢星沉我不要你死!”   谢星沉知道自己要睡过去了,恶劣开了个玩笑。   “欠着吧。” 第54章   昏暗逼耸的小巷,她被人死死按在墙上,由于过度节食减肥,高挑的个子瘦到皮包骨,孱弱不堪,毫无反抗之力。   手机摄像头在眼前一晃一晃,丑恶的嘴脸在周遭张牙舞爪,猥琐的言辞充斥耳膜,洁白的校服被脏手止不住往下拽。   她拼命挣扎,然而激不起任何波澜,浑身颤抖,害怕至极,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倔强的双眼中泛起泪花,好痛苦,好想离开这个世界,视网膜在晶莹满溢的泪水覆盖下,急剧变白,铺天盖地,再也坚持不住。   失去意识前一秒,虚虚晃晃间,少年逆着光闯进了暗巷。   少年转瞬挡到了她身前,脱下校服盖到了她身上。   打法是前所未有的阴鸷,迅速解决完黄毛和两个小弟,弯身抱起她就要离开巷子。   不料遭到暗算,冷不防横过来一把水果刀,鲜血在空中飞溅出一道弧线。   少年立时一个踉跄,仍是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腰腹洁白的校服被染红,挑眉冷冷对上那人惊恐的目光,漂亮的桃花眼中甚至现出一抹轻蔑的笑。   他不顾正在迅速流失的生命体征,狠厉将挡在面前的最后一个敌人彻底掀翻在地,终于带着她离去。   少年抱着瘦骨嶙峋的少女奋力奔跑,滴了一路血,直到最后一刻,再也坚持不住,一同倒在地上。   “唔呜唔呜唔呜唔呜唔呜——”   救护车的声音像悲哭。   正如那日,人人皆传谢大少爷冲冠一怒为红颜。   谢星沉从医院逃出来,在高二男厕所将陈泽打到半死,被段锐拉开时,才发现,容颜惨淡,唇角流血,蓝白条纹病号服下洁白的纱布渗出大片大片鲜红,活像从地域里爬出来的恶鬼,未愈的刀伤将他重重报复,最后被救护车从附中拉走。   赵菁知道自己又梦到前世了,缓缓睁开眼,从病床边慢慢抬起头。   谢星沉正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紧闭着双眼,睫毛纤长,皮肤白到透明。   床褥和病号服都洁白,赵菁眼前却总磨灭不去——   洁白中渗出大片大片鲜红,从少年的校服,从少年蓝白条纹病号服下的纱布,从少年的白衬衫,像宿命的血盆大口,要将所有人都吞噬。   病房的空气中是淡淡的消毒水味,她近来鼻息间却总反复回忆起——   前世她被谢星沉抱出暗巷,这一世谢星沉在巷子里直直倒在她怀里,少年的体温,好闻的玫瑰夹杂松雪香,以及,浓烈的血腥。   为什么两世,他们都要付出鲜血和生死的惨痛代价。   她早该想到的。   前世,为她将陈泽打进医院的,是谢星沉,那么将她从小混混手里救出暗巷的,自然也是谢星沉,谢星沉腰腹的伤,是为她挨的一刀。   可这一世,谢星沉还是为了救她,直直倒在了她怀里,替她挡了一刀。   为她,为她,全是为了她。   没有人像他,那般爱护她,无数次对她好,默默无闻一世,替她挡在前头,刀山火海也赴。   如果没有她,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他那样一个人,该屹立于人群之巅,惊才绝艳一世,荣华富贵一世,平安顺遂一世。   赵菁情绪反复崩溃,痛苦到想,如果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该多好。   可是她不能,她是他无数次救起,求神拜佛,好不容易重新拼凑起来的一个人。   她是他两辈子的心血。   赵菁脑子里空落落又拥挤到爆炸,止不住就浮现出,之前梦到的,前世她死后好多年,接受电视台采访的谢星沉。   男人容颜俊美更甚少年时,目光却薄情冷欲,看不出一丝尘念,西装矜贵优越,却坐在轮椅里,那双被西裤修长包裹的腿,也曾在校园里肆意奔跑,也曾在篮球场上纵情挥洒的一双腿,为了救她冲进起火的汽车烧伤的一双腿,为了替她祈福暴雪夜三跪五拜七叩上灵泉寺鲜红见骨的一双腿,一直不愿治疗的一双腿,被他称之为,也是她留给他的遗物。   她不需要这种悼念!她经受不起!   赵菁痛苦埋着脑袋,热泪忍不住就滚落,濡湿裤子上的蓝白条纹一片。   是的,她现在也穿着病号服,也坐在轮椅里,双脚还严严实实缠着纱布。   她最近记性越来越不好了,那天后来的事情还是旁人说给她听——   她死死抱着谢星沉,光脚跑在无人的大街上,洁白的裙摆拖了一地,脏污混着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腥,活像地狱归来的女魔头。   她出车祸那天,谢星沉是不是也这样……失去所有理智。   后来还是刘叔开车撞见了她,将她和谢星沉拉到医院。   谢星沉大出血一直昏迷。   她双腿二次损伤,双脚被碎玻璃刮到血肉模糊,被萧方霁强制要求住院。   赵菁抬起头,看了眼床上。   少年睡颜沉沉,难得少见,她却更爱他澎湃恣意模样,输液管里透明一滴滴往下落着,仪器上波动也规律,日复一日的一切正常里,她实在厌恶这种安静。   赵菁转了下轮椅,面向窗户方向。   身处这间病房里,轻易就能模拟出前世——谢开昀正坐在窗前,秘书立在一旁抱着文件,那么谢星沉,是不是就跪在她身边。   少年双膝终染尘,这辈子第一次低下头,为了一个人,折去所有傲骨。   “爸,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你什么。”   轻易就能想到,他下一句的请求——   “爸,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   “爸,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赵菁病号服轮椅,在医院楼下小花坛晒太阳,对一旁的萧方霁说。   萧方霁第一次从赵菁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爸”,自然欣喜万分,为人父的责任不必多说。   “菁菁你放心,那个男孩子家里势力通天,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爸爸这边也会全力以赴,绝不让我的女儿白白受欺负。”   赵菁应了声,垂下眸。   止不住又自责了起来。   她该想到的。   前世校庆这天,李秋雅就找了小混混将她堵在巷子里。   这一世她风头更甚,李秋雅没有理由不害她。   她为什么没有提早防备。   她为什么重来一世,还是这么蠢,还是重蹈覆辙。   可又能怎么防备。   这世上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只要李秋雅还没有受到惩罚,只要李秋雅心不死。   李秋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比你前世这一世伤害我的加起来还要恨你。   我情愿挨了那一刀的是我,躺在病床上的是我。   谢星沉,你总说,我不妨借你的势,那么这一次,你也小小地借一下我的势好不好,即使假以人手,即使低头折腰,也想为你冲锋陷阵一次。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萧方霁扶了下金丝边眼镜后,又微笑说:“小卓转去首都医院后,手术很成功,相信不久后就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了。”   这是在提醒她,给赵卓阳做手术的承诺已经兑现,她也该,相应地,遵守约定,回雪城萧家了。   “嗯,谢谢爸爸。”   赵菁转过头,流露出乖巧明亮的一双眼,今天第二次,更大幅度地,向萧方霁低下头,声音温和,勉力带笑。   “爸,能不能再给我一段时间,至少让我,等他醒来。”   这幅奴颜媚骨的样子,她自己都唾弃,赵菁,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之前还是冷漠的萧叔叔,今天就爸爸爸爸甜甜叫个不停。   是啊,那些权啊,势啊,谁不想拥有,她又最欠缺。   可能尊严真的不值一提,她更想第一个看到谢星沉醒来。   只看一眼,最后一眼,就好。   赵菁如此请求,萧方霁哪有不应。   “无妨。”萧方霁温和笑了笑,“学校那边已经帮你请好了长假,这段时日你就安心养病,马上放暑假了,在临城住一阵子也没关系,正好陪陪赵家的爸爸妈妈,跟小卓亲近亲近,开学时回去注册报到就行。”   赵菁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她还能,为谢星沉做些什么。   -   转眼到了6月12日。   赵菁当天特意,坐着轮椅从医院回了趟店里,亲手做了个生日蛋糕。   夜里。   赵菁静静推开病房门,怀里抱着蛋糕,坐在轮椅里,慢慢溜到谢星沉病床边。   灯光疏浅,少年容颜俊美。   赵菁将蛋糕放到床边,拆开包装。   她先把生日帽折了,费力从轮椅上起身,戴到谢星沉头上,接着用手指轻轻拨了拨他细碎的发。   眼尾止不住就带出些微柔和,声音也温温。   “谢仙仙,你最爱美了,发型不能乱。”   跟着拆了蜡烛,在蛋糕上插了一圈十七支。   “嘭!”打火机窜起温暖的火苗,一支支点燃,淡淡照在清冷空旷的病房里。   烛光一圈圈漾开,温润在少年的脸庞。   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覆下一层疏浅的阴影,漂亮又柔和,空气暖融融,淡奶油的香甜,蜡烛轻轻摇曳。   她说。   “谢仙仙,十七岁生日快乐。”   半晌,病房里无风,也没有声音,十七支蜡烛完完好好,悠悠燃了一小段。   赵菁才吹灭蜡烛,靠在轮椅里,静静看着病床上的谢星沉。   她慢慢开口,声音柔和又浅淡。   “谢仙仙,说说话吧。”   用心娓娓道来。   “谢仙仙,对不起,我是个卑劣的骗子。”   “新年夜我就骗了你,其实等不到高考后的。”   “你不要原谅我了。”   赵菁想着,就从怀里摸出来那块玉观音。   想到那日在灵泉寺尼姑的话——   “玉观音已全因果,今生渡化全由施主心证。”   “凡梦皆因前尘,不可回避,不可改变。”   不可回避,不可改变,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前世经历过的事情,这一世还要再来一遍?   她当时就怀疑,现在更是得到了证实。   前世她因为车祸死亡,这一世她又出了一次车祸。   前世谢星沉为了救她挨了一刀,这一世谢星沉又为了救她挡了一刀。   那么在她未认知到的事件里,还会有多少悲剧重复?   谢星沉前世的腿,这一世还会被烧伤吗?   赵菁不自觉低头,看向自己轮椅里的一双腿。   可无论如何,没有她这个不稳定因素,谢星沉应该都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吧。   赵菁暗暗垂下眸,盯着手心的玉观音,片刻,从病床边慢慢俯过身,轻轻托起少年的头,将玉观音挂到了他脖子上。   “这枚玉观音,还是还给你。”赵菁仔仔细细整理着,少年细碎的发,蓝白条纹病号服衣领,洁白的被褥,目光又触及,谢星沉那紧闭的双眼,眼中止不住就一酸,轻颤着声音,“一定要好好保佑你。”   “那天说的,不喜欢你,从来,都是骗你的。”她眼眶转瞬就噙满热泪,要落不落,湿红融融,“我喜欢你,我最爱你,我想跟你一起上学,还想跟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我要走了。”赵菁滚烫立马落了下来,眼前一片水雾模糊,声音也细幽哽咽,“我总觉得,我不够好,对你太坏,一味贪心索取,从来没能为你做些什么,还害你遭遇不该遭遇的事,都不像你了。”   “你还是忘了我吧,下辈子也不要再遇见我了,谢仙仙。”   赵菁万分心痛,万分欠疚,忍不住就伏到少年身上,颤抖着双肩,埋头痛哭了起来。   声音捂在滚烫濡湿的被子里断断续续。   “没有我,你会过的更好。”   “你这辈子一定要健康平安。”   等到没有声音,她的泪水也在脸上干涸,才慢慢抬起头,告别般,苍凉的唇在少年额头虔诚落下一吻。   “谢仙仙,快点醒过来吧。”   -   谢星沉醒来,是昏迷将近两个月后。   那时已经到了盛夏。 第55章   进来检查的一大群医生护士一走,段锐就走了进来。   谢星沉蓝白条纹病号服坐在床上,一手还输着液,正弯身翻抽屉找手机,看都没看他一眼,开口第一句就是:“赵菁呢?”   段锐无奈闭了闭眼,想到赵菁之前嘱托的,走过去,冷下脸:“别惦记了,她看都没看你一眼就走了。”   “我不信。”谢星沉神色冷淡,靠在病床上低头给刚充上电的手机开机。   “骗你干什么。”段锐拖了把椅子坐下,藏了点自己的私心。   ——赵菁也曾嘱咐他,不要向谢星沉透露她的行踪,但这算什么事啊,就这么散了?反正谢星沉一查就能查出来,段锐故意挑眉说:“她亲生父母知道吧,人现在可是雪城萧家找回来的千金大小姐,多大的势啊,我等平民百姓哪里高攀得起。”   “得了吧,段公子。”谢星沉挑唇讽刺,终于等到手机开机。   他立马翻出赵菁的聊天框。   B612:【你在哪?】   然而只一瞬,回应他的只有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他不死心,又翻出□□,同样的红色感叹号,同样的刺眼。   赵菁甚至连班群和小群都退了,像是要将自己从他的世界里删除。   谢星沉皱了下眉,又打开通讯录,翻出赵菁的电话拨了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冰冷的机械女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病房里。   谢星沉将手机一摔,冷笑了声:“真有种!”   段锐无辜被呛,此时也立马欠揍地刺回去。   “哟,谢大少爷,栽了呀。”   “……”   谢星沉是真想下床打一架,要不是现在还没有力气,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醒了!”   忽然飘来一阵淡淡的檀香,谢老太太从门口赶了进来,谢星沉立马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奶奶,你来了。”谢星沉仰起头,笑了笑。   谢老太太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瞅着乖孙瘦了不少,心疼的不行,清明苍老的眼中瞬间一热:“我可不得来吗,你昏迷的这些日子我天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生怕你有什么闪失我老太婆也一起去了算了,瞧瞧你这捏着都没两把骨头,好些日子没吃饭了吧,光靠输液怎么行,医生检查过说能进食了吗?我让王姨给你熬了鱼汤……”   说着,王姨已经立在一旁展开餐桌,打开保温桶正舀着汤,乳白鲜甜,鲈鱼剔骨嫩滑。   “刚醒来,得吃些清淡的,刚刚一大早月盈从楼上下来,闻着味飘到厨房就说好香,我都没让她喝,都留给你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汪汪汪汪汪——”   灿灿一冲进病房就往床上扑,双眼黝黑亮吐着粉舌头,然而被制住,谢月盈在后面牵着绳抱着一大束康乃馨。   又是一阵脚步声。   谢开昀一边同后面的律师说话,一边带着秘书走了进来。   偌大的病房顿时拥挤了起来。   谢星沉不紧不慢端起鱼汤,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谢老太太立马凶他:“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该锁家里好好养一两个月。”   王姨也劝:“身体最重要,我买了好些药材,就想着等你醒了好好给你补补。”   律师摊过来一份文件。   谢开昀淡声道:“签个字。”   价值三十亿的股权和产业,谢星沉看都没看一眼就随手划拉下名字。   反正谢开昀最擅长这些,最不吝啬这些。   搁下笔,谢星沉又问:“集团最近在雪城是不是盘了块地皮。”   谢开昀立在病床边,略一掀眼皮:“交给你姐姐了。”   谢星沉喝了口鱼汤,又抬头,看向谢月盈。   谢月盈正靠在病房唯二把椅子里,翘着二郎腿,黑长发矜冷,高傲姿态十足,勾唇轻讽:“怎么,千里追小女朋友?好大的阵仗,我可不帮你。”   “哦?”谢开昀眸轻挑,目光流出淡笑,看着病床上与他有着四分相似的俊美少年,自以为基因无敌,“也有他追不到的女孩子啊。”   谢星沉声线也冷淡:“离了婚的人就不要说这种话了。”   谢开昀:“……”   谢月盈还在无情嘲弄:“人尽皆知呢,谢大少爷舍命护红颜,性命垂危两月有余,不料佳人薄幸。”   谢星沉揉了把灿灿脑袋,冷冷看去:“你下次分手,还要丢几只狗。”   谢月盈:“……”   段锐早把椅子让给了谢老太太,靠在病床对面墙边头痛:“你先好好养病吧,别想那些了。”   谢星沉冷眼看过来,见缝插针:“你是不是有个姨在雪城?”   段锐:“……”   众人都无可奈何之际。   伴着一阵滚轮轱辘轱辘声,高跟鞋踏踏,飘进来一阵冷烈浓郁的香水味。   女人拉着行李箱,黑钻高跟鞋闪耀,剪裁高级的裙装矜越,肤白胜雪,大波浪风情万种,大体量不规则极简金属耳环折射出细碎的光,美眸明媚,红唇轻弯。   “都在呀。”   病房里所有人皆是既惊又喜。   律师&助理:“柳总好。”   段锐从墙边直起身:“Crystal阿姨!”   王姨停下动作:“少夫人。”   谢老太太露出慈爱的笑:“朝音回来了。”   谢月盈放下二郎腿,惊呼:“妈妈!”   谢开昀眸中显出温柔:“Crystal,好久不见。”   Crystal一一颔首微笑问好。   “许久不问公司事务,不必如此相称。”   “小锐又长高了。”   “一直很想念王姨手艺。”   “妈近来身体可好?”   Crystal接着弯身与椅子里的谢月盈拥抱贴面:“妈妈也很想你。”   随之起身面向一旁的谢开昀,男人俊美依旧,一贯淡漠的眼中温柔带笑,微微朝她张开双手,她立马倾身抱了下,在他脸侧轻轻一吻:“开昀,别来无恙。”   最后,Crystal才温柔看向病床上的谢星沉,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小沉,妈妈回来看你了。”   谢星沉自Crystal从门口出现的那一刻起,直接呆住了,实在不可思议,就像儿时期盼的那样,妈妈魔法仙女般从天而降,他实在是,太久没有见过妈妈了,任由Crystal顺毛一样揉着他的脑袋,睁着大大的一双眼睛明明亮亮,眼眶流流莹莹,想要落泪,近乎出于本能,张开双手拥入妈妈的怀抱。   Crystal俯身紧紧抱住他,忍不住笑:“怎么长大了,还是这么黏人。”   谢月盈早已让出头把交椅:“妈,你怎么突然回国了?”   “你们都自作聪明,出了这么大的事,瞒着不告诉我。”Crystal松开怀抱,睨了一眼谢开昀。   谢开昀眼一掀,目光飘忽向别处。   自谢星沉昏迷后,谢开昀就一直留在临城远程办公,日日来医院探望,唯独不肯告诉Crystal,怕耽误Crystal的事业,更怕Crystal担心。   Crystal跟着在椅子上坐下,从鳄鱼皮手提包取出一封信:“有个小姑娘给我写了封信,让逸臣从国内带过去给我的。”   赵菁在谢星沉昏迷的这两个月,也不是完完全全待在医院,比如接受沈婉柔给她布置的新房间给她买新衣服新首饰,一切都是新的昂贵的,仿佛要将前十六年的亏欠都加倍补偿回来,比如跟萧家人聚餐,比如跟着沈婉柔出席各种活动,融入萧家,融入那个圈子。   在一次晚宴上,赵菁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人,傅逸臣。   傅逸臣对她还有印象,举起香槟笑问:“小沉最近怎么样?”   赵菁置身于陌生的浮华间,轻颤了下睫,显得迷离:“我们没在一起。”   “哦。”傅逸臣不由惋惜,毕竟看过他们同台演出的样子,实在登对,年少时期的爱情最美好不过,奈何彩云易散琉璃碎,转身就要离去。   赵菁定在原地,鼓起勇气,叫住傅逸臣的背影:“傅姨,您能联系到谢星沉的妈妈吗?”   “怎么了?”傅逸臣回过头,目露疑惑,“我们在巴黎经常见面。”   “我给她发过邮件,但没有得到回复。”赵菁目光坚定,“谢星沉在医院。”   “很严重吗?”傅逸臣惊恐,Crystal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最近也在紧急筹备新品发布。   “昏迷一个多月了。”赵菁瞳孔微缩,胸口发闷,恳求,“我现在写封信,您能帮我带给她吗?”   傅逸臣立马答应了,顺水人情而已,说自己后天就会回巴黎,只是不能保证Crystal看过信后的决定。   赵菁道了谢,在光怪陆离的上流场所,借了纸和笔,坐在角落,开始写信。   亲爱的Crystal: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段锐曾提到过,您不喜欢别人叫您柳阿姨,更愿意别人称呼您为柳女士,最喜欢别人叫您Crystal。   我是谢星沉的同学,写信给您,是为了向您说明一些他的近况。   谢星沉同学是学校里最耀眼的少年,相信如果了解他,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他是篮球场上的不败神话,所有女生都为他尖叫呐喊,包括我。   他是最见义勇为的少年,唯独自恋又傲娇,倒觉十分可爱,我尤其。   他是光荣榜上的一座丰碑,将每一场考试每一个科目都镌刻上自己的名字和至理名言,我是他关于第一名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只是再无机会逢棋。   他前段时间又考了第一,在全校演讲上依旧嚣张狂妄,我想他该永远高坐神坛,当人间永世不变的骄阳。   我也曾和他同台演出,燕尾服骄矜,小提琴优雅,少年恣意万千,如果有下一次,我想公平一点,当他永生永世的臣。   他爱这世界,也爱您。   他衣服上总带着RARE TREASURES的玫瑰夹杂松雪香,是您的得意之作,也是您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兜里总能随时随地掏出几颗薄荷糖,是关于您的记忆,也是您的诺言。   他经常向我提起您,他说您该像女王,一步步登上最高的舞台,在国际上闪耀。   他想您不是谢星沉的妈妈,而永远是在全世界纵意,永远浪漫自由的Crystal Liu。   可亲爱的Crystal,能不能也偶尔,回头看一看您的少年。   谢星沉为了救我,重伤在医院昏迷一月有余,万分抱歉。   如果您能拨冗回国看看他,我想,他一定会十分高兴。   最后,替我向他道歉。   这是赵菁给谢星沉安排的醒来,最好的朋友,敬爱的奶奶,崇高的爸爸,骄傲的姐姐,可爱的灿灿,以及,最最最最,亲爱的妈妈。   爱他的人都在身边,万岁无虞。   以及,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离开。   于是他也失去了那个他最爱的女孩。   然而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可他这一生,没有她,良辰美景又与何人说。   谢星沉紧紧捏着这一封信,指节发白,简直想撕了。   他肺都快气炸了。   谁允许了!   谁允许她擅作主张告别!   留下这么一封信,就好一走了之吗!   Crystal忽然想起:“我刚刚在走廊撞见一女孩,就逸臣给我看的你校庆照片上,跟你一起在台上弹钢琴那个,这信是不是她写的?”   话音一落。   谢星沉立马针头一拔被子一掀冲了出去。   “赵菁你给我出来!” 第56章   谢星沉停在医院走廊,脚上没穿鞋,瘦削的手背无力垂着,苍白到透明,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匆匆拔出的针头处正汩汩往外渗着血,无情滴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骨节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   少年身形高大冷薄,清冷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下腹处,洁白纱布下的伤口因为剧烈动作而撕裂,正缓缓晕出鲜红。   空气好像静止了一瞬,然而也只有一瞬,长长的空旷走廊中,寥寥的过客注意力被他吸引了一瞬,很快回过头按部就班,窃窃私语,当他是个神经病一样。   他竭尽全力的那一声喊早已消散,冷冷荡着,不见他想见的那道身影。   陡然回过来的风声,带着巨大的反作用力,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赵菁刚刚就在走廊外面,赵菁不愿意见他。   长长的空旷走廊中,某个通向出口的楼道,赵菁一边大颗大颗掉着眼泪,胸口闷到快要喘不过气,还在死命往楼下跑去。   自然也没有听见——   段锐带着一病房人追出来,气急败坏:“你不要命了!作什么死!”   谢星沉眼睛已然失去焦距,嘴唇急剧发白,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轻的像一片下一秒就融化的雪花:“段锐,我好冷。”   “今天高温四十二度,哪冷了。”段锐一边皱眉一边将他往病房里扶去。   下一秒,谢星沉直直栽倒到了地上,病房里一大群人连带着冲进来的医护人员顿时乱成一锅粥。   -   谢星沉这一倒,全部人硬是按着他在医院住到伤好全才让出院。   出院当天,谢开昀、谢月盈和Crystal早走了,一夕间聚起来的家不知不觉又散开,王姨在家做饭,刘叔开车,段锐陪着谢老太太来接。   劳斯莱斯幻影在宽阔的柏油路上稳速行驶。   谢老太太拉着谢星沉的手,慈爱安排。   “王姨今天做了烤鱼和麻辣牛肉,清淡了这些日子正好多吃点,知道你挑,住这么多天院越住越瘦,小锐也跟我一起回去吃,他妈妈出差去了。”   “你妈给你从巴黎寄回来的衣服放你房间了,你等下回去上楼试试。”   “我老太婆也该添几身了,你眼光好,下午陪我去逛逛街。”   “就老老实实待家里,晚上你姥姥姥爷要从澳门飞过来看你。”   “过几天有个故旧的孩子要结婚,在游艇上,你到时候陪我去参加参加。”   ……   日程简直能排到明年,只字不提上学。   谢星沉勉强挤出点笑,点头应了。   段锐在一旁见他那心不在焉的样子,简直想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别急,总得给她点时间想想清楚,再慢慢把话说开了,雪城那么远,你一时半会也做不了什么。”   谢星沉这回倒不是沉默了,冷冷敛起眉:“同样的蠢我不会犯两次。”   段锐心里一咯噔,以为谢星沉是彻底记恨上了,要彻底断了,便自觉噤声,不再提赵菁。   诚然,当时情况是这么个情况。   下午。   段锐在谢宅吃完饭,回家午休了会,又抱着一大堆资料笔记去找谢星沉。   日头毒辣,一进门换了鞋,灿灿正趴在客厅冰凉的瓷砖上睡觉,王姨系着围裙踮在架子前提着鸡毛掸子打扫,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一直在楼上没下来呢。”   段锐礼貌应了,抬步往楼上去。   一进谢星沉房间,却空无一人,楼上楼下都找遍了,也没找着,打手机也关机。   段锐最后精疲力尽走到谢星沉房间,将资料和笔记放到他书桌上,看着大敞开的明亮窗户,后山的风凉丝丝涌进来,窗帘被吹起,午后的灵泉寺金顶遍照,山麓煌煌辽阔,瞬间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夏天,谢星沉走丢那次,他拿着新买的遥控小汽车来找谢星沉玩,谢星沉却找不见人。   这么多年,这家伙还真是不改这死性子。   段锐叹了口气,给谢星沉发了条消息,又打了个电话。   -   赵菁在萧家的房间,在二楼朝南,阳光最好的一间,沈婉柔甚至还打通隔壁储物间,给她造了个衣帽间,萧思南甚至萧意迟都没这待遇。   这一日下午。   赵菁从医院复健完回家,正上楼梯。   “砰——”,二楼忽然传下一声玻璃摔碎的脆响。   她再走到房间门口,门是虚掩着的。   赵菁心脏跳了几跳,一推开门,果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玫瑰夹杂松雪香。   赵菁连忙往房间里衣帽间走去。   无色的液体溅了一地,午后的烈阳洒进来,实木地板亮起两格窗,碎裂的水晶切割香水瓶框在其间,像一片片流光溢彩的宝石。   就像赵菁的心,看似鲜活多彩,其实早就破碎到病入膏肓。   时间可以冲淡一些情绪,她彻底离开临城已经大半个月了,雪城第一中学高三也开学了,可她好像被永久困在了那天医院疾速向下的楼道里,当了个逃兵。   赵菁目光暗了一块,抬起视线看向罪魁祸首。   阳光炙烤起的炽烈凛然浓香中,女孩子穿着粉色凯蒂猫吊带睡裙,不安地靠到桌前香薰机前,纤细白皙的胳膊正拿起一个吹风机,刚洗过的头发还往下滴着水,一双眼水灵灵满是骄怯。   萧思南只是个有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并不坏,萧家家教极好,萧思南也极有礼,立马慌忙道歉。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进你房间的,我刚刚踢完足球回来洗了个澡,就是想来拿一下吹风机,结果不小心打碎了你的香水,我马上赔给你!”   赵菁这下有气也发作不出来,犯不着跟一十三岁的初中生计较,强忍着平静说:“再买一瓶一模一样的。”   “好的姐姐我们现在就去商场买!我再帮你带一星期早餐!”萧思南忙不迭答应,拿起吹风机踮着脚避免踩到地上的液体和玻璃碎片,一溜烟跑了,片刻又拎着扫把铲子风风火火冲进来。   赵菁立马阻拦:“不用了,我来吧,你去换衣服。”   “好的谢谢姐姐!”萧思南巴不得快点离开犯罪现场,转眼丢下扫把铲子跑了。   眼看着凯蒂猫吊带睡裙的背影消失在房间门口,赵菁缓缓蹲下身,沉沉嗅着玫瑰夹杂松雪香,不由自主伸出手,想要把碎玻璃捡起来。   然而一碰,指尖瞬时刺痛,缓缓晕开血花。   赵菁眼睛也被刺痛,目光止不住晕开波澜。   这瓶RARE TREASURES是谢星沉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就这么没了。   命吧,不过一起走过同一段路,其实从来不属于她。   片刻。   赵菁迅速起身用纸巾将刺破的手指裹住,拿过扫把将碎玻璃连同洒溅的液体一同扫进垃圾桶,再用纸巾将地板擦的干干净净。   空气中那玫瑰夹杂松雪香渐渐淡去。   萧思南很快穿戴整齐,在房间门口等她。   家里有司机,两人坐着车一起去了商场。   这款香水很有名,大型化妆品连锁专柜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萧思南豪爽结账,又说要给同学挑生日礼物,拉着她一起逛。   路过奢侈品专柜。   赵菁突然停下,目光平静投向橱窗里的一支黑色钢笔。   这支钢笔,她曾看过甚至拿过来把玩过很多次,旋开笔帽,笔尖是金色的,握在手里很有分量,写字时有一种匀称的沙沙沙声,很好听。   甚至能轻易想象,某人使用这只钢笔时,字迹锋利而张扬,极为好看的手。   只是。   即使是千娇万贵并且现在想要极力讨好她的大小姐萧思南,看了价格也忍不住感叹:“好贵啊。”   四位数一支的钢笔,不过是他最平常的物品。   赵菁眼睛都没眨一下,从包里取出信用卡:“拿一支。”   她第一次买这么贵的东西,第一次刷沈婉柔给她的信用卡,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只是多了那么一丝难耐的欣喜和激动,她又多了一件与他有关的物品。   赵菁接过售货员包好的钢笔,萧思南连忙狗腿帮忙拎,两人又去了超市。   采购完零食,又打电话给家里的保姆孙姐,说要帮忙带一瓶酱油,很快找到,萧思南推着满满一购物车冲去收银台,赵菁跟在后面,手机突然响了。   赵菁立马从包里拿出手机,今年最新款,沈婉柔给她换的,打电话来的也是沈婉柔。   按了接听,电话里传出女人温柔的声音:“喂,菁菁,你在哪呢?我从游泳馆接了意迟回家,没见你和思南人。”   沈婉柔一没见着她人,就会给她打电话,十分关切,但对赵菁来说,更像是一种监视。   赵菁声音没什么情绪:“在超市,马上回去。”   “好,注意安全。”   赵菁立马挂了。   走去收银台,结过账,赵菁跟萧思南一起拎着大包小包往停车场走去。   家里司机早已等候多时。   车上。   赵菁靠在窗边,想要休息一会儿,她最近总觉得没什么力气也不太想说话。   奈何萧思南是个聒噪的小姑娘,翻着超市的购物袋,拿出一板豆奶:“姐,这个牌子的豆奶有这么好喝吗?我看你每次都买。”   赵菁不太爱搭理,声音淡淡:“嗯。”   萧思南瘪起嘴:“我总觉得豆奶有股怪味。”   赵菁:“习惯了。”   萧思南放下豆奶,拆了板酸奶自顾自吸着,忽然想到:“姐,我下星期说好了帮你带早餐的,你还是吃路口那家的小笼包吗?”   赵菁平静点头:“对。”   “上周你上学六天,我周六不上学没看到,周一到周五里五天我看见你买了四天小笼包,跟豆奶差不多频率了。”萧思南不解,“都吃不腻吗?”   赵菁极轻地笑了下:“听说你们北方人很会做面食,我之前有个朋友就很挑,外面买的都不喜欢,偏爱他奶奶做的包子。”   萧思南没什么感觉,更难理解了,一个包子而已啊,眼见没话题,索性拿起手机,忽然又瞅见横在两人中间的香水包装纸袋,瞬间好奇心爆棚,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姐,这款香水是这个调香师送给她儿子的十六岁生日礼物诶。”萧思南嘀咕,忽然翻到照片,又惊呼,“哇,她儿子好帅!”   赵菁看都没凑过去看一眼,目光仍旧静静注视着车窗外缓缓流动的景物,不知想起少年骄狂哪一面:“是很帅。”   萧思南一张张翻过去,啧啧感叹:“这要放我们学校,全校女生都得喜欢!”   赵菁不自觉微微扬起眼:“我也喜欢。”   “他还举办过个人小提琴演奏会诶。”萧思南转眼扒到更多信息,看到新闻报道里的照片,目光猛然一定,蹙眉喃喃:“这个女人长的好像祁北朝的妈妈……”   赵菁没听到这句,因为,车刚开进大院,即将拐过路口,她目光中忽然奇迹般出现一抹高大清薄的身影,再熟悉不过,再千千万万次也不会认错,近乎是出于濒死者渴望求生的本能,她立马大喊。   “停车!”   这个车里就她地位最高,司机立马靠边。   还没停稳,赵菁就像下出租车一样,拎着购物袋急急甩上车门。   自家车从身旁驶过,载着司机忐忑的心和萧思南趴在车窗上懵圈惊奇又八卦的目光。   赵菁一步步走近,心跳越来越快,等真正只有几步之遥,又近乡情怯,停住脚步。   少年立在夏日傍晚的树荫下,天边晕着夕阳,察觉到脚步声,漫不经心侧过身,看到她,目光当即流露出,最初那般,笑意冷薄的讽刺。   “葵葵,别来无恙。” 第57章   短短数十秒里,赵菁心绪万变。   从第一眼,从车窗看到他的身影,难以置信他突然出现在她家附近,一瞬又确信无疑,陡然点燃了一整个世界的喜悦。   急匆匆下车的激动,迅速检查自己今天的衣着打扮,是在见一位十分重要的人。   缓缓靠近的忐忑不安,直到终于对上,他说了第一句伤情话,内心一瞬烟花般黯淡熄灭。   可你都放了那些狠话,还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难道指望他对你笑脸相迎吗,做人不要又当又立。   这都是你应得的,赵菁想。   ——“别来无恙,葵葵。”   冷漠的表情,刻薄的语气。   这真是……极好。   赵菁闭了下眼,紧紧攥住手,指尖发白,强迫自己戏要做全套。   想起自己做的决定,接下来要说的话,内心像冰川在深海里不断下坠,面上却是平静无澜。   她直直对上那目光,淡淡掀起眼。   “好大的本事,谢大少爷。”   机关大院武装严密,平常一只蚊子都放不进来,他也说进就进。   不愧背景通天,谢氏集团二少爷。   两人立在遥遥近近几步远,俱是高傲骄矜模样。   不过匆匆数月,疏离却像是隔了经年。   谢星沉何尝不刺痛,轻轻蹙起眉,尽量收起周身的荆棘,放平语气。   “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不是说好了不见面。”   赵菁依旧神色淡淡,看不出一丝情绪。   “事到如今,你还要拿这些话刺我吗?”   谢星沉气笑了,挑起冷锐的目光,鹰隼般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少年神色一世难有的桀骜,薄唇轻轻勾起,毫无保留的攻击性,将这些时日堵在心口的委屈不甘和愤懑,都爆发。   “你是小学生吗?遇到一点小事就要绝交?”   “你是转学又不是转世,怎么就要老死不相往来?”   “你是不相信我会帮你,还是舍不得那点可笑的自尊?”   一句句都一针见血,一句句都是事实,一句句都绵绵扎到她身上。   赵菁定在原地,双脚并拢,地上是她黑晃晃的影子,明明是夏季,周围树上的知了在叫,灼热的夕阳让人出汗,却是冷的。   她整个人都坠入深海里,冰冷到极点,浑身都被针扎的细细密密的疼,胸口尤其闷,透不过气,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谢星沉接着眉漫不经心一挑,说了最伤人的那句话。   “葵葵,你三十万把自己给卖了。”   是的,三十万,赵卓阳的手术费。   谢星沉弹指一挥的事,萧家也能说拿就拿,但对于赵国安沈丽春夫妇,倾家荡产。   “萧家大小姐的身份,不是三十万可以衡量的。”   赵菁自己都觉得恶心,还是坚持淡漠说下去。   “那,赵菁小姐——”谢星沉神色前所未有的风流轻佻,转瞬高高扬起讽刺,一字一顿,“哦不,萧、大、小、姐。”   他用一种郑重其事又放荡轻狂的语气来说。   “萧大小姐,我要娶你,三十亿够不够?”   赵菁立马皱眉一巴掌打了过去:“混账!”   这一巴掌清清脆脆,不疼,却是真实存在的,谢星沉结结实实挨了,反而觉得有点爽,终于装不下去了吧。   少年脸吊儿郎当侧在夕阳下,染上韶光,明晃晃,懒洋洋挑起那双潋滟桃花眼,轻舔了下唇,继续刺:“怎么,才说了你两句就受不住了?”   “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赵菁倔强红起眼眶,浑身气血上涌,竭力控制住声音的平静。   她手心火辣辣的疼,心口却像是被撕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并不是他拿钱侮辱她的话,而是他称呼她的那四个字——萧大小姐。   他叫她萧大小姐。   “扪心自问,你真的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吗?”   谢星沉眼一掀,看向身前的女孩,白色帆布鞋,牛仔长裤,简单白T,别说穿金戴银了,什么首饰也没有,全身上下加起来有没有三百块钱都要打一个问号。   甚至扎高马尾的还是那枚草莓发圈,整个人好像更素净了,也更消瘦了。   说她图萧家的钱,骗鬼呢。   谢星沉又懒洋洋眉一挑。   “就算是,你也起码挑个高枝吧?”   言下之意,他是比萧家更高的那一枝。   “……”   赵菁很想翻白眼,险些忍不住。   自恋狂!   谢星沉跟着走近一步。   平静盯着她,要把话再说开些。   “你是不是从始至终都不相信我,不肯在我面前示弱,这么大的事也自己扛着,这我能理解,你有你的自尊,事已至此,过去了就过去了。”   “可你为什么又觉得我不能经受得住异地恋,虽然咱俩还没关系,但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可靠吗?”   赵菁钉在原地,垂着眸,什么话都说不出。   是吗?好像有那么些恐惧,但都不是主要因素。   她从一开始,世界就以狰狞的形式呈现在她面前,她打心里觉得可靠的只有自己,不会向外寻求帮助,下意识单打独斗。   她同样不愿给人添麻烦,更不愿别人因为自己而受伤害。   谢星沉见她一直沉默,狠下心要下一记猛药,又逼近一步,冷淡出声。   “还是说,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捂不热?”   “是不是我在医院昏迷,正好给了你一走了之的机会?”   不料赵菁猛然后退一步,抬起眸,清明中蕴着看不见底的潭渊。   她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是吧,你个负心女,另一个说,吵死了,逃避可耻但有用。   但还没忘了心跳最本来的面目,她要她的少年要无厄无灾一世无忧,于是化身匹诺曹。   她最擅长,演都不用演,前世已经经历很多次,现在也在不知不觉侵入,木偶人一般,扯一扯唇角,就没有灵魂没有意识没有情绪笑出来。   “将天之骄子扯下神坛,感觉挺好的。”   谢星沉一直在竭力心平气和,告诉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   结果还是被赵菁一句话就轻易激怒,根本控制不住。   这姑娘真有本事!心硬如铁,放出的话比谁都狠!   不愧是他喜欢上的,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   谢星沉咬牙恨恨,高高挑起漂亮的桃花眼,一把扯起赵菁的手腕。   “我以前对你太纵容了是吧!让你以为我可以轻易欺骗?”   “我告诉你,我们之间没有一刀两断,只有抵死纠缠!”   “你欠我的情,我也不客气了,该怎么还,你算算吧!”   要说他从前对什么有过执着,倒也没有,绝大多数事情都唾手可得,努努力就能够到,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母亲稍稍例外,但也到了时机就退场。   奶奶信佛,他也跟着参了点,讲究来去自由,不强求。   可他真的,这辈子头一次,这么想抓住一个人不放手。   承认自己想当个混账,死缠烂打上一小姑娘。   他想海枯石烂,永不退场。   可他们都太骄傲太倔强。   即使一方低头就差跪下,另一方也不一定接受。   于是面目全非,于是恶语相向。   赵菁承受着疾风暴雨的怒意,手腕被攥的生疼,想着早点结束这一滩越陷越深的泥沼。   她冷冷蹙眉,对上少年黑衣黑发同样冷沉模样。   “我不喜欢你,放手。”   “别装了,你演技真差,除了这一句就没有其他的了吗?”   谢星沉挑起危险的眸冷冷讽刺,心里却没有底,目光不自觉就飘忽,陡然就触及——赵菁手上拎着的购物袋。   这可给谢星沉找到证据了,哪肯放过,立马更加肆无忌惮地揭穿,紧紧攥起她的手腕,逼她正视自己。   少年轻轻勾起唇,神色桀骜,冷薄至极。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萧大小姐。”   “买我惯用的钢笔和香水,别告诉我萧大小姐你有悼念旧情的爱好。”   赵菁一手被他攥起,折过纤长白皙的颈,一直逃避目光,瞳孔晕着天边昏昏沉沉的夕阳,耳边像是有全世界的蝉鸣,嗡嗡嗡嗡嗡吵个不停,少年的声音一刀刀刻过来,有那么几瞬话语也听不清,喘不过气。   谢星沉自是不知,谢星沉现在气的快要疯掉,她还在逃避,到底要几时。   他俯近身,想要拉近她的眼睛,鼻息间却陡然撞入,再熟悉不过的,与他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   少年瞬间眸光潋滟流转,不知是气是笑。   “怎么,香水也要跟我用同款,萧大小姐对我就这么念念不忘?”   一声声萧大小姐,砸到赵菁身上,所有的难堪都暴露无遗,脑袋快要炸掉。   她试图转移注意力,从别处缓解疼痛,紧紧拧起眉,想要抽回手。   “你弄疼我了!”   谢星沉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被怒意冲昏了头脑,毫无冷静理智可言,又或者,她一受伤他就心疼,她一喊疼他就心软。   他立马松开手,恢复成柔和礼貌。   “对不起,我情绪不好。”   抽出手的那一瞬,两人俱是一怔。   谢星沉冷静下来,才发觉,赵菁的手腕简直细到过分,仿佛一折就会断掉,记得以前没这么瘦的,还有手指上的创可贴,又是怎么弄伤的。   他止不住想,这是怎么回事,赵菁被接回富足的亲生父母家,怎么又是消瘦又是受伤?听说她在萧家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会不会受欺负?她最近过得好吗?   赵菁也发现了。   少年的手滑过她的腕间,比以前更加细长骨感,血管脉络清晰,手背上还有针孔,他这几天还在输液吗?   再抬起头,少年下颌也更加分明,眼底隐有淡淡的青灰,薄荷气息依旧冰凉,玫瑰夹杂松雪香更多是凛冽,周身蕴着冷败。   为什么她离开了他,他反而更瘦更憔悴,更惨了。   她错了吗?   心中那座名为信念的大厦转瞬摇摇欲坠,楼盖到快要封顶才发现没打地基,根本没有实地勘察数据,站不住脚。   谁也不想犯错,谁也不想承认错误。   留一个烂尾楼在那,烂掉。   赵菁整个人像被沉入冰冷寂静的湖底,一切声音都阻隔,蒙上了一层水雾,眼前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快要黑掉,心脏因为窒息,细细密密渗着疼。   死掉就好了,当某道声音怨鬼般从水底浮出,赵菁知道一切都完了,她好像又要复发了。   她狼狈拎着购物袋,低着头,眼中没有一丝光亮,空洞洞盯着地面,好想蹲下,将自己环住,好汲取点温度,即使是夏天。   她下意识张开嘴唇发出声音。   “你放过我吧,好痛苦。”   对于谢星沉,这无疑一柄利剑,直直刺向心口,比那天的水果刀还疼。   他一时定在原地,失去所有力气,所有的纠缠都变得毫无意义,薄唇轻抿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姐!”   远远传来一声呼喊。   两人抬头望去。   不远处白色小洋房二楼,萧思南趴在窗台上,双手捧成喇叭状,小小的萧意迟脑袋凑在一旁,沈婉柔立在后面,正在看他们。   赵菁像是机器人接收了回家的指令,没有一声告别,直直抬起步子转身往家走去。   谢星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高挑纤弱,消瘦单薄,步伐规矩到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手提袋和高马尾晃都不晃一下,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因为双腿不利索从而速度缓慢,格外明显,难以忽视。   谢星沉眸中止不住心疼的同时,又升起疑惑,实在古怪,她是生病了吗?   “你想明白了联系我!”   谢星沉看着赵菁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喊,隔了有一栋小洋楼远,那道背影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程序式往前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他站在浓荫的树下,头顶的树叶都像是散不去的乌云,紧紧攥起指尖,握住的却只有夏日傍晚失落的风声。   少年的目光终究还是冷了下来。   “啪嗒、啪嗒、啪嗒——”   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的圆点越来越快地打湿地面。   忽如其来一阵暴雨倾盆,谢星沉也转身迅速往远处跑去。   暴雨将道路上积压已久的淤泥和结土都冲进沟渠,于是干干净净,天地明亮,再没有浮尘能阻隔,彼此望得清晰透彻。   好似他们的关系也要这样,将所有的陈痂旧疤,爱恨痴缠,都鲜血淋漓,彻底暴露出来,才能骨肉新生,完美愈合。   赵菁艰难迈着步子走进家门,彻底虚脱,购物袋直直掉到地上,指甲嵌入手心,掐出血。   孙姐从厨房迎了出来,赵菁终于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谢星沉此时正在一位故旧家,站在二楼窗边,捧着杯热姜茶,看向不远处的那栋白色小洋楼。   眼看着一辆救护车在暴雨中开进萧宅。 第58章   谢星沉在医院走廊守到赵菁平安醒来才离开。   沈婉柔期间来过一次,给他递了一袋棉签和一盒烫伤药膏。   “谢谢阿姨。”   谢星沉接了,从走廊白瓷砖墙面直起身,淡声道谢。   少年由于淋雨,黑T显得单薄冷沉,发梢还往下滴着水,映得大病初愈的脸惨白冶艳。   沈婉柔平静看着他,温和开口:“你们都是好孩子,有什么问题好好解决。”   谢星沉应了,看着沈婉柔走进病房,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三两下把烫伤药和棉签拆了,才看向自己,当时隔着重重雨幕,尖锐的鸣笛,救护车顶红□□闪烁,陡然意识到是谁要被送去医院,不小心打翻热姜茶,烫伤的手。   虎口处浮上一片红,却感受不到疼痛,只有焦灼的熬煎。   谢星沉潦草涂完烫伤药,敞腿坐在走道长椅上,微微俯下身,双手撑着膝,看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顶光冷白,将人的眼睛都刺痛,空气中消毒水味道浓重,仪器声滚轮声吵闹声嘈杂,内心却是无声的磋磨。   瞬间就能想到。   他刀伤昏迷将近两个月醒来那天,赵菁躲在走廊不肯见他,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他怎么就把人好端端一小姑娘害成这样。   他真是个混账!   人在亲密关系中就是这样,当对方因为自己受到伤害,下意识自责,下意识想将自己藏起来。   觉得自己不称职,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要不是自己,对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不好的事情。   通透和理智全然失去作用。   他们才十六七岁,情感如刚破开的花蕊般单纯稚嫩,都太敏感多思,车祸、刀伤、昏迷,所有躯体上的损伤,都太残酷,医院终归是一个过于沉重的地方,他们实在经受不了这么多九死一生。   奶奶从小到大从未要求过他杰出,从来只说,平安就好。   谢星沉从前不以为然,如今才知道平安二字的重量。   赵菁之前出车祸,他还能追罪于陈泽和酒驾男司机。   这一次赵菁突然倒下去,他只能怪自己。   从他面前掠过的人越来越少,天花板的白炽灯越来越亮,天黑后的医院也安静下来。   忽然匆匆一阵脚步声,医生和护士进了他身后的病房,半晌,才出来。   谢星沉站起身,走到病房门边,靠墙偏过头,透过虚掩的缝隙去看。   赵菁正靠在床上输液。   萧思南扎两小辫坐一旁抱着一大碗冰淇淋,挖了一大勺递到她嘴边问要不要吃。   沈婉柔立马斥责,萧方霁站一旁倒温开水在笑。   萧意迟小朋友刚上小学,坐病床边晃荡着小短腿,从一袋彩虹糖里挑出一堆红色的,都抓给姐姐。   赵菁小心接过来,笑了。   看到她平安,看到她在萧家没受委屈,他也就放心了。   谢星沉靠在医院走廊待了片刻,凌晨搭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回临城。   -   段锐来接的机,一见他出来就上去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谢星沉神色恹恹,再次置身出发时的地方,想到当时一个人候机按耐不住的心情,在飞机上千万遍的演练,再想到他们见面时的第一句话,他叫她葵葵,她却喊他谢大少爷,态度都截然不同,或许从一开始,这一次见面就不会有实质性结果,只会是——“吵了一架。”   “这么严重啊?”段锐跟在他身旁,脸色一变。   “吵输了。”谢星沉平静说,“还把她气进了医院。”   “……”段锐满头黑线,“你真有本事。”   是怎么做到自己吵架吵输了,但把对方气进医院的……   谢星沉不说话了,眸光暗下来。   段锐完全没察觉,看着他冷败模样,还在添柴:“你看看你们两,本来挺健健康康两人,现在天天进医院,搞得两败俱伤,要死不活……”   “是啊。”   谢星沉轻轻一叹,目光映着机场的玻璃幕墙虚空。   两人出站搭了辆车。   回到家。   王姨正在厨房下鸡汤面,鲜美细腻又柔和,葱花香飘在薄薄的晨雾里,秋阳从窗户朦朦照进来,屋后有浇水声。   谢星沉从后门走出去,迎面一阵桂花香,西山麓日照煌煌,山林葱翠中碎着金,月季花圃依旧娇艳欲滴,引得蝴蝶蜜蜂竞采,浇水声却忽然停了。   谢老太太放下水壶,慢慢走向远处的一块地。   那是一片已然看不出面目的向日葵圃。   辟出很大一块地方,谢星沉不让人插手,一切亲力亲为。   种下时,赵菁车祸昏迷刚刚醒来,两人正高高兴兴筹备校庆演出,至于校庆后的事,所有人都知道的……   如今到了花期,连月无人照看,盛夏高温病虫害严重,前阵子又暴雨连连,花杆伏倒,一地衰败,枯黄腐烂。   谢老太太起初以为谢星沉是一时兴起,毕竟谢星沉从小到大爱好很多,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万幸,样样都做的不错。   后来才知道,那个他小时候念念不忘的女孩子,在医院守了三个月的女孩子,为人挡了一刀重伤昏迷两个月的女孩子,后来又一夕两散的女孩子,小名叫葵葵。   谢老太太弯身查看了一阵儿,腐烂的太彻底,根本救不活,无奈起身拍拍手上的灰,长叹一口气。   “怎么坏成这个样子,得赶紧叫人送一批新的来换上。”   “等下他回来,又得伤心了。”   谢星沉眼眶瞬时一片水雾,蓦然就想到了小时候的薄荷糖,奶奶怎么总是这样。   他勉力收起湿润,扯出开心的笑,站在后门口,大喊。   “奶奶,吃饭了!”   谢老太太回过头,满目凝滞。   楼梯又传下一阵脚步声。   谢星沉转过身。   老太太五十多岁了,依旧紫旗袍披白貂,艳冠群芳,一见了他,连连高兴跑下楼抱过来:“小沉,姥姥来看你了!”   姥爷仍是极有派头的港澳巨鳄模样,威严逼人,见他清减冷败,不由皱眉:“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   谢星沉陪了两位老人一整天,晚上送到机场,姥姥抱了抱他,叮嘱要好好吃饭,姥爷只拍了下他的肩,道,望自珍重。   回到家,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又好好吹干头发,好好刷牙,夜里,房间里静静沉沉,窗外山景冷蓝,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关了灯,一头栽到床上,将自己紧紧裹进被子里。   梦里是什么也看不清的暴雨,夹杂着恶语相向和救护车声,将他困在了伤心的雪城。   这一场寒雨薄瘠,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   然而一瞬间又是寂静的,夏日傍晚,树上的叶子和蝉鸣还在响。   赵菁低偏着头跟他说,你放过我吧,好痛苦。   接着是医院走廊无声的熬煎。   第二天起床,谢星沉发现嗓子哑了,脑袋昏昏沉沉,伴着初秋的冷空气,寂静的鸟叫,有些难受。   下楼,王姨给他找了温度计,低烧。   他草草咽了几口皮蛋瘦肉粥,吞完药,又上楼躺下了。   到了下午,烧退了,他迷迷蒙蒙睁开眼,头疼好了些,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会呆,起床开始收拾房间。   衣帽间桌子上躺着那块玉观音,他刀伤昏迷醒来第一天就发现了,也曾在无数个住院辗转无眠的夜里,攥在手心仔细摩挲她的意思。   谢星沉随手拿起,收到了衣柜深处,沉入玫瑰夹杂松雪香里。   书桌上放着段锐给他的资料和笔记。   谢星沉随手翻了翻,发现立马夹了个信封,是过年时他给赵菁的压岁钱,赵菁也托段锐还了回来,没管。   收拾到卧室矮柜,一打开两扇柜门,竟发现,里面放了满满一柜子薄荷抹茶曲奇。   透明饼干兜明亮,曲奇翠绿清新,气味香甜,整整齐齐。   谢星沉迟疑了两秒,起身跑下楼:“姨,我柜子里怎么多出那么多饼干?”   王姨正在给灿灿梳毛:“我之前见你喜欢,寻思哪买的,模样巧气味也香,前阵子去逛到长宜路正好碰见一家店有卖的,就给你买回了些。”   谢星沉怔了怔,转身要走。   王姨抬头,看到他穿着拖鞋光着脚踝,睡衣单薄,又骂:“这么冷的天衣服也不套一件!”   谢星沉没管,回到房间,在柜子前蹲下,取出一兜曲奇,包装袋上果然映着长宜路88号温馨蛋糕店。   这是要她离开以后,他也有吃不完的抹茶薄荷曲奇吗?   谢星沉一时不知是哭是笑,关上了柜子。   其实他也不是一个完全自信的人,也会疑虑,也会反思,至少在赵菁这儿是这样。   有时候也需要一些证据,甚至不需要她说喜欢他,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证据,知道她将他放在心上,然后继续爱下去。   第二天。   谢老太太终于看不下去,一大清早,就掀了他被子:“今天山上有个法会,你陪我去一趟。”   谢星沉应了,起床收拾的干净利落,陪着老太太上了山。   谢老太太在后殿听法。   谢星沉就在寺里闲逛,逛着逛着就逛到了那棵菩提树下。   看着树上红绸飘飘,他依旧提起笔来写,赵菁平安健康。   写完拣了个高大粗壮的树枝挂上去,眼前飘过红尘祈愿无数,目光触及历历几列字,谢星沉瞬间愣住了。   他急急忙忙扯过来看。   谢星沉健康无忧。   谢星沉平安顺遂。   谢星沉一世荣华。   ……   目尽俗愿多少事,终见私心两桩求——   谢仙仙百年好合。   谢仙仙子孙满堂。   谢星沉这次完完全全笑了出来。   怎么就不敢祝他百年好合子孙满堂了。 第59章   下山的路飞快,初秋的午后,山也青,水也绿,鸟鸣翠。   他想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将一切都找回来。   谢星沉一回家,就到屋后,打理起了那一片落败的向日葵地。   痼疾沉疴的花杆都连根拔起,枯黄腐烂的叶子拢成一堆,挖了一个坑,全部埋葬,化作土地的养料,护育明年花开。   再将杂草和碎石都清理干净,翻平整,最后浇上水。   谢星沉做完这一切,铁锹水壶一丢,直接瘫坐到了地上,大汗淋漓,喘着粗气,身上也脏,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爱干净的形象,心里却是痛快的,一直堵在胸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心脏又重新被明亮和柔软包裹。   出了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就这么简单。   向日葵今年败了,明年再种就是,往后日子还长,怕什么。   沐浴在西山麓午后暖融融的秋阳里。   少年随意坐在地上,双手松松撑在黑色的土壤里,大长腿大大喇喇敞着,黑色卫衣下身形宽阔清薄,胸腔微微起伏,喉结轻滚,发梢沁着汗水,容颜清白澎湃,看着眼前空旷平整的土地,那双潋滟桃花眼中,又熊熊燃烧起了一片灿烂热烈的向日葵地。   这一天下午,实在具有重大意义。   谢星沉修好了自己的心,收到了一封等待多年的邮件,更获取了一份从雪城寄来的文件。   洗完澡。   谢星沉擦着头发,站在书桌前握着鼠标,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满眼都是一整个年少时代的星空。   楼下突然传来王姨的声音:“小沉,有你的快递!”   谢星沉笑着合上电脑,转身下楼。   从进门柜上拿起那封邮件,谢星沉立马拆开,等清清楚楚看到手中的这份文件,目光又蒙上了一层雾。   赵菁。   女。   16岁。   重度抑郁。   躯体化。   一个个关键词,都像是一块块砖砸到他胸口,心疼的要命,谢星沉垂下眸,捏着文件的手不由有些颤抖。   以至于突然一道电话铃,谢星沉慌乱去掏口袋,手机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嘭——”   尖锐的电话铃砸在冰冷的瓷砖上,惊的他脑门一震。   谢星沉回过神,皱眉叹了声,急急弯身去捡。   手机屏幕边缘裂开,玻璃粉碎。   谢星沉不耐烦用手擦了下,指尖立马一阵刺痛,血渗了出来。   怎么这么冒冒失失。   谢星沉拧起眉,将手机接了按免提丢柜子上,夹着文件转身去茶几拿纸巾。   “文件收到了吗?”听筒里传出男人温和清隽的声音。   “嗯。”谢星沉用纸巾裹了手指折回来,重新翻开文件,“卢博士,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是很久以前就有了,这次突然昏倒才查出来。”对面说。   “躯体化是?”谢星沉皱眉问。   “失眠,食欲下降,体重减轻,记忆力衰退,注意力涣散涣散,呼吸困难,发抖,耳鸣,多泪……”   谢星沉一一对照,想起这一段时间赵菁越来越瘦,时不时走神,还经常哭……   ——“林妹妹都没你哭的厉害。”   ——“葵葵,你最近泪点有点低啊。”   ——“你是小美人鱼吗,怎么天天掉小珍珠?”   谢星沉钻心疼,皱起桀骜的眉,无处发泄,忍不住一拳朝进门柜狠狠砸了下去。   他怎么没早点发现!   卢跟着说了些情况。   谢星沉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那天她跟我见完面回去,会突然昏倒?”   “有可能,”电话那头男人掂量着话说,“你是她的敏感源。”   -   赵菁心态其实挺平和的。   前世她两次割腕一次跳楼。   一次割腕是在临城赵家卧室,校庆出事后病情爆发,大出血送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给赵爸爸赵妈妈添了不少麻烦。   一次割腕是在雪城萧家卧室,十七岁生日宴后,她不喜欢萧家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冰冷,可她同样被赵家抛弃,无处可去,半夜被沈婉柔及时发现,同样九死一生。   最后一次选择跳楼,是因为沈婉柔没收了她房间所有的尖锐物品,她找不到其他方法了,过程挺可笑的,卧室在二楼,跳下去根本死不成,反而老老实实在医院躺了几个月。   从那时起,她开始从旁人口中听说谢星沉,谢星沉在她休学后将陈泽打进医院,陈泽转学到其他城市,谢星沉继续在附中上学,一跃成全校第一。   李秋雅被警察带走,黄毛和两小弟判刑,伤害她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赵爸爸赵妈妈也开始来雪城看她,关系得到某种程度和解,她情绪开始好转。   同时她也意识到,沈婉柔再无数次都会将她救起,有沈婉柔在她根本就死不掉,某种程度上断绝了自伤的念头,住院期间,她开始捡起课本,渐渐恢复到从前的学习强度,准备复学。   第二年春天她出院,在家疗养,沈婉柔经常带她参加各种宴会,各家夫人都夸她貌美,她重新拾起了自信和气度,也结识了不少对她有好感的世家子弟,但都没有什么兴趣。   某天下午一起在院子里打羽毛球,看着萧思南和祁北朝腻腻歪歪,小儿女青梅竹马,某种程度上也开始重新生出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萧意迟倒满眼明亮举起草莓牛奶,认真对她说,姐姐冲冲冲!   于是那天她将臭屁萧思南祁北朝杀了个片甲不留,一口气打到天黑,孙姐叫吃饭,打烂的羽毛球丢了一地,满头大汗,即使在不经意挽起袖子时看到手腕上的伤痕,仍会默默将袖子拉下去,可依旧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这样畅快淋漓活一万年。   那或许是一段与谢星沉没什么关联的前世,少年却在等一场重逢。   夏天,她从他人处听闻谢星沉是当年理科状元,报考了雪城大学心理学专业,何田田邀她参加自己的升学宴,她也正好想回临城探望赵爸爸赵妈妈和赵卓阳,欣然同意。   何田田升学宴那晚,她确实有见到谢星沉,少年金榜题名时,本应是此生最得意模样,看向她时,却很安静,他们不经意一面,一句话没说,升学宴结束,她默默打的回家,然后车祸……   前世结束。   可以说,前世,以校庆为分界线,她的世界从拥挤的沙丁鱼罐头变成了一片冰冷的雪原。   同学的霸凌孤立,体重外貌的焦虑,学习成绩的压力,在登上光荣榜最高的那个位置,在极端减肥到病态,在校庆落幕,都灰飞烟灭,在病魔面前不值一提。   她想用自己的鲜血将雪城的冰原染红,却无数次被明里暗里的无数股力量拉起,最终造就了后来的她,一片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想起前世的这些事,总感觉很遥远了。   不知道是因为时光的冲淡,还是因为这一世情绪的反杀。   抑或是那个骄矜狂妄的少年。   她对前世的抑郁和自伤都没什么感觉了,甚至就是,能玩笑着讲出来。   前世她就能想明白,受到伤害时,该死的是施害者,而不是她。   她该长久地活着,明亮地活着,她该站到日照最顶峰,藐视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可到了谢星沉这儿,无论是知道了前世的事,还是这一世种种,她在很多个瞬间会觉得,她是那个间接施害者。   巨大的心理负担,痛苦到让精神的她想杀死身体的她,却做不到,因为这具身体,是谢星沉两辈子的心血。   她爱谢星沉,比爱自己更甚。   她爱惜谢星沉替她护住的身体,却逃避谢星沉对她的爱意。   很可笑吧。   她自己都觉得矛盾,可直觉却告诉她该逃离。   她会觉得自己是那个不幸的因素。   因为她,谢星沉才会发生那么多不好的事情。   这次突然倒下,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她的抑郁症又复发了。   其实她也没指望这辈子都不复发,早晚的事。   就是看到诊断单上是重度抑郁而不是轻度抑郁,有些失望罢了。   怎么就重度了,她现在能吃能喝,简直不要比前世好太多。   重来一世,又以截然相反的方式,陷入了同样的精神漩涡,真是见鬼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自我伤害了,因为这具身体谢星沉是重大股东,她有义务维持健康。   总而言之。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反而更安心了。   -   赵菁蹲门口系好运动鞋鞋带,察觉到目光,起身回过头。   萧意迟小朋友正安安静静坐沙发上看着动画片,底噪很大,沈婉柔端了盘水果走到茶几边,目光温柔实则担忧:“去哪啊?”   “出去散步,消消食。”赵菁答。   “早点回来。”沈婉柔叹了口气,这孩子确诊后,还天天像往常一样上学生活,实在让人焦心。   赵菁应了,转身朝门外走去,外面暮色将晚,却不是走向黑暗。   她其实并不担心,病情在前世已经反复很多次,她总得好好生活,过不了多久,她又会因为随便吃到什么好吃的进行了一场聚会或者一场运动而快乐起来,她知道的。   总会挺过去,总会有明天的太阳,死不了。   赵菁循着暮色走了十几分钟,在鹅卵石小路深处遇到了一个人。   卢温,雪城世家子弟,住一个机关大院里,哈佛大学博士,国内首屈一指的精神心理专家,她两世的心理医生。   男人站在幽幽翠竹边,身材修长匀称,无框眼镜清俊温雅,没什么距离感,对女性很有吸引力的类型,笑着朝她挥挥手。   赵菁立马笑着跑了过去。   两人一同走了一段路。   卢温无害开口:“赵同学,你今天有什么想跟我聊的吗?”   赵菁其实想了很久,有些死结总要打开,有些事情总要积极面对并解决,当个缩头刺猬实在是不负责没担当,对于卢温,她前世就信赖过的人,她想她可以坦然讲出来:“我有个很喜欢的人。”   “哦?”卢温展露出极大兴趣,“能被赵同学喜欢,该是个多优秀的男孩子?”   “那是一个骄阳般耀眼的少年,恣意且狂妄,偶尔还很幼稚。”赵菁眼中带出些笑意,走到竹林深处要拐弯,目光又暗下来,“可最后我却离开了他。”   “什么原因?”卢温问。   “因为他为了我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我当时觉得,没有我,他会过的更好。”赵菁垂下眸,“分开时,我还说了很多狠话。”   卢温:“现在呢?”   赵菁抬眸看向前方,回家的方向:“前阵子我见到他了,他好像过的更不好了。”   卢温:“你是什么感觉?”   “事情并没有按照我期待的方向发展,我好像……错了。”赵菁纠结道,“我好像将这段关系搞砸了。”   “赵同学在学校成绩怎么样?”卢温问。   “算的上名列前茅。”赵菁有点奇怪卢温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赵同学回到萧家跟家人相处怎样?”卢温又问。   “还不错吧。”赵菁想了想,“叔叔阿姨对我都很关心,思南前阵子问了我数学题,意迟昨天放学还给我带了冰糖葫芦。”   “这样看来,赵同学是个很优秀的人,同样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卢温笃定下结论,“赵同学拥有幸福的能力,同样拥有带给他人幸福的能力。”   赵菁一时迟滞,她有这么好?带给他人幸福的能力么?   “赵同学应该正视自己内心的需求,而不是一味压抑和逃避。”卢温顿了下,又补充,“这对你病情有利。”   赵菁不由笑了下:“谢卢医生教导。”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碎裂的瓷器,一经打破就覆水难收。”卢温温和说,“如果你觉得错了,不妨及时修正回正确的道路。”   “嗯。”赵菁点点头,看向前方,停下,“我到家了。”   “你也不要自责,事情走到这一步,肯定不全是你的错,重要的是改变,重要的是朝前看。”卢医生站在暮色下,眼镜渡上夕阳,“我也走了。”   赵菁站在家门口,同样挥手告别:“再见!”   -   赵菁洗漱完,坐书桌前写完最后一道题,盖上笔帽,转眼就凌晨两点多。   能量已告罄,她立马躺上床盖上了被子,闭眼酝酿了几十分钟,根本睡不着。   赵菁虚虚睁开眼,下意识伸手到床头柜摸药瓶,却碰到冰凉的手机。   “叮咚——”提示音在深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赵菁内心一激灵,立马翻起身拿过手机,一看,垃圾短信。   “……”   赵菁长呼了一口气,瞬间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   不过转念一想,她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又怎么可能收到他的消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赵菁披了件衣服,盘腿坐在床上,垂下眸,指尖开始在亮着荧光的手机屏幕上滑动,明明没几个人的列表,却上上下下翻了好久,才终于找出那个名字,点开。   可盯着那一串电话号码,指尖缓缓靠近拨打那个图标,又要做一层心理建设。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他会不会睡了?可段锐之前不是说谢星沉半夜两点多打电话问作业的,但要是没睡,接通了,她又该怎么办?   赵菁在黑暗中看着手机屏幕发呆,窗外的鸟都叫了,转眼捱到了凌晨三点。   她才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指尖迅速触碰屏幕,拨了出去。   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   赵菁看着屏幕上00:00的通话时长,脑子里一片空白。   少年清缓低哑的声线透过漫漫长夜,带着疏浅笑意,传来心跳复苏的第一道回音。   “喂,葵葵,我一直在等你给我打电话。” 第60章   对面接着就没说话了,等她开口,电流鼓来空气的躁动,隐隐能听到少年清浅的叹息,应该是薄荷糖的味道,柔软鲜红的唇。   赵菁喉口突然发干,她好想他,那天他来雪城找她,等在她家附近,他们只顾恶语相向,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   她不由垂下眸,好半天,通话时长一分分增加,手机屏幕都快暗掉,她才哽出句:“在干什么?”   少年从喉咙溢出声低笑,接着是几下按笔声,有什么闷闷响动了一下,应该是他懒懒散散往椅子上一靠,因为清淳的声音远了些:“写题呢。”   “好晚了啊,3:11。”赵菁念着手机屏幕左上角的时间,似乎找不到话说,随口问,“月考怎么样?”   “不说,丢脸。”那边声音颇有些傲气。   “切,你又不是没输过。”赵菁玩笑。一旦开了口,后面的也没那么难了。   谢星沉却认真:“不想再输了。”   “……”赵菁一秒沉默,这是在怪她吗。   谢星沉靠坐在书桌前那一窗户的星空下,仰起头,极深极沉:“一旦尝过那种苦涩的滋味,就不想再尝了。”   “嗯。”赵菁魂不守舍地应着,眸光暗下来,这是要彻底断了吗?“所以呢?”   谢星沉话锋一挑,带出笑意:“我要筹谋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将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永远地胜利一次。”   赵菁眼睛瞬间被点亮,心脏砰砰砰个不停,笑骂:“中二死了!”   那边少年的声音混蛋又恶劣,一声比一声低沉惑人。   “你要不要再玩我一次?”   “嗯?”   “萧大小姐?”   斯文败类。   骚透了,简直拿了她的命门,知道她最听不得什么。   赵菁的一颗心像一群跳脱的兔子,活泼又明亮,脸发热,腮帮子气鼓鼓,声音却带出撒娇。   “勾魂呢?”   “你故意的。”   少年的笑更嚣张了,清冽的声线穿过由南到北的夜空透彻直白,一句比一句不像话。   “我感觉我那天好像更帅了。”   “好想再痛痛快快跟你吵一架。”   赵菁现在再想起那天的争吵,一点也不气了,只当是一场两败俱伤的闹剧,心脏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明明当时还钝痛溺毙的要死,现在又柔软坚韧的不可思议,她只想着跟电话那头的少年玩笑,咬牙恨恨:“好想打你。”   谢星沉插科打诨越来越顺溜了,前所未有的张狂少年气:“顺着电话线抡着衣架过来吧,窗户给你留着。”   “衣架打你屁股!”赵菁顺着骂,都没过脑子。   谢星沉一听,越骚越起劲,声音低八度,气息下了蛊,笑意流波缓缓:“玩这么花啊,萧大小姐。”   赵菁脸红透了,脑袋慢慢埋进被子里,片刻,闷出委委屈屈的声音。   “不跟你玩了。”   好像一瞬间就没话说了,气氛一瞬间微妙起来。   赵菁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谢星沉被刺穿的点,谢星沉可能是以为,他叫她萧大小姐,她生气了,因为会联想起吵架那天,那天实在不欢而散,但她也并不是那么开不起玩笑的人。   她不愿僵下去,主动道歉。   “对不起,那天对你说了太多狠话。”   谢星沉一瞬间就笑了,轻松起来。   “没事,我也很过分,手腕还疼不疼,我也该跟你说对不起。”   “那……”赵菁停了好半天,似乎有些说不出口,“之前校庆,医院……”   “我原谅你了。”谢星沉很快说,卸下重担一样,“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赵菁立马安静了,这么简单?这么迅速?感觉自己之前的执拗像个笑话。   电话之间的电波空掉了一段。   谢星沉也察觉到她的沉默,笑着,坦诚感叹:“有那么点吧,你话说太绝,我醒来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你,可你躲着我,都不哄哄我,那天雨好大啊。”   委委屈屈,扭扭捏捏。   赵菁不由笑起来:“你好可爱啊,小朋友一样。”   “那——”   谢星沉垂眸弯起眼,柔和看着手机屏幕的通话界面,仿佛都能想象到那头,她披散着长发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的乖巧模样,小朋友又有什么不好呢,跟着想起他那天刺向她的那句话,觉得得回收一下。   也没什么低不下头,很随意就能说出来。   “我们像小学生一样和好吧。”   赵菁咧开嘴,被这个形容词逗乐了。   小学生,幼稚,冲动,心智发育不健全,说是风就是雨,同样成长,同样真诚,同样知错就改。   “不计较对错,不计较因果,不计较亏欠。”谢星沉笑起来,应是极为俊美模样,“因为啊——”   少年声音温柔,低缓缱绻,好似要从良缘如旧说到百年永和。   “我无条件投降,我无论如何都想与你重修于好。”   “嗯。”赵菁在电话这头,闭眼应声,心脏被一双温暖厚实的手掌捧了起来。   “不晚了,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谢星沉觉得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今天也就能到这个程度了,当是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   余下的问题庞杂错综,只能以后慢慢解决。   赵菁虽然意犹未尽,但也赞同,挂了电话,将谢星沉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没有删除而是拉黑,也是出于直觉吧,删除了就什么都没了,拉黑了再拉回来什么都还在。   谢星沉给她发了条语音。   谢仙仙:【葵葵,晚安,睡个好觉。】   少年的声线很干净,清清冽冽如山泉,尾音同样带着低沉倦懒,让人脸红心跳。   赵菁反复听了好几遍,在床上打了个滚,才丢开手机将自己埋到被子里,虽然夜晚没人看见,还是想藏住自己熟透的脸。   不得不说,即使对他的情绪纠结矛盾反复,他依然是她最好的解药。   赵菁这一晚睡得很好,可当天亮醒来,一切又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两人会不定时联系,但都是隔着网线的寥寥几句,不深入,也能理解,都不是手机不离身的人,都出过意外落下一大堆课程,都在高三关键期。   又或者,两人都明白,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微弱电流递出的几句话,不过虚虚荡荡飘在空中,要真正见到,面对面,心交心,才能脚踏实地,安安稳稳。   赵菁却很有些焦虑。   有时夜晚或者早上给谢星沉发的消息,没收到回复,在学校课间时,都会忍不住摸出手机来看。   赵菁将移动数据关了又开,明明是满格信号,又将聊天框往下刷了刷,还是没有消息,随手将手机丢进书包。   她从课桌前抬起头,高三了,窗外桂花开了,云却一会儿来一会儿去,天气阴晴不定,教室里气氛肃杀,出去倒水上厕所都轻手轻脚,聊天问题也轻言轻语,怕打扰学习和补觉的同学。   赵菁游离在这紧张之外,于北国的秋天里,想起南国的那个少年。   别人高中三年,她两世加起来差不多四年,谢星沉却只有一年多,全靠底子好和熬夜补撑着。   谢星沉现在在干什么?坐教室里刷题,买了瓶水在走廊上放风,还是能趁着大课间跟段锐打一会儿篮球……所以是太忙了没回她消息?   怎么回事,她现在也会患得患失。   赵菁自嘲呼了口气,眼中带出光亮。   这种感觉真奇妙,以前都是谢星沉追着她跑,任何事情都安排好,现在倒反过来,她也缠着谢星沉,怕他不如从前喜欢她。   忐忑不安,怕和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琢磨着对方的心思,都是她从前没有过也不屑于去做的,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同样心动的证明。   大抵人总要失去才懂得珍惜。   她现在才明白,从前她有多有恃无恐,他对她的偏向又有多明目张胆。   还有后来新年夜,谢星沉表白失败,待她一如既往,毫不迟疑,毫无保留,又有多稀罕。   是啊,他多好,他一直都这么好。   除了现在。   赵菁怀疑谢星沉在钓她。   直到放学。   赵菁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在花坛底下看到等她一起走的祁北朝,两人一起往校门口走去,才收到谢星沉的消息。   超级简短,超级敷衍。   谢仙仙:【知道。】   上面是她早上给他发的消息。   好好吃饭:【我生日快到了。】   我生日快到了。   知道。   这狗东西打的什么鬼主意!   赵菁索性不回,将手机放进兜里,跟着祁北朝一起上了祁家的车。   萧思南上初三,学校虽然在附近,但放学时间不同,也就早上上学一起走。   祁北朝则高一,同样就读于雪城一中,两家关系近,赵菁放学便经常跟着祁北朝一起搭祁家的便车回去。   祁北朝与萧思南不同,萧思南闹腾,祁北朝静,有一种不露声色的聪明,在车上无意间问起:“菁菁姐在临城长大?”   赵菁转头看向祁北朝:“你对临城很熟?”   少年俊秀如北国的朝阳,温和又不灼人眼:“我外祖和两位姨妈在临城。”   赵菁笑说:“好像有听思南提过,你外祖家是音乐世家,培养的三个女儿个个出众,不光你妈妈是著名的钢琴演奏家,其他两位姨妈也都是乐界大拿。”   “夸张了。”祁北朝谦卑,“一位姨妈学的小提琴,在临大当教授,另一位姨妈则在附中当语文老师,业余弹弹琵琶。”   “哦?”赵菁其实一点不惊讶,“你是不是有个表哥姓段?”   是啊,这个世界何其之小。   段锐真是神通广大。   今天周六,祁北朝要找萧思南玩,跟赵菁一起回了萧家。   一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舒缓的钢琴声。   祁北朝笑:“思南那丫头又练琴呢。”   进门,几个助理正在客厅整理一架子的礼裙,地上购物袋礼盒成排,挺大阵仗,茶几上也堆满了酒品餐点名录和请柬样式。   祁夫人拿起宾客名单:“这个谢氏是南城谢氏吗?”   沈婉柔微笑颔首:“最近的一个项目有合作,听闻我要给菁菁办生日宴,谢大小姐特意让我留张请柬。”   沈婉柔在很多年前,就下海经商,萧家如今算的上是一政一商,有权有钱。   萧意迟小朋友正乖乖坐地上拼拼图,小手捏着瓶豆奶吸,定睛一看,是赵菁买的那个牌子。   察觉到有人进门,小朋友悄悄掀起睫,一见是赵菁,被抓包一样,立马将豆奶藏到身后,再一看,地上还有拆开的半排,看看正走过来的赵菁,又看看地上明晃晃的豆奶,人赃并获,主动上交,呆呆拿起地上的豆奶递过去。   赵菁被逗笑了,放下书包蹲下,接过豆奶,随手揉了揉萧意迟的柔软的头发:“姐姐这么可怕啊,一瓶豆奶都不给你喝?”   萧意迟小朋友腼腆红了脸。   祁北朝悄悄走到萧思南身后,露出孩子心性,扯了下萧思南小辫。   琴声戛然而止,萧思南回过头,顿了下,立马跟祁北朝打打闹闹起来,又看到赵菁,瞬间眼中一亮,大喊:“姐你可算回来了!不许偷懒,快来跟我一起练琴!”   赵菁无奈,笑了下,朝那架斯坦威走去。   这丫头,一点不肯放过她。   练的是赵菁生日宴那天两人要四手联弹的曲目。   赵菁坐到琴凳上,纤纤十指在琴键上跃动,偶尔瞥向身旁专注的萧思南,不由微微叹息,这丫头,要知道那天自己根本不会出场,会不会伤心。   想起之前一起在礼堂排练校庆演出时少年的琴音。   又想起前世十七岁生日宴忽然而至的小提琴。   赵菁唇角不由浮起一抹笑意。 第61章   【李局长被抓了!】   【哪个李局长?】   【李秋雅她大伯,这都不知道。】   【卧槽!怪不得李秋雅敢干那种事!】   【咱附中真是卧虎藏龙!】   【比不过谢大少爷,李局长都给送进去了。】   【之前有个英俊的男人来学校把赵菁的东西都收走了,校长亲自接待,毕恭毕敬,自称是赵菁她爸的秘书。】   【?赵菁家不开蛋糕店的?】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太魔幻……】   【哭辽,除我以外,全员少爷小姐。】   【李秋雅怎么敢的啊,太岁头上动土。】   【话说李秋雅去哪了?校庆过后就没来上学了。】   【住李秋雅家附近,那天警车声一整个小区都听到了。】   【哟,一起进去了啊。】   【0人在意。】   【谢星沉这回真栽了个大的。】   【当初谢星沉喜欢赵菁附中谁不知道啊,还记得那时礼堂的期中大会,谢星沉在全校人面前向赵菁表白,蔡主任都拿他没办法,结果赵菁就这么走了。】   【上学期校庆他们同台演出,本以为是开端,结果是最后一次在附中见到他们在一起。】   【我心都碎了。】   【好想赵菁。】   【初中就跟谢星沉同班,从来没见谢星沉现在这个样子。】   在赵菁不知道的时候,她成了附中的一个传说,在所有人青春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吊车尾一朝逆袭成全校第一的绝世黑马,勇于反击校园霸凌的知性女神,在校庆赢得无数人仰慕的附中白月光,以及,谢星沉无疾而终的初恋。   所有人都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即使他们从未真正在一起。   所有人都见证了他跨越人山人海对她发出最狂热的告白,他喜欢她轰轰烈烈明目张胆最张扬。   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她的偏爱,结果最后她却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赵菁甩了谢星沉,谢星沉为此丢了半条命。   从此谢南赵北,附中两大传奇落幕。   谢星沉觉得谣言止于智者。   段锐觉得谢星沉现在的状态特别像当初刚从法国回来那一阵,更像赵菁车祸昏迷那一段时间,不打球,打游戏也没兴致,一整天就坐位置上写题,几乎不说话,低气压的可怕。   正是下晚自习,两人走在路上。   段锐嘴就闲不住:“至于吗,不就分个手?”   谢星沉校服高矜,双手插兜,单肩挎着书包,懒得答。   段锐被无视,专捅肺管子:“哦不,你那不是分手,人把你表白拒了,你俩就没在一起过。”   谢星沉很想打一架,眼风冷冷扫过去。   段锐完全不带怕的:“不就失个恋。”   谢星沉觉得不算:“没失恋,就吵架了。”   “啧啧。”   “前阵子她还给我打电话了,我们相互道歉了,过阵子……”谢星沉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算什么,和好,是提了,但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总觉得隔了什么。   又或者说,他开始觉得他从来都不了解赵菁,她的病,她的挣扎,她的痛苦,通通藏在迷雾里,他一无所知。   段锐不解:“那你天天要死不活?”   “你被人捅一刀试试。”那么多恶语相向,伤就是伤到了,你以为愈合了,其实还无声流着血。   段锐声音一扬:“哟,肾还疼?”   “……”男的最听不得被人说这,谢星沉觉得需要为自己正名,眼一斜,“我那是腰。”   “腰还行不行?”   “……”怎么越抹越黑了,谢星沉不耐烦,停下,挑眉,“你今天是有什么毛病?”   恰好路过篮球场,大灯下,人影僮僮,火红的篮球砰砰砰拍在地面上。   一秒回到去年去日,那个第一次打篮球就百发百中的女孩子。   段锐递了个眼神:“还行的话,明天中午打球?”   谢星沉继续往前:“明天不行。”   “为什么?”   “明天中午飞机。”   “你又疯了!”段锐知道谢星沉又要去雪城,忍不住骂,“天天远程监控不够,还要实地视察。”   “明天不一样。”谢星沉仰头看向夜空,显出一抹温柔,“真得去一趟。”   “随便你。”段锐摸出手机,一看,明天是10月24日。   屏幕又弹出一条消息。   -   祁北朝站在厨房发消息,面前台子上放着个粉色卡通陶瓷杯,装着一底褐色颗粒,一旁丢着倒完的感冒药包装袋。   水很快开了,咕噜咕噜沸腾,少年收起手机,拎起水壶将感冒药冲开,又掺了点温水,端起杯子上楼。   萧思南房间很混乱。   “对,刚刚吐过一次……已经在物理降温……您老要亲自来一趟?那麻烦了……”萧方霁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窗户打开通风,空气中呕吐物的味道散了点,孙姐刚刚清理干净,正在拖地。   沈婉柔坐在床边,拧着毛巾给萧思南擦手擦脸:“都说入秋了降温了,让你别吃冰淇淋,你偏吃,活该,发烧了吧。”   赵菁在一旁翻着医药箱,直笑。   萧思南穿着睡衣坐床上披着被子,脸都烧红了,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祁北朝立马把感冒药端过去。   “谢谢北朝。”沈婉柔温柔接了,手背贴着杯子试了下温度,递给萧思南。   萧思南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药,睁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祁北朝:“北朝哥哥,你明天会去我姐生日宴吗?”   “要不我在家陪你?”祁北朝微微笑。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明天的生日宴。”沈婉柔皱眉。   萧意迟小朋友抓住了重点:“思南,你明天不能跟姐姐一起弹钢琴了。”   萧思南眼一惊,满脸愧疚,瘪起小嘴:“姐,明天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赵菁看了眼祁北朝,又看向萧思南,意料之中,笑了笑:“没关系。”   -   深夜。   赵菁躺在床上,远远看着立在衣帽间的裙子,月光从窗户洒进来,波光粼粼,地上还放着那双Jimmy Choo水晶鞋,都是她明天生日宴要穿的,像小时候期待过年一样,兴奋的睡不着觉,心脏都要跳出来。   明天,她就要见到谢星沉了。   他一定会来的,他没有理由不来。   可又觉得悲伤,细细想来前世。   前世,如果说谢星沉有被上天眷顾过,那一定是明天,唯一一次,因为萧思南生病,而有机会,从幕后去到台前,在她的生日宴上,为她伴奏一支曲。   然而连现身都不愿,或许太唐突,或许没有立场,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身影,以及,那令她永世难忘的小提琴声。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也是那天在礼堂彩排听到谢星沉拉小提琴才知道。   原来,前世她十七岁生日宴,为她伴奏的人,是谢星沉。   -   10月24日,晚。   赵菁跟着沈婉柔、萧意迟小朋友在宴会厅前迎客,她今天穿的一条缀满水钻的白色长裙,华丽高雅,长度刚落地,露出高跟鞋尖的仙奢水晶,化了淡妆,长发半绾,最瞩目的当属那顶钻石皇冠,柔美又矜傲,正牌千金大小姐气质十足。   十七年前的10月14日,是赵菁被萧家抛弃的日子,十七年后的今天,是赵菁重新回到属于自己位置的日子。   沈婉柔一一为她介绍宾客,皆是政商两界要员,有些她也认识,或一个机关大院里碰过面,或沈婉柔之前带她去的聚会上见过。   赵菁心不在焉礼貌微笑颔首,内心只想着一件事——   前世谢星沉是如何混进她的生日宴,得知她会弹钢琴,并临时让沈婉柔同意由他为她伴奏。   祁北朝是段锐表弟,绝佳内应,大概她生日宴的一切安排,包括萧思南生病不能与她一起四手联弹,都在谢星沉掌握范围内。   谢星沉是段锐妈妈的得意门生,段锐妈妈与祁夫人是亲姊妹,同为乐界名流,祁夫人与沈婉柔交好,并且是萧思南的钢琴老师,谢星沉琴技大概有祁夫人作保。   前世谢星沉关心她良久,与沈婉柔未必就没有交情。   至于拿到她生日宴的请柬,就更简单了,谢家本就显赫。   萧家只能算新贵,雪城中越过萧家的不在少数,雪城也只是北方第二大城市,只不过萧方霁升得快,大有入京的趋势。   谢氏在全国乃至世界都十分知名,南方更是其绝对势力范围,柳朝音出生港澳豪门,谢开昀在上世纪就能赴巴黎高商留学,哪里就白手起家了,如此背景深厚,谢氏集团二少爷,大概去哪旁人都要给几分薄面。   赵菁才垂眸细细思量着,远远就听到一阵高跟鞋声,红裙撞入余光,她一抬起头,正是明艳不可方物的谢月盈。   只是,谢月盈是一个人来赴宴的,身旁并没有见到那个高傲骄矜的少年。   “欢迎谢大小姐光临小女生日宴。”沈婉柔微笑招呼。   “祝今晚愉快。”谢月盈微微颔首,又转向赵菁,她今天来,一方面被谢星沉缠的受不了,一方面来看看这个让自己弟弟情根深种的女孩子,红唇轻勾,“赵小姐,生日快乐。”   目送谢月盈走进宴会厅。   赵菁目光立时暗下来,谢星沉为什么没来,可又想到前世,迎接宾客时也没见到谢星沉,后来谢星沉却在幕后为她伴奏,兴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又慢慢扬起眼,隐隐期待起来。   又站了十几分钟,还是没等到谢星沉,今晚在迎宾处或许是等不到了。   沈婉柔怕她腿受不了,让她带着萧意迟进去坐。   赵菁坐到盛大的宴会厅里那架斯坦威前,静静等。   等生日宴开场,等一位故人来。   是在生日宴开始前几分钟,沈婉柔跟人商议了什么,过来通知她。   这一次和前世的说辞还不一样——   前世是——   “有一位谢公子想用小提琴为你伴奏,只不愿露面,恐喧宾夺主。”   这一次——   “你的一位朋友想用小提琴为你伴奏,只不愿露面,因沉疴宿疾。”   “好。”   赵菁点点头,欣然答应,前世是因为不在乎,这一次是因为愿意极了。   沈婉柔接着抬起视线,向她示意。   赵菁端坐在那架斯坦威前,心跳陡然加速,扑通扑通扑通,缓缓折过天鹅颈。   少年散漫倚在舞台明暗交界处,身形高大冷薄,黑色西装剪裁利落矜贵,松松拎着把小提琴,完完全全属于这浮华场,往上,他今天打了领带,暗红配色,是人生喜事,映的脖颈挺拔,喉结性感,头侧偏,俊美的容颜完完全全隐没在阴影里,只看得真切那鲜红冷薄的唇。   她曾直直吻上去的唇,纯情又柔软。   她曾与之恶语相向的唇,刻薄又冷硬。   前世,他不愿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剪影,唯一的交流,也不过开场前的那一句。   鲜唇轻扬,声线浓情,倾了一世温柔——   “准备好了吗?”   此时。   赵菁温柔垂下眸,看着地面少年映下的长长身影,感慨万千,前世谢星沉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偷偷来参加她的生日宴,默默为她伴奏一支曲,这一次,又为什么不肯露面,怕抢她风头?怕他们之间的矛盾还没解决?   无论哪一次,谢星沉为了她,变得完全不像自己,将自己性格的反面都给了她,如果说那个少年是狂妄骄矜的骄阳,所有人都看得到,耀眼恣意,那么在她这,完完全全沦为了卑微败落的冷月,融在水中,一寸寸噬心。   令人心酸又动容。   好像每一次,都是谢星沉义无反顾走向她,走了九十九步,走不到最后一步,走不到圆满。   她总是后退,亲手击碎过他的美梦,然后孤零零站在原地等,自己都亏心。   感情从来都两个人的事,只靠一个人努力,很难有结果。   那么这一次,她也勇敢走向他吧。   赵菁收起泪意,抬起亮亮莹莹的双眼,直直看向明暗交界处的那道身影,用心开口。   “谢谢你能来。”   少年直起身,袖口折了一角,腕骨分明,修长冷白的指节执起小提琴,下颌矜冷抵上,另一手扬起琴弓,姿态优雅宛如艺术品。   微微颔首,薄唇轻勾,倦缓慵懒。   “我的荣幸。”   赵菁忽地就笑了,完完全全。   生日宴马上开始了,一切都就绪,开场是他们共同的演奏。   前后两世,在雪城最顶级的大饭店,赵菁十七岁生日这一晚,高朋满座之上,无论如何,那少年隐于幕后伴奏也罢,他们共同演奏了一支曲。   偌大的宴会厅灯光骤暗,全场瞬间安静,一束光于黑暗中打下来,尘埃萦绕浮动,舞台中央的那架斯坦威流光跃金。   赵菁水钻白裙公主皇冠,矜雅高贵,纤仙十指落到琴键上,奏下第一声清脆的音符。   旋律月光般温柔流泻间,悠扬弦乐完美加入,拉小提琴者无人知晓,只用心伴奏,让钢琴声丰富至美。   这是一首《梦中的婚礼》。   再柔情舒缓,终究带了悲伤的调子,至于壮烈。   前世,这是谢星沉唯一一次圆满的机会,离赵菁最近的一次机会,即便晦涩如镜花水月。   这一次,所幸,不过是他不想错过她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他们往后还有许多许多时光,他都想一同度过。   如果说校庆那天的《Gloden Hour》是他们之间的中场落幕,那么今晚的《梦中的婚礼》就是另一个新的开端。   梦境重启,童话继续。   -   《梦中的婚礼》很快奏完,掌声瞬间席卷了一整个宴会厅。   赵菁置身于唯一的光束中,在舞台中央,周遭人声鼎沸,享受经久不息的鲜花和掌声。   她内心却只有一片白热的沸水,熬煎地等待一个人,来使之欢腾,缓缓回过头,白裙曳了一地星光,拉小提琴的少年却消失不见,那道长长的身影也不留给她。   心跳陡然窒了一瞬,七上八下个不停。   事实上赵菁当晚也没空纠结太多。   这场生日宴排场很大,酒席摆了一整层,不少来宾在电视新闻上见过,生日蛋糕都有一人高。   赵菁作为生日宴的主角,穿着华丽的衣裙,由沈婉柔萧方霁陪同,切完蛋糕,又接待宾客。   她一晚上都忙忙碌碌,然而心不在焉,一直在宴会厅的茫茫人海中寻找谢星沉的身影,却找不见,直到差不多见完宾客,沈婉柔让她歇着,赵菁才精疲力尽吃了几口东西,找到谢月盈。   谢月盈正优哉游哉晃着红酒杯,见她来,媚眼一挑,像是等候已经:“赵小姐,有何贵干?”   赵菁刚刚抿过几口酒,脸颊微微泛红,有点站不稳:“谢星沉呢?”   谢月盈转瞬笑了,像只狐狸,美眸幽幽看着她。   “他走了,他想见证你人生的每一个重要瞬间,却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见他。”   赵菁立时觉得身子有些晃,飘在空中的心突然重重摔到地上,无声钝痛,脑子里一片模糊,不能理解这句话一样,什么叫谢星沉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见他,期待已久的事情怎么就这样平白落了空。   她整个人混混沌沌,躲在角落偷喝了不少酒,麻醉着神经,都不知道那晚的生日宴是怎样结束的,直到坐车回家,还失魂落魄。   -   赵菁靠在车窗边,迷迷蒙蒙睁着眼,喝过解酒药,又吹了一路风,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很快到家,家门还敞着,下车进门,孙姐端着几杯蜂蜜水从厨房出来,对她说:“小姐,刚刚有人来送来了一个东西,说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赵菁心念一动,目光瞬间落到进门柜上的一个方盒子。   黑丝绒质地,细腻典雅而高级,系着纯洁的白色礼带。   赵菁立马走过去,扯开丝带,揭开盖子,双手缓缓将盖子放到一旁,盒子最上面,是一个同款黑丝绒信封。   这个黑丝绒信封,她前世这一天晚上,也收到过。   但当时是单独收到的,只有黑丝绒信封。   没有这个方盒子,更不包括信封底下的一本证书。   先看黑色绒信封。   是软皮的,质感绝佳,上嵌一颗金属按扣。   记得前世,里面装的是一张明信片,但不记得具体内容了。   她当时没在意,毕竟没有署名,也认不出笔迹,就当做是普通生日祝福了。   赵菁手指捏住信封一角,打开金属扣子,取出,果然是一张明信片。   正面的图片,前世她不识,这一世却很熟悉,是与谢星沉头像极为相似的一片星空!   前世的记忆瞬间排山倒海而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背面写的应该是——   人世广阔,总有人爱你。   宇宙浩瀚,总有一颗星独属于你。   赵菁心跳陡然加快,颤颤巍巍,缓缓翻转过明信片,却出乎意料——   生日快乐,my sunflower!   赵菁快哭了,抖着手,急急忙忙去打开盒子底下那一本证书。   知名赫赫,公开于世,永载人类史册——   小行星命名公报   ……   (XX999)Sunflower1024=201XBK79   ……   Sunflower1024,该小行星发现者谢星沉为纪念心爱之人所取。   感谢这地球上有你,我心中永不败的向日葵,在10月24日这一天出生的女孩,我的葵葵。   小行星命名证书   ……于20XX年X月X日发现的小行星201XBK79,获得国际永久编号第XX999号,经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小天体命名委员会批准,正式命名为:   Sunflower1024   赵菁顿了一秒,立马抓过手机去打谢星沉电话,一秒通了,痛哭嘶吼着跑出门。   “谢星沉你个胆小鬼!” 第62章   赵菁才抓着手机跑出去几步,就顿住。   “我就去给你买束花。”   电话里,少年的声线倦缓慵懒,笑意清浅,渐渐与眼前重合。   少年站在路口尽头月光下,影子被拉长,西装骄矜,手捧一大束鲜红的玫瑰,容颜俊美,风华万倾。   如果说那天下午的校庆,是一场铺陈盛大的离别。   那此夜,一定是最丢盔弃甲的相逢。   那时残阳如血,孤身独下西山道,踩过的都是心碎的声音。   今夜霜月似水,勇敢往前的一步步,都像是一片片捡起,重新拼凑完整,扑通扑通,将心脏所有的坚硬和固执都剥开,裸露出那些柔软和暖融,奋不顾身奔向那个少年。   “哒、哒、哒——”   明明几步远,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月光下,清辉遍地,像是铺就了一条回归之路,通向最终的光亮和救赎。   赵菁踩着同样的那双Jimmy Choo水晶鞋,缓缓走了几步,突然飞奔,洁白裙摆摇下满地星光,身姿一跃,扑进了少年怀里。   声音哽咽,情绪大恸。   “谢星沉你个混蛋!”   谢星沉被往后带了一步,稳稳接住她,喉结轻滚,低笑了声,尽是意气风发。   他微微倾身,捧起她的脸,温柔看着她水融融的眼睛,心都要化了。   “又哭了呀?”   赵菁映上那透彻的目光,双眼通红,吸着鼻子,凶巴巴往他身上蹭。   “都怪你!都蹭你身上!”   “真是拿你没办法。”少年无奈一笑,薄荷气息惑人,将她揽进怀里。   赵菁双手环着他的腰,脑袋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呼吸急促滚烫,放声哭诉:“为什么不见我!”   谢星沉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吊儿郎当:“你的生日宴,我去算什么事啊,别到时候你一见了我,你又犯病倒下了,我罪过可就大了。”   “都是借口!”赵菁知道谢星沉不是怕事的人,既然敢来雪城,就做好了见她的打算,知道她不好受,就是躲着她,就是钓着她。   她睁大通红的双眼质问:“那你刚刚为什么又放下礼物就走!”   谢星沉感觉自己这回玩笑开的好像有点大了,叹了口气,微微弯起勾人的桃花眼,放柔声音解释。   “真就去买个花。”   “去他妈的花!我在乎的是花吗!”   赵菁想起来就气,害她焦心一晚上,一眼瞥见谢星沉怀里的玫瑰,捧过来就往地上一摔,鲜红的花瓣散了满地。   谢星沉也不在乎花,摔了就摔了,看都没看一眼,他反而爱极赵菁发脾气的样子,那会让他觉得,她在乎他,她爱他,看着她那哭皱的眉眼,不由自主低笑了声。   他还笑!赵菁骄傲仰起脖子,对上谢星沉那鲜红轻佻的唇,愈发混蛋模样,很想出了这口气,借着酒劲,恶狠狠就往他唇边一咬。   “你就是在报复我!”   铁锈味瞬间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   赵菁简直想咬死谢星沉,刚刚那一下用了狠劲,都听到了牙齿磕碰的声音,就要松开,少年的唇瓣又直直碾过来,湿润柔软,并不撬开她的唇,只轻轻缓缓,浅浅厮磨,纯洁又温柔,将她唇上,自己的血,一一舔舐干净。   声音低沉而有富有磁性,气息汹涌,像给人下蛊。   “不是报复,让你记住。”   赵菁脑子轰的一声炸了,窒了一秒,立马分开,才记起要呼吸,胸口急促起伏着,忘了哭,直愣愣盯着少年深邃浓郁的桃花眼,风流又混账,下意识就一巴掌打了过去:“流氓!”   根本就不痛,赵菁从来舍不得下力气打他。   谢星沉感受着微微发热的半边脸,呼吸还沾染着她唇齿间的酒味,完完全全爽了。   一种要死在赵菁手里的快感。   承认了,骨子里的气性作祟,他就是想赌一把,赌赵菁会不会主动追出来。   他从来不屑于用什么手段,觉得坦荡就好,结果看到了,失败了,这一次,使点心机也好,相互撕扯也无所谓,将他想蹉跎一生的爱,步步为营,牢牢锁在身边。   少年拇指蹭了下嘴唇,带出一点鲜红,轻轻挑起漂亮的桃花眼,潋滟摇晃,黑发在月色下风流,一身黑西服矜越,人间绝色,败类第一。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出气了没?”   “没。”赵菁狠狠瞪他,带着一股子倔强,“我恨你!”   “那不巧了。”谢星沉忽地就笑了,受虐狂一样,脑袋一歪,缓缓吐息,“我爱你。”   赵菁脸唰的一下红了,心动又羞耻,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谢星沉挂着笑走近,脱了西装,伸手披到她肩上,一手将她揽进怀,拇指揩着她眼角的泪,担心她穿着高跟鞋的腿,看到一旁院子里有个雪白铁艺秋千椅,带着她走过去。   两人总算坐下。   好好谈谈吧。   “总得让我也出口气,被人抛弃的滋味不好受。”谢星沉白衬衫西裤,身材优越,吊儿郎当往后一靠,修长有力的手臂横在椅背上,雪白的秋千在夜色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悠悠荡荡。   “小气鬼!”赵菁披着西装,洁白的裙摆跟着轻轻摇曳。   “我也当回辛格瑞拉。”谢星沉微偏头看着她,懒洋洋挑起眉,“看你会不会来找我。”   “幼稚死你算了。”赵菁满头黑线,“那天在电话里不是说了和好?”   谢星沉敛眉想了想:“感觉特别像网友面基,线上仅供参考,实际怎么样还不知道。”   赵菁怒:“我是那种人?”   “你有前科。”   “……好吧。”赵菁气势瞬间弱了,小声开口,“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星沉立马尾巴翘上了天,搭起二郎腿,腿衬得愈发长,姿态骄矜又恣意,直勾勾朝她眼一扬:“我就知道你还喜欢我。”   “自恋鬼。”赵菁嘟囔。   “你给我妈写的那破信我看了,情书一样,矫情的要死。”   “嫌矫情别看。”   “我喜欢。”   赵菁脸一红,不好意思起来:“好吧。”   “你在灵泉寺菩提树上的祈福我也看到了,什么百年好合子孙满堂,跟我们要永别了一样。”   “……当时确实觉得是永别。”   谢星沉忽地偏过眼看她,打趣:“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就不敢写谢星沉百年好合子孙满堂了,嗯,赵葵葵同学?”   “……你知道的。”   谢星沉看着她低头羞涩模样,心情好的笑出了声:“傻子,没有你,我跟谁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谁要跟你百年好合子孙满堂了。”赵菁轻哼了声。   “那我去找别人了?”谢星沉故意挑唇。   赵菁立马仰起脑袋,凶巴巴:“你敢!”   谢星沉直笑,胸腔止不住震颤,白衬衫肩宽腰窄,干净又澎湃:“你还是这么嘴硬。”   “……”   “所以现在可以说说,当初你为什么要对我放那些狠话吗?”谢星沉接着认真问。   赵菁再次回忆起来:“当时发生了好多事,我觉得我命不好,总连累你,没有我,你会过的更好吧,再后来,你又为我挡了一刀重伤昏迷,更加不敢见你……或许还有点,我不太自信,对自己不自信,觉得要转学了,未来都难以预见,还拖着你,不太负责……”   历史总是充满偶然,人生亦如是。   谢星沉听完,懵了两秒,脑子里只剩两个字,荒谬。   这是人能理解的语言吗?他竟然因为这个破理由被绝交?还怄气了几个月?!   “你在怕什么!”谢星沉气的皱眉。   赵菁低着头,不说话。   谢星沉看着她沉默的样子,陡然又生出无力感,她光坐这就让他心疼,能说出内心真实想法已经很不容易,不该凶她,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试图给予些力量:“你听着,天王老子来了有我顶着!你好好的,就够我多活几十年了。”   少年的声音坚定又有力,什么都不能阻挡,震撼到了她心底。   十月底的雪城早已降温,夜晚寒露更甚,赵菁一颗心却滚烫,她靠在他怀里,蕴在安心的玫瑰夹杂松雪香里,感受着他炽热的体温,胸膛下有力的心跳,忍不住也侧过身环住他,仰起头,看着少年俊美的容颜,唯独唇角刚刚被她咬了一口,破了个口子,神使鬼差凑上去亲了口,甜甜笑。   “知道了!”   谢星沉整个人像吃了棉花糖,晕晕眩眩,瞬间心化了,温柔笑:“你是在哄我吗?”   赵菁乖乖点头:“嗯。”   乖死了,好想欺负,谢星沉忍不住坏坏勾起眼:“能不能再哄一下?”   赵菁立马笑着推开他:“滚啊!”   然而像撒娇。   谢星沉揶揄:“你现在脾气是越来越差了,不光打人骂人还咬人。”   赵菁挑眉:“你也越来越混蛋了,以前都没发现,耍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发现就不能对你太纵容。”谢星沉挑唇玩世不恭,“说走就走,白疼。”   赵菁立马一拳朝他胸口凶凶捶去:“大坏蛋!”   谢星沉吊儿郎当靠在秋千上,生生受了,力道软绵绵的,那感觉,像被一百万大奖砸中,心口灌了迷魂汤,感觉自己应该是疯了:“我发现我特别喜欢你打我,感觉特别好。”   “你有病!”赵菁忍不住笑骂。   “是的,有病。”谢星沉特别高兴。   赵菁突然想起来:“对了,生日宴上,你拉小提琴给我伴奏,却不露面,给我妈说你病了,哪病了?”   谢星沉立马笑了,唇轻勾,特别混账,特别动人:“相思病。” 第63章   赵菁像是头一次见识到谢星沉这么混蛋一样,愣了两秒,刚抡起小拳头,又忍着收了回去:“算了,不打你,等你又把你打爽了。”   “打是亲,骂是爱——”谢星沉笑的特妖孽,疯狂嘚瑟。   赵菁帮他回答了下一句,靠在秋千椅另一侧,洁白裙摆一飞,抬起脚就踹了过去。   “踹哪呢?”谢星沉眼疾手快,立马捉住了她的脚踝,望过来的目光幽幽深深。   赵菁看了一眼,立马逃也似的收回目光,脑海中的画面还挥之不去,西装裤紧绷,腰窄腿长,身材绝佳,就是她踹的地方,实在是,有点准……   她偏着头不去看,脸红的要命,小小声的一句:“不要脸。”   在谢星沉听来,无异于小野猫挠心口,勾起唇,坏坏抓着她的脚踝往自己身上一带,声音魅惑:“那由着你踹?”   “滚啊!”赵菁瞬间抓狂,羞的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你怎么越来越变态了!”   谢星沉直笑,喉结随着胸腔一颤一颤,那双桃花眼中也淌出浓郁的光亮。   “……”赵菁悟了,骂他也能把他骂爽。   眼看着自己的脚踝还被他捉在手里,少年的掌心宽大温热,那一圈皮肤被烫着似的,赵菁立马要抽出脚,却使不上力气,谢星沉的手劲着实大,她也不折腾了,板起脸:“松手。”   结果。   谢星沉轻轻看了她一眼,不但不松,还脱起了她的鞋???   “你又干什么!”   谢星沉动作慢条斯理,垂眸轻轻脱了她的鞋搁到一旁,接着将她的脚放到自己腿上,细细捏了起来:“穿了一晚上高跟鞋,不累吗?帮你揉揉。”   赵菁脸通红,但脚确实是熨帖的。   谢星沉不光很有服务意识,还很有沟通意识,轻轻揉着,温柔问:“舒服吗?”   “还行。”   “还觉得我是大坏蛋吗?”   “大坏蛋!”   “还喜欢我吗?”   “不喜欢。”分明是撒娇的语气。   谢星沉立马笑了:“没事,我现在已经会自动翻译了,你说很喜欢。”   赵菁不好意思抿起唇,双手松松向后撑着,洁白的裙摆铺了大半个雪白的铁艺秋千椅,在月夜下晃晃悠悠,像儿时的一场梦,却是真实存在的,少年白衬衫西裤,就在她眼前,温柔俊美。   不由就想起了从前千般好,不由就想哀叹。   “我好傻,因为那么个破理由,就要跟你分开。”   “没事,当提前演练了。”   赵菁撅起嘴:“吵架为什么要提前演练啊?”   谢星沉捏完她两只脚,帮她穿好鞋,将她抱进怀里,抵在她肩头认真说:“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之前也没有完全了解对方的想法。”   “嗯?”赵菁完完全全感受着身前人的体温,以及好闻的味道,舒适又安心,轻轻应声。   “你只想到了离开会对我更好,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到底想不想要。”少年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现在回答你,我很需要你。”   “我的葵葵,再活一百年也不换。”   赵菁心间陡然就炸开了巨大的暖意,带着那么一丝丝抽疼,低声说:“人生能有几个一百年?”   “一百年太短,下辈子也想。”少年此时只是信手拈来,赵菁总觉得自己要记一辈子。   “可我们才十七八岁,一百年好远好远……”赵菁忍不住嘀咕。   谢星沉气笑了,扳起她的脸:“我们都过命的交情了,你跟我说这些?”   赵菁被迫仰头,不好意思眨眨眼:“可能我也有不太坚定的因素在吧。”   “自信点。”谢星沉挑挑眉,“不要低估你对我的重要性,更不要低估我对你的兴趣和喜欢。”   他总是那么狂妄:“这世上,再找得出比我对你更好的人吗?”   “那是不能。”赵菁立马笑着讨好,眼睛里有星星。   “这不就结了,你犯得着虐待自己么?”   “……”赵菁反应了两秒,“自恋鬼!”   “我发现了,我就不能跟你讲那些破道理,你比我狠,没用。”谢星沉经了这一遭,身上莫名带了些痞气,更让人着迷,“就当我道德绑架好了,我又是为你打架又是替你挡刀子,不说以身相许,丢下我就走,你良心不会痛吗?”   他居然把这称为道德绑架,太可爱了。   赵菁紧紧埋进他怀里,笑着哄:“别生气了。”   “气死我算了。”谢星沉声音冷冷,唇角却是坏坏勾起,“我也不说你不欠我的那些话了,我这人特别自私,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未来男朋友首选只能是我。”   首选这两个字就很有意思,还有别的选?   赵菁瞬间笑出声,抬头狡黠看着他:“所以你自私半天,就为了获得一个优先排队权?”   “是唯一!”谢星沉认真纠正,又吊儿郎当补充,“毕竟不能违背妇女意愿。”   赵菁乐的不行:“你这么正,怎么当坏人啊?”   谢星沉掀睫轻佻:“法治社会。”   “我教你啊。”赵菁勾勾眼,“你得这么说。”   “嗯?”谢星沉洗耳恭听。   赵菁坐在谢星沉腿上,昂首挺胸,理直气壮一指,对上谢星沉抱臂靠在秋千椅上,白衬衫西裤修身挺拔,十足慵懒随性,一秒破功,软软戳到谢星沉脸颊上,埋进他颈间直笑。   声音也失去了大半气势,撒娇一样。   “你欠我一条命,你要对我负责。”   “知道啦。”   谢星沉温柔弯起眼,双手环住她,感觉自己像抱着一团软乎乎的云朵,特别满足,特别美好,轻轻侧到她耳畔,气息宠溺。   “你欠了我的情,这辈子都要当我媳妇。”   赵菁耳根滚烫,认真指导:“再强势一点。”   “你喜欢?”谢星沉勾唇凑近,她耳朵红透了,仍旧埋在他颈间。   “嗯。”赵菁受不住,猫一样。   谢星沉恶劣沉下声:“你不是喜欢玩?陪你玩一辈子。”   赵菁也使坏,低低说:“只玩你一个人。”   两人瞬间都笑了。   好半天。   谢星沉说:“我养病的那段时间认真想过,一直以来,我们的相处模式,都是我主动给予,你被动接受。”   赵菁想了想,点头:“嗯。”谢星沉分析的一点也没错,那时的大部分时光,都是谢星沉对她的表白和示爱。   “唯一一次是校庆你邀我一起演出,我当时太傻,以为你开窍了,后来才发觉是你对我的告别。”谢星沉自嘲。   “我当时想,最后一次机会了。”赵菁也感慨。   谢星沉看问题向来一针见血:“所以你当时心理很失衡,对我的亏欠远远盖住了对我的喜欢,恐惧战胜了渴望,这才导致你最终决定和我一刀两断?”   赵菁默了片刻,笑了笑:“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你给我妈写的那封信,某种意义上挺伤人的,你把我放到了太高的位置。”谢星沉垂眸说,“我们的位置是平等的,我对你的喜欢不比你少。”   是我对你的喜欢不比你少,而不是你对我的喜欢不比我少,大概是赵菁一直将自己放到低位,将谢星沉视为施予者。   “我会觉得。”赵菁说,“你无论何时何地都很耀眼,并不缺女生喜欢。”   “那你想错了。”谢星沉气的捏她脸,“喜欢我的所有女生中,我只想喜欢你一个,这世上如果有我最想照拂的一个人,那也一定是你。”   “我这个人挑剔,固执,同样庸俗。”他接着说,“如果你非要妄自菲薄,那也一定认清自己的特殊性。”   “我有什么特殊性?”赵菁故意仰起脸,挑唇问。   谢星沉看向她的目光从容,恣意一笑:“我非你不可。”   赵菁心跳快要响彻全世界,红着脸埋进了他怀里。   “我的问题,没引导好你。”谢星沉照单全收,又话锋一转,“所以是因为成本太低,抛弃起来就比较容易?”   “现在有了。”赵菁闷闷说。   “嗯?”   “因为恐惧,分开很痛苦,吵架很痛苦,体验过剜心刺骨,再没有另一条命可以丢了。”赵菁慢慢说。   谢星沉满脸无奈:“服了。”   “你很珍贵,我不想再失去。”赵菁难得说情话,抬头认真看着他,“我想邀请你参加我人生的每一个瞬间,你愿意吗?”   谢星沉心飞快,满是欢喜,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当然。”   赵菁看着深蓝的夜空,忽然觉得,这辈子的月亮都不会再落,他们将永久团圆。   谢星沉忽然又说:“为了让你意识到你有多喜欢我,增加参与感和付出感,我提议——”   “什么?”   谢星沉坏笑了下:“你也追我一回!”   赵菁立马不干:“想得美!”   “我很好追的。”谢星沉装可怜。   赵菁眼一挑:“比如?”   谢星沉脸一侧,笑的妖孽:“亲我一下。”   “滚!”赵菁笑的不行,忽来一阵冷风,“阿嚏——”   “……”   谢星沉面无表情了两秒,面无表情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说:“算了,换个别的吧。”   赵菁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什么?”   “听我的话,你回家睡觉。”谢星沉说着就紧了紧她肩上的西装外套,扶她起身,秋千椅一空,在月色下晃晃悠悠。   赵菁高跟鞋落地,不小心就一别,没伤着,再要走,身子却陡然腾空。   谢星沉已然将她拦腰抱起,朝萧家的白色小洋楼走去。   赵菁刚要让谢星沉放她下来。   谢星沉挑挑眉:“你这破腿,就别逞强了。”   白衬衫西裤的高矜少年,抱着西装外套华丽白裙的少女归家,月光如水,夜风都荡起香漪,他们做了校庆那天未竟的事。   一推开萧家院门。   赵菁仰头一看,二楼亮着两扇窗,一扇窗帘晃了晃,另一扇立马关了灯,掩耳盗铃一样。   “……”   谢星沉也看到了,几步走到门口,将她放下,打趣:“这下好了,都知道我把你带坏了。”   赵菁看他满眼笑:“怎么感觉你很高兴?”   谢星沉挑眉:“求之不得。”   “……”   赵菁在内心骂了一句不要脸,将他的西装外套脱了递过去,站到门内换鞋:“你现在去哪?”   谢星沉站在门外接过西装外套穿上,整了整衣襟,又是一副人模狗样:“明早上飞机。”   赵菁转头看了眼客厅,没人,挂钟时针靠近十二,外面风大,少年的发都被吹起来,在夜色下清俊又恣意,大老远飞过来看她,水都不给喝一口,实在不忍。   “要不要进来喝点东西,我煮奶茶。” 第64章   茶叶和白砂糖在奶油小锅内轻轻翻炒,慢慢融化出褐色的焦糖,香味诱人。   赵菁站在燃气灶前操作,换上了白毛衣牛仔裤,头发在脑后松松扎成丸子,清新明丽。   厨房外忽然响起一阵拖鞋趿拉声,萧思南跑过来扒在门框,睡衣外披着小衫,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眼睛水灵灵:“姐,我也要喝奶茶!”   赵菁回头淡淡看了眼,刚在奶油小锅里加了水,跟着又多拆了盒牛奶:“等着。”   萧思南滴溜溜舔了舔唇,八卦:“姐,刚刚楼下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赵菁将三盒牛奶倒入奶油小锅,等着奶油煮开,正将煮好的珍珠从凉水中捞出,分进三个玻璃杯中,添上红糖浆,动作一愣,缓缓转过头。   “你说的是我吗?”   少年的嗓音低沉倦缓,带着轻微笑意,像盘丝洞勾人的妖孽。   萧思南吓了一跳,抻过脑袋才发现靠墙冰箱旁站了一个人。   少年长腿斜斜支着,西裤西装姿态骄矜,正随意靠在台面边沿,修剪干净莹润的指尖捏着一块小曲奇,看向她的那双桃花眼潋滟魅惑,比电视里的大明星还帅!   不是刚刚在楼下的男人又是谁!   萧思南下意识眼中一亮。   “姐夫!”   谢星沉当即轻轻勾起唇,显然极大被取悦到了,伸手摸向口袋,才发现没带现金,无比大方开空头支票:“你姐夫我——”   被赵菁打断:“别乱叫!”   谢星沉轻轻撇过眼,对上她微微泛红的脸,不由自主扬起笑,分明看着她,却对萧思南说:“下次给你买糖吃。”   赵菁撇撇嘴:“这就收买上了?”   谢星沉挑眉:“提早打入群众内部。”   “……”赵菁羞的想打人,谢星沉现在完全不要脸,她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耳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声,转头一看,萧思南蹲橱柜底下翻出来一支吸管,开心看向咕噜咕噜冒泡泡的小奶锅:“姐,奶茶开了!”   “哦哦。”赵菁立马关火,过滤茶叶,奶香瞬间溢满整个厨房,拿过之前盛了珍珠的三个玻璃杯中的一个,倒入奶茶,递给萧思南,看到小丫头的牙套,又认真看着她叮嘱:“记得刷牙。”   “知道了知道了。”萧思南拆了吸管搅拌了下,满足地喝了口,小脸蛋热乎乎,发烧似乎被治愈了不少,端着奶茶溜走前,还看了眼谢星沉,朝她暧昧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啦。”   “……”赵菁面无表情目送萧思南离开厨房,转身,谢星沉已经倒好了另外两杯珍珠奶茶,正刷锅。   赵菁拆了两支吸管,放进两杯热气腾腾的珍珠奶茶里,拿起其中一杯,偷偷看了眼谢星沉,刷完锅正整理台面没看她,极为幼稚地,偷偷碰了个杯,靠在台面边沿若无其事地小口吸了起来。   谢星沉很快干完活擦干手,懒洋洋靠在她旁边,端起另一杯珍珠奶茶。   夜阑人静,厨房亮着白光,只剩奶茶的吸吮声。   空气中弥散着甜蜜和温馨,莫名暧昧,像在隔空接吻。   赵菁耳朵发热,不由自主偷偷瞄向一旁,瞬间就撞入了谢星沉偏过来的目光里。   谢星沉闪了下睫,问:“奶茶喝完了干什么?”   赵菁的注意力却在他的唇,柔软的薄薄两片,染上好看的水色,唇红齿白的,联想到萧思南前阵子看牙医被折磨,忍不住问:“你天天吃糖怎么都不蛀牙?”   谢星沉顿了下,轻轻挑起眼,悠悠看了她一会儿:“你要想亲我可以直说。”   “滚!”赵菁红起脸,直起身往厨房外走去,“这次生日我爸送了我一架天文望远镜,你帮我组装一下。”   谢星沉立马跟上,开玩笑:“我说怎么好心请我进屋,原来是拉苦力来了。”   赵菁鼓起脸:“奶茶不能白煮。”   “这就想收买我?”   “那你还想怎样?”赵菁好商好量。   “我等下打不到车,酒店都回不去了。”   “家里有客房。”   “算了。”谢星沉反倒不敢了。   两人很快上楼去到赵菁房间。   谢星沉简单扫了圈,房间宽敞,布置也用心,就是触及到床头柜上的白色药瓶,十分刺眼。   再看到萧方霁送的天文望远镜配置,总算是知道萧家没有亏待赵菁。   谢星沉脱了西装外套搭椅子上,随意挽起白衬衫袖子,身姿潇然又恣意,蹲地上边组装边调侃:“赵大小姐现在实力可以啊,五位数的天文望远镜说有就有。”   赵菁坐一旁喝奶茶看着:“比不过谢大少爷砸钱三十亿。”   “那你错了。”谢星沉眉一挑。   “嗯?”   “我是现在就有三十亿。”谢星沉轻轻扬起桃花眼,看向她,“真要娶你,三十亿肯定不够。”   “……”赵菁又脸红又攥紧拳头,心动到咬牙切齿,“你是一天不装会死吗?”   谢星沉挑挑眉,怪我咯?“你先问的。”   赵菁拧他胳膊,低声凶道:“你就不会收敛点?”   “比起你动手,”谢星沉吃痛仰起脸,直勾勾看着她,唇角的伤口明晃晃,“我还是更喜欢你动嘴。”   说的是她咬他的那一下。   赵菁重重拧了他一把:“疼死你算了!”气鼓鼓别开脸,起身去找东西。   过了一会儿。   赵菁拿着一包棉签一瓶药水回来:“碘伏,自己涂。”   谢星沉停下动作,轻轻撇过眼,勾起唇角,声音撩拨:“谁咬的谁负责。”   “早知道咬死你算了。”赵菁没好气,拆了棉签打开碘伏。   “咬嘴唇咬不死人,咬脖子大动脉才行。”谢星沉说着偏过脖子,在灯光下修长匀净,清白澎湃,喉结缓缓轻滚,气息低沉惑人:“你要不要试试?”   “……”赵菁脸黑,冷冷抬起眼,又对上谢星沉那鸦羽般的长睫。   谢星沉似乎知道自己睫毛很勾人,一翘一翘看着她,闷闷出声,“嗯?”   赵菁被搞的脸红心跳,还要维持表面的镇定,单手盖上碘伏,捏着棉签在他唇角消毒,动作很粗暴,很快将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冷着脸:“你是去上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培训班吗?能不能正常点?”   谢星沉摸着脸,轻嘶了声,幽幽掀起睫,深深看着她:“我就是觉得,我偶尔也需要勾引你一下。”   “……”赵菁轰的一下脸通红,心想我真是谢谢你嘞,“那你真是男菩萨。”   “男菩萨?”谢星沉勾起桃花眼,浓郁深邃,缓缓开口,“原来你喜欢看身材?虽然有点不合适,但也不是不能给你看……”   “不用!”赵菁立马拒绝,恨不得把谢星沉丢出去,哪有这样随时随地拐着弯耍流氓的!从前只知道谢星沉嘴毒,没想到谢星沉说骚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扶额。   猛然就想到什么,赵菁连忙问:“你刀伤怎么样?”   谢星沉眉一挑:“小伤。”   赵菁不信,要自己亲眼看过才算,手立马摸向他腰侧:“撩开我看看。”   谢星沉隔着白衬衫感受到腰际的温度,猫被抓了尾巴一样,立马一激灵站了起来,耳根有点红:“真没事。”   赵菁挑衅看了他一眼:“你就是嘴厉害,真要看就怂了。”   “激我也没用,给未来媳妇看的。”谢星沉松松抱臂,防守姿态,随意挽起袖子的白衬衫性感,肩宽腰窄腿长,188气场全开,修身的西裤也禁欲,反而撩人。   “不看就不看。”赵菁深深看了他一眼,白衬衫在灯光下隐隐透出腰际曲线,没看出很深的痕迹,应该是没什么大碍,还是欠欠问了句,“你腰还好吗?”   谢星沉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眼桀骜一挑,势要拿出点气焰:“好得很!”   赵菁看着他这幅不容置喙的样子,眼中笑意不由加深。   谢星沉幽幽魅魅回看她一眼:“以后可以试试。”   赵菁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摇摇脑袋撇去思绪,眼前还是谢星沉那副人间绝色模样,自认说骚话没有谢星沉厉害,但挑衅很有一套,知道谢星沉有一套固有的准则在:“未成年就别说这种话了。”   “……”   操,说的成年了就能干什么了一样,指不定多少岁才能把这姑娘给办了,他舍不得。   谢星沉气弱,不说话了,专心干活。   很快组装完,谢星沉拎着天文望远镜,跟着赵菁去了天台。   萧家所在机关大院这一块环境很好,周围几乎没有高楼,光污染比较弱,大气能见度高,今晚夜空也比较晴朗。   谢星沉架好天文望远镜,又调试了半天,让出天文望远镜前的位置,散散站在一旁,懒洋洋挑起笑眼看向赵菁:“领导请视察。”   赵菁煞有其事点点头,两人瞬间都被逗笑了。   好不容易停下笑。   赵菁弯下身,眼睛透过镜筒,穿越上亿公里的太空,看到了与手中生日明信片相差无几的画面——纯净深黑的一片区域里,渺茫零星中,黯淡微闪的一点,是以她为名,独属于她的一颗星。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极了,她可以向全宇宙宣告,看,这一颗星星是属于我的。   看,这个少年他爱我。   有人在她十七岁生日这天,送了她一颗星星。   赵菁一整颗心在夜风中砰砰砰鼓动,由衷弯眼笑了笑:“这一定是我收到过最棒的生日礼物!”   “喜欢就好。”谢星沉姿态随意,没什么大不了一样,他总是这样,毫无保留不求回报。   “哦!差点忘了!”谢星沉又惊呼。   “怎么了?”   赵菁一回过头,就撞进了少年那清澈潋滟的笑里,他一整个人直白明亮,声音裹着无限烈意。   “生日快乐呀,葵葵。”   赵菁觉得此时不应是寒夜,而是在一场热带风暴里,不好意思垂下睫,脸蛋微红。   谢星沉微微笑了下,看了眼手机,又叹:“真遗憾,都过十二点了。”   “没关系。”赵菁在寒风中抱住他,弯弯眼,“因为你过了十二点才祝我生日快乐,所以我的快乐也延续到了生日第二天。”   谢星沉轻轻环住她,声音细腻温柔:“不光是今天,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你都要开开心心。”   “好。”赵菁开心笑起来。   谢星沉紧紧将她按进怀里,无奈垂眸:“好想将你揣进怀里带走,我真要回去了,我看过你的病例,我不在的时候,如果发生什么,一定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半夜也可以,二十四小时为你待机,好吗?”   “我答应你。”赵菁温温贴在少年胸膛,不舍分开。   深夜的一切都寂静,天台的周遭也无人,无数灯火在视野之下,他们在寒风中抱了会儿,衣发和心都乱掉。   还是将谢星沉送走。   赵菁洗漱完窝进被子里,靠在床头捧着那本小行星命名证书爱不释手。   当晚,她梦到了Sunflower1024的前世。 第65章   Sunflower1024是谢星沉12岁发现的一颗小行星,在17岁送给了此生最爱的人。   在前世,于谢星沉而言,是一整个年少时代理想的幻灭,一生的遗憾。   那时。   谢星沉在雪城参加完赵菁十七岁那场浮华盛大的生日宴,飞回临城,依旧是段锐来接。   “听我姨说,你在她生日宴上偷偷拉了一段小提琴?”段锐问。   “伴奏而已。”谢星沉从始至终表情都很淡。   段锐是前世唯一一个见证了谢星沉全程暗恋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谢星沉这么憋屈,这么谨小慎微过:“我还是那句话,你要真喜欢赵菁就明着追,偷偷摸摸不是个事儿。”   谢星沉仰起头,望向机场空旷的白顶,脑海中一瞬浮现出无数场景。   平安夜教室远远望着班上同学路过她的座位看到夸张的苹果草莓车厘子热闹说笑,元旦晚会隔着昏暗嘈杂幽幽深深的一眼,新年夜夜空落寞的向日葵烟花,礼堂浮浮沉沉光线中的斯坦威,假人于手送出的月光玫瑰裙和水晶鞋。   他是站在暗处的人,他喜欢她,只有黑夜知道。   最终还是回溯到,天崩地裂的那一天,他坐在台下,看着她在台上完美演奏一曲《少女的祈祷》,赢得所有人的鲜花和掌声,礼裙洁白,容颜绝世,仿佛看到了年少时心目中白天鹅的重新蜕变,再次闪耀万千,谢星沉觉得某种程度上他赢得了胜利,他可以慢慢开始追求她,当时不知,那是赵菁那一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盛大,彻底毁灭的开始。   短短几个小时,刺耳的暗巷,触目惊心的鲜红,昏迷,警车声救护车声,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原由,世界就彻底颠倒。   他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腰腹下缠着纱布的刀伤还钝痛,皱着眉偷偷溜出病房透气,打了个电话。   一阵尖促的滑轮声,医护人员推着急救床冲过:“让让让让让让!”   急救床上的那张脸让他瞳孔骤张,思绪一片空白。   看着护士高举着的,她裹着纱布染出大片鲜红的手腕,周遭议论纷纷。   “现在的小姑娘能有多大烦恼,啧啧啧,割腕。”   电话那头的内容早已听不清,他的心在滴血,像地狱里开出的一朵花,阴鸷着双目通红,他冲出医院打了个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弄死那些人渣。   世界开始充斥血腥和暴力,他全然丧失理智,直到……直到落成一片冰冷的雪白。   少女闭着眼躺在病床上脸庞和嘴唇透明的白,他靠在病房外走廊的灯刺眼的白,他跪在谢开昀身前窗外的日光清清白白,以及,雪城的雪。   日后回想起来,人生那几年,他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同时失去了此生最爱的女孩。   不过原来,他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因为从来不曾拥有。   眼前。   他今天送出去的那颗黯淡星,他甚至不敢让她知道是什么,只敢寄出无所谓意义的一张明信片。   少年一身西装骄矜,不可一世模样,竟眸中一酸:“再等等吧。”   “我提醒你几句。”段锐接着说,“心理阴影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的,抑郁症可能一辈子也治不好,我姨也说过,雪城那个圈子里想跟萧家联姻的不少,毕竟我小表弟以后大概率是要娶萧思南。”   谢星沉想到的却是今天生日宴上觥筹交错,赵菁水钻白裙钻石皇冠漂亮的像洋娃娃,表情也像洋娃娃,心中钝痛,摇摇头:“她现在状态很不好。”   段锐说的没错,抑郁症可能一辈子也治不好。   他看到的也没错,赵菁现在状态很不好。   几天后,谢星沉接到一个电话:“她又割腕了。”   从临城到雪城,将近一千公里,飞上五万米的高空,他无数次靠在窗弦看着外面厚厚的云层,一次比一场沉重。   好不容易捱过秋天,到了冬天,那天是平安夜,他想去看看她,又接到电话:“她今天早上从家里二楼跳下去了。”   谢星沉当时正好走到二楼拐角,打开窗往下看,寒风直往里钻,楼下白茫茫一片。   临城下了雪,雪城也下了雪。   五六米的高度,死不成,等待施救的过程会很绝望,躺在雪地里一定很冷。   谢星沉空洞洞看着,眼睛蒙上了一层雾,心好痛。   她该是有多痛苦,对这个人世多没有眷念,才会跳下去。   第二年春,赵菁出院,谢星沉一个周末飞雪城,看到赵菁在院子里打羽毛球,与萧家的弟弟妹妹相处和睦,当时天气热,她又是那个吃冰淇淋都会甜甜笑出来的女孩子,只长袖长裤严严实实,更不肯露出手腕,不妨碍兴致淋漓。   谢星沉当时以为事情会慢慢变好。   马上高考了,他可以去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再次接近她,慢慢让她走出来,他相信时间的力量。   他打算的很好,雪城大学,心理学,其他的不重要,去他妈的理科状元,去他妈的TOP2,事实也确实很顺利。   八月底的那一晚,在日后许多年看来,是彻底改变他人生的一个节点。   赵菁去了何田田升学宴,那一晚,他终于再一次光明正大见到她了,不是偷偷摸摸,即使只有一面,足以让他心潮激荡,她除了还是骨瘦如柴,各方面状态都好了很多,这本应该是一个良好的重新开始。   也是那一晚,命运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将他自负天才的计划通通碾碎。   那一晚,他见到了此生最磅礴壮丽的一场流星雨,同时在火意滔天中,失去了此生最爱的人。   留下一双经年不愈的腿。   日后身边所有人都不愿回忆起那一段日子,昏天黑地,他走火入魔,丢了大半条命。   谢星沉觉得自己没疯,他很清醒。   赵菁车祸在医院躺了四个月,心跳彻底停止那一天,他也彻底倒下了。   他昏迷了好几天,才醒来,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是奶奶。   奶奶垫起枕头扶他坐起来,说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却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不然窗外的阳光为什么会这么刺眼,他皱眉:“窗帘拉上。”   奶奶什么都依他,环境总算暗下来。   他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王姨送饭来就吃,奶奶讲话他就应,甚至还会自己削苹果,只是没有人敢提起赵菁。   下午,病房外来了个不速之客,他听声音也知道是谁,奶奶在走廊跟那人说了好半天话,还是放他进来。   萧方霁是来通知他的,将果篮放到床头柜上:“她明天下葬,你要不要去送她最后一程。”   少年靠坐在病床上,蓝白条纹病号服容颜清冷,指骨修长如玉,一手苹果,一手削皮刀,长长的苹果皮立时就断了,静默了几分钟,他摇摇头:“不去。”   萧方霁看着他这幅行尸走肉的样子,欲言又止,就要退出病房。   谢星沉突然发作,这辈子难有的情绪失控,红着眼将所有东西都摔了:“你们都在骗我!跟医院一起骗我!赵菁根本没有死!”   其实是清醒的,他又凶神恶煞瞪着萧方霁,那眼神像要杀人:“都是你们害的她!你们萧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萧方霁默默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摇摇头走了。   奶奶跟着哭了一场,病房安静下来。   谢星沉再看到手中削好的苹果,立马弯腰吐了,将醒来后吃的所有食物都吐了出来,他的精神凌驾他的躯体,将他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赵菁,因为厌食症,吃不下去饭,吃进去了也会吐出来。   他毫不怀疑赵菁会这样永久惩罚他,惩罚他没有再勇敢一点,没有早点去找她,才害她死的那么惨。   然而他错了,几天后,恶心感消失,他又开始正常吃饭,然后出院。   一个阴天的下午,他去了一趟墓园。   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少女笑靥如花,他将手中的向日葵放下,蹲下身细细抚摸。   “给你带了一束向日葵,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之前偷听到你小名叫葵葵,应该是不讨厌的。”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好久了,从第一天回到附中跟你当同桌起就喜欢你,或许更早,希望下辈子能亲口说给你听。”   ……   “我要出国了,以后不能来看你了,愿你在那边一切都好。”   是的,柳朝音前阵子回国了,抱着他哭了一夜,说要将他带回巴黎,好好照顾他。   他是来告别的。   临走,谢星沉从怀里取出那枚玉观音,轻轻放到了向日葵旁。   没能保佑她的,他也不需要了,一并留给她,归入地下。   天空飘起细雨,墓碑和向日葵被沾湿。   谢星沉起身,撑着不太利索的双腿离去,走了很远,衣发已湿黑,回过头,看到了叼走玉观音的那只白鸟,跟幼时飞进他房间叼走他薄荷糖的白鸟很像。   蓦然想起某年某月。   他翻书包时玉观音不小心滑出来,被赵菁看到,笑他:“你是贾宝玉吗?这么大个人随身带一块玉?”   当时班上有人传他俩的八卦,赵菁平时又总爱哭,他漫不经心眉一挑:“我是贾宝玉你是什么?林黛玉?”   现在想来,后者一语成谶,果然早逝。   前者,也在不知不觉中应验,丢了玉,于是疯魔。   是在那天晚上,他看着天气不错,去了一趟西山顶。   好久没来天文台了,明天去巴黎的飞机,临走前来看一眼。   可他站在天文望远镜前一观测,内心就是一骇。   着急忙慌调试了几个小时,结果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某一瞬间,他终于接受这个现实,被击碎的玻璃般踉跄到椅子上。   心中的信念轰然倒塌。   “怎么会这样?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少年自言自语着,魂不守舍走出天文台。   但其实,他内心已经坚信了那个结果。   好像就该这样,一同陨落。   是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山林,晨练的老人在山坡底下发现谢星沉的。   那天晚上在天文台到底发生了什么,致使他失足摔下山坡,只有谢星沉自己知道。   谢星沉头部重创,阎罗殿闯了几道,黑白无常没敢收,许是背负天命,许是有另一个强大的信念,在昏迷的第二个月,一个清晨,醒了过来。   那时段锐正好拎着花来看他,立马按了铃。   谢星沉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段锐,我观测不到那颗星了。” 第66章   “什么?”段锐皱眉不解。   这辈子从未见过谢星沉如此情绪崩溃。   少年苍白躺在病床上,眉眼皱成一团,看起来快碎了。   “段锐,我好痛,那颗小行星在夜空中消失了。”   段锐听懂了,却有了不好的预感,隐隐在谢星沉悲恸的眼中看到了妖冶的火光。   谢星沉出院后,将自己关在房间,反复对比国内外各大天文台发送的星图,最终确认——   Sunflower1024消失的时间,正是赵菁出车祸的那一晚,英仙座流星雨爆发的那一刻。   他最爱的那个女孩,在一场盛大绚烂的流星雨的坠落中,随着一颗以她为名的小行星的消失,离开了这个世界,美丽的像一个神话。   谢星沉内心关于基础世界的认知在不知不觉中土崩瓦解,取而代之,另一种活下去的强大信念开始刀枪不入。   后来。   他是本世纪最举世瞩目的科学家,本应是最唯物主义的人,却以最唯物主义的方式,陷入最极端的唯心主义。   他这一生不信神佛,不信虚空,为了她,都愿意去蹚一遭。   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她。   他信她没有死,在某个平行宇宙,在等他。   人死后会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谢星沉不知道,他愿意相信的是,赵菁回到了他送给她的Sunflower1024星球,因为怪罪他,躲在云团里,不让他看见。   所以他后来,卧室从来不拉窗帘,一直住在大气能见度高的郊区,一面巨大无比的落地窗,夜晚向外看去,繁星万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入睡。   如果她不愿意让他看见,那就让她看看他,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孤独、骄傲、荣光无上地活着,当做一种惩罚,直到永远,直到时光尽头。   死算什么,活着才痛苦。   那时。   谢星沉将自己关在房间,一个星期后,不人不鬼地出来,开始疗养、健身、学习,比从前还要积极几分。   所有人都以为谢星沉彻底走出来了,只有段锐知道,谢星沉是彻底疯了。   是那天初一,谢老太太带着谢星沉上山进香,段母带着段锐顺道一起。   上山的路上,谢星沉不紧不慢走着,望着周遭的绿意,满眼光亮盎然,笑容特别好,谢老太太和段母都夸谢星沉是彻底好了。   段锐却觉得特别刺眼,特别难受,趁着谢老太太和自家老娘走在前面说话,一拳朝谢星沉胳膊打去,声音不由自主哽咽:“你他妈装什么积极向上呢,有本事别大晚上失眠给我打电话啊,真的,难受没什么丢脸的,你他妈给我好好的,她在天上看着呢,人都没爱过你,你要真殉情了就是个笑话。”   谢星沉摇摇晃晃走着没说话,压抑到极致,垂下睫红了眼眶。   谢老太太和段母去殿内烧香拜佛,两人就在寺中闲逛。   段锐绕过鲤鱼池,看到谢星沉站在菩提树下,仰头微微笑着,漫天红绸在少年的桃花眼中撩成火。   段锐走过去,问:“不祈福了?”   谢星沉摇摇头,皈依佛门般,如玉观音面:“不用了,已经实现了。”   “嗯?”段锐疑惑走近,看到眼前的画面,皱眉,“这几缕红绸上怎么没有字?”   “不应该啊,褪色了?别的怎么没褪色?”段锐喃喃,取过一缕细细打量,依稀辨认出力透尘缘的字,“赵菁平安健康……”   段锐转头大骇:“你该不会是以为——”   “嗯。”谢星沉已经转身走了,像是不愿意听段锐说那些他不爱听的话,沉浸在自己构筑的因果世界里。   下山一路上,谢星沉兴致都很高,为自己又找到一个支撑点,开心的像个孩子。   段锐看着谢星沉明晃晃的笑容,脑子痛的要爆炸。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命运弄人,谢家从未作恶,谢老太太一生信佛,谢星沉从会打架起就见义勇为,失去了他最爱的那个女孩还不够,为什么又要如此捉弄他,将他往唯心主义的方向推波助澜。   上天啊,不要跟他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他是真的会信,是要逼死他吗!   随柳朝音回巴黎的计划被搁浅,谢星沉最终孤身远赴重洋,去MIT攻读天文。   谢老太太一开始很不放心,陪着谢星沉去美国,但照顾了一段时间就发现,谢星沉前所未有的惜命。作息规律,三餐准时,习惯优良,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不进行滑雪跳伞攀岩等危险运动,比正常人还像个正常人,除了依旧不愿意治腿。为了预防暴性事件,还开始学拳击和射击,体格比从前刚强了不少。科研极其刻苦,很受教授器重。   只是性格终究发生了变化。谢星沉开始对周围的事物表现出漠然,从来不会将自己卷入一丝一毫危险中,即使有需要见义勇为的紧急情况,也预先判断双方力量,理智超乎常人。大学依旧有很多人追求他,但他将所有人都无视。他已经将一辈子的爱意都倾注在了一个人身上,再也无法也不愿爱旁人了。   他像一株悬在宇宙边际的水仙花,极致专注于自身和科研,燃烧殆尽余生所有的热情和力量。   他要活着,长久的活着,以一生为长度,筹备那个计划,一步步,不遗余力达成。   -   萧思南最近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个大难题,下班回到家,睡前说给祁北朝听:“我们台最近想要采访谢氏总裁谢星沉,但你知道的,谢星沉出了名的从不接受任何公开采访。”   祁北朝将她抱进怀里,盖好被子,思绪回到高一那年,段锐给他介绍了一个人,姨妈的得意弟子,当时还是谢氏二公子,那时起,那个少年开始来他家拜访,直到萧思南长姐车祸去世,再也没见过:“我想到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你。”   “谁?”   “我表哥。”   萧思南跟段锐约了工作日的午休时间,在单位附近的咖啡店。   “表哥!”萧思南踩着高跟鞋打着太阳伞急匆匆赶到时,段锐刚向服务员点完单。   段锐抬起头,看到萧思南笑容明亮的脸,不由一怔,虽然几年前祁北朝结婚时,他就知道了基因的强大。   寒暄了几句,服务员端上咖啡。   段锐也不废话了:“长话短说,等下还有会,北朝跟我说过,你想要采访谢星沉,我跟谢星沉确实有些私交,到时候我把他电话发你,也帮你打声招呼,但谢星沉答不答应接受采访,我不敢保证。”   “多谢了!”   晚上,段锐将谢星沉约到一家甜品店。   谢星沉到时扫了眼,位于商厦露台的这家店,环境很有格调,也没什么人,就是空气中飘着甜腻腻的香气,两个大男人约在这实在有些怪,落地窗边正坐着一对小情侣,点了两杯饮品,正面对面写作业,学生时代的爱情,莫名刺眼,他很快移开视线,拉开椅子,蹙眉:“段局现在品味是越来越高雅了。”   段锐哪里听不出讽刺,向来不爽就怼:“你高雅,你喝露水长大的。”   “说吧,找我什么事。”谢星沉坐下,姿态高矜。   段锐看了他一眼,觉得岁月真是不公平,谢星沉像是一点都没变,甚至因为阅历和沉淀,比年少时更帅,就时下小姑娘最喜欢的那款,斯文败类,禁欲系。   “没事就不能找你出来叙叙旧了?”段锐说。   谢星沉这会倒能开玩笑,轻轻挑眉:“一分钟一万,打钱。”   “把你请去喝茶就老实了。”段锐将服务员送来的甜品推到谢星沉面前,草莓奶昔,豆乳蛋糕,一小碟曲奇。   谢星沉觉得段锐在诛心,轻叹了口气,拿过草莓奶昔。   段锐见他喝了,就知道好说话了:“有个小姑娘想采访你,都找到我这来了。”   谢星沉放下冒着冰凉水珠的玻璃杯,手帕轻拭唇角:“你收了多少钱,要把我卖了。”   “这个人你一定想见。”   “谁?”   “她亲生妹妹,萧思南。”这么多年了,段锐还是不敢提赵菁的名字,用“她”代替。   谢星沉不说话了。   段锐心里也没底,这些年,谢星沉脾气越来越怪了,他也只有几分薄面,真正能让谢星沉听进去话的,也就三个人,谢老太太,柳朝音,谢月盈,倒不是有多大亲情,而是谢星沉骨子里的教养,对女性长辈总抱有尊敬。   谢星沉坐上车,劳斯莱斯幻影疾驰在夜色里,脑子里还回荡着段锐的话。   ——“我的面子薄,她的面子要给吧。”   ——“反正你电话号码我给萧思南了,随你。”   第二天,果然接到萧思南电话。   “谢总您好,我是南方电视台记者萧思南,从段局那知道您的私人电话,此次联系您,是想对您进行采访……”   谢星沉默了好久,回复:“周末来我家详谈吧。”   命运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将打乱成一盘散沙的人在某一个节点重新联系起来。   很多年过去了。   萧方霁升入中央,沈婉柔开始热心公益事业,夫妇二人一生致力于校园反霸凌和关爱青少年心理健康事业,祁家南下,萧思南祁北朝成家,两人定居临城。   段锐娶了何田田,曾经豪情万丈的少年郎,变成了段局。   似乎所有人都在幸福起来。   谢开昀往返中法三年,最终与柳朝音复婚,那一年,巴黎新开业的CRYSTAL AGE成为全球最大最奢华的购物天堂,两人双双放权环游世界。   谢月盈依旧是那个骄纵不羁的大小姐,自我放逐欧美开拓海外市场。   只有谢星沉,入主谢氏后,全年无休工作,大刀阔斧集团业务转型,力排众议推行自己的计划。   劳斯莱斯幻影开进谢宅。   谢星沉坐在后座,从文件上掀起眼。   他最近新招了个助理,破了个记录,是谢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助,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因为当那个笑容灿烂,温暖如阳的男生第一次出现在他的办公室,自我介绍时说:“谢总好,我叫赵卓阳。”   赵助停好车,从副驾拎起公文包和一个草莓图案纸袋,下车开后车门,谢星沉下车,赵助立马帮忙拎包,将草莓图案纸袋递过去:“谢总,这是你上次吩咐的甜品。”   谢星沉接过,微微颔首:“谢谢,很合口味,叔叔阿姨手艺一直很好。”   赵助笑笑:“客气了,谢总一直照顾我家生意。”   “听说阿姨前几天在厨房摔倒,脚踝骨折?”   “在医院打完石膏已经接回家了,要养好一阵子。”   “我家里有些补品,你等下拎走。”   “这我怎么能拿。”赵助立马推拒。   “赵助你多久没休假了?有两三个月了吧,这段时间辛苦了,今天周六,再给你批三天假,回家好好照顾阿姨。”谢星沉自顾自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谢总。”   谢星沉走进家门,吩咐王姨去拿补品,跟着停步转身,接过自己的公文包:“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好,周末愉快,赵助。”   赵助抬头提醒:“那今天下午谢总在家会见南方电视台记者……”   “我自己来就好。”   “好的,谢总。”   谢星沉临走:“辛苦赵助周六早上陪我加班,办公室还有其他在忙的同事,餐点直接找我报销。”   “谢谢谢总,谢总再见,周末愉快!”   赵助目送自家大BOSS上楼,转眼王姨又拎着一大堆东西出来,对他笑。   “赵助,拿好。”   “谢谢王姨。”   赵助年轻,脸上总是活力满满,同样藏不住事,未免觉得自家大BOSS对自己实在太好。   外界皆传谢总雷厉风行,脾气很差,上一个助理干了不到两个月就卷铺盖走了,可到了他这,谢总简直感动中国,不仅关心他,还关心他父母,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叫着,对自己老丈人丈母娘都没这么好吧。照顾他家蛋糕店生意就算了,连他妈骨折了都要照顾。   赵助看着拎了满手的补品,实在诚惶诚恐。   “王姨,谢总对上一个助理也这么好吗?”   “自然不如赵助。”   王姨心里明镜似的,自家少爷照顾赵助到底是替谁照顾,她从看到那个蛋糕店的纸袋就知道了,不由眼睛发酸,这么多年了,终究是没能放下。   可方式实在是过于简单粗暴,别到时候把赵助给吓跑了,她自得提点几句:“我家少爷面冷心热,待人好,惯爱做实事,不会说好话,平日在家总夸赵助能干,待赵助的好,都是赵助应得的,也算不得多贵重,抬抬手的小事,赵助倘若遇到难处,也请多担待点,好好干,少爷自不会亏待赵助。”   赵助总算放下心来,笑着点点头:“谢谢王姨,受教了。”   萧思南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车,问了不少路,才找到赵助给的地址,西山居1号。   是王姨接待的她,请她在客厅坐下,又上了热茶。   “是南方电视台的萧小姐吗?”   “对,我跟谢总约好了下午。”萧思南微笑说完,扫了眼谢宅,谢星沉作为谢氏新一代掌舵人,对集团变革大刀阔斧,十分具有科技创新精神,其本人的私邸,却意外老派,古典雅致。   “好的,我这就去请少爷。”王姨跟着转身走去后花园。   谢星沉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萧小姐吗?直接请她过来。”   “好。”   王姨点头,又走出去。   “萧小姐,少爷在后花园等您。” 第67章   考究雅致的皮鞋踩在黑褐色的泥土上,形成强烈的压迫感,男人西裤笔直,身材优越,白衬衫挽起,露出一段冷白遒劲的手臂,正持着水管浇花,单沐在夕阳下的一个背影,就教人无限沉沦,只是,置身于灿烂炽烈的向日葵地里,莫名孤高寂寥。   萧思南夹着文件悄声走近,不敢惊扰。   “萧小姐好。”男人矜冷出声,依旧背对着她。   “谢总好兴致,花也养的这般好。”萧思南职业惯例恭维。   不知触了哪片逆鳞,男人不说话了,浇花声也停下了,水喷洒在空中的弧线骤弯,濡湿白衬衫的腰侧,劲瘦有力间,隐隐映出一片绚烂的图腾,隔了远,看不清。   西山麓午后的阳光炽热,长空明蓝如水,广阔的向日葵地里小蜜蜂嗡嗡,金黄的花瓣随风飘了很远很远。   良久。   男人放下水管,转身。   “早就败了,这辈子都不会开一次花。”   他们之间,没有结果。   他心中唯一的那株向日葵,早就死了。   至少在这一世。   萧思南定在原地,不敢说也不敢问,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还是王姨端来了水果和冰饮,谢星沉洗完手,在凉亭边朝她抬首示意,她才连忙过去。   真年轻啊,明明比她还大三岁,颜值和身材放娱乐圈直接杀爆,比之前采访的一水的男明星不知道有魅力多少,萧思南一正面见了谢星沉,就这样觉得,随后的谈话中,更为其气度所折服,这是一个学术型的企业家。   萧思南简要介绍完本次采访,觉得谢星沉并不像传闻中冷硬,反而随和,便合上文件,得寸进尺起来:“谢总,到时候采访为了节目效果,可能会问您一些私人问题,您可以应机回答一下吗?”   “嗯。”谢星沉淡淡点头,盯着萧思南,脸上没什么情绪,“我可以答应采访,时间安排是?”   “这是我们台的荣幸。”萧思南微笑,“只要谢总想,随时都可以,我们优先为您安排。”   谢星沉沉吟片刻,抬眸:“到时候会有很多人看到吗?”   萧思南一愣,对这个问题倒是意外,按理之前拒绝一切采访,谢星沉并不是沽名钓誉之人……还是拿出职业素养:“我们台知名度很高,这又是谢总首次对外公开采访,相信在新闻界一定会造成一场不小的地震。”   “安排在10月24日吧。”   “合作愉快。”   萧思南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拿下采访,高兴伸出手。   谢星沉没接,随意往藤椅上一靠,淡淡盯着她。   萧思南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目光,并不是带有意味的打量,而是单纯的审视,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怀念另一个人。   谢星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你长得很像你姐姐。”   萧思南十分意外,顿了一会儿:“谢总认识我姐姐?”   谢星沉收回目光,飘忽着:“故旧。”   萧思南想了想,说:“不知谢总说的是哪位,说起来,我确实有一个亲生姐姐,可惜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车祸去世了……”   再抬起眸,谢星沉已经起身走了,鼓起的白衬衫随着穿堂而过的风掠进门内,虚幻的像浮屠的一刹。   “萧小姐回见。”   -   谢星沉一走回房间,立马倒在了地上。   他捂着膝盖,眉头皱起,钻心刺骨。   “铃铃铃——”   电话突然响了。   谢星沉强忍着,摸出手机,一看,是段锐。   “喂,我组了场球,缺个人,快来。”   谢星沉苦笑了下:“你也没把我当个人啊。”   “矫情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年你还在美国帮被抢的路人追包。”   谢星沉不说话了。   他知道的,他这双腿治不好的。   有时候他可以像一个刚强高大的巨人,甚至比烧伤前状态还好,有时候一瞬间就刺痛的受不了要倒下,回到那个流星漫天的夜晚,周身灼热难耐,目之所及都是火海,找不到出口。   伴随着季节性偶发,有特定的过敏源,又何尝不是一种躯体化。   像一味慢性毒药,经年累月,一寸寸噬心入骨,他像一个抱残守缺的瘾君子,为她。   可倘若他真的忘了她,他会死的。   这双治不好的腿,他要带一辈子,记一辈子。   谢星沉艰难撑起身,找到床边的轮椅,坐上去,滑到桌前。   将手机搁到桌上,开口:“我接受采访了。”   那头段锐叹了口气:“你何必为难自己。”   谢星沉笑了:“伤口被凌迟,对比血淋淋剥开,哪个更痛快?”   “……都够疯的。”   谢星沉心情好地扬起眸,拉开抽屉,立马躺着一张旧照片,还有一个草莓发圈。   他将草莓发圈拿在手里,细细摩挲,是那年元旦晚会,他当了个小偷,永远记得,他们这一世最暧昧的一个夜晚,她坐在他身旁,空气中是砂糖橘的酸甜,草莓发圈上的碎钻在昏暗里闪着光。   亚克力草莓上的碎钻,折射着窗外午后的阳光,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亮。   -   劳斯莱斯幻影在柏油路上疾驰。   谢星沉松松靠在车窗边,目光飞快掠过高楼大厦,忽然开口:“小赵,你今年多少岁了?”   赵助从笔电上抬起头:“我上学早,今年二十一。”   车速放缓,谢星沉眼中触及窗外南方电视台的大楼标识,忽地笑了。   葵葵,二十年了,我不想再偷偷摸摸了。   萧思南亲自来接的,一下楼,就看到谢星沉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   “谢总这是……?”   “谢总旧疾复发,双腿不便,萧小姐多担待。”赵助在后解释。   谢星沉礼貌颔首:“萧小姐,麻烦了。”   “预祝今天采访愉快。”萧思南微笑着将两人迎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电梯上行。   萧思南站在角落,瞥见男人袖口,隐隐透出一个不规则形状物,片刻,细白矜冷的手指接过一旁赵助手中的电话,那个秘密从腕间滑了出来,一个可爱的草莓发圈?   ???就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视线下滑,明明前阵子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要坐轮椅了。   萧思南愣了片刻,又忽然想到今天采访里有这个问题。   好多年前吧,谢星沉刚上任在临城成立新总部那会儿。   不良媒体拍到谢星沉坐轮椅出入谢氏大楼,标题党“谢氏新任少东家重伤不治,命不久矣”,谢氏股价应声下跌。   后续不良媒体被起诉,谢氏辟谣谢星沉坐轮椅是因为年少时见义勇为双腿烧伤,最近旧疾复发,并甩出当年新闻报道和医疗证明。   网友一看那照片,谢星沉那颠倒众生的脸,直呼战损美人,绝世美强惨,残疾航天大佬,谢氏公关接着下场科普谢氏业务和产品,赚足一波热度和路人缘,谢氏股价又应声暴涨。   电梯到达楼层,萧思南带谢星沉去进行采访前准备。   其实也就简单对一下采访,谢星沉的脸化一分妆简直是亵渎,萧思南也很快准备好。   “谢总,请。”   “萧小姐请。”   ……   萧思南从演播厅出来,腿都是软的,她窥探了一场跨越二十年,跨越生死的暗恋。   并且,这桩暗恋与她非常非常之近,少时曾有幸见证,只是当时不知。   现在想来,太疯狂了,谢星沉简直是个疯子。   地上掉落一个皮夹,骨感冷白的手伸下之前,萧思南弯腰捡起。   不小心就瞥见里面的照片,千禧年代的蛋糕店前,白裙小女孩和漂亮小男孩,白裙小女孩的脸很熟悉,她好多好多年前在镜子里见过,在触及漂亮小男孩,萧思南狐疑看了眼轮椅上的男人,至于后面站着的夫妇,萧思南跟着看了眼赵助,表情像见了鬼。   一旁赵助从笔电上抬起眼,浑然不觉。   恐怖故事。   皮夹的主人在她面前伸出手。   萧思南烫手山芋般递过去,转身要走。   谢星沉苦笑了下。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你现在可能要叫我姐夫。”   “我很爱她,真的。”   何止是爱,爱她胜过爱生命。   萧思南没有回头,眼中漫上一层薄红。   几天后,萧思南下班,开车路过谢氏大楼,摩天大厦的大屏正播着那则引发世界级地震的采访,映在她眼中。   萧思南靠边停车,导播画面播放的那几十秒,她拿出手机,网上还在霸屏。   #赵菁#   #赵菁计划#   #遗物#   #这也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草莓发圈#   #BE#   #暗恋#   #二十年#   #为爱疯魔#   #生死不是我们的阻碍#   ……   #世界第一深情#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告白#   #史上最佳采访#   #谢星沉#   #谢院士#   #谢氏集团#   #世纪第一美强惨#   #战损神颜#   #1024#   #以你为名#   #Sunflower1024#   #生日快乐,my sunflower#   有人扒出谢星沉的账号,他在10月24日,也就是采访当天,发了这样一条推送——   同时,在多年前,谢氏集团临城新总部成立那一天,也是10月24日,谢星沉同样发了这样一条推送——   “生日快乐,my sunflower!”   萧思南怅然若失抬起眸,谢氏大楼大屏上已经开始播放采访正片。   她说完前导词,首先提问:   “该称呼你为谢总还是谢院士?”   男人坐在轮椅上,掩不住身材优越,西装典雅矜贵,钻石袖扣折射着细碎的光芒,艺术品般修长冷白的十指松松交叉,容颜俊美,眼风淡淡扫过来。   “今天的采访内容是?” 第68章   “谢院士久仰,您在多年前就以航天领域的重大成就,当选中国科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院士,并被国际列为21世纪最卓越的科学家之一,今天有机会采访到您,真是荣幸至极。”萧思南作为主持人,职业微笑。   “萧小姐过誉。”   男人坐在轮椅上,非但没有丝毫残破感,反而压迫十足,无懈可击,明明是俊美无双的动人容颜,却如孤山明灯,凛冽冷然,不肯展颜,过誉二字,也并非真正的谦卑,而是屹立于世界之巅,恃才傲物的居高临下让步下,骨子里还固守的有礼。   “您还有另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身份,那就是就是作为世界一流的企业,谢氏集团的第二代掌权人,对您在航天上的成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支撑作用,据悉,您在上任之初,就将总部从南城迁至临城,在全球建设航天实验室,将谢氏从商业、文化、金融、地产为主的现代服务型企业,转型向航天技术为重要增长点的科技创新型企业,这在现在看来十分具有远见,但在变革之初却遭到董事会强烈反对,阻力巨大,几度惊动您环游世界的父亲谢开昀先生和母亲柳朝音女士回国主持局面,您的长姐谢月盈小姐倒是一直很支持您。”   萧思南说完笑笑。   谢星沉脸上总算有点表情,观音如玉。   “我将一直爱支持我的父母,以及,敬爱的谢月盈小姐。”   “那,是什么,促使你对临城和航天的执着呢?”萧思南发问,又补充,“听闻,谢院士您在年少时代就极具数理天赋,对天文展露出了巨大的兴趣,大学更是远赴美国MIT攻读天文,一路直博,在国际上发表了不少重要期刊。”   “临城是我的第一故乡,承载着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光。”谢星沉双眸不自觉染上薄雾,声音一直很平静,不似冠冕堂皇的浮夸其辞,而是陈述,“太空探索是我年少时的理想,也是我余生的信念所在。”   “这样看来,谢院士真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萧思南温和一笑,“所幸,理想主义的花,终究盛放在了现实主义的土壤里,目前,谢氏已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科技公司,专利和产品出口上百个国家和地区,今年更是被评为全球最具创新力的企业TOP10,谢院士您本人的财富也连续多年在世界排行榜上名列前茅,对此,谢院士您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感谢一个人,我这一生的全部指引和幻想。”   在前世,赵菁死后。   谢星沉一直清楚,是幻想,可还是沉沦,清醒地沉沦。   不愿梦醒来。   “哦?”萧思南略感意外,接着发问,“据官方文件披露,谢氏集团多年前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由您亲自主持,延续至今最重大最具影响力的一个航天项目,名为赵菁计划。”   萧思南之前拿到稿子就觉得这个世界未免巧合太多,竟也有另一个人叫赵菁,顿了下,继续说。   “请问赵菁是一个人的名字吗?是您想要感谢的那个人吗?”   赵菁这个名字,在赵菁生前,于谢星沉而言,是心口难言的白月光,在赵菁死后,随着一项伟大航天计划的推出,光明宏大,公开于世。   轮椅上孤高矜冷的男人好像终于笑了笑,带着二十年的悲欢浮沉,朦胧又空泛。   声音是难以察觉的颤抖。   “我的初恋。”   萧思南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切进最受关注的私人情感问题,连忙趁热打铁。   “谢院士您一直不愿在公众视野里露面,但此前多次被记者拍到,每次照片一经传出就引爆网络,广大网友将你评选为“世纪第一神颜”“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国士无双还富可敌国”“最想睡的男人TOP1”,足以看出广大网友对您的喜爱,同时也十分关心您的情感状况,您本人多年来从未爆出过任何绯闻,也从未传出婚况,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谢院士方便说说您的初恋是个怎样的人吗?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谢星沉掀起睫,目光飘忽着,想起自己第一次出现在附中高二七班门口,窗外清亮的光打在她身上的样子。   “性感丰满,干净纯粹,喜欢草莓,很可爱,像奶油小蛋糕,向日葵一样的女孩子。”   如果还能回到最初,他一定会告诉她,你真的超级超级可爱,也很漂亮,非常棒。   可最终,生命定格。   谢星沉又说:“十八岁。”   萧思南表情一变,这是可以说的吗?   谢星沉看了她一眼,又淡淡补充:“如果没有十八岁那场车祸,她现在应该跟我一样大。”   萧思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   又垂眸,十八岁,车祸,赵菁。   等等,跟我一样大……萧思南仍旧觉得巧合,她长姐,也叫赵菁,也与谢星沉同岁,车祸去世那年,也十八。   所以,初恋,死了?   萧思南立马表示哀悼:“真抱歉,让您想起伤心事。”   谢星沉脸上看不出情绪:“没事。”   萧思南跟着扯开话题:“听说谢院士您不光专注航天科研和集团事务,还热心公益?”   “我每年都会以个人名义向反校园霸凌的长菁基金会和关爱青少年心理健康的青葵基金会捐款。”谢星沉跟着轻轻掀起眼,“两个基金会的主理人沈婉柔女士,萧小姐之前采访过。”   萧思南倍感意外,她有时会帮沈婉柔打理基金会的事务,但沈婉柔从未提过谢星沉,想了想追问:“据我所知,国内关注这两类项目的公益组织很多,沈婉柔女士的基金会并不是其中最有名气的,是什么让谢院士选中沈婉柔女士的基金会呢?”   “沈婉柔女士是受害者家属,同样是我初恋的母亲,与我有同样的切肤之痛。”谢星沉看着萧思南,无奈又苦涩,“她露水般短暂的一生,在十八岁车祸去世之前,最后几年,深受校园霸凌的伤害和抑郁症的折磨。”   这大概就是谢星沉的报复,将所有人拖下水,萧方霁会在教育部平步青云,沈婉柔的基金会每年都会有他的捐款,萧思南会因为这个采访名扬天下……让他们跟他一样,记一辈子。   萧思南沉默了,脑子里的那根线突然就崩了,两个名字重合,赵菁,她终于知道谢星沉为什么会这么轻易接受她的采访,原来如此,太过毛骨悚然,萧思南全身都僵了。   谢星沉还很理性:“我始终希望,这个世界越来越好。”   萧思南强撑起职业素养,微笑看向谢星沉,为了让自己放松点,随意问了个问题:“我有注意到,您今天腕间佩戴了一个草莓发圈,跟您的气质很不搭,请问您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饰品,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镜头给到轮椅上男人的袖口,考究的西装,质感绝佳的衬衣,钻石的袖口,偏偏现出一抹鲜艳的草莓发圈,亚克力小草莓上还闪着碎钻。   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谢星沉只微微一笑:“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一瞬间,萧思南全身的血液都堵在了脑子里,太疯狂了,采访还要继续,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草莓发圈,视线下移,滑到了轮椅上,跟着想到之前准备好的问题。   “谢院士,听说你的双腿是年少时烧伤所致,伤情并不严重,却一直不愿意治疗,大家都很担心你的身体。”   谢星沉恍了下神,忽地就想到了一个十分美好的解释,高兴起来,眼中的笑终于不再是没有情绪,茶棕流波,桃花一动,春满人间。   “这也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二十年前的他便是这般光风恣意少年郎,桃花潋滟赴红尘,如今容颜不改,却是此生难得。   像是对他的一种惩罚,他不曾老去,就好像还能回到过去,在漫漫余生中做一场不会醒的梦。   他快要见到她了,如果还能回到高二七班,回到长宜路88号。   可他本身,又何尝不是她最大的一件遗物。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最后一个人记得她,那一定是他。   萧思南后悔极了,既然知道谢星沉的身份,自然知道谢星沉的双腿是为什么烧伤,是为了一个人,冲进起火的汽车救一个人,但最终还是没能救回,如今故人已去二十载,他将烧伤的双腿称为她留给他的遗物……萧思南头疼的快要炸掉了,他这是要逼疯所有人,决计不再问私人问题,回到航天专访本身。   “谢院士,网传,赵菁计划的第一目标是寻找消失的Sunflower1024,我可以向您求证一下,是真的吗?”   谢星沉轻轻抬起眸,不置可否:“萧小姐既然这样问,肯定有事先准备。”   萧思南接着说:“据我所知,Sunflower1024是谢院士年少时发现的一颗小行星,二十年前却突然消失在夜空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由于发生概率低到不可能,被称为科学界的一大未解之谜。”   谢星沉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萧思南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几乎不可能避开那个名字,因为谢星沉本身,就是一个盛大的以赵菁为名的坟墓,看似光华璀璨,实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最举世绝伦的祭品。   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请问Sunflower1024对您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第69章   “Sunflower1024是我送给她17岁的生日礼物,只是当时暗恋,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直到去世。”   “我也曾年少,幼稚地用她来命名,Sunflower是她,我心中永远的向日葵女孩,1024也是她,她的生日。”   “今天也是10月24日,祝她生日快乐。”   “我的全部青春,我的一整个年少时代,我往后余生的所有理想。”   “如果你问我赵菁计划代表什么,Sunflower1024代表什么,我想说——”   轮椅上的男人在镜头前定格,矜冷腕间的草莓发圈依旧闪烁如星,那目光,却像是,高坐神坛的孤傲神明,终于丢弃所有桎梏,屹立世间,二十年的湿寒刺骨都砸碎,化作一捧玉石俱焚的烈火,坦荡浩大,不老不灭,观音堕修罗,决意下红尘,向着那一扇窄门,通往永生永世的救赎与光亮。   谢星沉笑了下,桃花眼微微扬起,茶棕色的瞳仁潋滟流转,二十年,又见春,唇红齿白,黑发恣意,西服骄矜,生动而澎湃,一如少年初见时。   这张绝世桃花面,日后出现在世界各地无数块银幕上,震撼上百个国家和地区的几十亿人口,被誉为世间最浓烈最疯狂也最绝望的告白,他是本世纪最举世瞩目的科学家和企业家,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挟着一辈子的狂烈和爱意,将一个人公开于世。   “纪念我的一生所爱。”   Sunflower1024的前世就是如此诡谲、疯狂、浪漫。   这一世,她从来不知道他爱她,而他在她死后第二十年,将她向全世界公开。   他将她身边所有人都照顾的很好,所有人都知道他为她疯魔。   只有她,长眠地底,蒙在鼓里。   那一双烧伤的腿,他要病一辈子,暴雪夜三跪五拜七叩至于鲜红见骨的双膝,经年寒潮换季隐隐作痛,草莓发圈放在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随着长宜路88号的那一张旧照片,窗外不会有白鸟,他将她一生铭记。   他是她青春的不具名者,他是她唯一的遗物继承人。   他用了一生去践诺,一生都在浩瀚宇宙中寻找消失的Sunflower1024。   他这一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唯心者,愿信菩提,也用最科学物理的方式,将人类的航天事业带向新纪元,在无尽宇宙中探索千千万万个不可能中的一种可能。   悲绝又浩渺是他的题写词。   壮烈又伟大是他的墓志铭。   灵泉寺的桃花开了千万年,菩提树下红绸光阴百代,这一桩法证弘愿,渡了否?终于白鸟青烟中,睹了观音像,如香灰一捻,血雨残红,落入滚滚红尘。   她死那日,初春细雨朦胧,万物复生。   他祭她那日,夏末大雨更倾盆,洗尽诸般痴恨孽,要将人间轮一回。   于是,在另一个夏末晨露方歇,十六岁的谢星沉与十六岁的赵菁相见了,在时光的最初,高二七班。   这一场大梦太过真实,令人深陷绝望的夙念。   赵菁与心魇挣扎半天,从梦中醒来,枕头早已被打湿了大片,从床上坐起来半天,睡衣单薄,长发披落肩头,窗外月光冷蓝,却再也哭不出来。   曾有一人爱她如生命,为她成疯堕魔,也曾有一颗星为她而落,在英仙座流星雨来的那一夜。   而她一无所知。   如果她还觉得无人爱她,那一定心瞎眼聋。   总有人爱她,前世今生,在无人处。   最后的最后,内心只剩一个念头——   他将一辈子都押到了你身上,你还要逃吗?   赵菁坐床上默了会儿,打了谢星沉的电话,她想跟谢星沉说说话。   瞬间接通,吹风机的呼呼停下,取而代之毛巾在头发上的窸窸窣窣。   “喂,还没睡呀。”   少年干净又澎湃,一如既往的慵懒散漫,却像是隔了生生世世,从远古传来。   赵菁瞬间湿了眼眶,一颗心砰砰砰跳动,声音不自觉有些哽咽。   “谢星沉,我爱你。”   幸福来得太突然,谢星沉立马笑了出来,声音在房间里扩散,将毛巾丢在床边,走到床头靠着,手机贴在耳边,喉结滚了下,头发湿黑,看着酒店落地窗外清冷萧条的夜色,心脏却热血沸腾,突然觉得折腾这一趟真是赚了。   “我也爱你,葵葵。”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她小心开口。   “不然呢?你又想把我甩了?”少年吊儿郎当,低笑了声,又忽然认真,深情缱绻,“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好。”赵菁郑重其事答应。   又问:“在干什么?”   “刚回酒店洗完澡,正吹头发,你电话就打进来了。”谢星沉笑着,从床边拿了瓶矿泉水,单手拧开,仰头灌了口,水顺着鲜红的唇角落进洁白的浴袍,美人惑色,问,“你呢?”   “我做梦了。”赵菁放松起来,一手持着手机,披了件衣服,靠到床头,打开床头昏黄的小灯,让房间有了点温度,拉了拉被子,盖好腿,抽了纸巾,擦了擦泛红的鼻子和眼睛,眼周还是像覆了一层膜,又弯腰从抽屉里找出湿纸巾,擦去干涸的眼泪,丢进垃圾桶,嗓子也干,来了北方几个月,气候还是不适应,拿起床边的玻璃杯,冰凉的水入喉,总算好受了点。   “被噩梦吓醒了?”谢星沉心疼极了,声音放柔。   “嗯。”赵菁轻声应,慢慢问,“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   “我会疯的。”谢星沉无可奈何,笑着长叹了声,“怎么想到这个问题?”   “梦到了。”赵菁随口改编,“我死那天,你哭的很伤心。”   “那你一定要比我后死。”   “为什么?”   “因为我死了,你肯定会哭的更伤心。”那边忽然恶劣又幼稚地笑了声,“当我报复你,谁让你抛弃过我一回。”   “谁说我会为你哭了。”赵菁嘴上不认输,眼睛却湿了。   “这么没良心啊?”谢星沉轻笑。   赵菁拿纸吸着鼻子:“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让我活着,自己先死。”   “可我舍不得你死啊。”他说这话时,天真又温柔。   “活着的人更痛苦。”   “那怎么办呢?”谢星沉故意勾起声音,“好犯难。”   赵菁破涕为笑:“不如我们一起长命百岁。”   他笑了,答应:“好。”   赵菁觉得有点冷,拉了被子窝进去,露出脑袋,冰凉的手机放在一旁,说话带了鼻音,嗡嗡的。   “你以后会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科学家,世界上最帅的男人,三四十岁也特别帅,特别有魅力。”   谢星沉低笑了声,完完全全被取悦到了:“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甜。”   赵菁“嘿嘿”一声,带着孩童的天真。   “不过我觉得你有眼光!”谢星沉无比自信,狂妄第一。   果然夸不过三秒,赵菁笑起眼低骂:“自恋鬼!”   谢星沉又觉得她在撒娇了,小猫张牙舞爪的可爱,吊儿郎当道:“所以建议你抓紧我这支潜力股。”   赵菁不服输:“为什么不是你抓紧我?”   谢星沉听了眉一挑,扬起尾音,低沉魅惑,勾魂一样:“你要包养我啊?”   赵菁躲进被子里脸一红,片刻,又从被子里伸出脑袋,看着床边,暖黄光线下的手机,认认真真开口:“养你贵不贵?”   操!可爱死了!   谢星沉是最近才迷上这些粗暴表达,总觉得“好可爱”“真可爱”“天下第一可爱”差点意思,要说“真他娘的可爱”“可爱的要命”“可爱的想发疯”才更能表达他情难自抑的心潮激荡,缓了会儿,浅笑着,懒懒散散出声:“我家还没破产呢,哪就轮得到你养了。”   “又炫富。”赵菁嘟囔。   谢星沉勾起眼,起了点坏心思:“你非要养我,也不是不可以。”   赵菁得意起来:“这还差不多。”   “养我很便宜的。”   “嗯。”赵菁示意继续。   谁料,谢星沉特不要脸,卷起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慵懒倦缓,气息都一清二楚的勾引:“每天亲我一口就行。”   赵菁又羞得埋进被子里,凶巴巴:“做梦!”   谢星沉瞬间笑出声,停不下来一样,从听筒里荡出来特别吵。   赵菁脸更热了,从被子边缘猫出两只眼睛,盯着床边的亮着的屏幕,好像眼睛也被吵到了,气鼓鼓伸出一只手到冷空气中将手机一扣!   谢星沉带着清浅笑意的声音跟着传出来:“葵葵,你今天能跟我说这些,我特别开心,真的。”   赵菁心虚将手机往被子边挪了挪,转了个身,不去看:“为什么?”   少年的声音总是那么动听,舒服又温柔,像风。   “因为我会觉得,你也在勇敢走向我。”   赵菁心脏砰砰的,像在冒粉红泡泡,回过神,将手机拿到耳边。   “嗯,我想跟你有未来。”   更准确的是,带着已知的未来,走向另一种未来。   一种有她的未来,一种他和她共同的未来。   “你能和我说这些话,我真的特别开心。”谢星沉激动重复,“你做了噩梦,内心是怎么想的,都第一时间跟我说,我会觉得,我对你特别重要,我是你信任的人,是你能够依赖的人,这让我心里特别踏实,特别有成就感,同时感觉,我们的感情变好了。”   他由衷说:“葵葵,你今天表现特别棒,真的。”   赵菁被夸的不好意思,呆呆应:“我也觉得。”   片刻。   “谢星沉,我跟你一起考临大吧。” 第70章   电话那头滞了片刻,响起拖鞋在地毯上的窸窣声,谢星沉喝完那瓶矿泉水,扔进垃圾桶,走到床边拿起毛巾,擦了擦半干的头发,放到浴室,跟着打开水龙头,捧了把冷水冲脸,总算压下点火气,水珠从湿黑的发梢滴下来,少年容颜清白澎湃,眉目冷然。   谢星沉抽了张面巾纸擦脸,看向搁在一旁台子上的手机通话界面,收起所有的吊儿郎当,打算好好谈谈这件事,声音镇定清晰。   “为什么是临大?”   赵菁也察觉到了谢星沉的情绪变化,想了想,认真说。   “临大天文专业国内排名第一,你在家上大学能经常见到奶奶,我也想回临城。”   最后一个理由明显气弱。   谢星沉气笑了:“你在看不起谁?”   “我没。”赵菁解释。   少年却是平生未有过的桀骜,霸道又温柔:“听好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出任何让步。”   “我这不是也得为你考虑考虑。”赵菁小心翼翼。   “你总是这样。”谢星沉又开了瓶矿泉水,说话也毫不留情,“自以为是地替我考虑,但从来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赵菁顺毛。   “我的意见是。”谢星沉喝了口水,声线清越,“你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将自己放到第一位。”   赵菁不说话了,在想,一开始她确实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可随着事态的发展,她是否因为谢星沉,在做出自我意识的让步?   谢星沉向来一针见血:“你因为对我觉得亏欠,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补偿我?”   “可能吧。”赵菁也不知道补偿多一点,还是偏爱多一点。   “我不需要。”谢星沉很明确。   空气好像一瞬间冷了下来,听筒翳动。   赵菁轻咳了声,没说话。   谢星沉走到床边关灯躺下,在黑暗中注视着手机屏幕,喉结滚了下,口吻认真:“葵葵,我很感谢你想跟我一起考临大,你的心意我懂得。”   “嗯。”赵菁轻应。   “但是——”谢星沉顿了下。   “首先,你是你自己,其次才是我的什么人。”   隔着秋夜萧索又清冷的电流,听到这句话,一瞬间,赵菁竟有些哽噎,说不清道不明,模糊又温暖,有人历经世间诸般,依旧站在那里,秉直而坚定。   谢星沉接着说。   “我希望看到的是,你人生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完完全全出于你自身发展的考虑。”   “我希望你成为你自己,更希望你得到最好的。”   赵菁一颗心稀巴烂,窝在被子里嗡嗡应声:“嗯。”   谢星沉这次称呼她的名字,郑重十分,语气又是透着幼稚的温柔。   “赵菁小姐,你该是一位十分优秀而伟大的女性。”   天呐,赵菁此时此刻内心就这两个字的贫瘠形容,这句话无与伦比,就像,她已然站在太阳之巅,他单膝下跪为她加冕,她心中像有百鸟朝凤。   她光明无限,被炽烈和热意包裹。   “知道了。”   “我觉得你是被我当初的话给误导了。”谢星沉琢磨了下说,“我最初说考临大不说考A大是不想吗?”   “那是为什么?”赵菁偷笑,故意天真。   就知道,还搁这装傻呢,等着他自己打自己脸,谢星沉心情好地舔了下唇,无可奈何的语气:“怕考不上,没你能装。”   赵菁笑了两声:“哟,还拉扯上我了。”故意一字一顿那个称呼,“附、中、第、一、少、爷。”   “甘拜下风啊,赵大小姐。”谢星沉一瞬间就想起了一开始的时光,赵菁在全班人面前跟黎梦赌月考第一,再后来,罗雨晴家里事被撕开在全校人面前第二天,有同学突然跑回班上,说赵菁在女厕所替罗雨晴出头,快跟李秋雅她们打起来了,他当时是真怕赵菁打不过,都忘了那是女厕所,起身就要拉上段锐去看看,再一抬起头,赵菁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堂堂正正,不惧流言,后来的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的赵菁,真他妈帅,也不止那一天,是每一天,都该死的帅。   那时还没有萧家赵家的糟心事,还没发生后面一系列惨烈的意外,他的女孩还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   可后来,那般刚强不屈的赵菁,因为苦难,不得不妥协,这并不是最让他心痛的,最让他心痛的是,现在,赵菁因为他,而向自我妥协。   他希望他的女孩从此一世健康无忧,同样希望,她能够勇敢拾起来时路,永远纵意自由。   谢星沉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困倦的,辗转了一天,酒店床品还算柔软,黑暗环境适合入睡,生物钟也提醒他深夜了,大脑却该死的活跃,一万句话要讲:“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你说让我拿出全部实力。”   “嗯。”赵菁表示在听。   “这句话现在还给你,我不想你为任何人将就,包括我,没有人不想考TOP2,我会紧紧跟上你的步伐。”谢星沉知道赵菁在雪城成绩很好。   “跟不上怎么办?”赵菁也知道谢星沉课程落下太多,故意笑。   “哥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又操起哥了,谢星沉语气也轻狂,“不像你个小骗子。”   赵菁立时沉默了,大概是心虚。   操!谢星沉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遍,放柔声音去哄:“你今天鼻子变长了吗?”   “嗯?”赵菁还没反应过来。   “你的水晶鞋正安安稳稳放在鞋柜里。”谢星沉气息温柔,隔着电话两端,空气好像也梦幻起来,“你今天完完全全找回了我,再也不会走丢了,我的公主殿下。”   赵菁脸一热,拿着手机翻了个身,完完全全高兴了起来:“你是童话专业的?”   谢星沉总有这种魔力,无论是姿容笑貌,还是插科打诨:“我是幼师专业的。”   “你才幼稚。”赵菁嘟嘴,就恨现在隔着手机,打不到人。   “希望葵葵小朋友多依赖我一点,成为我的小朋友,我的私心。”别看谢星沉平时吊儿郎当,偶尔温柔起来,就挺要命。   赵菁脸像烤红薯:“破案了,你上的花言巧语培训班。”   “真心实意。”谢星沉认真纠正。   “没进修好。”赵菁嘟囔。   “哪里?”谢星沉故意沉下声,吊儿郎当的,伴随着被子摩挲声,勾着尾音,特别欲,“你不挺受用的?”   “你刚刚凶我!”赵菁理直气壮,刚刚都被冷懵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要报仇,“你刚刚说‘我、不、需、要’的时候可凶了!”   谢星沉瞬间笑了:“你反射弧也太长了。”   “你又骂我!”赵菁假装哭唧唧,小拳头揉眼泪,吸了两下鼻子,明摆着有恃无恐,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谢星沉挑眉,“骂你什么了?”   “你骂我蠢。”   “这我没说啊,你自己说的。”谢星沉觉得赵菁给个套就上,犯蠢都可爱的不一般,笑声波心荡漾。   赵菁察觉到上当,恨不得把屋顶都掀了,完全没顾忌这是在大晚上躲被窝里偷偷打电话:“啊啊啊啊啊谢星沉我要杀了你!”   抓狂都格外生动活泼,谢星沉感觉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达成目的,温柔垂下眸,长睫分明,抿了下唇:“葵葵,我觉得我们就该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跟对方说话。”   “谢仙仙,你今天大道理好多。”赵菁也温柔认真,“一点不像你,你平时不这样的。”   “我就想到什么说什么,觉得一次全都说清楚比较好,今晚时机合适。”谢星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说些没营养的话,单纯出于心流,思绪漫漫,“我不想因为之前的事情,让你对我说话小心翼翼,那不自然,感受也不好。”   “知道了,你是受虐狂,喜欢被我打喜欢被我骂。”赵菁其实感觉挺放松的,闲聊的状态。   谢星沉嗓音清朗低笑了下:“并没有,我喜欢的是感情真实流露的你。”   “那你意思是我其他时候感情不真实咯?”   “你有时候会表现得想讨好我。”   “想让你高兴。”   “还会有一点端着。”   这赵菁就不服了:“哪有你矜持,腰都不让看。”   谢星沉顿了下,勾起声:“你对我只有色心吗?”   “不然呢?”   “你就故意气我吧。”   赵菁嘿嘿笑了两下:“是凡心,也是色心,你生了一副好皮囊,还不让人垂涎了?好好发挥自己的优势懂不懂?”   谢星沉意味深长沉下声,幽幽魅魅:“懂了,我天生就是要被你玩弄的。”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赵菁脑子瞬间炸开了,缓了几秒,才支支吾吾开口:“你们培训班教学范围有点广啊……”   电话那头立时爆发出清亮的笑,吵到她耳朵了,赵菁怒:“笑什么?”   谢星沉停下笑,无可奈何弯起唇:“笑我们两个。”   “嗯?”   “明明都是第一次跟异性相处都没有经验,嘴上却谁都不肯认输,都要装作很懂的样子。”   “装不过你,骚话一套一套的,学校那么多女生惦记,要不是校庆那次,发现你不会接吻,还以为你谈过很多。”   “天地良心,那是我初吻!”   “哦~”赵菁心都飘起来了,“我夺走了你的初吻!”   谢星沉更幼稚:“那你还不对我负责?”   “略略略。”   谢星沉也想起来好多:“每次你故意把你喝过的水给我喝,装模作样递过来,我也装模作样接过来喝,结果偷偷瞥过去,你脸红透了,特别好玩。”   “你也很不禁撩啊,纯的要命,总脸红。”   “还有每次抱你背你,帮你拎包拿东西,你也要拉拉扯扯半天。”   “不好意思嘛。”   “我喜欢你害羞的样子。”谢星沉很直白,“理解你想要靠自己,但接受我的帮助,并不让你显得软弱,也并不影响你的独立性。”   “那我下次骑着你上街行不行?”赵菁故意撩拨。   “也不是不行,把你挂身上。”   “这么纵容啊?”   谢星沉很认真:“想让你多依赖我一点,这会让我有安全感。”   赵菁有点不懂如何界定这个词,问了句:“你觉得什么是安全感?”   谢星沉想了想,问:“你害怕失去我吗?”   “嗯。”   “那我是你的软肋。”此刻的谢星沉,思辨又理性,别有一番魅力,“我不光想成为你的软肋,更想成为你的底气。”   “底气又怎么定义?”   “当你遇到困难,不光想到你自己该怎么解决,还会想到我,觉得我一定有办法。”   “当你摇摆不定,也想到我,坚信我会一直将你举托,从而勇敢地去冒险。”   “当我不在你身边,你也知道,只要你需要,我就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面前。”   “我希望你勇敢地享受这个世界,也肆无忌惮地爱我。”   赵菁头脑里一瞬有了无数奇思妙想,丰盈又充实,天真问:“我也会是你的底气吗?”   谢星沉笑了声,心情好地勾起唇:“当然,我又不是铁人,还请您多多疼我。”   这是随时随地变妖精将唐僧抓进盘丝洞了。   赵菁皱眉“嗯~”了声,十分嫌弃:“谢星沉你腻歪死了!”   “缠着你,绕着你,不放过你。”   电话那头语气还颇有些委屈,该死的散发魅力,蛊惑至极。   赵菁再一次成功被腻到:“再说我挂了。”   “别,我还没说完。”   “那你好好说话。”   “行。”   “那你说,说完我要睡了。”赵菁一颗心激动不已,仗不住眼皮直往下坠。   结果,谢星沉一开口:“我后悔了,走之前应该亲你一口的。”   “???”给脸了是吧,赵菁立马就清醒了,“你现在怎么跟亲亲怪一样,动不动就要亲一口。”   谢星沉想了想,理直气壮:“就像小甜点一样你懂不懂,让我舔过一口,但就是不给我吃,浅尝辄止,就会一直惦记,想尝个完全。”   “啧。”   “你先招我的。”   “给过你机会,但你不会。”   赵菁再想起来今天晚上,她咬了谢星沉一口,结果谢星沉只是特别纯粹又色气地舔她嘴唇,把自己的血舔干净,还是觉得心脏怦怦跳,特别刺激,没接吻,却欲上千百倍。   这家伙真是天生勾引人的妖孽,用最纯的方式做最色的事。   谢星沉勾起尾音:“什么机会,给我一巴掌的机会吗?”   赵菁红起脸:“谁让你耍流氓!”   谢星沉气笑了:“这是什么道理,好坏都让你占了,你可以突然咬我,我却不能反过来吻你?”   赵菁理亏,顿了顿:“那下次不打你了。”   “就这?”谢星沉挑唇,“不给点学习机会?”   “什么学习机会?”   “你不说我不会,不让我学习学习?”   赵菁懵了半秒,回过神来:“滚!”   “领导,给个机会嘛,领导~”又勾魂了。   赵菁羞愤欲死:“谢星沉你今天话好多!”   谢星沉直接撒娇耍赖:“怎么办,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不许说了,闭嘴!”   “等等,下次我想亲你的时候,可以直接问你吗?”   赵菁抓狂:“四点多了,我要睡了!”   “等等等等,我听你声音好像有点感冒你家这边也确实降温挺厉害的,晚上睡觉盖好被子不要吃生冷的东西注意保暖!”   “晚安。”   “晚安。”   长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长长的电话粥也终于煲完了。   晚安。   -   高三的生活是高压枯燥的,但网络监工不是。   赵菁每天写完题最大的爱好,手机咔嚓一拍,发给谢星沉。   好好吃饭:【照片.jpg】   好好吃饭:【今天又早早写完了作业呢[比耶]】   好好吃饭:【今天谢仙仙好好学习了吗?】   好好吃饭:【今天xxx能考上A大吗?】   谢星沉有的是诱饵和手段。   谢仙仙:【照片.jpg】   谢仙仙:【让王姨别忙活,大半夜非要给我煮排骨面。】   谢仙仙:【灿灿都被香醒了,肉骨头咔咔啃。】   谢仙仙:【不会还有人半夜饿了吧?】   好好吃饭:【???】   好好吃饭:【狗中之狗.jpg】   赵菁在房间翻了半天,找出晚上萧意迟给她的一支奶酪棒,卒。   -   同样的对线每天还在上演。   好好吃饭:【烤红薯太香了[BLingbling流口水]】   谢仙仙:【简单煮了个泡面。】   发来一段视频,点开,锃亮的一口雪平锅,番茄红汤咕噜咕噜冒泡泡,除了泡面,还有蔬菜土豆片香菇肥牛火腿肠片……隔着屏幕都闻到香味了,重新定义《简单》。   赵菁再看看手里的烤红薯……瞬间不香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该死!   好好吃饭:【你会做饭?】   谢仙仙:【会一点。】   赵菁有些幸福地想,也还不错,以后饿了有人给她做饭!   反正最终受益者是她,耶!   视频后面还有玄机,快结束的时候,谢星沉的手出镜了,他单手磕了个鸡蛋进锅里。   黑色毛衣露出一段冷白的手腕,腕骨分明,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干净整齐,松松握着个鸡蛋,姿势优雅至极,轻轻一敲一开,青筋微突,一个完美的鸡蛋就卧进了面里,指尖还沾了点透明的蛋清,说不清道不明的性感。   赵菁拉动进度条反反复复看了好半天,突然意识到——   好好吃饭:【煮面就煮面,拍手干什么?】   谢星沉那叫一个坦荡——   谢仙仙:【勾引你。】   好好吃饭:【滚!】   谢仙仙:【滚进房间吃面了,吃完写题。】   好好吃饭:【今天谢仙仙好好学习了吗?】   -   又一天。   好好吃饭:【我今天下晚自习点了烧烤,嘿嘿嘿嘿!】   谢仙仙:【支持!多吃点[加油]】   过了一会儿。   赵菁吃饱喝足,起身收拾完打包袋子,路过体重秤,顺脚站了上去,发出尖锐爆鸣。   好好吃饭:【啊啊啊啊啊啊啊谢星沉都怪你!天天馋我撺掇我吃宵夜我这个冬天胖了三十斤!!!】   谢星沉计谋达成,在千里之外的家中书桌前,心情好地勾起唇角。   谢仙仙:【?没事,胖了好,来复习一下脂肪的作用。】   赵菁气鼓鼓。   好好吃饭:【这不该我考你吗?】   好好吃饭:【今天谢仙仙好好学习了吗?】   -   后来某一天。   赵菁发现,谢星沉的昵称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跟“好好吃饭”,就还挺对称的。   赵菁不知不觉弯起眼,立马截图去问。   好好吃饭:【怎么改昵称了?】   下一秒。   【“谢仙仙”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第71章   看到手机屏幕上弹出的视频通话邀请,赵菁猛地一激灵。   她刚下晚自习回家,拎着奶茶走进房间,周围漆黑一片,徒留手机屏幕荧光映着她一脸愣怔,愣了半秒,连忙关门开灯放书包坐到书桌前一气呵成,迅速拿过镜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才深吸一口气,点了接通。   屏幕晃了一瞬,伴着呼呼风声,鸣笛嘈杂,霓虹模糊闪烁,是在街头。   少年深色连帽卫衣套校服,黑发被冷风撩成恣意,容颜在夜色光怪陆离下绝美,正拿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薄唇鲜红柔软,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她。   谢星沉在路上走着走着看到赵菁问他为什么改昵称,本来是突然想到一句话,想要亲口说给她听,这会儿看到屏幕那头赵菁一手扶着奶茶一手拿着吸管去戳,戳了几下还没戳破,于是垂下眸表情愈发认真,一缕碎发从耳后落下来,撩的人心泛意动,天杀的,谁家媳妇这么可爱,骚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先打个招呼。   “葵葵,晚上好。”   少年的声线一如既往,带着笑意,清澈散漫。   赵菁心头一松,她真的太久没见到谢星沉了,抬起掩饰的眸,将碎发撩到耳后,吸了口奶茶,慢慢问:“你怎么在外面。”   谢星沉咬了口冰糖葫芦:“晚自习饿了,出来吃了顿火锅。”   ?赵菁笑了:“你现在挺野啊,晚自习都敢翘。”   谢星沉浑不在意:“又不是我一个人。”   话音刚落,那头传来段锐的声音:“快走啊,你也不嫌冷,什么时候有了边走路边看手机这破毛病。”   镜头突然就晃进一个残影,段锐看了一眼就撇开了,超级嫌弃:“受不了了,还视频,真腻歪。”   谢星沉挑挑眉,立马用实力证明还有更腻歪的,懒洋洋问她。   “想我吗?”   赵菁脸一烫,声音慢慢吞吞。   “想你。”   “我也想你。”谢星沉笑起来,街头霓虹都失色,“过阵子我去看你好不好?”   赵菁眼中一亮:“什么时候?”   谢星沉闪了下睫:“还没想好。”   “好吧。”赵菁垂下眸,又忽然看向他,认认真真,“不许再翘课了!”   还管起他来了,谢星沉散漫挑起眼:“听你的。”   好像也没什么要叮嘱的,平时该说的都说了,就是想看一看对方,腻歪一会儿,在繁忙学业间隙偷点蜜糖。   一时间,沉默起来,静静看着屏幕里的脸庞。   很快被打破,段锐催促:“别腻歪了,打的车到了。”   赵菁瞬间就想起来了:“你怎么突然给我打视频,为什么改昵称?”   谢星沉在冬夜的街头停下来,车水马龙都变慢,脑海中又盈满了之前的奇思妙想,浅浅弯起那双桃花眼,潋滟动人:“是想亲口告诉你——”   “因为,我的一整颗心都属于你了。”   心和星,读音是一样的。   赵菁瞬间回闪新年夜的告白。   ——“我喜欢你呀。”   ——“有多喜欢?”   ——“星星都想摘给你。”   他将他年少时发现的那颗小行星送给了她,于是,Blake0612归Sunflower1024所有,于是,谢星沉属于赵菁!   赵菁为自己这点幼稚的念头而脸红,害羞埋下脑袋,头发盖在温暖的围巾上,声音软软乎乎:“知道了,你花言巧语培训班学的可太好了。”   谢星沉低笑了声:“我要上车了。”   赵菁连忙叮嘱:“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总感觉你冬天不怕冷一样,赶快回家!”   谢星沉还要再说。   赵菁已经挂了,怕自己废话太多耽误他时间,兴奋地扑床上打了个滚。   -   赵菁病了,寒潮来势汹汹,她躺在家里脑袋烧的昏昏沉沉,恍恍惚惚间,她做了一个很远很淡的梦。   她的背影从教室前门遁出,天光一白,像是从未存在过。   那时她还在减肥,身材微微丰满,看起来很健康。   是下午的体育课,教室里没什么人。   谢星沉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收回目光。   段锐拎着两瓶水从教室后门进来,丢给谢星沉一瓶,显然目睹了方才谢星沉对赵菁背影的追随,看了眼一旁赵菁的位置,说:“这不像你啊,你想要什么姑娘追不到,区区一个小胖子,至于偷偷摸摸?”   谢星沉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她有名字,她不叫小胖子。”顿了下,“遇上那么恶心的事,不厌男就不错了。”   “这就护上了?”段锐目光探究,“真不明白,你喜欢她什么。”   大概在当时的段锐看来,赵菁的优点并不显著,外貌不是一眼惊艳,成绩吊车尾,除却,很有韧性,偶尔时候很可怜。   但于谢星沉,赵菁的意义则很复杂。   初见赵菁,谢星沉正处于回国的巨大落差,赵菁则是一个本来就处于低谷中的人,一个极端的对照组,一个与他从前接触面截然不同的人。   家境普通,成绩很差,眼光不佳喜欢上了一个很差劲的男生,交友不慎被真心相待的好朋友背刺,甚至因为微胖的外貌而被同学霸凌,当谢星沉窥见这一切,也不知是哭是笑,他本来以为他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倒霉。   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他看到赵菁,总会想,怎么会有人没有受到命运丝毫馈赠,全是苦难,因为这样的对比,谢星沉会觉得,他是被老天爷厚爱的,至少,他有着不错的脑子、皮囊、家世,是旁人所没有的先天资本,再颓败迷茫焦虑就挺矫情的。   谢星沉有时还会觉得,他跟赵菁也没什么差别,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是的,谢星沉觉得赵菁跟他是相似的,同命相连的,因为同桌关系,他下意识将赵菁归为自己人,更因为幼稚的狂妄,生出点“我的同桌只能我欺负”的护短,只是当时谢星沉自己都没有认清。   而赵菁,一直以来,都表现出一种纯粹善良的积极向上,盲目的乐观,这在某种程度上感染了谢星沉。   但赵菁又实在太可怜,在恶心的背刺和霸凌中反复受伤拉扯,谢星沉怕赵菁爆发,又怕赵菁不爆发。   谢星沉骨子里的英雄主义开始作祟,但又不愿出看见人脆弱伤害人自尊的风头,他可以无名无姓,只希望她一切都好,他开始在暗中关注她,帮助她。   有时候也会觉得很气,受委屈了哭有什么用,反击回去啊!他承认,他这个人向来没什么同情心,漠视弱者,可当那个破碎的人是赵菁,谢星沉又觉得心在撕扯,怒其不争挟着怜悯,他心疼她。   赵菁如他所愿,在揭破伤人的真相后,用疏冷将自己武装起来,待人的热情消减,取而代之一种燃烧自身的斗志。   谢星沉慕恋暗生,欣赏和心疼的同时,有了新的看法,这是一个普通人对命运的斗争,也是他对人与世界角逐的一次观测,他想看到符合他价值观的结果。   他想看到她好好吃饭,身体健康,学习进步,他想看到她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女战士,又不至于太孤独太清冷,他想她是一位女王,击碎这世间所有的恶意,走出属于自己的光辉之路,登上宇宙之巅纵享无上荣耀。   比之爱情,愿她自我,愿她勇敢,愿她闪耀,是更大的希冀。   命运总是充满离奇曲折。   有一天,他知道,她也曾骄傲光明,她也曾占据他眼眸,在很久很久以前。   她就像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他,因为幼时短暂的那一个下午,进入他经年的梦里,然后有一天,终于有了美梦成真的机会。   谢星沉心中,愿赵菁好的心,就愈发强烈。   这不仅仅是幼时夙愿的达成,更是一种幼稚纯真与世俗的抗争。   年幼时很好很好的人,像一颗被深海湮没的珍珠,长大后的她,美丽暂时被泥沙掩埋,内心仍葆有纯真无瑕,可她的那份良善,却成为流俗刺向她的利器。   这并不是他所愿意见到的,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要她赢!擒住命运的喉咙,再干翻这个世界!   人长大的代价不应是被捶打变钝,而应是将刀锋磨利去所向披靡!   人人都有征战四方的梦,赵菁是谢星沉探向世俗的一把剑。   是他的心头好,更是他一生的信仰。   这无关爱情,也处处是爱情。   当你爱一个人时,不止爱她的音容笑貌,更代表着两种世界观的相互认同。   这是谢星沉一整个青春期的求索,一整个年少时代的执念。   他早已沉浸这场梦境重启,不知命运的漩涡汹涌。   即便日后亲历残酷,也依旧坚定觉得——   赵菁,是他想要用一生去实践的理想主义。   “顺眼。”   此时,谢星沉迎在午后窗外的光里,对段锐说出了那个影响他一生的答案——   “我想看到,人战胜天命,努力有结果,好人有好报。”   可这一切在那一世,最终都没有实现,或者说,实现了但彻底没了意义,人都没了还有什么意义,人死灯灭。   命运从未放过赵菁,也从未厚待谢星沉。   谢星沉那一世,都是不合时宜。   出生的时机就不对,处在父母事业上升期,小学第一次考了第一,兴冲冲回家看到电视里放自家公司上市敲钟,手中的卷子瞬间有点无处安放,一路勤学苦读考上A大少年班,不巧,这边父母离婚,他跟柳朝音去法国。   后来回国回附中,十六七岁第一次有了喜欢的姑娘,结果人家有暗恋对象,暗恋对象是个人渣,也不影响他失去光明正大的机会,偷偷摸摸对那姑娘好吧,能做的都做尽了,都躺进医院了,一点不耽误那姑娘走入歧途自残,混沌前行着,以为能慢慢变好,到头来一场虚妄。   他做的一切或许很可笑,也只是年少时的一个执念,想要拯救一个人,可最终还是看着她彻底坠落。   但也是他此生暴烈至死的浪漫。   风吹过日记本,从教室窗边到西山冷夜。   ——我的新同桌是个傻子。   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段锐说我喜欢赵菁。   我不觉得,基本正义。   ——她周一说我周六放学好拽,下雨都不知道往家跑,还问我家车是不是很贵,家里保姆司机是不是要两列排开九十度鞠躬叫我少爷???她有病吧!   她究竟知不知道我在生气。   ——长宜路88号。在她家蛋糕店见到了她,她当店员的样子好可爱,听到她妈妈叫她葵葵,原来她小名叫葵葵。   葵葵,葵葵,原来我们早就认识。   ——想跟她登上同一个舞台,奏同一支曲。   你该荣光无上,我的公主。   ——我住院了。   杀人要判多少年。   ——她病了。   原来她的积极乐观都是装的。   ——生日快乐,my sunflower。   今晚的星空都属于你。   ——我永远也种不出一片灿烂的向日葵地。   我一生中所有理想主义的夜星都陨落了。   寥寥数笔,记录一世青春潮涨消亡。   最后一幕停留在,赵菁从教室门口走进来,抬眸间,走廊的瓷砖洒满阳光,谢星沉坐在最后一排,于书本中,抬头看向她。   赵菁从床上睁开双眼,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并没有很大的忧伤,一整个梦境都淡淡的,静悄悄的,像冬夜的雪,甚至有点儿温润细腻。   嗯,她将谢星沉剖析了个遍,反而有一种强大的安心感。   赵菁不自觉翘起唇,伸手盖住眼睛,缓缓向上探去,退烧了,脑子很清明,唯一,喉咙很干。   赵菁抿了下干裂的唇,弯身去找水,床头柜上没看见水杯,倒放着两个苹果。   一个苹果红彤彤的,下面压着一张纸条,铅笔歪歪扭扭写着“姐姐平安夜快乐!”   另一个苹果装在精致的盒子里,标签上写着“平安夜快乐呀!祝聪明美丽善良的大小姐大人早日康复!”一看就知道是萧思南的手笔。   赵菁从床上坐起来,拿了一个苹果擦了擦,准备啃了,毕竟肚子也挺饿的。   “姐姐,喝药了!”伴着一道童稚的声音,萧意迟小朋友笨拙捧着个水杯跑了进来。   “谢谢。”一开口就有点嘶哑,赵菁眼睛弯了弯,接过水杯喝冲剂。   萧意迟小朋友还趴在床边,眼睛亮晶晶的:“姐姐,早上想吃什么,孙姐让我问你。”   “吃馄饨吧。”赵菁觉得天气冷,得吃点热乎带汤的。   “遵命!”萧意迟小朋友立马噔噔噔跑下楼通传。   “姐,好奇怪,昨天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到有个黑影在楼下晃。”萧思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门口,套着睡衣头发东一缕西一缕,正揉着惺忪的眼,看着昨晚被吓得不轻,没睡好。   “你看错了吧。”赵菁看她一眼。   “没,你相信我!”   “你上次还说半夜听到婴儿哭,结果是野猫叫。”   “那不也是有声音!”   “指不定你这次看到的是树。”   “……”   萧思南: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不相信我!   赵菁埋头偷笑,萧思南这小丫头最近中了鬼片的邪,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姐姐,吃包子!”萧意迟小朋友简直像个勤劳的小蜜蜂,这会儿又捧着三个包子跑了进来。   “好,吃包子,你今天真乖,姐姐记下了。”赵菁忍不住揉了揉小朋友的头发,笑着拿了个包子。   萧意迟不好意思红了脸,更可爱了,转身跑了。   “思南,吃包子。”   “你为什么叫她姐姐,叫我思南?”   “因为……姐姐是姐姐,思南是思南。”   “萧思南不是你姐姐?”   “……是。”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姐姐?”萧思南较上劲了。   萧意迟小朋友无辜者双眼支支吾吾:“因为萧思南不像姐姐,萧思南是小丫头。”   “萧意迟你死定了!”   萧思南凶巴巴抬起手要打人。   萧意迟认命捂脑袋闭上眼,毕竟据过往战绩,小小的他跑不过萧思南也打不过萧思南,只有被拽住胖揍的命,想象中的胖揍却没到来,他怀里的包子被偷走了一个。   睁开眼,萧思南正盯着手上的包子自言自语:“先刷牙还是先吃包子?”   萧意迟狡黠一笑:“萧思南不刷牙,萧思南是脏小孩。”   萧思南拳头又硬了,萧意迟这鬼小孩怎么回事,怎么在赵菁面前就是乖宝宝好弟弟,到了她这就调皮捣蛋气死人,她今天非要跟这小屁孩讲讲道理,就要拽住萧意迟衣领。   萧意迟早有预料,一弯身溜走了,还挑衅略略略。   萧思南气死了,拔腿就追。   一小一大满房间你跑我追,萧思南幼稚,萧意迟逃命还不忘吃包子,场面一度滑稽极了。   赵菁坐床上观战了会儿,垂下眸。   其实对小孩子而言,畏惧才尊敬乖张,亲近才得寸进尺,萧意迟的内心是更偏向萧思南的,毕竟他们才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弟。   她在萧家备受宠爱是因为补偿,情感上始终是隔了一层的。   赵菁一直明白这些人情世故,但并不在意,人长大后就会离开原来的家庭,寻找另外的爱,她并不着急,打算先吃饱饭。   难得病一场,烧了一天没吃饭,冬天的被窝又实在令人犯懒,她也不讲究了,坐床上抱着包子就啃,弓起腿看手机,一点亮屏幕,就是红绿绿的节日锁屏壁纸,今天是圣诞节。   赵菁指尖顿了下,解锁,发现谢星沉给她打过两个电话,一个是昨天半夜,十一二点的时候,一个是今天早晨,几十分钟前,她发烧外加手机静音都错过了,正犹豫着发消息还是直接拨回去,目光飘忽向房间里另外两个人。   “你别跑!”   “你要打我!”   “我不打你!”   “骗人!”   “我保证不骗人!”   “那你打吧。”   萧思南刚将萧意迟堵到窗边,萧意迟吃完最后一口包子,腮帮子鼓鼓囊囊举手投降,萧思南目光触及窗外的光景,却愣了,萧意迟转头一看,也愣了。   “怎么了?”赵菁问。   上一秒还视同仇敌的两人现在岁月静好立在窗边看雪。   还是萧意迟出声:“姐,那个人好怪,怎么在我们家院子里堆雪人。”   赵菁感觉世界一亮,立马回拨谢星沉电话。   瞬间接通,少年的声线低哑微冷,却是温柔。   “起床了?”   “嗯。”   赵菁披衣下床往窗边去。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近,他说:   “葵葵,往下看。” 第72章   这是冬天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清晨,赵菁总觉得自己会永远记得。   一推开窗,雪气就涌了进来,清新又冷冽,世界落成白,像一杯细腻的牛乳,风却是静止的,很安静很安静。   而那个少年,立在她家楼下仰头向上看,笑容散发着再干净不过的光亮,从那一眼到这一眼,是这世间的一抹绝色。   那一瞬,赵菁想到了前世。   前世,她在平安夜早上从家里二楼跳了下去,这一天圣诞节应该正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   那么前世这一天,谢星沉又在干什么,是在医院走廊偷偷看她,还是回临城的飞机上,有没有好好欣赏雪城的雪景。   好像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穷尽前世的所有细节,她不是谢星沉,她也无法回到前世,替谢星沉走一遍。   可那些都不重要了,前世不重要了,她早就得到了心中的那个答案,他爱她永世不变。   她想要以后的每一个梦都有他,梦里不再是从前,而是光明远大的以后,他们有一生的时间去一同实现心中的理想主义。   她不要再回首。   她想看以后,她想看眼前,此时此刻眼前这一秒。   眼前。   她爱的少年,在圣诞节这天来看她了。   “赵菁!”   谢星沉冲她大喊,清冽透彻的声音穿过雪意,通过手机听筒,贯进她耳膜。   他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赵菁将手机从耳边慢慢放下来,不自觉弯起眼。   “愣着干什么?”   谢星沉见她发呆,吊儿郎当挑挑眉,弯身团了个雪球砸上来。   眼看着白色的雪球在空中高速袭来,赵菁连忙关窗,“啪叽——”雪球被挡在玻璃外,掉落下去,染上一片雪渍,扔的还挺准,要没关窗砸中的就是她了!不是他来真的啊,混蛋!   赵菁心里低骂,脸上却是笑的,也不顾什么形象了,裹上衣服就冲下了楼。   “你怎么来了?”   赵菁抓了抓头发,走过去。   谢星沉还蹲地上玩雪,抬头冲她懒洋洋一笑:“来你家打雪仗。”   赵菁觉得谢星沉真是幼稚到家了,无奈笑了下,弯身抓了把雪洒过去:“正经点。”   谢星沉终于起身,拍了拍羽绒服上的雪,漫不经心插兜站那儿:“不是说好了,以后每一个圣诞节都陪你过。”   门前有车开过,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除了谢星沉团了两个大雪球还没堆完的“雪人”,麻雀从树上飞下来觅食,雪停了。   明明跟圣诞节八竿子打不着的场景,圣诞节此前只是日历上的一个小方格,却因为她从前随口的一句话,他今日突然的到来,有了具象化。   这一定会是一个永生难忘的圣诞节。   不知道怎么回事,赵菁从前觉得两个人不远不近站着说话就好,如今见到谢星沉装模作样站那儿,就很想动手动脚,有一种破坏的爽感,就像朝平静无澜的湖面丢颗小石子,探见湖底的暖流汹涌。   行动比脑子快,赵菁踩着雪地靴,几步扑了过去。   “等多久了?”   谢星沉早有预料,张开双臂,将她按进了怀里:“没多久,雪人都没堆完。”   “我要一直不来你怎么办?”   “等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狗东西,搁这点她呢,赵菁幽幽掀起眼,就对上谢星沉低俯的睫,含笑看着她,像羽毛一下下挠心口,怎么就这么勾人呢。   对着这张脸,想发作都不能,赵菁不轻不重打了他一下:“歇后语是你这样用的?”   谢星沉盯着她,低笑了下,那模样,红梅醉雪,人间轻佻客:“那当我,萧门立雪。”   赵菁插兜站好,眉一挑:“这还差不多。”   “望妻石。”   “滚!”   赵菁感觉谢星沉是越来越狗了,具体表现为,语言得寸进尺,行为肆无忌惮,也不能说好还是不好,只能说他们更熟了,可以随便开不触及底线的玩笑,双方都不会当真,更贴切的形容是,谢星沉在孔雀开屏和欠揍间反复横跳,在她恼羞成怒和心花怒放的边界反复蹦迪。   就很幼稚,特别像小学生,喜欢谁就欺负谁。   “昨天半夜你也来了是吧?都把萧思南给吓到了。”赵菁想到问。   “昨天晚上到的,以为你睡了。”谢星沉闻到了赵菁身上的药味,刚刚一见面就觉得赵菁气色一般,声音还有点哑,推断了七七八八,“你病了?”   气温接近零下,赵菁鼻子都被冻红了,忍不住低咳了声:“没事,退烧了。”   “外面冷,快点进去。”谢星沉蹙起眉,帮她团好围巾拉她进门。   赵菁进门换了鞋,又帮谢星沉找拖鞋,看到谢星沉仍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意思:“你不进来?”   谢星沉姿态懒散靠着门框,身形格外修长,说出来的话却很欠:“这么快就要见父母了?”   “就你会耍嘴皮子。”赵菁再次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起身将找出来的拖鞋丢地上,转头就要走,“那你别见。”   “别啊,迟早要见的。”谢星沉立马嬉皮笑脸换鞋跟了上来。   赵菁偷偷勾起唇,停下凑近说:“忘跟你说了,我爸妈不在家。”   “……”谢星沉瞬间失去表情,得,跟他学坏了。   赵菁悄悄看他一眼,唇角弧度更大,幽幽说:“怎么感觉见不到我爸妈,你好像很失望?”   “当然失望啊,多好的机会啊,虽然也不是没见过你父母,但这么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来见还是第一次,现在就进你家门了,以后离娶你不就不远了……”谢星沉越说越不着边。   赵菁脸通红,立马伸手捂住谢星沉的嘴,低声威胁:“闭嘴,别说了!”   确实是没声了,世界都清净了。   赵菁左瞄右瞄,还好客厅没人,立马送了一口气,再抬头对上谢星沉的那双眼,茶棕氤氤氲氲,水色潋潋滟滟,就是谁懂那种感觉,清纯的色情,你说他纯吧,直勾勾看着你,你说他欲吧,眼神又可怜巴巴的,真是服了。   有些人看着像一只小狗,其实就是狗。   赵菁腹诽着,又感受到手心的柔软和微凉,是的,她还捂着谢星沉的嘴,说起嘴,就想到上次谢星沉舔她嘴唇的滋味,跟着又想起她羞的打了谢星沉一巴掌结果谢星沉反而笑了?人类的联想和推理总是丰富的,此情此景,赵菁脑子里不知不觉浮现出,她捂谢星沉嘴,谢星沉会不会反过来舔她手心?   救命好像真的有可能!毕竟谢星沉最近越来越变态了。   谢星沉自然不知道赵菁的这些胡思乱想,就觉得她眼睛转转悠悠挺好玩的,忍不住装乖拉了拉她衣服,从喉间哼了声,像小狗讨好主人说,快放开我!   赵菁立马被吓得松开了手,是真的怕谢星沉舔她手心,这狗东西真干得出来这种事,不过她才不会相信谢星沉会像小狗,谢星沉可以披任何皮,毕竟不要脸第一,但本质就是极度幼稚和极度狂妄,浪漫主义英雄主义理想主义间歇性悲观,很难单纯概括,自然也很难轻易胜利。   “你未免想的也太远了,还结婚,你现在连男朋友的名分都没有,这么想越级进步啊?”赵菁幽幽道,目前还觉得自己在此次嘴仗中占据绝对优势。   谢星沉只挑挑眉:“不远,还有五年不到。”   “什么五年。”   “法定结婚年龄,五年不到。”   赵菁脑子一滞,一边想着他们这个年龄讨论这个问题合适吗?一边发挥了丰富的想象力,不知不觉说:“好怕一到年龄你就扛着我去民政局。”   说完赵菁才意识到,操!她这脑回路跟谢星沉也是卧龙凤雏了。   谢星沉则很好玩看着他,觉得也算是把赵菁绕进去了,一本正经点点头:“可以考虑。”   考虑个鬼啊考虑!服了!   赵菁幽幽看着谢星沉,学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么成人化的问题?”   “严谨来说,你离成年也就只有1年不到,准确计算,305天,不远。”谢星沉此时像一台无情的计算机器。   就你会算数。赵菁闭了闭眼:“你真的是高中生吗?”   谢星沉严肃的时候会有一种人模狗样既视感:“高中生的目光要放长远。”   好好好,我投降,我脸皮没你厚。   赵菁放弃了。   “吃早饭了没?”   “没。”   “馄饨好吗?”   “跟你一样就好。”   赵菁走进厨房,空气中飘着豆浆香,孙姐正在包馄饨,吩咐孙姐多煮一份,又倒了两杯豆浆出来给谢星沉一杯,就算招待完了。   又领着谢星沉上楼进到自己房间掩上门:“你在我房间坐会,别乱跑,我去洗澡。”   谢星沉随意靠椅子上,扫了一圈赵菁房间,勾起唇:“你知道你这样特别像什么吗?”   “什么?”赵菁正背过身去找衣服。   “金屋藏娇。”   ???狗东西就你会用成语是吧?破嘴一天天能不能歇会?显得你了!赵菁在心里将谢星沉骂了一万遍,又羞又恼,语气还是平静无波:“那你错了,我想把你埋了,这叫先奸后杀,你小心点。”   谁料,谢星沉更起劲了。   赵菁回身一看。   谢星沉双腿大大喇喇敞着,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甚至还妖娆朝她勾勾眼:“来呀。”   “什么?”   “你不要先、奸、后、杀。”   少年嗓音低醇惑人,吐字清晰的认真中,透着轻飘飘的十足轻佻,像浮在虚妄的一片云,引人通向世界沉沦,偏又容颜倾山醉玉,人间再无,刚刚随口一说的四个字,如今显出十恶不赦,禁忌又肮脏,烫耳朵。   赵菁觉得谢星沉上辈子一定是个妖孽,美貌杀人无数,惑术六界第一,人鬼难逃,她脸也滚烫,心也滚烫,定定站在几步远处,观山玉将倾,对着那幽深的桃花眼,脑子里不知不觉就卷入些光怪陆离的艳色。   但她又不想让谢星沉太得意,面上不显,缓缓走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谢星沉看似轻佻放荡,实则内心直打鼓,被盯得发毛,感觉赵菁要吃了他一样,下意识就闪了下睫。   赵菁瞬间低笑出声,如果要问她谢星沉身上哪里最纯,那一定是睫毛,纤长漆黑浓密的睫毛,鸦羽般的睫毛,特别湿漉漉缀着水珠的时候,谢星沉的睫毛永远不会说谎。   “怎么还眨眼啊?”   谢星沉抱臂,故作轻松姿态,喉结滚了滚,开口胡说八道:“在向你抛媚眼啊,有没有被我迷到?”   众所周知,真正的勾引并不会明说自己在勾引。   也因此,谢星沉这话显出一种幼稚的可爱来。   赵菁压下止不住上扬的唇角,上下打量了谢星沉一通,屋内有暖气,谢星沉脱掉长羽绒服和围巾,内搭是一件烟蓝衬衫配黑白针织马甲,冷色调衬得脖颈修长清白,同样因为温暖细腻的质地,显出一点乖。   看的出来刻意打扮过,但赵菁很担心谢星沉会不会太热,屋内温度真的很高,也不知是因为暖气,还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淡淡开口:“要不要脱一件?”   这话在谢星沉听来,意思就变了,明晃晃的挑衅,勾引要有勾引的样子,穿的严严实实算什么事,要不要脱了?不是,赵葵葵同学现在都这么露骨,这么直接,这么开放了吗?……他的锅,他把人正正经经一姑娘带坏了。   谢星沉严正拒绝:“不用。”   赵菁走近一步,扫着谢星沉身后的桌子,想着上次买的身体乳丢哪了,漫不经心说:“真的吗?”   谢星沉喉咙又发干,真怕赵菁再走近一步把他给活剥了,声音还是镇定:“动不动就要脱人衣服不好。”   “啊?”赵菁愣了片刻,会过意思来,快要笑死了,“想哪去了,我是怕暖气太热。”   “……好吧。”谢星沉面无表情,一面无语,一面反思是不是自己淫者见淫。   下一秒,赵菁视线飘向了谢星沉身侧的抽屉,终于想起来身体乳丢哪了,想也没想,弯身要拿。   那一秒,赵菁从他身上横过的那一秒,谢星沉是真的有片刻惊慌,身子下意识往后倾,保持距离,脑子里控制不住冒出些旖旎念想,扑倒,强吻什么的……操!   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发生,“哐当——”身侧的抽屉被拉开,赵菁取出个东西,小声嘀咕:“原来丢这了。”   谢星沉松了一口气,随意瞟过去看,这一看又不得了,目光抓住“身体乳”“细腻丝滑”“动人香氛”“柔嫩肌肤”,心里筑起的那道墙轰的一声全塌了,止不住想着细腻丝滑是怎么个细腻丝滑法,目光再触及赵菁穿着睡衣的身子就有些不对劲。   完了完了全完了,脑子里全是邪念,人姑娘娃娃领卡通睡衣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就差把脖子都包起来了,长袖长裤毛绒袜,一点胳膊腿甚至脚趾头都没露,还生着病呢,就这样你都能想,谢星沉你个混蛋!你就是馋人家身子!   该死!一破身体乳广告怎么能这么色情!虽然“身体乳”这个产品就够引人遐想的……但细细一想,好像只要深入接触对方的生活,就不可避免产生生理上的欲念,这很正常,这并不可耻,这是刻在人类千万年骨子里的基因。   他们感情的开始并不涉及生理层面,但谁又敢说不好人间好颜色,多多少少被皮相吸引,当更加直接且全面地接触到对方生活,生出的旖旎和渴求,同样是美好的,是情感的生理性发展,是爱意的延伸和直面。   如果说谢星沉今天做错了什么,那一定是不该进赵菁房间,更不该碰到赵菁找出身体乳去洗澡。   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可以压抑,可以克制,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   谢星沉现在感受到暖气了,身子有点发热,但又不想脱掉针织马甲,喉咙也干的厉害,端起赵菁刚刚给他的豆浆,却还是热的,想要点冷的压一压,再开口声音就带着冷冽低哑,像海盐在冰面上轻砺:“有冷饮吗?”   “有。”赵菁看了他一眼,奇怪,也没干什么,耳朵怎么红了,眼神倒是清明,全然不知谢星沉方才的一番邪念。   赵菁将身体乳搁桌上,记得这边抽屉里有饮料,一层层抽屉去找,身子越压越低,找到最后一层抽屉:“找到了!”   短短十几秒,谢星沉则十分煎熬,耳边是抽屉拉拉合合的声音,像一道道拉断的电闸,一点点陷入欲念的暗海里,眼看着赵菁身子越压越低,最后挂在他腿上,目光越想避开越避开不了,最后落在她腰上,一动都不敢动,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搂搂抱抱过,但现在总感觉不一样了。   那个念头上来了,一时下不去。   那声“找到了”简直像是特赦,谢星沉浑身都松弛了,轻轻呼了口气。   可邪念不会放过他,赵菁腰弯下去了起不来,又撑住他的腿慢慢起来,又僵住了,像被烫着了一样。   谢星沉忍不住咳了声,尽是沙哑,但又不想一直困在这种僵局里,很难受,他不可能一辈子避免肢体接触,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打破它!   他这个人向来随兴所至,顺手就拉了赵菁一把,赵菁迅速站直身,对他笑了笑:“谢谢啊。”   谢星沉怔了半秒,随即释然一笑,很奇妙,那个念想消失了,很正常的肢体接触,而已。   赵菁将怀里的一板饮料拆开,递给谢星沉一瓶:“给,你最爱的豆奶。”   谢星沉拿在手里,一模一样的牌子和口味,问:“你不是喜欢草莓牛奶的?”   “草莓牛奶也有啊。”赵菁漫不经心说,“可能被你传染,偶尔也想喝豆奶。”   “那我要喝草莓牛奶。”谢星沉明亮一笑。   “等着。”赵菁又要弯下身去取。   谢星沉松松托住她的腰,先一步偏下身去,问她:“还是在最底下一层抽屉里吗?”   赵菁现在反而脸红了,感受着腰际的灼热,其实隔着睡衣,就这么片刻,也没那么快传导,多半是心理作用,不自然直起身,点点头:“对。”   谢星沉很快取出草莓牛奶,拆开吸管吸了起来,很自洽了,朝赵菁微微扬扬下巴:“快去洗澡吧。”   “嗯。”赵菁又拘谨了,抱着衣物和身体乳往房间外走。   微掩的门缝间不知何时夹进了两个小脑袋,见到赵菁的动作,立马撒丫子要逃。   谢星沉一抬头就看见了,故意拉住赵菁衣摆,可可怜怜撒娇:“你不让我见你的弟弟妹妹,是因为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吗?”   这话实在莫名其妙,赵菁回过头,一愣,笑了:“什么跟什么呀。”   谢星沉朝门缝使了个眼神。   赵菁看了眼,了然,笑着打了他一下:“幼稚鬼。”   打开门,就看到两个逃窜的背影,赵菁立在走廊上:“萧思南,萧意迟,站住!”   两人被抓包,只好乖乖束手就擒。   萧意迟小朋友主动低头道歉:“姐姐,对不起,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赵菁故作严肃不说话,倒捉住了萧意迟偷瞄她的小眼神,乖张模样,这小子就是看着乖,小心思多了去了,赵菁唇角微翘,看向另一个:“萧思南呢?”   萧思南则是明着坏:“姐,对不起,但姐夫真的好帅!”   赵菁脸发热,又想笑,好歹压住表情,有点长姐的威严:“谁让你叫姐夫的?”   萧思南焉了:“那我下次不叫了。”   赵菁偷笑了下,装出一本正经:“你们不是喜欢看,进去看个够。”   “???”   萧思南&萧意迟疑惑抬起小脑袋。   赵菁清了下嗓子:“进去打个招呼。”   说着,赵菁就领着两个小朋友重新回到房间。   这是正式的第一次见面。   萧意迟在陌生人面前不太说话,而是观察,特别眼前这个坐在椅子上,疑似未来姐夫的皮俊美少年。   萧思南之前见过,倒还好,还是小心翼翼问赵菁:“姐,我该叫什么?”   “叫姐夫。”谢星沉在赵菁开口前开口,笑的桃花潋滟,特别招人,两个小孩子都看呆了,自然也特别欠,故意说这话偷着坏。   赵菁脸颊泛红,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星沉无辜抿起唇,被迫改口:“还是叫哥哥吧。”   赵菁蹙起眉,仍旧觉得不满,自己的弟弟妹妹凭什么叫你这狗逼哥哥,总有种送羊入虎口的感觉,但也想不出更好的称呼,无奈点了下头,算是默认。   萧思南平生唯爱美人,谢星沉可以说完完全全符合标准,于是很积极:“哥哥好。”   萧意迟人小心思多,越看越觉得,谢星沉长的好看,笑的风流,不肃正,像坏人,自己姐姐那是多温柔善良的人啊,姐姐别是被骗了(虽然事实完全相反,赵菁才是感情里的那个“坏人”,永远握有主导权的那一方)于是颇有些认贼作哥的感觉,秉着礼貌,不情不愿喊了声:“哥哥好。”要多乖张有多乖张。   赵菁感觉这场面怪怪的,不熟但按头认人既视感,就像过年家里来了不认识的亲戚父母非要你出去叫人,但该打的招呼打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她也要去洗澡了,抱起东西就走:“你们聊,我去洗澡了。”   留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还好这时有人敲门,是孙姐,叫他们下去吃饭。   谢星沉这时完完全全成了客人,跟着两个小朋友下楼,又坐到一张餐桌上,看着眼前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桌中间还有包子油条什么的,孙姐问他够不够不够还有,萧思南时不时偷瞄他满眼好奇,萧意迟则乖乖埋头吃馄饨。   好神奇,他居然在跟赵菁的弟弟妹妹一起吃饭,虽然对于赵菁而言,也不过是相处半年不到的弟弟妹妹,就是这么不熟,但一起吃饭了,很神奇。   赵菁还不在场,就更妙了。   馄饨趁出锅才好吃,放久了就粘了,孙姐就没留,打算等赵菁洗完澡再现煮。   一桌子人安静又诡异地吃完饭,孙姐又洗了碗草莓端出来。   谢星沉来的时候是有带礼物的,几盒精品草莓和几盒进口巧克力,简单又好看。   此时看到孙姐放桌上的草莓,才想起巧克力,忘给小朋友们发了。   谢星沉走到进门柜前,拿起四盒巧克力中的两盒,折返回去。   先给萧思南:“圣诞快乐。”   小姑娘有点惊喜,礼礼貌貌:“谢谢哥哥!”   “不用谢,上次见面不是说好了给你买糖吃。”   谢星沉又走到萧意迟身旁,轻轻递过去,温和问:“小朋友今年几岁呀?”   “六岁。”萧意迟抱着巧克力,表现则镇定的多,“我也有吗?”   “当然,你不是也叫我哥哥了。”   “谢谢哥哥。”萧意迟看着一大盒很高档的巧克力,似乎有一点点被收买,有对谢星沉的坏人形象改观。   三人跟着一起在客厅吃水果零食看电视。   谢星沉这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能装,只要他想,可以跟任何人打成一片,表现出亲和力的时候,也会很受小朋友喜欢,一边跟萧意迟一起看粉红小猪,一边又跟萧思南讨论男明星,什么圈子都能融进去。   两个小朋友被巧克力收买在先,又一起相处了半天,渐渐就话多了起来。   “哥哥是我姐姐的男朋友?”   “哥哥以前跟姐姐是同学吗?”   “哥哥你是不是上过新闻?”   “哥哥你以后还会来吗?”   谢星沉置身其中,感觉就很奇妙。   他从小到大,鲜少跟小孩子相处,在家上有谢月盈,但接触也不多,在外段锐比他早几个月出生,但从小谁也不让谁,就是几乎没有当长辈的时候,家人间也很少有非常热闹的氛围。赵菁则截然不同,赵菁家庭结构可太复杂了,有两方父母和弟妹,哪一方看着都很传统温馨。   此时跟萧思南和萧意迟相处,让谢星沉有一种融入赵菁家庭的感觉,内心不知不觉就冒出些念头——   他想跟赵菁有个家,人生百年,子孙满堂。   可一回过头又觉得不对劲。   十七岁想这些正常吗?   管他的。   十七岁当姐夫,打败99.99%同龄人。   电视里在放粉红小猪,萧意迟安安静静坐电视机前小口小口咬着草莓,萧思南盘腿窝一旁沙发上给爱豆做数据,孙姐在厨房洗洗涮涮,外面雪停了好久,天空半阴半晴。   明明一切都与他无关,偏偏他置身其间,像是一场辽阔的梦。   谢星沉不知不觉就有些犯困,眼皮不住往下坠,也是萧家的这一片雪天,他站在院子里,大门紧闭,整个世界像是只有他一个人,白雪漫天,孤寂荒凉。   楼梯突然传来响动,谢星沉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看去,赵菁正偏头擦着头发下楼梯。   他梦境的那抹光来了,他知道他从此不会孤单一个人。   热水又沸腾,馄饨进锅,草莓鲜红多汁,洗净透明玻璃碗。   两人端着食物又上楼。   赵菁坐桌前吃饭。   谢星沉则站一旁用毛巾帮她绞干头发,又拿吹风机慢慢吹着。   “你刚刚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啊?”赵菁一边吃饭一边笑他。   谢星沉回味了一下方才的场景:“你不在,太安静了。”   “那你是嫌我闹腾咯?”赵菁故意说。   “闹腾点好。”谢星沉不知觉笑了笑,“旁人说话都不如你有趣。”   夸得角度倒是清奇,赵菁忍不住笑了声,又损他:“你跟我的弟弟妹妹们见够了没?”   谢星沉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表达那种感觉,安静了好半天:“一起玩了一会儿,我会感觉,你的弟弟妹妹,以后也会是我的弟弟妹妹。”   就很耐人寻味,爱情的范畴,一下扩大到亲情的范畴,两个人的事,变成了两方家庭的事。   赵菁真不知道,谢星沉怎么这么会说情话,直白的时候露骨,内敛的时候长情,角度总是格外独特,因为是给她的,所以世间再也找不出更动听的,不好意思红起脸,娇娇嗔嗔一声:“早着呢!”   “我没有过弟弟妹妹。”谢星沉又说。   赵菁觉得这话莫名其妙的好笑:“我也是第一次当姐姐啊,一年前我还是独生子女,瞬间就多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当姐姐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感觉他们都挺让着我的。”   “那你家庭地位挺高啊。”   赵菁怎么感觉谢星沉有点羡慕的意思:“你家庭地位很低吗?”   谢星沉没这个概念:“一般时候,家里就我和奶奶两个人。”   赵菁没话了:“好吧。”   “有时候感觉家里人多点挺好的,热闹。”   “你喜欢热闹吗?”赵菁一直以为谢星沉喜欢清净。   谢星沉想了想:“好像也不全是,我渴望与人有长久恒定的关联,这会让我觉得在人世间有根基。”   何为长久恒定,友情会四散,爱情会两断,亲情一生连。   谢星沉这样的人,是不该缺热闹的。   可有的热闹就像烟花,繁华散尽尽是虚空,有的热闹则是长青的草木,不喧不哗,没有光彩簇拥的表象,却一直立在那里,枯荣不改,岁岁惊艳。   谢星沉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愿意为此付出长期的耐心,一个人的时间和心力是有限的,因此不轻易付出,既有的关系都是长久恒定的,这是他给自己建设的安全感,偶尔也会缺失,就像他间歇性的悲观主义,于是又填填补补,给自己筑更坚固的城堡。   她是他放进城堡的外来客,来自儿时的秘密花园,本意引领参观,不料波谲暗涌,血雨腥风,她登基为王,他一生为臣。   谢星沉很少聊这么生活化的话题,或者说,很少有这么暴露脆弱的时刻。   赵菁感到一阵心疼,还是扯了扯唇角,试图把话题引开:“那跟我在一起,我们就两个人,你会不会觉得人太少,不热闹?”   谢星沉却要将这个话题深究到底,摇摇头:“并不是以数量来判定的。”   “那是什么?”   “质量。”   “热闹有质量?”赵菁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和谢星沉对于某个词的定义不太一样。   谢星沉则一本正经,是真的一本正经,不是装出来的,探讨学术问题一样:“有,浅层交流无质量,深层交流则有质量。热闹也不单纯指人多,声音大,画面绚丽,更多是心与心的连接,类似“每逢佳节倍思亲”“天涯若比邻”“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会感觉这个世界上有人与我有连接,有人会挂念我,有人与我有一同的思潮激荡和远大理想。”   赵菁大致听懂,还是感觉绕绕的:“能不能说简单点?”   “简单来说,有人佳节团圆,有人吟风醉月,有人并肩作战,这都让我获得巨大的满足感和盛大感。”   赵菁想了想:“你这个不该叫热闹,或许可以称之为幸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丰盈。   大致是,有过去,有现在,有未来。   具体点,有家人,有知己,有战友。   抽象点,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统一。”   “应该是。”谢星沉很认同,并想到一个十分恰当的比喻,“就像看烟花,一个人置身人群中,即使身处繁华,却会被巨大的孤独感吞噬,如果是两个人,就会好很多,繁华近在眼前,共赏人间美景。”   赵菁忍不住笑出来:“那我下次陪你一起看烟花。”   “好。”头发不知不觉吹干了,吹风机呼呼的风声停了,谢星沉拔下插头放下吹风机,倾身从侧面环住了赵菁,脑袋埋在她肩头,嗅着发间清新的香气,心跳剧烈不止,是一种将要窒息的炸裂感,也是一种无比强大的安心感。   赵菁盘腿坐椅子上,反抱住他,笑他:“发现你有时候还挺有智慧的。”   谢星沉气笑了,低声嘟囔:“我什么时候没智慧了?”   “但你太理性的时候,挺讨厌的。”   “为什么?”   “说不出来,你太理想化,就会显示出现实的残忍,让我心疼你。”   “那说点感性的。”   “嗯?”   “你抵过一切。”   谢星沉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又顿了一下,“用你的话来讲,”终于形容了出来——   “你是我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统一。”   赵菁心跳也疯狂,语气也激动:“我也有感性的话要对你说。”   “说。”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了解他的孤独感,她愿意去补全。   “再也不会孤单了好吗?”   “好。” 第73章   窗外很白很安静,两人在房间里拥抱了一会儿。   心跳渐渐平息,依旧滚烫,扑通,扑通,扑通。   谢星沉埋进她发间,闭着眼,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一小片阴影,嗅了嗅,低声呢喃:“好香啊。”   “流氓!”赵菁嗔嗔打了下他的背。   少年的笑意清浅,气息暖流般拂过她耳畔,嗓音又略略沙哑,格外暧昧惑人:“我洗发水是柑橘沉香,我妈工作室的,好像叫太阳神谕,沐浴露忘了,应该是冷调的深海香,下次给你寄一份。”   赵菁听的脸红,低声说:“给我说这个干什么?我才不要跟你用同款洗发水沐浴露。”   谢星沉瞬间笑出声,揪了揪她袖子:“那你衣服上是什么味道?上次就想说了。”   赵菁心虚偏过头,她天天闻哪能不知道,她衣服上是跟他衣服上一样的玫瑰夹杂松雪香,远处桌子上还放着那瓶RARE TREASURE,语气还淡定:“支持你家生意。”   “那你真心善。”谢星沉乐得不得了,觉得逗赵菁好玩的不行,这姑娘就该死的招人,“四位数钢笔说买就买了,豆奶销量也靠你支持了,王姨烤熟的鸭子都没你嘴硬。”   赵菁被揭老底急了,睁圆眼睛看着他:“今天圣诞节,你给萧思南萧意迟都送了巧克力,我的巧克力呢!”   “楼下,你双倍,两盒。”谢星沉看着她,感觉像浸入了一汪阳光下的泉水里,黑白分明,透彻莹亮,生气的小表情就更好玩了。   “就只有巧克力,没有别的吗?”   “你刚刚吃了草莓,一大碗。”   “你要气死我吗!”   谢星沉更乐了,勾勾眼:“那我带你去买新洗发水沐浴露,继续支持我家生意。”   赵菁不高兴撇过脸:“不跟你玩了。”   “那我们去吃烤鸭。”   “打死你算了!”赵菁暴起,往谢星沉身上扑,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势。   谢星沉一把抱住她,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总算知道了逗媳妇为什么这么有乐趣,跟你索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像小孩子要玩具原地躺倒耍赖,在怀里打滚撒娇,可爱的要命,他也算是养了个小朋友呢,于是愈发体会到当大坏蛋的乐趣,笑着拍拍她的背:“好啦好啦,想了好久,都没想到要送你什么,不如送你点钱吧,钱比较万能。”   赵菁松开他,其实无所谓,就是找个理由挑事,礼物有没有都没关系,毕竟她也没准备礼物,谢星沉人能来她就已经很开心了:“算了,三十亿受不起,你别当了败家子,又让我背上爱慕虚荣的名头。”   “真记仇。”谢星沉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赵菁感觉睫毛有些痒,动作似乎太多亲昵,打情骂俏一样,转过身取了围巾往脖子上套,理直气壮决定:“吃完饭了,我要出去玩雪!”   大冷天的,还生着病,要出去玩雪,不要命了!   谢星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看了眼桌上,时钟显示十一点多了,玻璃杯底残留着褐色的感冒冲剂,问:“你中午药喝了没。”   赵菁胡乱缠着围巾,要将自己勒死一样,房间又热,因为缺氧,脸颊鼻尖泛着红晕,智商也降低,呆呆摇头,声音带着病气,软乎乎的:“没。”   谢星沉觉得发烧将脑袋烧糊涂所言不虚,赵菁病了傻乎乎的,让人特别想欺负,可惜他今天是照顾病号的命,将她按到椅子上,又帮她取下围巾重新绕:“坐好,我去帮你冲感冒药。”   “好。”赵菁倒也乖乖听话,眼睛大大看着他。   “感冒药在哪?”   “床边屉子里。”   谢星沉收了馄饨碗草莓碗玻璃杯,去床边屉子取了药,跟着走出房间。   不一会儿,谢星沉就回来了,除了冲好的感冒药,还拿了体温枪。   谢星沉将药端给她。   赵菁捧着嘬了一口,不烫,很快就喝完了,卖乖夸他:“你好细心,感冒药温度刚刚好。”   谢星沉没回,随手掏了几粒薄荷糖给她,看着体温枪测出的数值,在正常范围内,扫了眼房间,跟着问:“羽绒服,毛衣,棉裤,厚袜子,帽子,口罩,手套,暖宝宝……在哪?”   赵菁滴溜转了下眼睛:“有些在柜子里,有些在楼下。”   十分钟后。   谢星沉帮赵菁穿戴整齐,打开北风呼呼的大门:“好了,你可以出去玩雪了。”   赵菁站在门口镜子前,看着只露出两个眼睛的自己,委屈的踢了他一脚:“谢星沉,你把我裹成球了!”   谢星沉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吊儿郎当倚在门边,薄唇轻启间,眉眼雾氤氲,是北国冰封里的一抹春色:“要不你在家待着,我陪你随便玩点什么,外面怪冷的。”   “我不!我就要出去玩!”赵菁一身反骨,吭哧吭哧就出了门。   谢星沉挑挑眉,跟着出了门。   半分钟后,赵菁踩着软乎乎的靴子,在院子里一会儿摸摸冰叶子一会儿团团雪球,觉得裹成球确实有裹成球的好处,暖宝宝贴着,一点都不冷,往后一倒躺在了雪里,像躺在了棉花里,忍不住发出喟叹:“还是躺着舒服。”   谢星沉:“?”他现在是真的觉得赵菁病得不轻,“是在家躺着不舒服吗?”   赵菁“大”字形躺在雪地里,四肢还划啊划,别提多憨态可掬,嘴里嘟嘟哝哝:“你不懂,天天待在室内多闷啊,人就是要多在室外活动活动,呼吸新鲜空气,拥抱大自然。”   “好,我不懂。”谢星沉真是没办法,笑着朝她伸出手,“你起来。”   “我不。”赵菁拍拍身边的位置,特别大方,“你要不要也躺一会,特别舒服。”   谢星沉看傻子一样看了她几秒:“我脑子没病。”   赵菁认真脸:“你骂我。”   谢星沉挑挑眉,不置可否。   赵菁坐起来,定定看着他。   谢星沉微微倾下身,打算拉她起来。   赵菁眼珠子一转,猛地将他一拉。   “嘭——”   某人果然摔到了雪地里。   “哈哈哈哈哈——”   某人果然得逞。   谢星沉盖着羽绒服帽子生无可恋躺在雪地里:“满意了?”   赵菁怕他生气,小心翼翼掀开他帽子,结果谢星沉却在笑,声音明晃晃的:“幼稚死了,你这不挺开心的。”   谢星沉懒懒散散盯着她,睫毛纤长分明,眼尾微微上扬,容光霜华万顷,蓦然魅惑众生,声音也低缓散漫:“对你没办法。”   赵菁有一种吻他的冲动,眨了下眼,躺下去,看着铺天盖地的白,一切动静都很轻很轻,忽然说:“我觉得,我们现在特别适合,我说“藤井树,你好吗?”然后你就说“我很好。””   一旁没声,却伸过来一只冰凉的手,覆在她额头。   赵菁一把打下去:“干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你真没情趣。”   谢星沉好笑看向她:“我还没死,哪就要念那破台词了。”   “好吧。”赵菁脑子一滞,一瞬闪过满世界清白干净,“确实不太吉利。”   “那,”谢星沉又开口,“葵葵同学,最近开心吗?”   赵菁想了想:“还行。”反问,“谢仙仙同学呢?”   谢星沉说:“一直很开心,今天尤其。”   “为什么?”   “因为今天你在我身边。”   赵菁觉得够了,有这句话就够了,手撑在雪地里坐起来,也拉谢星沉起来,想了想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行。”谢星沉起身,跟着拉赵菁站起来,帮她拍衣服上的雪,“拜托赵大小姐带我逛雪城了。”   赵菁企鹅般站在原地,看着谢星沉帮她拍完雪,又去拍自己衣服上的雪,弯身弧度很妖娆,忍不住就想使坏,目光狡狡黠黠,漫不经心在他面前晃了几步,绕到他身后,猛地就拍了下他屁股!   谢星沉哪被人拍过屁股啊,瞬间懵了,定了两秒,才缓缓转过身去追:“赵葵葵你现在是越来越坏了!”   赵菁早笑着跑远了,气喘吁吁捏着雪球:“这不怪我,你臀太翘!”   “你给我站住!”谢星沉咬牙切齿,几步追上去,一个不慎,就将赵菁扑倒在了雪地里。   最好的冬天,莫过于一起在雪地里耍赖,一起嬉笑打闹,一起幼稚。   两人在雪地里扭打、笑闹作一团,孩童般。   谢星沉终究是不敢做什么,始终心软,始终让着赵菁,最后被赵菁灌了一脖子雪。   直到两人一起在院门口等车。   谢星沉还抖着衣领,总觉得衣服里有雪,忍不住愤愤:“以后咱俩在一起了,我八成得被家暴。”   赵菁无赖般,双手一伸:“那你把我抓去警察局吧。”   谢星沉看着她一双眼水汪汪,无辜又乖张,觉得赵菁真是人间第一流知情识趣,他也真是恨死了她无赖模样,将她双手一铐,往怀里揣,故意恶狠狠:“早该把你锁起来,每天只能见到我一个人,一辈子跟我狼狈为奸。”   赵菁靠到他身上,没骨头一样:“啧啧,你还懂囚禁啊。”   谢星沉被扣了好大一顶帽子,身上有些发毛:“怎么感觉,你一说,性质就严重多了。”   “我还觉得不够呢。”赵菁满口胡说八道,偏偏模样天真,“要换了我,不光要把你关起来,不许你出门,还要你每天在家打扫卫生做饭,不许穿——”   谢星沉立马捂住了赵菁的嘴,额头还突突跳着,很是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捏了一把汗,低声求饶:“姑奶奶别说了。” 第74章   “唔。”   赵菁眼睛眨巴眨巴,亮闪闪,费力掰开他的手,才喘上口气,通红着脸看着他:“我都没说完,你就捂我嘴。”   谢星沉严肃脸,摆明了你要说什么你知道:“知道你觊觎我已久,但也不用这么直接,不穿衣服容易着凉。”   赵菁计谋得逞,瞬间笑弯了腰:“你想什么,我是那种人?怎么会不许你穿衣服,最多不许你穿围裙,在家打扫卫生做饭也要穿好制服,衬衫西裤白大褂什么的。”   “……”   谢星沉满头黑线:“怎么感觉,更变态了。”   赵菁幽幽看他一眼:“那你别穿。”   谢星沉气的揪她脸,皱眉:“你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以前真是小看你了,赵葵葵。”   赵菁扯开他的手,调皮吐舌头:“你不说我觊觎你,我不得给你点排面。”   谢星沉忽地就笑了:“那希望,你对我的觊觎,姿色也好,其他也罢,能够久一点,要多久有多久。”   赵菁看着他那魅惑众生模样,毫不怀疑:“感觉你变成老头也得骚断腿。”   少年插兜懒散靠在院门口的白漆木栅栏门边,逆着熹微的日头,桃花明灿,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炽烈,说出的话也不修边幅:“能勾引到你,就可以。”   赵菁几乎被眩晕,北风寒,人自醉:“谢星沉你个恋爱脑!”   谢星沉完完全全笑开了,白蒙蒙的天空镀上一层金,太阳从地平线这头照到那头,空气中散出暖意,天晴了。   这一天,太阳正从南回归线向北,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早已过去,往后迎接他们的多的是大好时光。   赵菁站在对面看着,蓦地觉得悲凉。   太阳将少年的棱角磨平,将他融进光里。   她说过,他该是人间永世不变的骄阳。   好想苦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谢星沉会卑微,会曲折。那些蓄意讨好,都藏在蜿蜒悱恻的话里,用最漫不经心的方式去说。   好像不展示花言巧语,不足以言喜欢,不刻意散发魅力,不足以谈吸引。   又或者说,他们在相互讨好。   因为失去过,所以抓的格外紧。   怕对方无聊,怕对方觉得自己没劲,于是像个想拿高分的孩子,要当个高手不动声色,也要当个浪子极尽撩拨。   哪怕在对方看来,拙劣又幼稚,可爱天下第一。   是的,阈值可以一提再提,沸点之后依旧沸腾,可感情,却应该是质朴本真的过程。   但愿他们都是个孩子,抛去所有技巧,用本能去爱人。   第一次爱人不太熟练,没关系,都是第一次做人,都没什么经验。   可我愿意用一世的时间,陪你一起学习,一起成长,我们一步一步来,将脚印踏至时光尽头。   赵菁眼中一酸,忍不住往前一扑,抱住她的少年,闭上眼,用心去说:“不是勾引,是喜欢,不是玩玩,是在一起,不是萧大小姐,是你的赵葵葵。”   什么也不用说了,谢星沉心脏砰砰的,像天边恒久而暖融的太阳,静静抱住她。   赵菁再仰起头,她的少年逆着光,又是有棱有角模样。   谢星沉对上那目光,忽然很温柔。   “想将你藏进我眼里,再也移不开。”   -   两人很快坐上出租车。   谢星沉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意识到:“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约会。”   赵菁困困的,声音嗡嗡的:“那你好好表现。”   谢星沉垂眸,看着她抱着他胳膊,靠在他肩头,裹着厚厚的围巾,脸蛋红扑扑的,几缕发从毛茸茸的帽子里散出来,睫毛的阴影叠上细腻柔软的皮肤,挡住大半张脸的口罩从鼻梁滑落,呼吸很轻很浅,恬静的像一幅画。   他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鼻尖,暗暗取笑,怎么在车上也能睡着。   赵菁似乎察觉到,皱了皱鼻子,将头偏埋进他胸口。   谢星沉极轻极柔弯了下眼,将她揽进怀里。   很快到地方,车一停赵菁就醒了,拉着谢星沉下车。   离电影开场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两人打算在商场里逛逛,谢星沉怕赵菁冷了饿了,首先就要去买奶茶和吃的,赵菁拖拖拉拉跟着,等单中途去了洗手间。   谢星沉给赵菁打包了一杯橙子奶味热饮,补充维C有助于感冒痊愈,又买了一份提拉米苏。拎着纸袋推开奶茶店玻璃门,遍地珠宝专柜,谢星沉路过,瞥见一款,又倒了回来,顺手让店员包了起来。   站在柜台前付款时,谢星沉看了眼消息,问过赵菁在哪,赵菁没回。   谢星沉也不着急,接过店员手中的购物袋,循着商场的指示标,往洗手间方向去找,绕了一圈没见到了,最后在化妆品店找到的赵菁。   圣诞节人流量很大,店里导购忙着招呼顾客,赵菁一个人在角落货架前认真挑选着什么,很投入的样子。   谢星沉悄悄走过去,把热饮递给她:“怎么没回我消息?”   赵菁转过头,自然而然接过热饮喝,掏出手机看到十几分钟前的消息,不好意思撩撩头发:“对不起啊,找半天了吧,我从洗手间出来发现没带护手霜,过来挑了一支,又发现需要买唇膏,就忘了时间。”   谢星沉目光一偏,地上购物筐里孤零零躺着一管护手霜,商场暖气热,赵菁已经将围巾摘了挂手上,羽绒服拉链也微微敞开,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她今天出门素面朝天,因为生病,脸颊还染着不自然的红晕,嘴唇微微干裂。   谢星沉迅速闪了下睫,取过她手上的围巾,又拎起地上的购物筐,凑到货架前:“我看看。”   赵菁正在看的是一款亮彩唇膏,不算口红,就普通唇膏带一点点颜色,然而就这也有很多纠结:“无色,樱桃红,草莓红,哪个比较好?”   谢星沉面无表情,赵菁判断不出来,他更判断不出来。   赵菁又拿起下一层货架的一款:“这只包装好看,有巧克力香味,就是比较贵。”   “……”谢星沉毫不怀疑,还有无数个备选项,他真心觉得,女孩子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生物,要捣鼓这么多小玩意,还能分清微乎其微的区别,可一想到,是赵菁捣鼓这些小玩意,寻宝一样挑挑拣拣,他就觉得特别可爱,特别想为她花钱。   他虽然给不出专业性建议,但很懂观察,见赵菁将其中几款拿了放,放了拿,果断都捡进购物筐里:“都买。”   赵菁讶异转头:“会不会太多?”   “你喜欢就都试试。”谢星沉拎着东西,扫了一圈店内,“还有什么要买的?”   赵菁站在原地:“我想想,这边气候好干,冬天不得不用些保湿产品。”   谢星沉也替她想,去过赵菁家,也进过赵菁房间,说实话,赵菁的烘焙工具都比护肤品多,就连对保湿产品的需求,也是基于雪城冬天气候干燥,不得不使用,赵菁对打扮实在不上心,他得替她上点心。   赵菁不说,谢星沉就随手挑了些,标准也简单,贵的总没错:“发膜、保湿乳、防晒霜……应该都是你需要的。”   “不用你买。”赵菁知道最后肯定是谢星沉结账,很是扭捏。   谢星沉转头,语重心长看着她:“没给你带礼物,生活用品也不让我买,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赵菁瞬间就笑了,觉得谢星沉严肃的时候怪可爱,因为对自己的高要求,守着些单边大男子主义,有种既固执又幼稚的浪漫,忍不住晃着他胳膊撒娇:“好啦好啦让你买。”   谢星沉得意性扬扬眉,明显很受用。   哪有人花钱还高兴的,谢星沉真是没救了,赵菁忍不住想,为了防止谢星沉乱买,她将购物筐里不需要的都捡了出来,又四处看看有什么真正需要添置的。   谢星沉拎着一大堆东西在后面跟着,看着赵菁小喜鹊一样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忍不住想,如果现在有辆购物车,他一定将赵菁抱进购物车里,然后像爸爸带女儿一样推着她逛。   转而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父女什么的也太变态了。   商场里这么多人,全世界都在这一天圣诞节,此时此刻在一起的却只有他们彼此。   又或许,他向往的,是一种家庭化,生活化的场景。   谢星沉以前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陪一个女孩子逛街而不觉枯燥。   他对她的一切都新奇,他想参与到她的生活里,他想要的还有很多很多。   赵菁在前面货架停住,取下一款产品,喃喃:“身体乳用好快,家里就剩那一罐了。”   谢星沉瞥了一眼,早上在赵菁家见到的同款,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不由自主又冒了出来,顺手就取了两罐丢购物筐,语气还一本正经:“总要用的,多囤点。”   结账时。   赵菁看着满满一购物筐,护肤品毕竟不是食品,没那么容易消耗,又纠结起来:“买太多用不完过期了怎么办?”   “那你尽力使用。”   赵菁看到结账金额,忍不住咋舌:“你太败家了!”   谢星沉看着她,又瞟见收银员将身体乳装进购物袋里,极轻笑了下,“当投资。”   给自家姑娘花钱,可不就是投资。   最后好处不都落他身上了,天下再没比这更两全其美的生意了   赵菁一出化妆品店,就拖着谢星沉直奔电影院休息区。   主要感觉一路上谢星沉什么都想给她买,路过服装店问她要不要试试,路过手工糖刺客问她要不要吃,路过学习点读笔也问她要不要买一个?这是什么资本家的傻儿子,有钱捐助山区贫困儿童不好吗?太败家!赶紧拖走!   两人在休息区角落坐下,总算歇了一口气。   谢星沉看了眼手机时间,将近下午一点,电影还有十几分钟开场,看完估计下午三四点,午餐赶不上了,直接晚餐了,两人早餐吃的晚,其实不太饿,但他还是担心赵菁,将提拉米苏拎出来放桌上:“看完电影才吃饭,你先吃点甜品垫着。”   赵菁自然乐意,心想今天服务还挺周到,可拆开纸袋,发现里面只有一份,目光在谢星沉身旁搜寻了半天,也没搜寻出另一个来,忍不住问:“你只买了一个提拉米苏吗?你不吃吗?”   谢星沉其实没多想吃,所以才只买了一份,但看着赵菁什么都念着他的样子,又忍不住逗她。   “喂我。”少年拿着奶茶,抱臂懒洋洋往后一靠,张大嘴,目光幽幽勾着她,要多理所当然有多理所当然。   赵菁被谢星沉无耻到了,她简直怀疑谢星沉是故意只买一份,就为了等在这儿,让她喂他,可还是挖了一大勺送过去,谁让她宠他呢,但又不想让他太得意,于是笑吟吟看着他的眼睛,恶趣味发出声音:“啊——”   谢星沉倾身一口咬住,瞬间忍不住,差点笑喷,等慢慢咽下去,才无可奈何看了她一眼:“我三岁?”   赵菁的玩心上来了,又挖了一口送过去,语气那叫一个慈爱:“小朋友,还要吃吗,姐姐喂你~”   谢星沉娇娇凑过来将提拉米苏咬下去,又最知道怎么气她,桃花眼天真看着她:“谢谢阿姨,阿姨正在长身体,阿姨多吃。”   赵菁动作一顿,心想孩子嘴欠总不能将嘴缝住,最多往死里打,狠狠吃了口提拉米苏复习了下刑法,才笑眯眯开口:“你知道上一个公交车上叫我阿姨的小朋友什么下场吗?”   谢星沉觉得逗赵菁忒有趣了,欠欠说:“原来你公交车上还被叫过阿姨啊?”   赵菁表情瞬间冷了几分。   谢星沉立马笑了,改口:“没事,增加二十年阅历,遥遥领先同龄人,所以什么下场?”   “我一气之下,坐到站都没再说一句话。”   这算什么下场,谢星沉真的好久没这么乐了:“所以你一气之下气了一下?”   赵菁严谨纠正:“气了五站路,发誓再也不要喜欢小朋友了。”   接着,赵菁一抬起眼,发现谢星沉又骚了起来,扑闪着漆黑的睫毛,眼睛里浸着星光,楚楚可怜看着她,声音低沉暧昧:“那姐姐,还会喜欢我吗?”   赵菁整个人都被叫酥了,简直没眼看,心想谢星沉好歹也是身价上亿的大少爷,扮起妖艳贱货来怎么这么熟练,风骨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联系方式又在哪里?联系方式,哦,她有了,谢星沉要下海当男模,搞不好她得天天点,想想就很飘,演起来没完没了。   她拉过谢星沉的手,憋住笑,语重心长拍了拍。   “小谢,好好跟着姨,姨不会亏待你。”   谢星沉差点破功,但比赵菁能憋,也比赵菁能演,拉回赵菁的手摸上自己的半边脸,妖妖娆娆抛了个媚眼:“求姐姐宠我。”   赵菁瞬间笑趴,总算知道何为祸国殃民,有谢星沉这么个妖孽在,哪个女皇还有心朝政,她手还覆在他手中,贴在他脸上,忍不住狠狠揪了一把他的厚脸皮,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下他的腿,很没气势的一声:“滚啊。”   她这一系列行为,在谢星沉那,无异于小猫在怀里打滚。谢星沉十分愉悦地低笑了声,松开她的手:“好了好了,不玩了,你好好吃东西。”   赵菁靠到椅子上,拉开距离看着他,目光新奇又探究,吸了口奶茶忍不住问:“当弟弟是什么心态?”   谢星沉很坦然:“图好玩,我没那么高自尊,你开心,我开心,就完了。”   赵菁轻轻蹙眉,觉得很割裂:“但你很多时候明明很强势,比如之前我腿伤了,你根本不让我下地,比如今天出门,非要我把裹成熊,比如一起出门,你从来都不肯让我花钱。”   谢星沉就是这么个人,在某些事上有罕见的固执,要别人按照他的心意行事,在某些事上又似乎毫无底线,低头飞快也很放得开。   “不一样。”谢星沉说,“我承认我挺传统的,本来男生就该照顾女生,但并不代表我古板不懂情趣,我自认为接受度还挺高的。”   越了解谢星沉,越会觉得形象纷繁复杂,最后又无限回归,浪漫不羁的外表下,是一颗坚定不移的心,从不堕落,有的只是义无反顾。   赵菁了然,又开口:“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当时为什么跟我和好那么快?”   “你别招我啊。”谢星沉真不想提,语气轻描淡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有矛盾就吵架说开,你瞒我一回我也瞒你一回,我们两个各打三十大板,扯平了,就这么简单。”   赵菁并不质疑这个平衡,她疑惑的是:“我当时很意外,你会那么快对我低头。”明明前一面还想要弄死对方,后一面就都握手言欢了,她是自己想明白了,谢星沉又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在你面前,我哪有什么骄傲,我就差给你跪下了。”谢星沉叹了口气,“你平时对我手拿把掐的,主意比谁都大,心又狠,等你幡然醒悟,我人都没了,你那事又办的实在太烂,你不低头,我不低头,就是个死结,无解,看在你哄我的份上,勉强让让你。”谢星沉没说的是,他不可能跟一个抑郁症患者计较,她受伤让他心疼,也让他原谅一切。   赵菁有被谢星沉的样子笑到,简直像个诉苦的小媳妇,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忍不住坐过去,捧着他脑袋,仰头看着他:“委屈了?”   “不然呢。”谢星沉也娇气,浸在她亮晶晶的眼睛里,一瞬间就觉得煽情的想落泪,声音也轻,“让你别招我。”   “那我哄哄你。”赵菁将谢星沉脑袋按进自己怀里,极尽温柔。   没有人说过,男孩子也会委屈,男孩子也需要哄。   可我就是愿意宠着你呀,愿意包容你的一切情绪,就像你对我一样。   第一次被女孩子按进怀里是什么感觉?   谢星沉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心跳特别快,脸特别热,赵菁身上特别香,还特别软,像陷进了粉色云朵里。   静止了片刻,谢星沉感觉自己思想和行为都特别堕落,迅速直起脑袋,靠进椅子里,伸手揉了揉脖子:“脖子酸了。”   赵菁笑他:“你好煞风景。”   谢星沉脑袋总算没有刚刚那么热到爆炸,看到影厅入口处有人开始检票,扫了眼桌上,拿起剩下大半的提拉米苏,递向赵菁:“还吃吗?”   “吃。”赵菁坐那儿又呆又乖,吸着奶茶,没动。   谢星沉好笑看着她:“我喂你?”   “大可不必。”赵菁也没接过来,就着他的手,挑了几口,就把勺子一撂,“不吃了。”   谢星沉扫了眼,还剩很多,记得赵菁以前一个人能吃一整个的:“你现在也挑了。”   赵菁伸了个懒腰:“不饿。”   “那我吃了。”谢星沉靠进椅子里,拿起勺子挖了起来。   赵菁倒好玩看着他,仿佛他吃她剩下的提拉米苏是件稀罕事:“你也是进步了,没洁癖了,也不嫌弃我了。”   谢星沉咽了口,喉结轻滚,掀眼看向她:“那你真冤枉我了,我从来就没有嫌弃过你。”   清理完提拉米苏和桌面垃圾,谢星沉拎起东西拉着赵菁检票进场。   路过卫生间,谢星沉的洁癖终于发作,觉得吃完东西又清理了一通垃圾手心黏黏的,将东西放下要去洗个手。   赵菁在一旁,感觉谢星沉洗手像做实验,逐一揉搓掌心和十指,无比细致,水流顺着纤长冷白的手指,从莹润的指尖滴落,又无比性感,一面垂涎,一面好笑,为什么洗个手也要这么认真和好看。   赵菁看着看着,就有点想上厕所,她今天喝太多水了,跟谢星沉说了声,就转身进了女卫生间。   出来时,谢星沉已经拎好东西等着了,赵菁飞快洗了个手,抽了张纸胡乱擦了擦,就拉着谢星沉进影厅了。   电影已经在放片头了,位置却还空了一大片,不禁让人怀疑今天到底是不是圣诞节。   无论如何,两人找到位置坐下了,不前不后,左右也没人。   赵菁刚洗过手,手冰冷,水分蒸发后,皮肤更加干燥,瞬间想起了自己新买的护手霜。   她立马让谢星沉把购物袋给她,她接过找出护手霜,拆开,要涂,眼前又飘过谢星沉将购物袋取走的手,令人赏心悦目的手。   赵菁心念一动,抬起头,谢星沉正在看她,好整以暇地看她涂护手霜,姿态懒散,偏着脑袋,松松靠着座椅,那只好看的手还搭在扶手上,修剪干净的指甲在昏暗中泛着亮。   她在他的注视下,缓缓伸出手,勾了勾他的手指,幽幽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要涂护手霜吗?”   谢星沉眼睛在黑暗中闪了闪,笑了,这可比电影有意思多了,轻轻点头:“嗯。”   接着他就看着赵菁埋头捣鼓。   赵菁将他的手轻轻放到腿上,在他的手背挤了一大堆护手霜,跟着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将护手霜在他的手心、手背以及每一根手指上抹匀,她的手指是冷的,然而也慢慢热了,他的手是温的,慢慢又烫了起来,护手霜滑滑腻腻的,在他们的指尖融化,比牵手更紧密,比昏暗更暧昧。   谢星沉心脏像是被她的手揉啊揉,软的不可思议,觉得这投资真是值,居然还有附加服务,简直想买一堆护手霜让赵菁天天给他涂。   赵菁就是想趁机摸摸他的手,他的手可真好看,手指又细又长,一下下可以捏到骨头,她玩的乐此不疲,颜色冷白冷白的,隐隐可以看到青色血管,温度却很高,她给他抹完护手霜,都舍不得放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忍不住说:“好喜欢你的手。”   “嗯。”谢星沉愉悦的不得了,恨不得把手摘下来送给赵菁,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太有病了。   赵菁又抱起他的手闻了闻,是淡淡的果香,在电影幕布下折射着莹白的光,特别诱人,她又说:“好想咬一口。”   谢星沉这会觉得有病的也不止他一个,眼前这姑娘就病得不轻,可爱病,可爱到让人犯迷糊,他忍不住偷偷勾起唇,将手往她嘴边凑,蛊惑她:“不行就咬一口吧,刚刚洗干净了,你又抹了调料,应该挺香的。”   “咦。”赵菁立马十分嫌弃地丢开了,静静看着她,满脸写着“妈妈这里有变态!”   谢星沉忍着不笑出声忍得很辛苦,目光幽幽的,又把另一只手伸过去:“还有一只手没涂。”   “自己涂!”赵菁给他另一只手挤上护手霜,耗尽所有耐心,毫不掩饰地将他的手推了回去。   谢星沉只好自己抹匀,仍旧看着她,语气委屈:“你嫌弃我。”   “?”茶味都溢出来了,这个时候卖乖真的很欠揍!赵菁冷冷转头,给了个眼神他自己体会。   谢星沉无动于衷,仍旧楚楚可怜看着她,长的人模狗样,可惜从来不当人。   赵菁对着这张脸,凶也凶不起来,叹了口气,伸手指挥他:“我要唇膏,袋子给我。”   谢星沉乖乖把购物袋拎过来。   赵菁翻了两下,找到一支唇膏,递回去。   谢星沉将购物袋拿回来放好。   赵菁拆完包装,发觉谢星沉还在看她,她看了眼银幕上正在播放的影片,示意谢星沉:“看我干什么,看电影啊。”   “你比电影好看。”   “?”赵菁再一次被谢星沉的厚颜无耻惊到了,“电影票早知道烂机器里了。”   谢星沉懒懒抱臂:“你也没看电影啊。”   “我涂完唇膏就看。”   赵菁并不急,她刚刚瞄过几眼,大致知道是一个科幻片,挺无聊的,怪不得没什么人看,她对这种类型不是很感兴趣,等下不睡过去就算不错了。   她跟着就打开盖子,旋开唇膏,对着反光的手机屏幕,随便涂了几下。   光线暗,看不清,但一个淡彩唇膏能出什么灾难,要不是嘴唇实在太干,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咬出血,都懒得将唇膏找出来涂,差不多得了。   然而此时某人发声了:“没涂匀。”   “嗯?”赵菁都打算将唇膏收回口袋里了,又拿起手机照了照,可惜光线实在太暗,电影里的场景正是黑夜,更加雪上加霜,手机屏幕玻璃黑蒙蒙一片,能映清楚她的轮廓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看清楚唇膏涂没涂匀,她小声问:“哪里没涂匀?”   “过来点,我帮你抹匀。”谢星沉将手伸过来。   赵菁转身,对上目光,谢星沉正静静看着她,手已经悬在她唇边,她点点头:“行,你注意点,别都擦掉了,等下白涂了。”   “嗯。”   谢星沉应声,食指触上她的唇,赵菁有点唇膏涂到嘴唇外面去了,颜色很淡,像映上胭脂的水,他仔仔细细抹了下来,手指差不多可以离开了,可他立马就觉得还不够,她的嘴唇很柔软,带着点温热,让人控制不住想多触碰一下。   赵菁的心情则很微妙,她看不清自己的嘴唇,只看得到眼前的谢星沉。   少年长睫低俯,漆黑又深邃,应该是很专注,可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看得见大荧幕的光打在他细碎的发间,忽明忽暗,像波光粼粼的雾,在深色的掩映下,少年的脖颈格外清白澎湃,如果要问他身上最白最干净的部分,她肯定会说脖子,他的脖子总是无声地鼓动她,让她想咬一口,有一种嗜血的冲动,两人离得很近,气息无时无刻不在交换着,吸引着,或许在偌大的电影院里,除了他,也没什么能占据她的全部注意力,让她无暇其他。   她感觉他的食指沿着她的嘴唇描摹了一周,很慢很慢,很温柔很温柔,像羽毛搔过皮肤,有点细微的痒,有点想让他碰碰她嘴唇。   赵菁亮晶晶掀起眼,忍不住问:“有很多涂到外面了吗?”   “嗯,很多。”谢星沉秉着自己的私心,撒谎撒的脸不红心不跳,但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发现了,像一个法外狂徒,为了多触碰一下她的嘴唇,他选择换一种作案手法,他轻轻戳了一下她的嘴唇,发现更加柔软,于是愈发上瘾。   一下。   两下。   三下。   赵菁抬眼盯着他,目光难以忽视。   谢星沉根本不敢看她,心虚的要命,还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中间有点没抹匀。”   “那你还挺懂的,还知道点涂。”赵菁气笑了,她大概知道谢星沉在骗她,谁抹唇膏能抹一分多钟啊!绣花呢!绣花也该绣出来了啊!   可她嘴唇被一点点戳着,又特别心动。明明也不是很亲密的举动,但就是很欲,特别欲,比亲吻都让人觉得欲。   谢星沉就是有这种本事,用最纯的方式做最欲的事,正常人的脑回路是在没人看见的电影院角落接吻,谢星沉不,他偏要极其幼稚又极其可爱地,戳你的嘴唇玩,并且乐此不疲。   一下下,都像是一下下戳着她的心脏,让内心的防线一点点沦陷,偏偏满足不了,生出更高的期望,但他又不会做出更出格的举动,不上不下,吊着她,就很难受,又爱又恨。   谢星沉不傻,也不装了,直直对上她的目光,动作也肆无忌惮起来,拇指重重揉了下她嘴唇,有种摩擦的炽烈,吊儿郎当笑着,说的话也混蛋:“你嘴唇好软,不小心就多揉了一会儿。”   看她不说话,收回手,又补了句:“现在唇膏抹匀了。”   可不是抹匀了吗,都快被抹没了。   赵菁死死盯着他,有点想打人,有这么顶风作案的吗?但她内心被勾起来的那点火还没降下去,就很不甘心,还想他更过分一点,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谢星沉的唇,他的嘴唇鲜红润泽,看起来应该也挺柔软的,不知道触碰起来是什么感觉。   谢星沉感觉赵菁生气了,因为她一直没说话,一般来说,海面越平静暴风雨越猛烈,他就要滑跪认错道歉哄人。   下一秒。   赵菁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对他说:“你能亲我一下吗?”   看起来特别可怜,特别委屈。   大有他特别不是人,撩完就跑的意思在里头。   谢星沉心疼死了,要亲亲抱抱他能不给吗?那还是人吗?立马将她揽进怀里,要飞快低头亲她一下。   后排忽然坐下两个人,响起爆米花的嘎吱嘎吱声。   “……”   不是,这破电影都开场多少分钟了,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这个时候进来,空位置一大堆,这里不坐,那里不坐,偏偏坐他们后面。   操!   赵菁委屈死了,一口气闷在胸口下不去,明明她就要得到自己应得的奖励,就这么没了,啊啊啊啊啊,要疯了!她埋在谢星沉肩头,嗅着他颈间的气息,不知道是出于报复,还是出于渴望,长久克制妄念的终于冲破牢笼,她于黑暗中亮出獠牙,朝他清白干净的脖颈下了口。   谢星沉顿时一阵闷痛,不由自主皱起眉,心想他还是小瞧赵菁了,这姑娘平时看起来正正经经,但出起格来比他野多了,咬人脖子这是正经人能干的事?姑奶奶这是脖子啊,搞不好要出人命的,还咬这么重,这是咬哪了。但谢星沉也只能受着,自己做的孽,没办法,要不是他勾她,也不能把她给逼急了咬他脖子,但他又觉得自己有病,一边吃痛,一边希望赵菁咬重点,把他咬死算了,有种被弄死的爽感。   终于停下来,赵菁还是觉得委屈,暴力只能带来一时的快感,但远比不上温柔的力量,她垂下脑袋,不轻不重捶了下谢星沉的胸口。   谢星沉也不管什么脖子不脖子了,他一低下头,看着她那委屈模样,落难小猫一样,就受不了,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慢慢哄:“我的错,下次不勾你了,出气了没,没出气再咬几口。”   赵菁垂着脑袋,不说话,小嘴一撇,又打了他一下。   谢星沉没办法了,扫了眼,趁后排两人不注意,注意也无所谓了,爱注意注意吧,他要哄媳妇,天王老子管不了,少年低下头。   赵菁感觉眼前触上了一抹温暖湿润,少年吻上了她的睫。   她瑟缩了下,再抬起眼,撞进了他的眼,在昏暗里水亮水亮,像落进湖里的星子,他笑着,温柔说:“还要再亲一下吗?”   赵菁有点脸红,有点害羞,不知道为什么,谢星沉特别欲的时候她不会害羞,她只会比谢星沉更出格更野,谢星沉特别纯的时候她特别害羞,她觉得没人能纯过谢星沉,她也不能。   她心情好了点,骄傲撇过脸,低声说:“总想着占我便宜。”   谢星沉笑了,知道差不多哄到点子上了,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声说:“那怎么办呢?葵葵小朋友生气了呀。”   赵菁哼了声,看了眼大荧幕,拉上口罩,帽子盖住眼睛,双手插兜靠进他怀里:“我才没生气,电影不好看,我困了,要睡觉了,别打扰我。”   谢星沉总算松了一口气,姑奶奶终于哄好了,他就差叫祖宗了。   再垂眸,赵菁已经睡着了,一张脸被口罩和帽子完全盖住,透出轻而浅的呼吸。   困成这个样子?这个电影就这么无聊?   谢星沉认真看了会电影,不到五分钟,就困了……今天约会看电影环节,就是一个大写的失败。   电影不想看了,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得等赵菁醒。   赵菁靠在他身上,总往下滑,他轻轻搬起她的脑袋,枕到他肩头,这样她能睡的舒服点。   他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全身上下都裹严实了,蛹一样,应该不会着凉,可口罩戴那么严实干什么?他怕她呼吸不畅,伸手要帮她把口罩往下拉一点,一触到她的呼吸,就觉得烫到惊人。   谢星沉皱眉,想到赵菁今天实在睡太多,早上本来就起的晚,车上睡了会儿,这会儿又睡了,担心她是不是又发烧了,立马轻轻掀开她帽子,去试她额头,但他实在没经验,电影院里暖气又热,他身上温度本来就高,根本判断不出来,又没有体温计,他身上靠着这么个大活人,他总不可能把她丢这儿自己去买,真测出来了发烧了怎么办,又是个问题。   好在,将赵菁帽子摘下来,过了一会儿,她额头温度变凉了,又上网查过,喝过感冒药退烧药会嗜睡,谢星沉这才放下心来。   赵菁的头发缠到了他的羽绒服拉链上,谢星沉伸手去理,感到了一阵冰凉的刺痛,他向上摸了摸,才想起脖子上的伤口。   谢星沉打开手机摄像头,勉强照了照,他还是太矫情了,当时痛得要死,他以为肯定咬出血了,其实没有,就红了,落下一排牙印,一颗颗小米粒似的。   牙印都咬的格外整齐好看,他简直想夸一夸赵菁,又觉得自己真的有病,他伸手摸了摸,还有一点点刺痛,不自觉勾起唇,他竟然觉得有点喜欢这牙印,是赵菁给他留的标记。   谢星沉拉上羽绒服拉链稍稍遮掩了下,赵菁给他的东西可不能给别人看了去,跟着偏过头,轻轻帮赵菁整理好头发,又帮她戴好帽子,忽然想起有什么事情没做,他慢慢将赵菁的手从口袋里牵出来,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   赵菁醒的时候,电影已经放完了,大荧幕灰白,影厅顶上的白灯大亮,有些晃眼,放眼整个观众席,就剩她和谢星沉两个人,还有靠走廊扫卫生的阿姨。   她这一觉睡的很舒服,伸了个懒腰,声音还有点嗡嗡的:“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舍不得。”谢星沉揉了揉她脑袋。   赵菁一把拍开他的手,两腿一蹬站起来:“走吧。”   “铃铃铃~”   空气中隐隐传出细微响动,很清脆,像山寺的梵音。   赵菁一激灵,又坐了回去,转头问谢星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她边说,还边用手比划,于是那声音又源源不断传了出来。   谢星沉笑眼看向她腕间。   谢星沉的极度浪漫下,是极度传统。他送的东西,也大多符合这一特质,要么大俗,要么大雅,很极端,没有中间地带,用人话说是,要么很实用,要么很不实用。   这次他送的,就属于很实用,再没有比这更实用的了,金手链。   这个金手链吧,你说土,还挺可爱,坠着小招财猫和小平安锁,你说贵气,又很喜庆,挂了一串小铃铛,戴手上叮铃咣当的,比政治老师挂裤腰上的钥匙还响,偏偏还是个金的,就这么活泼又喜庆一手链。   赵菁抬起手看了半天,又晃了晃,想起了西游记里跳舞的天竺公主,觉得这条手链就很喜庆,忍不住问:“你怎么想到给我送这,不是说没准备的?”   “买奶茶的时候顺手买的。”谢星沉懒洋洋说。   “……”这也能顺手,真行,赵菁看向谢星沉,合理怀疑谢星沉又在炫富。   “想着认识你这么久了,都没正经送过你什么首饰,说不过去。”   “好吧。”某些固守的准则又来了。   “你也别嫌土,金的保值,以后你在萧家被虐待了,还能当点钱。”   谢星沉说的她怪辛酸的,赵菁忍不住笑了:“那你还挺周到的。”   谢星沉不说话了,就看着她,等着她说些什么。   赵菁又转着手腕听了听,要将手链摘下来:“这金手链挺贵吧?”不算做工,这个克重,再按照目前金价。   谢星沉按住她的手:“你跟我谈钱挺没意思的,我最不值钱的就是钱,就一小礼物,送你你戴着就完了,还回来我也是丢了,前阵子帮你算过,你天生就是富贵命。”   “我没说不要。”赵菁笑了笑,没再摘,“你送我的,我很喜欢,但这手链真的不好戴出门,响个不停,太招摇了,还是金的,我走路上都怕被人抢,毕竟挺贵的,回去得摘下来收好。”意思是现在不摘。   “那你戴脚上得了,裹厚棉袜里,就不响了,也不怕被人抢了。”谢星沉散漫揶揄,“赶明儿我再给你买一条,凑一对,都戴脚上,叮铃咣当响。”   本来挺正常一首饰,被谢星沉这么一说,就特别色,赵菁忍不住打了他一下,那手链上的小铃铛就又一阵响,扰的她脸红:“没个正经。”   谢星沉吊儿郎当笑了下,拎着东西起身,拉着她走出电影院。   感冒了要多喝热水,谢星沉一出去就又给她买热饮。   让她等在原地取餐,谢星沉转眼就买了个体温枪回来,给她测温。   赵菁捧着暖呼呼的雪梨汤,感觉谢星沉实在太夸张,那就需要出门也不消停了:“你不用太紧张我。”   谢星沉看着体温枪上的数值,又给她测了一遍:“我不紧张你紧张谁。”   本来挺普通的一句话,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安,赵菁伸手扯了扯他衣服:“晚上想吃什么?”   她这么问肯定有想好的了,谢星沉反问:“你呢?”   赵菁往一个方向看去:“附近有一家俄式餐厅,走路五分钟,我们去那好不好?”   “行。”谢星沉帮她把帽子围巾口罩裹好,两人手牵手穿梭在圣诞节的人流中。   路过街口,身后忽然有人喊。   “菁菁。”   两人回过头。   冬天天黑早,街边已经亮起了霓虹,不远处黑色轿车车窗降下来,沈婉柔坐在里面,看见他们。   “星沉也在啊,一起过来,阿姨跟你说两句话。” 第75章   赵菁一愣,扯了扯谢星沉衣服,两人一齐往那边走,她凑近小声揶揄:“你什么时候跟我妈这么熟了,星沉星沉的叫着,我都没叫过你星沉。”   谢星沉拉链拉到顶,又不放心提了提衣领,遮住脖子,眼一扬:“那你现在叫。”   赵菁手下滑,牵住他的手,声音故意勾起:“小沉~”   谢星沉反握住她的手,无声翘了翘唇。   沈婉柔下车,大衣被寒风掀起一角,她伸手将发撩至而后,从手提袋里取出个保温杯,拧开递过来,开口问:“病好点了没?”   赵菁只得接过保温杯,温热适口的花果茶,很润嗓子,不由喝了一小口又一小口:“好多了。”   沈婉柔看着她喝的差不多了,接回保温杯,握了下她的手,无意间听到轻响,跟着看到了她腕间的金铃铛手链,从来没见赵菁戴过这条手链,甚至之前送赵菁的首饰都被丢到了柜子里落灰,包装都没拆,赵菁根本不好这些,自然也不会自己买,那么是谁送的,不言而喻,沈婉柔看了眼一旁的谢星沉,松开赵菁的手,说:“手链很好看。”   有种被家长发现的隐秘感,谢星沉不好意思撇过脸,赵菁也感觉脸微微发热。   沈婉柔从包里取出皮夹,抽出张信用卡:“有想要的自己买。”又取出一只礼物盒,“圣诞快乐。”   赵菁照单全收:“谢谢妈,圣诞快乐。”   沈婉柔跟着看向一旁的谢星沉,微笑问:“星沉最近学习还好吗?”   谢星沉拉了拉衣领,缩着脖子,实话实说:“还不错。”   沈婉柔又进一步:“跟我们家菁菁考一个大学没问题吧?”   谢星沉谦虚了下:“我尽力。”   沈婉柔满意,微微颔首:“辛苦你了,大冬天还跑来看她。”   谢星沉继续客套,觉得被未来丈母娘审问实在煎熬,再想到还有另一个丈母娘,更煎熬了:“我应该做的。”   沈婉柔眼尖,一开始就瞥见了谢星沉脖子上的红痕,少年肤色白,对比鲜明,位置偏上,根本遮不住,越缩着脖子越引人注意,故意问:“你脖子怎么搞的,红这么一片。”   谢星沉羞耻的要命,欲盖弥彰整了整衣领,下巴也缩进去,脖子更红了,没被咬的位置也泛起红晕:“蚊子咬的。”   试问什么蚊子大冬天还这么嚣张,一咬一片,小米粒整整齐齐一排,哪能瞒得过,沈婉柔微不可察动了动唇角:“那还挺厉害,你多注意点。”   赵菁脸上弧度都快扬上天际了,亮晶晶觑着他,忍着不发出声音。   罪魁祸首还笑,他都被误会成什么样了,在未来丈母娘心里指不定多不正经,把人女儿都带坏了,谢星沉无辜又委屈,不蒸馒头争口气:“野猫咬的。”   沈婉柔尽收眼底,少年人脸皮薄禁不起开玩笑,她轻笑着摇摇头:“好啦,星沉你多让着她点。”   谢星沉漫不经心“嗯”了声,心想这还怎么让,再让就要被弄死了。   赵菁直偷笑。   沈婉柔跟着无可奈何看了赵菁一眼:“菁菁你也别总欺负人家。”   “没欺负,我对他好着呢。”赵菁看天,理直气壮。   谢星沉懒洋洋看向她,意味深长点点头:“对,她对我特别好。”   赵菁好笑又好玩,愈发得寸进尺,在沈婉柔面前得意洋洋:“是吧是吧,我说吧。”   沈婉柔看着两人笑闹模样,打心眼里欣慰,奈何车内秘书催促,沈总,快迟到了。   沈婉柔只得告别,拉开车门:“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好好相处,菁菁早点回家,星沉有空来家里坐坐。”   “妈也早点回家。”   “阿姨再见。”   两人站在街边目送沈婉柔的车远去,才转身。   赵菁扯开礼物盒,里面躺着一条精致小巧的钻表,流光溢彩,比之一旁大厦巨幕广告女明星腕间的款式,还要璀璨数倍。   谢星沉看了眼,调侃:“你真谦虚,圣诞节你妈都送你这么奢侈的表,你还怕我送的那破手链戴出去被人抢。”   这钻表少说得值好几条金手链,沈婉柔是真大方,萧家也是真有钱,只是看起来低调。   赵菁试都没试,盖上盒子,连同沈婉柔给的信用卡一起揣进兜里,揣手纸一样。   谢星沉走在身侧,两人胳膊不经意撞到一起,谢星沉悄悄牵起她的手,轻声问:“最近过的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赵菁知道谢星沉问的是什么,语气淡淡,“你也看到了,萧家待我不薄,吃穿用度都紧着我,给钱也大方,我总不能说一边享受着萧家大小姐的优待,一边不认他们,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做就能不做。”   萧家父母弟妹没有坏人,有的是金钱权势,对她也有的是耐心爱心,赵菁前世就知道,她不能接受的只是从小被抛弃,即使萧家老太太已经仙去多年。   她也并不觉得萧家欠她什么,只是难以毫无隔阂地生活在一起。一天住在萧家,一天用着萧家的钱,就一天谈不上独立,不认萧方霁沈婉柔当爸妈,未免又当又立,也没有商业道德。   是的,商业道德,有时候她会觉得,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所有人都获利,而她是被交易的那个物品,为了还两头的养育之恩,扮好母慈女孝。   从工具人或者打工人的思路,就会好很多,只谈利益,不谈感情,就没有纠结。   谢星沉什么也没说,只紧了紧牵住她的手。   两人走在冬暮的街头,天空阴沉沉,路灯却一瞬亮了起来。   -   吃饭的时候,服务员上了两杯果汁。   谢星沉指尖一触玻璃杯,冷的,不动声色将赵菁的那杯也端到自己面前,转眼又见赵菁心不在焉叉着面前的沙拉,立马端走:“别吃冷的,你病还没好。”   赵菁的情绪就这么一瞬间爆发了,将银白的叉子一扔,在光洁的瓷盘碰出脆响:“烦死了,这不让我吃那不让我吃,那我吃什么?”   这个时候讲的话已经很难听,没理智,纯泄愤。   谢星沉耐着性子,将红汤推了过去,又倒了杯热水,平静说:“你吃热的。”   “我就要吃冷的!”赵菁属于是跟自己拧着了,端过果汁就是喝,冰凉入喉,好像终于痛快了点,将玻璃杯冷冷一搁,“我不光要喝冷果汁,我还要吃冰淇淋,你去给我买!”   谢星沉当然不理,低头拿起刀叉切红肠,放到赵菁盘子里。   没人接茬,赵菁又叉起了沙拉。   谢星沉抬眼看了她好一会儿,皱眉:“草有什么好吃的?”   赵菁咽了一口,目光直直:“你少管我,死不了。”   有多久没听过这么有攻击性的话了?发什么疯,比刚认识时还像陌生人。   谢星沉脸色不大好,但也没说什么,任由赵菁。   其实从一开始,一旦触及敏感源,赵菁的情绪就会极度不稳定。   极度攻击背后,则是极度脆弱。   后来心理疾病确诊,只是长期潜伏积累的一个彻底爆发。   具体表现为,从前赵菁不痛快,还能保持一定理性,还会自己憋着,现在赵菁不痛快,则完全难以控制,直接激进发泄。   谢星沉自己就深有体会,从前赵菁什么都不跟他说,有困难有感情都不跟他说,现在倒什么都跟他说了,说话也越来越直接了,还会表现出暴力行为,之前打人,后来咬嘴唇,今天还咬脖子。   这些都没什么,他让她不痛快,所以发泄到他身上,他造成他承接,没问题。   但今天是第一次,别人造成赵菁不痛快,但赵菁发泄到他身上,很久以前就埋下去的那颗雷终于炸了,谢星沉第一次直面,除了承接别无他法,以后这种情况还会很多,都需要他陪她共同面对。   谢星沉在知道赵菁确诊后,翻阅过很多相关资料,对赵菁今天的情绪可以做出解释——刚刚碰到沈婉柔,又提到萧家,让赵菁不痛快了,但赵菁又无力改变,从而引发“自残”。   背后逻辑也很简单——   我管不了别人,我还管不了自己?   我对付不了世界,我还对付不了自己?   本质是反叛和挣脱,人渴望对命运的掌控,于是越不让她喝冷的,她偏要喝,越照顾她的病情,她越想病的更重。   谢星沉心疼归心疼,坐在对面,看着赵菁一点点喝完一整杯冷果汁,一句话都不说,她对他发了那么多次情绪,他现在还是懂了点的,阻止会激发逆反,吵架毫无理智,只能顺着来,等赵菁出气了冷静了就后悔了。   赵菁情绪失控的时候有多执拗,情绪回归的时候就有多柔软。   不痛不快吃完饭,赵菁坐在位置上,又开始闹情绪:“好累,不想动。”   谢星沉结过账,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按进怀里,轻轻摸着她的脑袋:“那我们不逛了,现在就打车回家。”   赵菁安静仰起脑袋,看着他:“不想走路。”   谢星沉对上透彻的目光,有些无奈,赵菁这是一步路都不想走,包括出餐厅去路边等车,还是笑:“行,我背你。”   将赵菁拉起,赵菁又径自走:“我要去上厕所。”   谢星沉面对这种朝令夕改,完全没办法,只得拎起东西跟上:“行,我在外面等你。”   赵菁从厕所出来,洗过手,用纸巾擦干,又定在了那儿。   谢星沉走近:“怎么了?不走吗?我背你?”   赵菁不说话,像是没听见一样,低头抠手指头。   这种感觉太可怕,躯体化来的太快也太突然,她整个人就像一个木偶,周身罩着一层玻璃罩,屏蔽外界的所有声音,毫无自主意识和行动能力。   谢星沉没面对过这种情况,陪她在那儿傻站半天,周围人看他们的目光多少有点怪异了,他看她抠半天手,手指头都快抠破了,毫无办法,正要打电话向沈婉柔求助,却从口袋里摸到一支铝管,是赵菁放他这的护手霜,于是掏出来问:“要涂护手霜吗?”   “要。”赵菁终于有了反应,声音脆生生的,转头一动不动看着他,眼睛依旧透明空洞,呆呆将双手摊在他面前。   谢星沉立马原地给她涂起了护手霜,打开铝管挤在两只手上,然后反复抹匀。   赵菁抬手闻了闻,终于满意笑起来:“香香。”   周围人目光愈加怪异,甚至有小孩子指着问:“妈妈,那个姐姐是傻子吗?”   谢星沉目光一寒:“看什么看,没教养的东西。”   小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家长骂骂咧咧:“什么素质,傻子还不让人说了。”   谢星沉可以没有素质,也不在乎素质,他只知道,他的心快被这些目光碾碎了,一阵阵绞痛,拉着赵菁就往外走。   赵菁拖着步子跟上,在他怀里,缩着肩膀,好像很怕他,声音也小:“慢点,我胖,跟不上。”   谢星沉眼睛瞬间红了,哪里胖了,你快瘦的只剩骨头了,立马更快地拉着赵菁逃离这个伤心之地。   一出门,就拦了辆车,将赵菁塞进去。   葵葵,别怕,我们回家。   赵菁坐上车倒是乖巧,也不说话,低头盘了下手,就安安静静整好帽子,裹好围巾,拉上口罩,闭眼歪座椅里睡起了觉,明明衣物厚实,一七四的高个子,蜷在那儿,防御姿态,抵抗所有,格外脆弱。   谢星沉不放心,又找出体温枪量了量,数值正常。他实在难受,小心翼翼将赵菁按进怀里,靠到车窗边,给沈婉柔打了个电话。   沈婉柔在电话里告诉他,今天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   有一次下晚自习,家里司机在校门口等了好半天,都没学生出来了,也没看到赵菁,打电话没人接,确认过没回家,赵菁在雪城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调出监控才发现,赵菁压根没出校门甚至没出教学楼,一行人大半夜进学校去找,教学楼都锁了,找到人开锁,打着手电筒上楼,最后看到赵菁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教室里,抱着书包,电话铃突兀响着,面前的桌面也收拾的整整齐齐,可她眼睛却是空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还有一个周末,赵菁说要烤蛋糕,一个人待在午后的厨房里,家里保姆孙姐午睡起来,进厨房要准备晚餐,看到赵菁一动不动站在厨房里,走近才发现,洁白的瓷砖地面打碎了一个鸡蛋,完整的蛋黄裹着透明的蛋清从蛋壳里淌出来,像融化的太阳,定在少女眼中,赵菁手上还拿着打蛋器,地上滴了一滩水,打蛋器的不锈钢面却是干的,不知道赵菁盯着打碎的鸡蛋看了多久,也不知道赵菁在厨房站了多久。   除此之外,并没有过激行为,并且在干预治疗下,赵菁的迟滞时间也有所缩短,并不会在人多或者没有信赖的人的危险环境下处于这种状态,大多数时候是安全的。听说有的患者还会自我伤残,赵菁的症状已经不是很严重了,能正常上学出门,发病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沈婉柔言辞间隐隐透露出,纵使无力,但已经足够庆幸。   这都不算严重,那什么才算严重,谢星沉悲从中来,叹了口气要挂电话:“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沈婉柔最后叮嘱:“你不要自责,这跟你无关,谢谢你今天照顾她,你能来看她她很高兴,看的出来。”   谢星沉将手机从耳边垂下,双手环住,更加紧密地将赵菁箍进了自己怀里,脑袋落在她肩头,思绪乱乱的。   赵菁无意识中好像很依赖他,双手缠在他身上,甚至还在他怀里将脸翻了个面,呼吸匀称而温热。   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雪原,滚滚向前,谢星沉无声看了好一会儿,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以后像今天这样的困境还会有很多,你准备好了吗?   这意味着,赵菁起伏巨大的情绪,不受控制的行为,甚至更过激的对外攻击对内伤残,好转或恶化,都需要他来承托。   谢星沉第一次直面这种不确定性,心头笼罩着浓重的雾霾。   人生的这条路没有一帆风顺,有的只是接踵而至的问题,暂时能够解决,暂时解决不了,都没有关系,无非,向前。   一个问题拖着另一个问题,小的问题被大的问题覆盖掉,那么有朝一日回头看,今天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   明天会更好吗?不一定,但明天一定不会更坏,最坏的都在今天。   谢星沉打算陪赵菁一起直面,一直,一直。   -   车停下。   谢星沉付过钱,要抱赵菁下车。   赵菁在他怀里滚了圈,皱起鼻子,缓缓睁开眼。   “醒了?”谢星沉温柔笑问。   “嗯。”赵菁揉着惺忪的眼,点点头。   谢星沉打开车门,拎着东西,揽她出去,再关上车门,看着出租车远去,两人站在街边,谢星沉扶着她,问:“我背你?”   “好。”赵菁意识清明了点,答应。   谢星沉弯下身,安静将她背起,往机关大院里走。   赵菁乖乖趴在他背上,默了好一会儿,温声开口:“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了,我好像又犯病了。”   “没关系,你不麻烦我还能麻烦谁,我在这里,就是给你托底的。”   少年的声音温柔的像雪,他背着她慢慢走在静静沉沉的夜里,路面还有积雪,深一脚浅一脚,两侧路灯昏黄,夜空真的飘起了细雪。   纯净冷蓝辽阔,洁白明亮晶莹。   赵菁说:“今天的约会真糟糕。”   谢星沉笑:“一点也不糟糕,有你在,就是最完美的约会。”   赵菁环着他脖子,枕在他肩头,侧脸盯着他颈间的牙印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指,摸了摸:“痛不痛?”   她指尖太冰,谢星沉瑟缩了下,摇摇头:“没感觉。”   下一秒,谢星沉就感觉颈间一阵温热。   赵菁一面吹气,一面趴在他耳边,所有柔软都倾注:“呼呼,不痛。”   谢星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唇轻轻弯起,感觉很满足:“嗯,不痛。”   赵菁轻轻摩挲着那牙印,微红映在雪白的脖颈间,路灯下,昏昧又惑人,由衷说:“有点帅。”   “眼光好。”   “很性感。”   “你会咬。”   赵菁笑了。   谢星沉没说的是,不光会咬,还咬的整齐好看,咬的独一无二。   赵菁又勾住他脖子,探出脑袋,悠悠说:“怎么办啊,我都没送你圣诞礼物。”   谢星沉无所谓:“没送就没送,我又不图你礼物。”   赵菁掰过他的脸,让他看着她:“不行,我要送你个礼物。”   “那你送。”   谢星沉停下脚步,偏头看着她的眼睛,清澈纯净,赵菁也看着他的眼睛,乐的不得了,高高弯起唇,而后吻下来。   “mua~”   谢星沉霎时脸红了,转头继续走,心跳砰砰的,不是快要跳出胸膛的暴烈,是匀速而高频的律动,像旋转的棉花糖机。   赵菁在他背上,晃着他肩膀作乱,非要他评价:“怎么样怎么样?”   “最香的礼物。”她唇膏好像是草莓味,她果然还是最爱草莓。   “没你香。”赵菁不好意思埋下脑袋,晃荡着小腿,谁能香的过谢星沉啊,谢仙仙谢仙仙~   “最软的礼物。”她口水好像糊到了他脸上,今天不洗脸好了。   “色鬼!”赵菁羞得拍了他一下。   谢星沉最后笑。   “最好的礼物。”   两人闹着闹着,转眼晃到了萧家门口。   赵菁从谢星沉背上下来,一抬头,少年发间像缀了水晶,气息成雾,氤氲于眉眼,橘黄的庭院灯下,三分艳色三分柔,她一时看呆了,空气清新冷薄,世界银装素裹。   谢星沉拍了拍衣服上的雪,抬眼看她,伸手轻轻拂去她帽子上的雪花,问:“怎么了。”   赵菁盯着他的眼睛,或者说,睫毛,缓缓伸出手:“别动。”   眼见她指尖就要触上他眼睛,谢星沉闪了下睫:“嗯?”   “你睫毛上夹了一片雪花。”赵菁已经背过身,开心跳下台阶,“现在被我摘下来了。”   谢星沉只笑,谁知道有没有,赵菁现在可坏了,随她去了。   赵菁到了家门口,却不进去,反而在院子里转悠,踢着雪,雪地靴当滑板鞋,像是在犹豫什么。   谢星沉跟在一旁:“有话要说?”   赵菁低头,用鞋子将脚下的一圈雪刮走,清出一片空地:“你怎么不问我?”   谢星沉站在她面前,笑叹了一口气,直接问了:“你当时什么感觉?想起你爸妈让你不舒服了?”   赵菁答:“很难说,或许不是他们的原因,我有时候会觉得很累,没有力气,上一秒要做的事下一秒就忘了,半天想不起来,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做。”   谢星沉看着她,眼一挑:“我也不能让你提起力气?”   赵菁抬头,满脸“你这狗逼怎么这么自恋一点24数没有”,声音平静:“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   谢星沉沉默了好一会儿,雪轻轻下,他看着她的眼睛,似要穿透,又似怎么也拨不开迷雾,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走过去紧紧抱住她,力气大的像要将她嵌进身体里,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才挤出句子,他觉得矫情的要命,又必须要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知道为了什么,那么请你,为了我。”   赵菁靠在他身上,卸去力气,想要飘起来,却被无形的重负压下去,眼睛突然很热:“我就是有时候觉得,挺没意思的,没劲透了。”   谢星沉心都被切碎了,压抑着情绪:“玩我也觉得没劲吗?玩我都没劲,那你说什么有劲?”   赵菁不说话,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包烟一把打火机。   谢星沉全程目睹,近乎颤抖地,拿过她手里的烟,又慢慢抬头,看向她又纯又乖的脸,皱起眉,对不上号一样,真野啊,他都没抽过烟,赵菁都抽上烟了,到底是有多大压力,直面这个令人难受的事实,谢星沉消化了会儿,气笑了。   “赵菁我他妈真是小看你了。”   啧,果然生气了,不光叫她赵菁,还骂起娘了。   赵菁生生看着他,眼神那叫一个诚恳,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唇也紧抿,心里却是轻松的,方才有多忐忑不安,现在就有多如释重负。   谢星沉冷冷看她一眼,决计要给她点教训,不能心软,跟着打开烟盒,查看,里面几乎是满的,他也不知道一盒烟有多少支,不知道赵菁抽了多少,直接开始盘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赵菁掰了掰手指头:“上个月。”   “葵葵,两个月不见,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谢星沉甚至都回忆不起来上个月赵菁有什么烦心事,到底是哪个契机,萧方霁沈婉柔也不抽烟啊,萧家没人抽烟,到底是谁带坏的她,他开始真切意识到异地的困难,无力又生气,生自己的气,又问,“你总共抽了多少?”   赵菁很坦荡:“这是第一盒,就点了两支,一支点着玩,一支抽了一半,太难抽了,丢了一半。”   “……”   谢星沉一时有点不知如何评价,一个月,两支烟,哦不半支烟,这是什么很大的事吗?用得着汇报吗?   他家葵葵果然还是个乖孩子!都怪学习压力太大都怪萧家不当人!看把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好端端一孩子都搞叛逆了想学坏偷偷抽烟了!   咳咳咳,咳咳咳,严肃对待严肃对待,半支烟也是烟!   谢星沉抬指,烟盒一扬,轻佻独一份:“你会抽烟?”   看不起谁呢?赵菁逆反心上来了,挺着脖子,就着他的手,就从烟盒取出一支烟,跟着把谢星沉往院子角落拉。   到地方了,昏黄庭院灯下,两人一靠一站,地面白雪荧荧。   赵菁谨慎,还抬头往上看了看,这里是萧家院侧,倒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谢星沉笑了:“你敢抽烟,还怕被人看到?”   “带坏小朋友。”赵菁松松靠在院墙上,烟夹在指尖,漫不经心瞟了谢星沉一眼,将打火机丢过去。   谢星沉单手接住,将打火机在指尖把玩,瞧着赵菁放纵模样,觉得自己今天也是大开了眼:“赵菁,真的,你要纨绔起来,不知道比我混蛋多少倍。”   “那我当你玩不起。”   赵菁唇轻轻一扯,就能气死人。   不过她也知道谢星沉说的是实话。谢星沉只是看着吊儿郎当,但底线特别高,道德标兵一样,对自己的要求也特别高,再怎么落败也是妥妥的精英。她赵菁就不一样的,看着没棱没角,实则一身反骨,本来就一无所有,从来不惜折腾自己,人生的高度可以一升再升,自然也可以一降再降。   谢星沉立在一旁,眼戏谑一挑,是真的被气到了,什么气话都往外说:“对,你玩得起,也不怪你觉得我没劲。”   有劲吗?有,他家姑娘可太有劲了,抽烟都会了,哪天喝酒打牌也学会了,样样精通。   赵菁懒得跟他争辩,手夹着烟凑近:“少废话,点火。”   谢星沉哪用点火啊,脑子里都直冒火,这人生体验可太新了,他有一下没一下掂着打火机,直接气笑了:“赵菁,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要给人点烟。”   赵菁看他一眼:“那你还挺矜贵,点个火都不愿意。”   “你也就指使我。”谢星沉将打火机在空中抛了下,“你敢不敢叫萧部给你点烟,叫沈总给你点烟。”   “谢大少爷什么时候这么谄媚了,跟他们倒熟,萧部沈总的叫。”赵菁是真不吃这套,是的,萧方霁沈婉柔在外面风光,无数人鞍前马后,但回到家就是她不得不接受的一双父母,没什么高贵的。   她跟着飘眼转了转指尖的烟:“不过,他们要给我点烟,我也受得。”   多大的面子,混蛋的不得了。   谢星沉没耳听,偏了下头,又认真看向她:“今天这支烟就不能不抽?”   赵菁看了眼他手里的打火机,意思很明确:“打火机在你手里,你给我点我就抽,不点就不抽。”   说的轻巧。   谢星沉又问:“那我今天走了,你以后就不抽了?”   赵菁笑了:“不好说。”   谢星沉头痛:“这不就结了。”   赵菁定定看着他,挑衅般:“所以我今天要抽,你给我点吗?”   她又补了句:“决定权在你。”   这话说的圆,直接把谢星沉架上了,点吧,显得他助纣为虐,不点吧,又显得他玩不起。   赵菁自己也说过了,就抽过半支烟,今天这烟哪就必须要抽了,就是故意的,故意玩谢星沉。   谢星沉从来不带怂的,放狠话谁不会:“点啊,你抽我就点,你抽多少我点多少。”   他跟着就握起打火机打了下,谁承想,一丁点的小火苗,夜里风大,一下就灭了,谢星沉跟着打了几下,甚至有打不着火的时候。   谢星沉瞬间气笑了,简直想把这破火机丢了:“什么质量,也不知道买个防风的。”   赵菁无所谓:“就一块钱。”   谢星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服了,你妈都给你买几十万的表,你抽烟不知道给自己买个好点的打火机。”   赵菁撇撇嘴,将烟凑近:“废话真多。”   谢星沉站在她面前,凑近打了半天,总算打着火,猩红一点。   赵菁仰头,轻睨着他,反手夹起烟,含进唇间吸了口,指尖一翘一翘的,动作娴熟的不得了,白雾自火光明灭间缓缓升起,她的眉眼就这么晕染其间,妩媚如上世纪的老电影。   打破过去所有印象,仿佛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赵菁,自由,不羁,放浪,性感,妖娆。   谢星沉紧紧握着打火机,手垂在身侧,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魔咒。   为什么他生命中所有女人都抽烟?柳朝音抽烟,谢月盈抽烟,现在赵菁也抽烟?   他外婆从前抽的凶,现在身体不好差不多戒了,谢老太太倒是不抽烟,但谢老太太烧香。   跟烟烟雾雾的绕不开了是吧?   然而烟雾之后的究竟是烟雾之后的,蛊惑迷幻,却不真实。   赵菁没帅过五秒,就弯腰剧烈咳嗽了起来。   谢星沉立马帮她拍背顺气,毫不留情嘲讽:“感冒了还抽烟,咳嗽了吧,活该。”   “又不是因为感冒。”赵菁边咳边不忘还嘴,再抬起脑袋,从脖子红到脸,眼泪汪汪的,一半是被烟呛的,一半是被雾熏的。   谢星沉扶她站直,摸出两粒薄荷糖:“那是因为什么?”   赵菁夹起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又没说我会抽烟。”   谢星沉简直没话说,一把摘下她手里的烟:“那你动作搞这么熟。”   赵菁拿过薄荷糖拆开,不在意说实话:“装还是能装一装的。”   谢星沉火直冒,将没抽完的那支烟扬到两人眼前:“这玩意是用来装的?”   赵菁并不看烟,看着他,不说话,将薄荷糖塞进嘴里。   打打不得,骂骂不得,存心气人,一点办法没有,谢星沉几乎被搞疯了,看着赵菁安安静静插兜站那儿咬着薄荷糖,顺势往一边的墙上一靠,长腿微屈支着地。   赵菁转头看他。   谢星沉并不看她,也暂时不想看她,盯着指尖微弱的火光,像要灼出一个洞,空气中缓缓漫起尼古丁的气味,伴着冷败的风,灌入呼吸,他眼睛几乎要被烫疼了,眉眼一片朦胧,探不清人间颜色。   他很想问,但问不出口——   葵葵,为什么要抽烟?   赵菁就见不得,没事装什么深沉,撞撞他胳膊:“抽不抽,不抽丢了,污染环境。”   谢星沉终于抬眼看向她,他将烟拿远,烟雾飘走,那双桃花眼又在夜色里潋滟,明亮闪动间,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色,像波涛诡谲的暗河,他眼尾轻轻一扬,极轻佻极风流,笑了,并不说话,半晌,烟燃了一截,他弹弹烟灰,无声掉落在雪地里,就这么在她的注视下,赌气般,两指捏着烟,狠狠吸了一口,沉入肺腑,抬起烟,薄唇轻吐,白雾一圈又一圈。   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也是顶级的美学和视觉盛宴。   少年的脸浸在烟雾后,眼神紧紧缠着她,丝丝绕绕,像要拉着她一同沉沦到底,魅色如妖胜孽。   那一刻,赵菁想起了一个词——“衣冠禽兽”。   谁说谢星沉没劲,谢星沉可太带劲了。   赵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魂都快被勾没了,同时觉得他们两个五十步笑百步:“你这也不像是第一次抽烟啊。”   谢星沉抬手转着烟,眼轻瞟着她,不答,反问:“葵葵,抽烟什么感觉?”   赵菁回忆了下:“味道并不好。”她嘴里还含着清凉微甜的薄荷糖,两相对比,又补充:“烟很苦,不喜欢。”   “不喜欢还抽?”   “所以我之前只抽了半支。”   “那这次呢?”谢星沉眼一挑。   赵菁看着他,没说话,眼睛滴溜溜直笑。   谢星沉面无表情闭了闭眼:“你就是折磨我。”   赵菁笑了下,看着他指尖将要燃尽的烟,问:“你呢?抽烟什么感觉?”   还交流上感想了,谢星沉不知是气是笑,抬起手,看了半晌,点了点烟灰,眼轻轻一扬:“第一次。”   日后回想起来,谢星沉人生中很多第一次都与赵菁有关,包括这第一次抽烟,两人在冬夜的院子角落,不会装会,共同抽过一支烟。   如若百年,要用一句话概括,应该是——再也没有人像她,陪他共度如此多的时光,她是贯穿他一生的女人。   此时,赵菁回忆起刚刚谢星沉有模有样的动作,怪唬人的,只有四个字评价:“装逼惯犯。”   谢星沉笑了,觉得他俩谁也别嫌弃谁,都挺装的:“我从小模仿能力强,什么都能学个十成十,小时候我姐说,我家要是破产了就让我去当童模赚钱养家。”   赵菁勾勾眼:“你现在去当男模也可以。”   谢星沉挑挑眉,风流又浪荡:“那我比较贵,轻易点不起。”   赵菁玩心大起,手摸上他的脸,缓缓吐息:“有多贵?”   谢星沉看着她,手覆上她冰凉的手,却并不说话,心里想的都是赵菁抽烟的事,觉得这事要好好掰扯掰扯,好半天,才认真开口:“你抽什么不好,要抽烟。”   赵菁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就想笑,手贴在他脸上,被他的手捂热了,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脸,手感特别好,什么话都顺口说了:“那我抽你。”   “……”   “???”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谢星沉懵逼看了她两秒,瞳孔像发了地震,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   赵菁手还贴在他脸上,揉着他柔软的脸颊,看着他纯情的眼睛,哪还有方才抽烟的“衣冠禽兽”模样,觉得好玩的不得了,瞬间笑出声。   两人跟着一同笑弯了腰。   其实很明了,轻佻背后,尽是纯情,装逼是表象,幼稚是本质,两人凑在一起,就没有一刻不幼稚的。   终于停住笑。   谢星沉直起身,松松靠在墙上,呼了口气。   赵菁好玩看着他,问:“叹什么气?”   谢星沉平静说:“为自己以后水深火热的日子感到担忧。”   赵菁拧他脸:“你意见很大?我怎么你了,就水深火热?”   谢星沉无辜翘起唇:“不敢。”   赵菁笑了:“你好可爱。”   谢星沉心里一直惦记着赵菁抽烟的事,想着今晚走之前一定要给教育到位了,板起脸:“别给我笑,说你抽烟呢。”   赵菁配合着收起表情,心里却只想着玩,一本正经搞事:“好的,您请训。”   谢星沉强忍着笑,严肃道:“未成年不能抽烟知不知道?”   赵菁认真脸:“你也抽了。”   “……”   合着挖坑等着他在这跳,谢星沉面无表情的两秒,一字一顿说:“我那是错误示范。”   赵菁插兜看着他:“说说,错哪了?”   “???”还训起他来了,倒打一耙第一人,谢星沉满脸不可思议看着她。   赵菁忍俊不禁。   好半天。   谢星沉问:“我抽烟的时候怎么样?”   赵菁认真评价:“挺帅的。”   谢星沉有点高兴,舔了下唇:“帅的是抽烟本身,还是姿态?”   赵菁一直清楚,赵菁实话实话:“姿态。”   谢星沉自始至终气的也不是抽烟本身,而是要赵菁给一个态度,不是赌气、反叛、堕落,而是对自己负责,他说:“是吧,抽烟本身并没有多大含义,像我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人,装一装也能像那么回事,但并不代表真正认同,我就不信你会喜欢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这话骂的难听。   赵菁不说话。   谢星沉又偏头笑她:“赵菁你怎么回事,别人叛逆期初中,你叛逆期高中。”   赵菁不服气,昂起头:“我年轻!”   谢星沉面无表情看着她:“多大了?”   赵菁朝他吐舌头:“比你小。”   谢星沉平静点点头:“嗯,134天。”   赵菁笑了。   “痛快了?”   谢星沉又问她。   赵菁好半天没说话:“那天放学顺手买的,但也缓解不了,没什么意思。”   谢星沉一直都知道,一天不脱离这个环境,赵菁就一天好不起来,但暂时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事情又回到原点,他感到无力,缓缓说:“当我求你,别折磨自己。”   赵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看向他,朝他张开手:“抱一下吧。”   谢星沉眼中一酸,立马用力将她箍进怀里:“好想将你带走。”   赵菁靠在他身上,轻声应:“嗯。”   好半天,谢星沉才松开她,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问她怎么处置:“这烟你以后还抽吗?”   他不敢说要她保证以后再也不抽烟的话,本来已经够压抑了,他又不再身边,再严厉管制,未免残忍。   赵菁本来想说她本来就不抽烟,抽烟没意思,可看着谢星沉认真的眼神,忍不住挑起眼,话到嘴边又成了:“以后不是你点的烟,我不抽。”   谢星沉笑了:“什么毛病。”   赵菁还有理有据:“如果说抽烟是一种姿态,那么你捧着我,我才愿意勉为其难装一装。”   这话说的怪浪漫的,他家姑娘真有才,谢星沉不由自主勾起唇,觉得这事儿好办极了。   “那你别装了,也别勉为其难了,我不会再给你点烟,你也别再抽了。”谢星沉说完,将手里的烟和打火机给赵菁看,“烟和打火机我没收,行吗?”   “嗯。”赵菁点头,“我就没打算要回来。”   “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谢星沉捡起地上的烟头,将赵菁一拉,带着她往院外走,来到几十米远的一个垃圾桶旁。   他将烟头、烟盒和打火机一同扬到垃圾桶上方,询问:“丢了?”   赵菁没什么好犹豫的:“丢。”   谢星沉松手,垃圾桶底部发出“通”的一声响,然而谁也没再看一眼,丢了就是丢了,过去了不回头。   处理完作案工具,谢星沉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拿出湿纸巾来擦,跟着问:“趁着今天,你给我交个底,除了抽烟,你喝酒吗?”   赵菁张口就来:“喝啊,红的白的都喝,每天晚上睡不着就开始喝,我床底下都是酒瓶,你不知道吧。”   这种胡说八道谢星沉信都不带信的,他慢条斯理擦完手,将湿纸巾丢进垃圾桶,抬头,定定看着她:“你要气死我吗?”   赵菁一派坦然:“生日那天喝过,喝完头很晕,感受并不好,不喜欢意识不清醒的时刻。”她发病的时候意识已经够恍惚了,实在不需要更多掌控不了自己的助剂。   谢星沉气笑了:“赵菁,真的,我发现了,你没忍辱负重的命,就别起自我放逐的心,你什么不清楚?你又能惩罚得了谁?你多聪明的人啊,净折腾自己。”   赵菁站在那儿,好半天,没说话,最后看看天,夜空黑沉沉的,像要将一切湮没,路灯只是再微弱不过的点,于白雪茫茫之中,她缓缓说:“我讨厌冬天。”   谢星沉隔着几步远,静静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走过去抱住了她。   “我是想告诉你。”赵菁直直站着,任由谢星沉环住她,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并不动,“我有很多缺陷。”   是缺陷,不是缺点。   谢星沉脑袋埋在他肩头,眼睛特别热,声音低低沉沉的:“我知道。”   赵菁接着说:“我腿不好,以后还要再做手术,进行长期康复治疗,我精神也不大好,有时候会注意力不集中,总之我身体很差,有时候还会做出格的事情,会有很多很多疯狂的念头,远不如你想象中的好。”   谢星沉抬头看着她,生气又委屈:“你以为我想象中的你是怎样的。”   赵菁换了一种说法:“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下限在哪里,情况可能还会恶化,我控制不了。”   话说到这,谢星沉算是彻底明白了,抽烟只是一个引子,现在这些话才是赵菁今天的真正意图,他挑眉:“你筛选我?”   “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说出来也并不光彩。”赵菁声音很平静,“但今天在餐厅发生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觉得你有知情权。”   “所以你就瞒着我?”谢星沉怒意磅礴,有时候觉得自己挺不可理喻的,情绪来的没原由,有时候又觉得赵菁更不可理喻,她躯体化症状他居然到今天才知道,卢医生为什么没告诉他?这中间的环节他现在都不想去了解,他现在就想问,“你是不是又要说分开,让我别再来找你之类的鬼话?”   赵菁静静看着他,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太狠了,之前又把谢星沉伤的有多深,这都应激了:“我没说。”   “赵菁,我直说了吧,话挺难听的。”谢星沉竭力遏制住情绪,脸色很不好看,“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确不确定以后要跟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神经病在一起。”   赵菁觉得谢星沉马上就要后悔自己现在说出的话,目光淡淡:“别污蔑自己。”   谢星沉不听,谢星沉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她:“我告诉你,我乐意。”   赵菁乐了,完完全全笑开了,黑夜像升起了炽烈的太阳:“不是,我是在邀请你,请你和我一起面对。”   谢星沉一动不动站那儿,心头像拂过了一阵强风,将笼罩了一晚上的雾霾吹散,同时露出毫无遮掩的柔软,眼泪情不自禁缓缓淌了下来。   这是赵菁第一次见谢星沉哭,不准确,应该是,赵菁第一次见谢星沉如此委屈地哭。   少年双眼泛着微红的水光,泪花闪烁间,流转着太多太复杂的情绪,愤慨,喜悦,忧虑,以及,冲破天际的委屈。   赵菁有点不知所措,只能用他的方式,双手环住他,将他高高大大一个人,用力按进自己怀里:“别哭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你哭的样子丑死了,特别像一条狗。”   谢星沉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压在赵菁身上也确实蛮狼狈的,说他像一条狗还挺贴切,他将全身的力量卸在赵菁肩头,吸着鼻子,声音也黏黏糊糊:“赵菁,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不会哄人,话术完全起反作用。”   “没。”赵菁说。   “为什么?”谢星沉像个傻子一样,这种问题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只哄过你。”   两人静静待了会儿,夜晚气温持续下降,细雪时下时停一阵一阵,覆在他们肩头薄薄一层,落到他们发梢零零星星几点,风也和缓,再没有更温柔的时刻。   谢星沉才终于调整好剧烈不止的心跳,伸手环住她,轻轻说:“没有人完美。”   “嗯。”   “每个人都有缺陷,多少而已。”   “我同意。”   “我喜欢你,就不会只喜欢你好的部分,不喜欢你不好的部分,我喜欢的是全部的你。”   “谢谢你,我也是。”   “人的性格是复杂多变的,很难全部认知,我对你也并没有任何单一想象,那并不尊重你,人的生命是波澜壮阔的,未来瞬息万变,不确定性才是最大的确定,我不认同你将自己的情况特殊化,我更愿意称之为常态。”   赵菁听完这一长串话,笑了:“你好哲学。”   谢星沉想捏她脸:“跟你讲道理呢。”   赵菁就不是讲道理的人,仰头问他:“你最喜欢哪部分的我?”   谢星沉眼一挑:“我从来不给自己设限,我觉得你最近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可能我以前对你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谁能想到你会抽烟,叛逆的不得了。”   赵菁不在意吐舌头:“略。”   谢星沉吊儿郎当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在我面前不用伪装,我接受全部的你,真实的你。”   赵菁亮晶晶转了转眼睛,像一整个神秘的星河缓缓流淌:“那,什么才是真实的你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会被你影响,或许永远不会改变。”谢星沉散漫笑着,点了下她鼻尖,“等你以后亲自去发现。”   “神神秘秘的。”赵菁嘀咕。   谢星沉无所谓挑挑眼。   “什么都不知道。”赵菁认真看着他,踮脚拍了下他脑袋,“笨!”   谢星沉挨了下,眼一闭,并不生气,仍对她笑:“我知道。”   “什么?”   “冬天快结束了,夏天快来了。”   因为这一句话,赵菁乐开了花,哼着歌,拉上谢星沉往院子里蹦跳:“快走啦,下雪了不知道往家跑,外面冷死了。”   谢星沉立马跟上,两人到院门口,看到一边树下叠着两个大雪球,昏黄灯光映照下,雪球边缘有些溶解,一天中雪断断续续大大小小的下,又覆上了一层新的。   赵菁拉着他停下,抬手一指:“你堆的雪人。”   看那表情,分明是嫌弃,谢星沉偏头觑着她,故意笑:“送你。”   赵菁果然嫌弃,皱起脸:“不要,丑死了,没眼睛没嘴巴,就两个球。”   话音刚落,谢星沉就往雪人方向走。   赵菁跟上:“你干什么?”   谢星沉蹲下,手伸进墙根花坛的雪堆里扒拉,也不嫌冷,更不嫌脏:“给你的雪人找一双眼睛和一个嘴巴。”   没一会儿,谢星沉起身,手被冻得通红,指骨微屈,愈发纤长如玉,掌心摊着三个带着细微沙土雪粒的鹅卵石。   赵菁故意开玩笑:“你偷我家鹅卵石。”   “就偷就偷。”谢星沉比她幼稚多了,低头将鹅卵石用手擦干净,又转身从花坛里圆圆绿绿不知道叫什么的矮灌木上折了两条树枝,“我不光偷你家鹅卵石,我还要偷你家树杈子。”   赵菁简直无话可说,几岁了?她很想问,虽然事儿是她先挑起的,她偷笑着转身跑进屋:“你先玩,我去喝口水。”   “嗯。”谢星沉应了声,开始专心堆雪人。   没几分钟。   赵菁端着两杯速溶奶茶出来,看到谢星沉装扮的雪人,差点笑喷。   “你堆的雪人也这么拽吗?”   赵菁慢慢走进,表情一言难尽,将速溶奶茶递过去。   谢星沉拍了拍手上的脏东西,接过奶茶,吸了口,看了眼雪人,轻轻挑眉:“还好吧。”   所谓还好——   一般雪人双手是张开的,谢星沉的雪人双手则是交叉的,两根带绿叶的树杈子横在胸前,再配合上鹅卵石的眼睛和嘴巴,简陋就不多说了,要多喜感有多喜感。   赵菁忍着笑,不予评价:“算了,勉强能看。”   谢星沉弯身从地上拾起雪,将雪人的两个球修圆修润:“你还挑上了。”   “当然。”   两人就这么一起待在院子里,一个捧着奶茶吸,一个低头修葺雪人,安静了一会儿。   谢星沉终于想起什么,忽然说:“葵葵,圣诞快乐。”   赵菁看着他,他并没有抬头,她轻声问:“为什么今天快结束了才祝我圣诞快乐?”   谢星沉仍旧没有看她:“因为首先是你快乐,其次才是圣诞快乐。”   “你今天快乐吗?”   赵菁想知道一下他的感受。   谢星沉抬头看她,有雪片从他发梢落下,少年的俊颜晕在冰雪世界里,像一个宏大而真实的水晶球,他没说快乐,也没说不快乐,而是冲她扬起眼:“像带孩子。”   赵菁嘟囔:“这算什么评价。”   谢星沉更具体了一点:“照顾一个生病的小朋友,要看着她吃饭、喝水、睡觉。”   “我有这么麻烦吗?”   “也想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什么都想给她买。”   “你养孩子呢,搞这么变态。”   “感觉你就像我的宝宝。”   “……我发现了,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也没见你叫我爸啊。”   “喂喂喂乱轮了!”   谢星沉只笑,看着她很久,目光也动容:“照顾好自己。”   后来,他又叫她的名字。   “赵菁。”   “嗯?”   “我很快乐。”   那一晚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结束的。   只记得谢星沉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雪城一整个冬天气温都这么低吗?”   赵菁摇摇头:“不知道,但最近这几天都下雪,应该要下到明年,对了,还有几天,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嗯。”   她站在一旁,看他修雪人修个没完没了,弄了好一阵子,可这世上哪有绝对圆的雪球,忍不住问:“大晚上的堆什么雪人,用得着弄这么久吗?”   “替我陪着你。”   这是这一年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也是雪城第一年也是最后一年冬。 第76章   日后回想起这一年,应该是两人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年。   车祸,暴力,分离,抑郁,从临城到雪城,从前世到这一世……   然而全然是黑暗吗?不尽然,这一年同样给予了无数交相辉映的时刻。   你给我放的烟花,你为我唱的歌,你背我走过的路,你为我求的平安健康,你送我的华服仙履,我们一同的演出,候场区第一次的吻……后来我们总用电话联系,你时常坐飞机来看我,有时站在教室外窗边,有时藏在我家楼下的歪脖子树后面,别以为我没发现,内心偷着雀跃,不想拆穿你,谢仙仙,新的一年,好好学习,不要再逃课啦!我们见面的时候,我总觉得时间过的太快,要将一切细节都描摹,你总流连不舍,深夜离去,我们总是,长久而温暖地,拥抱!   这样算来,好的时候比不好的时候多,那就,尚且将这一年算作很好很好的一年!   悲欢罢,都铭刻进激荡温柔的漫漫岁月长河中,每每波光粼粼,成为一段不朽的青春。   无论如何。   这一年已经过去,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最好的时候还没来,来日,是蕴着无限曙光的来日。   飞机没进云海,迎着金光眩目的日出。   赵菁回到临城是初七,但总被各种事务缠身,跟谢星沉见面的时候甚少,一个春节假期,转眼就到了元宵。   初七。   谢仙仙:【几点飞机,我去接你。】   好好吃饭:【不必,我爸妈要来接。】   初八。   谢仙仙:【我来找你?】   好好吃饭:【我去姥姥家了。】   初九。   谢仙仙:【今天呢?】   好好吃饭:【去另一个姥姥家。】   谢仙仙:【……】   谢仙仙:【你真是安排的明明白白。】   初九。   谢仙仙:【今天不去姥姥家了吧?】   好好吃饭:【在路上,路远,回去要晚上。】   初十。   谢仙仙:【去游乐场?】   好好吃饭:【赵卓阳小朋友睡颜照.jpg】   好好吃饭:【我爸在店里,我妈腰痛去医院检查了,我要在家带我弟。】   谢仙仙:【我去帮你一起带孩子!】   好好吃饭:【滚!昨天你一抱他就哭!】   十一。   谢星沉发了一条朋友圈:【分享音乐:《As Long As You Love Me》】   底下立马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   [点赞]:沈婉柔、谢月盈、萧思南、祁北朝   萧思南:【姐夫我在临城姥姥家过几天去找你和我姐玩[耶]】   谢星沉刚想回复别,他现在对“姥姥家”ptsd,寒假没几天了能不能给他留点二人空间。   转眼就看到新回复——   段锐:【是谁大寒假好不容易在一个城市还见不到面[偷笑]】   何田田回复段锐:【[疑惑]有吗?我正跟赵菁一起吃饭呢,另外感谢谢同学今天放菁菁出来陪我一天[愉快]】   黎梦回复段锐:【对呀,我跟lyq刚刚在商场还看见zj和htt了呢,zj还问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干杯]】   罗雨晴:【那我们就率先申请明天跟zj一起出去玩啦[玫瑰]】   “???”   “……”   谢星沉看着满屏聊的热火朝天,感觉自己被赵菁遗忘在了世界角落,赵菁没空见他有空陪何田田出去吃饭?就连黎梦罗雨晴都有份?他连黎梦罗雨晴都不如?以后他见她是不是还得预约???   谢星沉内心复杂,打打删删半天,最后在朋友圈底下回了一个emoji。   谢星沉:【[心碎]】   三秒后。   谢星沉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分享音乐:《I Knew You Were Trouble》】   一分钟后。   [向日葵]:【[位置信息]】   [向日葵]:【赵葵葵同学实名邀请谢仙仙同学共进晚餐。】   三秒后。   谢星沉删了第二条朋友圈。   十二。   [向日葵]:【三十分钟,来我家楼下公园陪我散步。】   十三。   [向日葵]:【来我家陪我写作业。】   十四。   谢仙仙:【今天还去你家写作业?】   好好吃饭:【我家一屋子人,哦不,两屋子人,你来吗?】   谢仙仙:【……不了。】   好好吃饭:【来嘛,萧思南可想你了。】   谢仙仙:【不……】   好好吃饭:【不想吃我爸做的饭了?】   谢星沉:【小猫投降.jpg】   元宵。   谢仙仙:【今晚一起看烟花?】   好好吃饭:【OK!】   谢仙仙:【我吃完饭去找你。】   赵菁当时没回。   此时。   好好吃饭:【我在你家楼下。】   赵菁发完消息,将手机揣进兜里,抬起头。   从西山居路旁往西山顶望去,落日沉入浓烈温柔的渐变紫里,庙宇顶金光熠熠,灵泉寺钟声杳杳,远近山间积雪化去,树木光秃秃,也隐隐发出绿芽,芜成菁,似能看见来日烟华盛景,应是桃花芳菲十里,像一个人的眼睛。   她不由自主弯起眸,对自己说——   赵菁,春天来了。   再回首,视野里陡然就撞进少年高大匆忙的身影。   她看到他的模样,忍不住笑:“急什么,怎么端着碗就出来了?”   谢星沉羽绒服红围巾,黑发柔软烂漫,脸蛋泛着微微红晕,应该是跑了几步,热的,有丢丢可爱,他端着个纸碗,将腮帮子里的汤圆咽下去才说:“一知道你来了,就把汤圆倒纸碗里跑出来了,这样省时间,端着直接走,走吗,现在去看烟花?”   这是有多想见她,饭没吃完就赶着出门,赵菁会心一笑,走过去挽着他往里走:“没事,烟花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始,等你吃完我们再去。”   谢星沉转身将她往庭院里带,一手端着汤圆,一手捉住她冰凉的小手往口袋里揣,问:“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赵菁边走边往他身上靠:“在附近吃饭。”   “晚饭吃的什么?”自从赵菁消瘦,谢星沉就格外关注赵菁一日三餐吃的什么,有没有按时吃。   赵菁沉默了一会儿,说:“两家人一起在酒店吃的。”   叹了口气,赵菁又说:“我有时候会想他们不要对我那么好。”   不必多说,谢星沉哪里不懂,心疼握着她的手,一面将她拉进门,一面朝里喊:“王姨,再煮一份汤圆!”   再次来谢星沉家,还是之前将谢星沉害得半死不活的情况下,赵菁停在门口,有些紧张,手被谢星沉握在口袋里,微微挣开,缓缓贴上他腰侧,小声问:“你刀伤现在怎么样?”   “几百年前的事了?”谢星沉好笑看她一眼,腰间受不住,将她手拽出来,弯腰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放到她面前,“换上。”   赵菁低头一看,是她之前来时穿过的那一双,她知道谢星沉的洁癖程度,两人之前闹得也确实难堪,表情微讶:“这拖鞋,你居然没丢?”   谢星沉拉着她,撇过眼,略略勾起唇:“我知道你一定会再来我家。”   “自恋鬼!”赵菁嗔嗔打他一下。   “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少年回眸,极尽人间风流。   换好鞋,两人走进去,就见谢老太太在客厅看电视。   赵菁一时钉住,抿着唇,目光犹豫。   谢星沉见势,立马将她往谢老太太跟前拉:“奶奶,你看谁来了。”   赵菁被迫跟上,来到老人家面前,脸不由发热,仍是害羞。   谢老太太缓缓抬头,目光和蔼依旧:“小同学,你来给奶奶拜年了?”   赵菁总算松了一口气,将人孙子害进ICU,还负心薄幸,一般家长估计恨死她了,让人孩子有多远离多远,谢星沉奶奶现在见着她有这态度,算是相当不错了。   她立马喜庆道:“奶奶新年好,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他这小祖宗让人省心,我才能真的如意。”谢老太太看了谢星沉一眼,又笑着,拉她坐下,拿了水果给她吃,“你们两个和好,也是再好不过,他这小子混,你多担待点。”   赵菁躲着笑。谢星沉立在一旁,指着自己,满脸不可思议:“我混?”   “你不混谁混?上次圣诞节回来,脖子上一排牙印,别以为你奶奶我眼花没看到,你说去看人姑娘,结果就带着人鬼混?”谢老太太瞪他一眼。   谢星沉无辜死了:“她咬的我!”   赵菁瞬间失去笑容,脸红透了。谢老太太瞧见,也没做声,目光矍铄一闪,愈发为她据理力争:“你不欺负人家人家能咬你?还咬脖子?小同学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谢星沉放下手,彻底无语了。   赵菁得了便宜还卖乖,抱着谢老太太的手,甜甜笑:“奶奶真好!”   谢老太太摸摸她的手,颇为感慨:“我还不知道,他们谢家的男的都一个德行,死脾气硬,他老子比他还差劲,巴黎飞多少回了,媳妇都追不回来。”   “……”   谢星沉悟了,他这回是被他爹给连累了。   这时灿灿又从外面跑了进来,直往谢老太太腿边蹭,像是要搬救兵:“呜呜呜。”   窗户外响起高跟鞋和皮鞋声,灯红夜浓下,男人英姿勃发,却垂首冷丧,女人香衣轻狐裘,指尖一点猩红,烟雾轻缭,声音凌厉。   “我谢月盈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   谢老太太摆头:“我们家月盈那么好的孩子,心又软,这男的不行。”   谢星沉:“……”你家谢月盈真好,真心软,大过年让人在外面一站一夜,看都不看一眼。   赵菁偷着笑,第一次见谢月盈拉扯多年的前男友,灿灿的主人,倒是新奇。   男人也有傲骨:“灿灿是我养大的,我要带走。”   谢月盈头也不回:“你给我滚。”   男人拉住她,皱眉:“谢月盈你要讲点道理。”   谢月盈冷笑:“你认识我多少年了,我谢月盈是讲道理的人?”   ……   众所周知,讲道理的注定要被不讲道理的拿捏。   谢老太太摸了摸灿灿的脑袋:“狗都要抢,小家子气。”   谢星沉刚要附和。   谢老太太:“男的都不是好东西。”   谢星沉:“……”算了,男的在他家地位也就这样了。   谢老太太握着赵菁的手,细细打量了她一通,又说:“小同学瘦了,你也不知道照顾好人家,晚饭还没吃是吧?一碗汤圆肯定不够,我去厨房看看,让王姨再添点。”   老太太一走,谢星沉就挨着赵菁坐了下来。   赵菁故意往一旁一挪,笑他:“奶奶说男的都不是好东西,你离我远点。”   谢星沉气笑了,趁着客厅没人,将她往沙发角一扑,挠她痒痒,挑唇恣意:“我是不是好东西你不知道?你才是最坏的大坏蛋!”   赵菁咯咯笑着,窗外争吵声又起。   “谢月盈我不想跟你吵架。”   “我不会再浪费另一个五年。”   “浪费?你的五年是五年,我的五年就不是五年?”   “你在用什么立场跟我讲话?梁总?梁四公子?”   “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女朋友,梁氏未来的女主人,谢月盈,这么多年,你把我当什么?”   “竞争对手,还能是什么,你做的事让我恶心。”   “难道你就没利用过我?你就没欺骗过我?谢大小姐倒也不必把自己撇的这么清。”   “你也知道是相互利用,相互欺骗,情人之间,玩心机有意思吗?反正你斗倒了一帮兄弟,得到了一整个集团的控制权,我也获益颇多,坐稳了位置,我们两清了,不必再纠缠了。”   “商场上没有绝对的关系这个道理还要我跟你讲吗?”   “那你把梁氏送我,明天我就让你进我家门。”   “谢月盈。”   “梁京洲,我们就这样吧。”   窗内。   赵菁斜在沙发上觑他,幽幽问:“什么感觉?”   谢星沉起身,笑了:“我比他们幸运。”   王姨不光煮了汤圆,还做了羊肉汤面。   谢星沉就又陪赵菁吃了一趟。   两人天黑透才从谢宅出来。   赵菁手上抱着谢老太太临走给的红包,犹疑看向谢星沉:“来你家一趟,什么也没带,又吃又拿的。”   谢星沉笑了,一把接过她手里的红包,塞进她口袋里:“你再没有还回来的机会了。”   上了出租车,谢星沉报了个陌生的地址,驾驶台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元宵节的新闻。   谢星沉将她揽进怀里,靠在座椅里,缓缓说:“今天都元宵节了,一整个寒假我们都没见几面,你就要走了。”   赵菁温温点头:“嗯,明天走。”   谢星沉又开玩笑:“葵葵,你老实说,一整个寒假都躲着不见我,你是不是找男小三了?”   赵菁勾起唇,小声应:“对,你做大,他做小,你一三五,他二四六,今天过节,按例陪正房。”   谢星沉乐得不行,故作小气,轻轻哼声:“你陪何田田吃饭不陪我吃饭,你还要跟黎梦罗雨晴逛街,嗯?”   赵菁仰头捏他脸,笑出声:“我服了,你连何田田的醋都吃,黎梦罗雨晴我就客套客套,总不能说我跟她们不熟不想跟她们一起出去玩吧。”   “不行,你只能宠我一个人。”谢星沉箍着她,要多作有多作。   赵菁早有一百句等着:“给你机会你不中用,昨天你怎么不去我家,一堆人宠你。”   赵卓阳哭着要喝奶,萧意迟萧思南缠着他一起玩,萧方霁沈婉柔沈丽春赵国安多半还要问他学习问他家里问一堆问题,他直接成为全场焦点,纯纯去受刑,哪还有跟赵菁单独相处的时间,谢星沉想想就眼前一黑:“我去了,得被活剐了。”   “怎么说的去我家是上刀山下火海一样,我今天都来你家了,你不敢去我家。”   “你讲讲道理,这是一个量级的?我家就我奶奶,最多再加我姐,你家四个爸妈三个弟妹,本来就够多人了,我去纯纯添乱。”   “你认识我多少年了,我赵葵葵是讲道理的人?”   此言一出,两人瞬间笑的东倒西歪。   谢星沉埋在她肩头:“你学的还真快。”   赵菁又出声撩拨:“再给你一次机会,我爸妈还在酒店没走,你要不要去接受宠爱。”   谢星沉眉一挑:“我谢仙仙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   赵菁笑的直拍他背:“大胆,你连你姐的玩笑都敢开。”   谢星沉不跟她闹了,扶她起来:“坐好,快到了。”   赵菁抬头,看着车窗外不知驶向何方的街景,隐约记得谢星沉上车时报的地址是一个小区名,忍不住问:“我们现在去哪?”   谢星沉附在她耳畔,气息潮热,低沉蛊惑。   “去我家偷情。” 第77章   付钱下车,司机特别怪异地看了两人一眼。   赵菁插兜站在马路牙子上,有气无力地踢了谢星沉一脚,撇着嘴,颇有些害羞:“都被听到了。”   谢星沉拉着她胳膊,低头拍了拍裤子,心想到底是谁说的更过分啊,他俩哪到哪啊,不由笑了,起身一把揽过她,咬耳朵般亲昵,话却浪荡的不得了:“那我们光明正大偷情。”   越来越不着调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赵菁笑着低骂了声:“滚啊。”   “你除了这句就没词了吗?”词汇量能不能再大一点,骂人能不能再有水平一点,表情能不能再凶一点,谢星沉心里悄摸嘀咕着,嗓音低沉玩味,愈发过分。   “滚!”   赵菁这回仰脑袋凶巴巴瞪着他。   谢星沉笑了,果然逃不出一个滚字,他家姑娘单纯着呢,眼见赵菁就要跟他急,立马带着她往里走。   “走,去我家。”   小区挺高档的,位置离谢星沉家和赵菁家差不多远,离附中倒挺近,步行十分钟不到,所以准确来说,这是一套学区房。   一进门,谢星沉就从鞋柜取出了一双新拖鞋,植绒面缀着可爱的小草莓。   赵菁坐下换鞋,悄悄觑了谢星沉一眼:“蓄谋已久?”   谢星沉已经走进厨房,准备茶水,少年静立在洗理台前,背影宽阔散漫,特别有居家感:“早就想带你来了,你一直没空。”   “还怪起我来了。”   赵菁嘟囔着,从换鞋凳上起身,在客厅随意转了圈。   风格依旧极简冷感,或许是东西少,空间又很大,白瞎了270度广角落地窗外的一线江景。   临城的房价赵菁还是有数的,这个地段更是数一数二。   近千万的江景大平层,当学区房,未免奢侈。   偌大的客厅陈设一览无余,移动电视的电源线在奶油白哑光瓷砖地面爬行,不规则圆弧地毯上丢着游戏手柄,沙发也是软乎乎的米白色。   谢星沉的审美一直是顶级的,空间视觉效果很舒适,唯一值得一提,比之西山居的房间,这里几乎没怎么用灰色调,柔和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为了迁就谁。   除此之外,就是夜景繁华的落地窗前摆着个白色小圆桌,小圆子前面对面两把椅子。   赵菁走过去,看到丢地上的书包,几本书和几支笔散出来,桌上胡乱铺着试卷和草稿纸,还没写完,不由失笑,看来是真的忙的没空收拾,高三也是没办法。   她随手拉出把椅子坐下,从桌上揭起张试卷前后扫了眼,问:“你上学就一个人住这儿?”   厨房传来洗洗切切和烧水声,谢星沉的声音也隔的远:“每天回西山太远,节约时间。”   赵菁放下试卷,转头又环顾了下房子格局,还是觉得空:“房子太大,你一个人住也怪冷清的。”   谢星沉:“我家在附中边上没有更小的房子。”   赵菁:“……”   算了,跟谢某人计较什么,还没被他装够吗?行走的人间炫富机。   不多时,谢星沉就端着茶点回来了:“家里东西不多,你将就着吃点。”   赵菁连忙帮着收拾桌面,趁机看了眼,这哪里将就了?这可太讲究了!   没错,简单的水果、点心和热饮。   但除了草莓和车厘子,苹果橘子梨都是去皮切好块的,芝士小蛋糕、泡芙和曲奇也是拆了包装摆在白瓷碟里的,透亮的玻璃壶里盛着乳白色,恬淡的果香奶油香间,飘出浓浓热气,是甜腻腻的草莓牛奶。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一切,那一定是,温馨。   赵菁感觉自己在享受一场闲适的下午茶,有些不知道夸什么好,谢星沉可真是个贴心的讲究人。   贴心的讲究人谢星沉放下茶点,又取了一只玻璃杯,倒了热草莓牛奶,递给她:“趁热喝。”   赵菁接了。   谢星沉触到她的指尖,有点冰,又瞧见她双腿在桌子底下缩着,怀疑她的腿疾犯了,转身去客厅拿暖风机:“腿冷?”   赵菁捧着杯子暖手,淡淡说:“不知道是不是坐久了,膝盖痛,腿没伤之前就痛,这边冬天又没暖气。”   “去医院查查,王姨之前膝盖疼,医生说是骨质疏松,吃几个月钙片好了。”谢星沉已经将暖风机拎到她腿边,一插上电源,热风呼呼往外吹。   赵菁一双腿瞬间熨帖了,暖意向全身蔓延,再低头嘬了一口热草莓牛奶,心头也甜滋滋的,忍不住舒服的往椅子上一仰:“谢仙仙你好贤惠啊,好想娶你当媳妇儿。”   正在厨房水槽前洗手的谢小媳妇儿动作一顿,满脑子复杂地琢磨着自己发展着发展着怎么把自己发展成了人媳妇儿,这么没有男性气质的吗?赵某人是否对男性防范意识过低?转念一想,管他呢,反正上位了,关掉水龙头,随手抽了张纸擦干手上的水,将废纸扔进垃圾桶,心情好地折返回去,声音也吊儿郎当。   “行啊,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他又将灯关了,室内顿时暗了,落地窗外高楼鳞次栉比,江景连绵千里,霓虹不夜,洞进来些幽微的旖旎,半明半现,若即若离,倒真有几分洞房花烛的色彩。   赵菁在昏暗里伸了个懒腰,倦眼看向他:“这么麻烦吗?”   谢星沉幽幽挑眉:“公主的正室这点待遇没有么?莫非公主专宠外室,弃我于不顾?”   “……”哥,你还演啊,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谢星沉看着赵菁满眼迷茫又惆怅,乐的勾起唇,走过去用冰手揉了下她的脸:“所以建议你乖乖当我媳妇儿。”   赵菁哪能不知道谢星沉的恶趣味,一把拍开他的手,皱起鼻子,要治这种人就得比他更胡说八道,况且也不算胡说八道:“你个死变态,上次还要我当你女儿,这次又要我当你媳妇儿。”   “不冲突,你当我媳妇儿,然后我像养女儿一样养你。”谢星沉将圆桌后拉,拖了另一把椅子,坐到桌前,面向落地窗。   赵菁悄悄将椅子挪过去,映着落地窗外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跟他肩并肩坐着,靠到他身上,拍了他一下:“流氓。”   谁料少年桃花眼轻轻一挑,昏昧里,似有幽火落,声如妖孽。   “没听过一树梨花压海棠么?”   “……”   赵菁脸通红,受不了了,这天没法聊了,这狗逼太变态了,还中西结合,古今中外,引经据典。   谢星沉半天没听见她吱声,忍不住低笑了声,在幽幽的夜里格外明显。   赵菁气的直哼哼,将脑袋往他怀里一撞:“你就知道欺负我!”   谢星沉微不可察勾起唇,暴躁小猫撒娇呢,得哄,一手松松环起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一手从桌上拿过点心碟,取了一枚芝士小蛋糕,剥了纸托,拉起她的手,递到她手上:“所以不要男的给你弄了点吃的,你就要给人当媳妇儿。”   赵菁愤愤咬着芝士小蛋糕,势有把谢星沉家吃空的决心,声音鼓鼓囊囊:“是你给我当媳妇儿。”   谢星沉被她这点执着弄笑了:“怕你被骗,奶奶说的对,男的没一个好东西。”   怎么还自己骂起自己来了,赵菁觉出点意思,一口芝士小蛋糕一口草莓热牛奶,眼睛亮晶晶看着他,问:“你给我弄的吃的也不行吗?”   谢星沉转手将水果也端了过来,叉了颗草莓,投喂到她嘴边:“我弄的吃的行。”   赵菁一口咬下草莓,笑了:“你双标。”   谢星沉不以为意:“人活着就会双标,我对你要跟对别人一样那才证明我真的不行。”   赵菁有感受到偏爱,又心情好地问:“你也不是好东西吗?”   “不是。”   “哪里不好了?你最好啦!”赵菁笑眼抱着他胳膊小幅度晃。   谢星沉颇有些心神荡漾,轻舔了下唇,混账模样特别勾人:“我对你有邪念。”   “什么邪念?”   赵菁水灵灵看着他,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谢星沉看着她的眼睛,特认真,特正经。   “想把你骗回家,亲你,欺负你。”   赵菁脸热到爆炸,扬手将玻璃杯一搁,扑通一下埋进他怀里,闷胡萝卜一样。   谢星沉指尖轻轻划过她飞红的耳廓,气息沉缓低哑:“知道欺负是什么意思吧?”   赵菁第一次从谢星沉口中听到这么露骨的话,心跳快到不可思议,一把捉住他作乱的手,反手捶了他一下,声音倒一点攻击力没有,棉花球似的:“滚。”   谢星沉瞬间笑了,顺着她的手,一下下捏着她的手指玩:“见识过流氓了吧,老实了吧。”   赵菁羞愤欲死,使劲在他身上扑腾了下:“哼。”   “划船呢你。”谢星沉拍了下她手,就见不得她这姿势,坐没坐相,躺不像躺,索性一把揽起她的腿,搁到椅子上,给她翻个面,变成了仰躺在他腿上。   赵菁觉得视角怪怪的,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捂住他眼睛:“说,你今天带我来你家,是不是居心不良。”   谢星沉没办法,由着她闹,眼睛被遮住了,身子懒洋洋往椅子上一靠,笑的唇红齿白:“我遵纪守法。”   “那就是有了。”   “没男的会没想法。”喜欢的姑娘来家里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要真没想法,那才有鬼了。   “……”男的都是狗东西,谢某人大狗特狗。   “都说了上我家来偷情。”假的。   “……”   赵菁垂下手,一副生无可恋相。   不想说话了,再见,谢仙仙再也不是那个纯洁的谢仙仙了,呜呜呜呜呜~   好半天,谢星沉忽然挑眼说:“准确来说,我现在是预谋阶段,等合法了才打算正式实施。”   “哦?”赵菁悠悠看着他,愿闻其详。   谢星沉说:“我几个月前才搬过来,一直太忙,没空布置,等高考完,添置点物件,应该就不会太冷清了。”   赵菁好奇:“你高考完也住这边?”   谢星沉不答,继续说:“房间我住了一间,给你留了一间,差不多给你买好了床单被褥和睡衣,缺什么以后再慢慢买,等下帮你把门锁指纹录了,小区门禁卡也办好了你走的时候带走,以后,你回临城,要是不想回家住,可以住我家。”   赵菁脑子有点发懵,唇齿间缓缓蹦出四个字:“非、法、同、居?”   “……”谢星沉长睫一闪,敲了下她脑袋,“想什么,你住这边,我就回西山。”   “哦。”赵菁眼睛滴溜溜瞅着他,小嘴一瘪,摸着自己的脑袋。   谢星沉看着她这委屈模样,心里也乱乱的,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才开口:“上次去雪城,看到你的状态,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直想为你做点什么。”   赵菁伸手抱住他,将脑袋埋进他怀里:“谢谢你。”   谢星沉反环住她,微微俯身,感受着她的体温,柔和又细腻,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其实挺简单的:“想让你当我媳妇儿,是因为我喜欢你,想把你当女儿养,是因为,我心疼你,想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照顾你。”   赵菁笑的眼睛有点热:“你真好。”   谢星沉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好,他现在全靠家里,没有任何个人资本,给不出任何实质性承诺:“其实我也不能保证什么,反正这么说,以后我饿不死绝对有你一口饭,我在一天家里就有你一间房。”   赵菁直笑,干什么说这么惨,跟个要流落街头了一样:“谢氏集团二少爷说这种话?”   “雪城萧家大小姐过这种鬼日子?”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赵菁仰头冲他笑,晶莹盈满眼眶,这一刻,她不由想,这就是家吗?不知道,或许为时过早,或许过于幼稚,但无论如何,她现在好像拥有了。   谢星沉抱紧她,知道他们一路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也知道往后他们还有很多很多路要走,他想为他的女孩遮风挡雨,他想跟她有个家。   其实,关于那个字的定义,并不关于其他,只关于另一个人的存在,极尽此生温柔所有的爱。   安静了一会儿,落地窗外的江滩都开始放烟花。   无数片晶莹的流火在夜空中绽开,混沌浮华的都市都无法掩盖其璀璨,光耀的碎片挟着惊天动地的气势撞进所有人瞳孔,美丽至极的一瞬,留下虚虚沉沉的光斑,存在过就是存在过,倒也不是燃烧殆尽,一无所有。   这是这一年春节的收官,寒假的最后一天。   今夜过后,又要南北分别。   赵菁看着外面的烟花,从升到落,落又复升,繁盛和黑洞交替,震耳欲聋,听不清自己的心跳,呼吸间萦绕着少年身上的玫瑰夹杂松雪香,心头却有热血涌动,难凉难止。   她疯狂想,纵使今后被黑暗吞噬,她也想待在他身边,拥在他怀里。   触碰过炽热和光亮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寒冷和黑暗。   就当她自私。   她玩笑:“就知道变着法把我拐到你家。”   他认真:“这辈子拐你一个就够了。”   去年除夕夜的烟花,他在她家楼下等她,朔风寒寒,相对而立的两人久久凝视,围巾也想缠绕,是谢星沉给她准备的一场盛大告白。   今年元宵夜的烟花,两人在家一起共赏,茶果温温,落地窗上映着两人的身影,彼此的怀抱也热切,谢星沉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赵菁倒憋不住,窝在他怀里,勾着他手指问:“去年我说过什么来着?”   谢星沉看着外面的烟花,其实也有所感,但故意不说,挑眼幽幽看她:“去年什么时候?”   “就除夕你在我家楼下。”   “你说了什么?”   “讨厌。”赵菁不好意思,脸埋过去,打了他一下,娇气着呢,“不说算了。”   谢星沉一把捉住她爪子,不撩她了,伸手将她翻了个面,看着她的眼睛,懒洋洋,说了最关键的那句话:“你说高考后——”   赵菁乖张点头,等他继续:“嗯。”   谢星沉却眼风流一挑,潋滟流波,纨绔至极:“要当我媳妇儿。”   “滚!”赵菁羞红了脸,笑容漾开。   “所以呢?”谢星沉幽幽挑眉,捏着她细白的手腕,等她指示。   赵菁明明亮亮认认真真看着他:“我不打算食言。”   “没事。”   谢星沉轻佻一笑。   下一秒,将她往后面桌上一按。   玻璃杯都差点被掀翻。   谢星沉伸手一按,落在她耳侧,强势又温柔。   赵菁身体陡然失重,看着谢星沉慢慢俯近,少年黑发沉入不夜都市,极具锋利感,眸微敛,暗色涌动,气息侵袭过来,形容危险,她心脏跳到嗓子眼。   谢星沉憋一晚上了,这姑娘一点数没有,在他怀里滚来滚去,再不做点什么真的会发疯。   当然。   最后。   纯的不能再纯的高道德感谢某人,缓缓靠近,俯到女孩颈侧,行动毫无威胁力,气息沉重,低哑暧昧,也就能靠声音蛊惑人。   “我会强制执行。”   赵菁瞬间笑了,雷声大雨点小,谢仙仙真乃神人。   指望他做点什么是完全不能指望。   她说:“我不耍赖。”   谢星沉在昏暗中,耳边绕进她小猫式的轻笑呢喃,很近很近,又幽幽远远,浸在她细腻柔和的香气里,瞧着那脖颈,牛乳般细白一段,旖念小火苗般窜的一下在心头烧起,瞬间懂了赵菁那天为什么会咬他脖子,何为嗜血的快感,真的很诱人。   他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指尖无意间轻轻划过那白色瀑布,缓缓凑近,在她颈间逡巡片刻,愈发沉醉,终究,是不舍,最后,视线在昧色里飘忽着,盯上了她的耳垂,红的快滴血,这么就这么容易害羞,他笑着仰起唇,轻轻咬了一口。   赵菁本来是在笑的,笑谢星沉从来言行不一,话说的浪荡动作纯的不得了,然而当那浓烈的气息在她颈侧丝丝缕缕徘徊蔓延,她瞬间笑不出来了。   如果说有一种特质是赵菁永远敌不过谢星沉的,那一定是天生的纯情勾引力,谢星沉有时候的行为逻辑和磁力场就挺魔幻费解的,一般人要扑倒就扑倒,要亲就亲,要咬就咬,谢星沉不,谢星沉使劲犹豫,使劲徘徊,认认真真把蚂蚁一只只挑上蒸锅一样,明明纯的不行,什么也没做,甚至连肢体接触都没有,可感受着他的气息和心跳,窸窸窣窣间,就让人感觉特别色情特别欲。   很多次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狗逼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样让人很难受,赵菁悬在被那暧昧的气息,被谢星沉逼疯边缘,就差将他一推起身,或者迎着吻过去,耳垂忽然触上一抹湿润柔软,像黑天被翻没的火盆,瞬时掀起一阵颤栗,潮热蔓延至全身,她又被人揉进了怀里,像泡进了水里,骨头都酥了。   他跟着又含了一口,低低出声,暗夜里,像摄人心魄的妖孽。   “嗯,你还债。” 第78章   三月,赵菁症状又严重了,原因是一模成绩不佳。   回家车上,赵菁神色凝重地盯着手机,指尖缓缓拖动,查看成绩表,这次出题难度一般,总分和名次有所下降,罪魁祸首是英语失利。   老师同学都觉得不应该,英语明明是她最擅长的科目,不靠天赋,反复练习就能获取高分。   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她注意力集中困难。   赵菁有些头痛,以前焦虑不能考第一,现在焦虑不能跟谢星沉考一个大学,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最终指向,没有退让,没有妥协,无法真正势均力敌,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降下车窗,靠进座椅里,微微阖上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春光韶染街景,午后温和又清爽的风大片大片从外面涌进来,仍旧觉得胸口发闷,张嘴大口大口呼吸着,控制不止地,指尖的手机也滑落到地上。   “哐当——”   一旁补觉的祁北朝被惊醒,弯腰捡起掉落在脚边的手机,伸手递过去,瞬间就察觉到赵菁状态不对劲,靠在车窗边呼吸不过来的样子,指尖也细微发抖,连忙问:“姐你怎么了?”   赵菁扶额,闭着眼,胸口起伏着,并不说话。   祁北朝是傻子也知道怎么回事了,急急拿过赵菁的书包翻找:“姐,你带药了吗?放哪了?我找给你。”   赵菁一般能不吃药就不吃药,调整一会儿呼吸,等症状自行缓解,此时没办法,怕祁北朝将事态严重化,萧方霁强制她在家修养,耽误事,不得已缓缓睁开眼,抬手指过去,虚弱开口:“最外层。”   祁北朝立马找出药,拧开瓶盖塞到她手中,又从她书包一侧抽出水杯打开候在一旁。   赵菁吞了药,靠车窗平息了一会儿,余光瞥见祁北朝看了她一眼,悄悄拿起手机,立马一把将他手机夺过来,目光冷冷:“小间谍,别告状。”   祁北朝投降,再三保证,赵菁检查了下聊天记录,才把手机还给他。   谢星沉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自愿给他当间谍,她一有什么事,不出三小时,小报告就打过去了,甚至对谢星沉比对她还熟稔,萧方霁沈婉柔就差把谢星沉当亲儿子了,可以说,除了萧意迟小朋友因年龄限制没有间谍发展潜质,没一个省心的。   吃定了虽然萧家没一个有资格管她,但谢星沉能治她。   离高考也就两个多月了,学习已经够紧张了,别什么事都往谢星沉那告,她自己能解决,精力有限,不做无必要浪费。   然而谢某人似乎很闲。   回到家,孙姐告诉她有快递,在玄关柜上,贼大一扁长方形。   赵菁拿起来掂了下,挺轻的,看地址是从临城寄来的,没人给她打过招呼,自然也不知道寄件人。   她找出美工刀划开,裹挺严实的,里三层外三层,最后拆出来一副油画,还有一封信。   一见到那油画,她也就知道是谢星沉的手笔。   画布上,是一片灿烂的向日葵地。   色彩大胆艳丽,笔触细腻柔和,金黄的花瓣和茁壮的植株恣意挥洒在炽烈的阳光下,不完全写实,充满自由与狂野。   右下角的署名笔迹更是任性妄为,认半天才认清楚,一行日期,一行“谢仙仙”。   她的谢仙仙,为她而作的画。   赵菁想起了上周末段锐发的一条朋友圈。   很快拿起手机找了出来。   段锐:《写生》   [照片.jpg]   照片是在谢星沉家的后花园拍的。   西山麓的午后阳光普照,正对着的一片土地上,黑褐色的土壤里冒出新绿,一派生机勃勃(她当时以为是播种后的菜畦,现在想来应该是谢星沉刚发芽的向日葵地(笑))。   近旁支着画架,油布上是半成品,才晕了个大概,黄灿灿一片,跟现实中绿油油的菜畦(向日葵地)没有半毛钱关系(现在看到最终产物,才知道段锐朋友圈文案里的“《》”有多搞笑,古有曹操望梅止渴,今有谢某对苗画花)。   谢星沉立在一侧,身上还套着校服,应该是刚放学回来,袖子松松挽起,露出腕骨,正一手托着调色盘,一手拿着铝管挤颜料,手指纤长好看,少年身高腿长,头发晕在阳光下,散漫又恣意(不愧是她媳妇儿,帅爆~)   何田田在底下评论:【谢同学这也太爽了,一模考完就回家玩[柠檬]】   段锐回复何田田,损的不行:【这逼肯定考的贼好,不然没这心情,多少年没拿过画笔了,谁知道他又要装什么逼[黄豆汗]】   赵菁放下手机,笑的不行。   跟着打开信封。   葵葵亲启: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花开的时候,你回来看我吧,画里缺个女主角。   仙仙   看到落款“仙仙”二字,赵菁不由莞尔,前阵子她跟谢星沉打电话,舍不得挂,可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她就不停叫他“仙仙仙仙仙仙”,谢星沉特别嫌弃,觉得少一个字特别女,特别矫情,谢星沉越嫌弃她越叫,对着干,谢星沉不胜其烦,要挂电话。   她又说:“不想我叫你仙仙,那我以后叫你xxx。”   “为什么?”   “因为是谢仙仙的缩写。”   “那我以后叫你kk。”   “滚!”   “嗐,算了。”   “仙仙仙仙仙仙~”   “……”   她又一次用胡搅蛮缠□□了他的意志,幼稚园胜利会师,耶!   赵菁看完,将信折好装回去,信封里又掉出一张纸。   她捡起来一看,是谢星沉的一模成绩单。   段锐说的没错,谢星沉确实考的很好,铁打的谢星沉,流水的全校第一。   狗东西,成绩单还要夹进来炫一把,晚上打电话定要讨回公道!   赵菁开心又愤愤,将成绩单连同信封塞进书包,抱着油画上楼。   油画她越看越喜欢,最后索性找孙姐要了工具,挂到了书桌一侧的墙上,正对着窗,午后斜照漫进来。   看着墙上的油画,炽烈的向日葵,像太阳的冠冕。   赵菁放学时因一模没考好的坏心情也随之烟消云散,如果生命是一株阴雨寒凉后多病的向日葵,那么她想,他就是她追逐的光和热,她的最佳良药,她的太阳。   她永远偏向他,欣欣向荣,就像他永远照耀着她,永世不改。   赵菁坐在书桌前,拿出英语试卷,集中注意力,开始写阅读理解,窗外孩童嬉戏,午后春光正好,清风掀起白纱帘,日换星移。   这一天太阳直射点接近赤道,北半球白天慢慢变长,太阳照进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墙上的油画长时间沐浴在日光里,日历翻过一页页,像窗格渡过一扇扇,由窄到宽,由快到缓,向日葵鲜明的油彩,韶染上金,似乎也吸收光热,炽烈燃烧着,要跳跃出来,从播种呵护、和煦温柔的春,去到丰收盛放、灿烂至极的夏。   学校作息进入夏令时,这是一个漫长而燥热的季节,而当这一年高考落幕,属于他们的夏天才真正开始。   这大概是人一生中最悠长而闲适的一个暑假。   她要回到南国的香樟树下,频频去探林梢风过是否有人来,回到长宜路88号,趴在柜台上看着一整瓶汽水慢慢冒泡等一个人。   -   6月12日。   长宜路88号。   下午三四点左右。   赵菁趴在橱窗后,面前摆着新买的笔记本电脑,一手松散操纵着鼠标,一手有一勺没一勺挖着冰淇淋往嘴里送,冰淇淋碗壁冒出水珠,顺着淌到玻璃橱窗上,冰凉一片。   “啪嗒”一声,有人打了空调帘子进来,她太投入,没注意到。   直到余光闯进一截腕骨分明的手,冷白矜越,落到玻璃橱窗上敲了下。   她才下意识从电脑后抬起脑袋:“欢迎光临,请问您要点什么?”   话一说完,她就笑了。   眼前的少年吊儿郎当倚在橱窗前,一手松松支着下颌,桃花眼上挑,眼神慵懒又随性,声音莫名惑人:“小店员,又看店啊?”   赵菁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招财猫般双手合十做出“拜托拜托”的姿势:“拜托小哥哥行行好,我就能早点下班了。”   谢星沉心情好得不得了,掀了下眼,大手一挥:“店里的东西我全包了,你今天下班时间归我。”   赵菁终于忍不住弯起眼,冲他笑。   “男朋友,等你好久了。”   可不是等了好久,赵菁昨天下午回的临城,谢星沉当时在从巴黎回国的飞机上,两人没见面,今天她又在店里从早上待到现在,她等了一整天,等了一年又若干月,等了一世。   而另一个人,完全没有事先告知,突然就有了名分。   谢星沉心间像炸开了西瓜,在水井里冰镇过,甜蜜又沁人,隔着橱窗,倾身靠近,看着她的眼睛:“再说一遍。”   “男朋友。”   “再说一遍。”   “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   谢星沉总算满意,觉得赵菁今天真他妈乖,忍不住凑近啄了口:“女朋友,收拾收拾,陪我去过生日。”   赵菁脸发热,荔枝眼黑白分明看着他,抬手将电脑一合,认真说:“我爸上班,我妈出去了,等下才回,我真得帮忙看会儿店。”   谢星沉看到她脸颊倏地漫起绯红,大概知道是因为哪三个字,轻勾起唇,走进店里,又叫了她一遍:“那行,我陪女朋友一起看店——”   赵菁呆呆点着头。   谢星沉接着说:“一起等丈母娘回来。”   “……”   赵菁被谢星沉的得寸进尺程度无耻到了,空气中忽然飘来香甜,她脑子一激灵,立马逃也似的跑向厨房:“你帮忙看着,我蛋糕烤好了!”   谢星沉转头看到她消失在厨房风帘后的身影,扬起声音问:“是给我烤的生日蛋糕吗?”   那头颇有些掩耳盗铃,立马凶巴巴回:“不是!”   谢星沉低笑了声,顺手把赵菁丢橱窗上的电脑收了,冰淇淋碗捡了,水渍擦了,纸巾扔进垃圾桶,又看见靠墙午休单人床上四仰八叉躺着个小家伙,正呼呼大睡,肚皮上盖着小凉被。   他动作一顿,忍不住想,又是看店又是看孩子的,怪忙的。   赵菁正好出来拿手机,看到谢星沉站小床边上,盯着赵卓阳睡觉的样子看,特别像蹲守在三只小猪家门口的大灰狼,忍不住警告:“别招他啊,弄醒了拿你是问。”   谢星沉切了声,抬步走回橱窗前坐下:“忙你的去吧。”   厨房乒乒乓乓开始响动,谢星沉倒真怕把孩子给吵醒了,担惊受怕过了十几分钟,赵菁喊他:“谢仙仙,过来帮我洗下水果!”   谢星沉环顾了圈,店里有摄像头,小床在靠门一侧,人在厨房也能照看着,倒也安全,这个点外面热得要命,透过空调帘街上都见不到人,几乎没有顾客,他放下心来,走进厨房,操作台前架着个手机,屏幕里,赵菁站在操作台后,正安静片着蛋糕胚,一旁各色工具一字整齐排开,需要用到的原材料也准备就绪。   “在拍视频?”他悄声走到她对面。   “嗯。”赵菁点头,“录点素材。”又见他拿起操作台上的水果,去到后面水槽清洗,轻声提醒,“别入镜了。”   水龙头淅沥运作着,谢星沉出声:“你当个美食博主还挺合适的。”   赵菁娴熟片完蛋糕胚,又开始搅拌奶油,颇有点得意洋洋:“我不当美食博主可惜了,正好趁暑假试试,说不定能赚点钱。”   谢星沉洗完水果,转身端回去,看了会儿手机摄像头里的画面,评价:“设备不行。”   赵菁:“相机太贵,暂时不考虑。”   谢星沉顿了下,心想赵菁哪里是买不起,是不想用萧家钱,潜意思是,她十八岁了,可以独立了,但依赖下他应该还是可以的,于是说:“我家有,你随便挑。”   赵菁抬头看他,神色微讶:“嗯?”   谢星沉挑眉:“玩星空摄影买了不少。”   赵菁:“……”差点忘了谢某人是什么属性,玩天文的人,私人天文台都有,相机还不是说买就买,烧钱都不是一个维度的,这样一想,就很有些劫富济贫的意思,于是心安理得,“行。”   谢星沉又说:“运镜可以再丰富一点。”   赵菁忍住骂人的冲动,心想你丫站着说话不腰疼:“只能尽量,我一个人,拍不了那么多分镜。”   谢星沉轻轻勾起唇:“我的摄影技术,给你当个助理绰绰有余。”   赵菁立马笑了,还拐着弯扶贫,捡了个草莓喂给他:“谢谢你对我事业的支持。”   谢星沉咬过吃了,一手撑在操作台边缘,侧靠着,又问她:“你还有什么想干的?”   赵菁想了想:“等攒够了钱,开家甜品店吧,感觉没有女孩子不想开甜品店。”   谢星沉不置可否,眼微挑:“还有呢?”   赵菁绞尽脑汁,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做大做强!“一年第一家店,两年开遍全市,三年全国连锁,四年香港上市,五年远征北美……十年世界第一。”   顺口溜呢,□□都没这么离谱的,谢星沉哭笑不得,还是认认真真点点头:“等我坐上一把手,考虑给你投不投。”   赵菁终于憋不住笑,作势要把奶油抹到他脸上:“正经点。”   谢星沉往后一躲,桃花眼轻轻一扬,午后斜照流金,羽睫闪动间,轻佻又放浪:“挺正经啊,多宏图伟志,远大理想,到时候你是世界第一甜品店店主,我就是世界第一甜品店店主背后的男人。” 第79章   “滚啊。”   论不要脸,赵菁还是比不过谢星沉,于是羞涩着脸颊,凶巴巴赶他走:“水果洗完了,不需要你了,你滚去前面看店。”   “滚就滚。”   谢星沉挑唇轻轻一笑,转身抬步往外走。   谁料差点撞上人。   “姐。”   小娃娃奶声奶气,声调含糊不清,小小一只,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跑到厨房门口,小拳头揉着惺忪的眼,微微仰着肥润的小脑袋,满脸陌生看着眼前人。   谢星沉蹲下,温和看着他,一手随意搭在膝上,一手轻轻摸摸他的脑袋:“小卓,不认识我了?”   也就过年见过几次,还是在不大愉快的情况下,此时,赵卓阳小朋友没哭已经是给足了最大的面子,微微蹙着清秀的小眉毛,玻璃珠般的眼睛透彻疏离,稚嫩的淡粉嘴唇紧抿着,人家才一岁多一点,说话还不利索呢,怎么回答你这么复杂的问题嘛。   “醒了?”赵菁偏头看了眼,睡醒了,不哭也不闹,蛮好,目光后移,看到谢星沉装大尾巴狼的样子,估计又是要用对付萧思南萧意迟那套攻略新晋小弟,幼稚的要死,赵菁不由偷偷掀起唇,对谢星沉说,“这个点小家伙估计是饿了,你拿点东西给他吃。”   话毕,谢星沉起身,又走去水槽洗了遍手,跟着来到操作台前,捞过洗好的水果,抬头问赵菁:“他能吃蓝莓吗?”   “能,少喂点,等下吐了。”   谢星沉挑挑拣拣了一把饱满乌黑的蓝莓,又走回去,蹲下,向小娃娃摊开掌心,微微笑:“小卓,要吃蓝莓吗?”   “要!”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知道的就是要,要吃东东要喝奶要抱抱,小赵卓阳伸出小手就要拿。   谢星沉反倒一颗颗拿了喂他,开始贿赂:“叫姐夫。”   赵卓阳小朋友没被禁止,自己也抓了一把往嘴里塞,本就肥润的脸颊更加鼓鼓囊囊,声音不成调子:“姐。”   “姐夫。”   “姐。”   “姐、夫。”谢星沉打起十二万分耐心,一字一顿纠正,严重怀疑这个小崽子是故意的,多说一个字有这么难吗,吃了他东西还不叫人,他大少爷不要面子的吗?赵菁站后面厨房里铺着奶油,直偷笑。   “姐——”赵卓阳小朋友拖长声音,嘴巴边上沾了蓝莓果汁,微张着唇,眼神很有些苦恼,妈妈说了吃东东不能说话,姐姐漂亮又温柔,姐夫又是什么东东,唔,喉咙有点不对劲,笨蛋大哥哥,蓝莓喂多了卡住了!“噗!”   刚刚还满眼期待,以为小崽子终于开窍的谢星沉,转眼就被吐了一身:“……”   罪魁祸首嘴角晶莹的口水还拉丝,不好意思抬起小手胡乱抹了抹,眼眶微微泛红,满眼委屈看着他。   是的,没错,委屈。   操,什么品种的小崽子,吐别人一身,自己还委屈上了。   谢星沉:“……”   “哈哈哈哈哈——”   赵菁快笑吐了,连忙丢下裱花袋,赶过来查看情况:“真吐了?刚刚让你少喂点,你还非要他叫姐夫,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完了,你今天还穿的白的,洗不掉。”   “……”   谢星沉直直看着她,脸更黑了。   “嘟嘟——”外面传来电动车响。   “哗啦——”一串钥匙和一副墨镜丢到桌上。   沈丽春穿着防晒衣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谢来了。”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吐了,还吐人一身。”   “葵葵,你带小谢换身干净衣服,我去给你弟洗洗。”   沈丽春说完,就搂起娃往楼上卫生间去。   赵菁也跟着带谢星沉上楼,找了件衣服丢给谢星沉:“我爸的,将就穿下。”   谢星沉接过衣服,见她没下一步指示,环视了下四周的环境,二楼层高低,他身高又高,稍微踮一踮脚就要撞到头一样,没开空调,人像待在扁扁的蒸笼里,这里是晾衣服的狭小阳台,卫生间里沈丽春在给赵卓阳清洗换衣,两个房间门都紧闭,赵菁还在眼前杵着,他整个人状态不自觉就有点儿拘谨。   赵菁倒不避讳,反正她家店里这环境跟谢星沉家的大豪宅是没法比的,看着他,语气也直接:“怎么了?”   “我去哪里换?”   原来是这个问题啊,赵菁略略翘起唇,直勾勾盯着他,抱臂淡淡说:“就这里换啊,我不能看吗?”   谢星沉面无表情了半秒,跟着意味深长挑起眼:“你就这么急于行使女朋友的权力?”   不行吗?赵菁本来想说,目光却触及谢星沉的耳朵,瞬间笑了:“那你耳朵红什么?”   此言一出,谢星沉感觉窗外的阳光都在他脸上灼烤,还得故作镇定找补:“热的。”   天呐,这真的是元宵节那天夜晚咬她耳朵的人吗?才几个月没见,怎么害羞成了这样,谢星沉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纯情,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纯欲。   赵菁弯起眼,也不戏弄他了,迅速将他塞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好啦好啦,你快换。”   等再开门。   赵菁倚着门框,自己喝着一瓶矿泉水,另拧了一瓶冰矿泉水递给他。   谢星沉没接,正站在穿衣镜前,满脸纠结地盯着自己身上赵国安的深色条纹POLO衫,眼神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赵菁差点笑喷,安慰他:“真的,好看的,你身材好,脸又花枝招展,套个麻袋都好看。”   “这话你自己信吗?”谢星沉转身轻轻撇了她一眼,拿了矿泉水拉着她往楼下走,“你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你自己不清楚?”   若说她是个什么德行,刚刚还想看他换衣服,妥妥的好色之徒,但,这能怪她吗?都怪谢星沉太有美色!天天勾引她!   赵菁被拉着走在后面,笑眼觑着他的背影,赞同点点头:“你不穿最好看。”   谢星沉在前面仰头灌着冰水,咳了几声,走得更快了。   下楼,两人回到厨房。   赵菁又继续给蛋糕胚铺夹心和奶油。   谢星沉在一旁帮忙切水果递东西,开始茶言茶语,没事硬作。   “十八岁生日,我可以拥有一个女朋友亲手制作的蛋糕吗?”   “当然。”   “我再要求多一点点,女朋友该不会生气吧?”   “比如?”   “你家店里展示的,蛋糕上有个美乐蒂的。”   “笑死,你什么眼神呐,那个美乐蒂是塑料玩具。”   “……那,三层玫瑰城堡?”   “你是真会挑,那款一千多,要做一下午,翻糖超难吃。”   “……”   “放心,我从小到大什么蛋糕没吃过,我这人长情质朴,不爱铺张浪费,十八岁生日只想要一个简简单单的草莓小蛋糕。”   “……”   被看穿了。   “你喜欢蓝莓多一点还是草莓多一点。”   “草莓。”   “芒果吃不吃?”   “草莓。”   “猕猴桃呢?”   “草莓。”   “……”   人机。   “蛋糕上不写‘谢仙仙18岁生日快乐’。”   “那写什么?”   “xxx&kk恋爱第1天。”   “……”   狗东西。   制作完蛋糕,赵菁让谢星沉收拾一下操作台,自己也去收拾一下好出门。   赵菁脱下围裙上楼,迅速冲了个澡,将头发吹干,又用卷发器卷了卷,披散在肩头,套上长度盖住小腿的长裙,走出房间几步又折回来,对着镜子涂了抹唇彩。   下楼。   谢星沉正在跟沈丽春聊天,看起来把沈丽春哄得很高兴,赵卓阳小朋友在一旁不解,但并不妨碍跟着乐一乐,某人的交际能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蛋糕已经包装好放在一旁,少年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仰起头,桃花眼瞬时潋滟。   “你今天真漂亮。”   他在等她。   随之一起等候的,还有店外的计程车。   告别沈丽春,谢星沉拎起蛋糕,拉着她往车上走。   “你今天去哪过生日?”   “去我家。”   -   赵菁心满意足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谢星沉家的门锁,两人进去,几个月不见,谢星沉家几乎大变样。   除了地毯上还丢着游戏手柄,看来这家伙平时没少打游戏,又学又玩是怎么回事啊,太让人嫉妒了!开辟了一角健身区,丢着些运动装备,他身材肯定很好,虽然没见过,但迟早的事~添置了几面陈列柜和书架,毫无例外,都空出了另一半。   赵菁依次路过,看到航模无人机等高昂“玩具”,不禁痛斥谢星沉败家子,不是,他家怎么连3D打印机也有啊?受不了你们资本家了,最后锁定目标,停在一面相机墙前,从上至下有近十只相机吧,让人挑也无从下手。   她不由感叹:“你相机好多啊。”   谢星沉从冰箱拿了瓶水拧开给她:“大部分还在西山家里,这几只常用。”   这就是首富之子吗?所以她之前到底在心疼谢星沉什么?心疼他一生顺遂吃过最大的苦是感情的苦吗?眼见着感情的苦也吃到头了……   赵菁喝着水,看着他,眼神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谢星沉不由失笑,刮了刮她的鼻子,拉着她往里走:“好啦,相机明天再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打开那扇门,眼前瞬间就亮了。   赵菁第一感觉,一间铺满阳光的奶油屋。   一整面落地窗外全是阳光,照在柔和细腻的室内陈设上晕出浅金,暖融融,空气中味道很洁净,应该是才打扫过,窗边的桌上摆着个钢琴八音盒。   见她呆呆盯着那个八音盒,谢星沉拉她进去:“给你新订的钢琴还在路上,到时候摆在客厅。”   赵菁定定看着他,很想说,她已经不弹钢琴很多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谢星沉并没有对上那复杂目光,只说:“你不必放弃任何事物,你可以拥有任何选择。”   转眼间,两人走到床边。   谢星沉将她按在床边坐下,拎出了几只购物袋:“我在巴黎给你带了礼物。”   赵菁双手撑在床边,拖鞋一落,晃荡着双腿,满眼好奇:“什么呀?”   谢星沉将包装盒从纸袋里全部取出来搁在床上,打开最大的一只:“看中了一条裙子,很配你,正好今天穿。”   是一条紫罗兰缎面长裙,柔香月满,很晚礼服。   赵菁还在细细抚摸着柔滑似水的面料。   谢星沉已经转身出去带上门:“你先试试,我去洗澡。”   不一会儿,浴室传出水声,客厅开始乒乒乓乓。   赵菁慢吞吞换上裙子,她喜欢这个长度,因为可以遮住她的腿,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定是极好看的,周遭环境尘嚣又安静,中央空调清凉运转着,白纱窗帘外的阳光透的人懒洋洋的,一切都慢下来静下来,沉浸在一种久违的强大的安心感中。   裙子背后的绑带不好绑,她也不管了,床上还剩两只盒子,她也懒得拆了,她往后一躺,陷进柔软的床垫里,沐浴着午后安静又疏淡的阳光,忍不住缓缓阖上了眼。   很久,也没多久,响起敲门声。   赵菁缓缓睁开眼,像是儿时午睡醒来,懒得起来,嗓音慵慵:“进来。”   门先开了一条小缝。   谢星沉立在门后,理着袖口,看到赵菁躺在里面床上,光裸的脚踝垂在床沿,雪白的手臂盖住眼睛,紫罗兰长裙在疏浅的阳光下流金,柔美至极。   他不由笑了,推门进去:“怎么睡着了?小懒猫。”   赵菁皱起脸,哼哼了几声:“太舒服了。”跟着翻了个面,使唤道,“裙子背后绑带我绑不到,你帮我绑。”   谢星沉没办法,放下臂弯的西服,坐到床边,将她捞到自己腿上,细细收紧绑带。   这一次,当他目光第一次如此直观触及她的身体,不但全无邪念,反而,近乎被刺痛,这条裙子,他当时怕尺码不合适,所以特意定做的绑带款,可真正穿上身,绑带收到最紧,才堪堪合适,少女蝴蝶骨分明,背薄如纸,近于嶙峋,肩膀和腰也像是一捏就会碎掉。   冬天衣服穿得多,看不出,可她一开始的身材又是怎样的。   谢星沉微颤着手指,帮她系好绑带,握了下她纤细的手腕,热着眼眶说:“你太瘦了。”   赵菁趴在他腿上,翘着双腿,懒洋洋嘟囔:“那你把我喂胖一点。”   “那你要听我的话,好好吃饭。”   “好~”   谢星沉反手将她拉起来。   赵菁翻过身,坐在床沿,看到谢星沉一身西装笔挺,骄矜不二,不由笑了:“你怎么穿这么正式?”   “帅吗?”谢星沉桃花眼懒洋洋一挑,轻佻又风流,手上还拎着条领带要打,“配你的裙子。”   赵菁扑哧一笑,倾身勾过他的领带:“过来,我帮你打领带。”   谢星沉配合俯下身,气息逼近,他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轻轻抬起系上最上面一枚纽扣。   再俯下睫,赵菁将领带往他脖子上一套,胡乱打着结,要谋杀亲夫的节奏。   他忍不住低笑了声,气息萦绕在她耳畔。   “你会打领带吗?”   眼前的女孩扯着领带,将他往下一拉,掀起纤长的睫,眼神肆无忌惮:“不会啊,我又没打过。”   谢星沉好气又好笑,覆上她的双手,反身坐到床边,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捞,便反客为主,强势占有。   “我教你。”   赵菁心跳砰砰的,耳朵也红透了,双手变相被束缚,握进温热的掌心,随着他的动作柔若无骨,仿佛她整个人也被他按进怀里肆意揉捏。   顺着他衬衣最上面一颗纽扣束住的喉结,上下滚动间,对上他鲜红轻勾的唇,他鸦羽低俯的睫,他桃花潋滟的眼,她不由低下睫,不敢看,怕自己的魂魄被他孽色的瞳孔吸进去。   沉浸在少年猛烈而暧昧气息里,呼吸也相近,赵菁脑子有些发昏,不由自主,往他怀里蹭了蹭,鼻息先察觉,他今天身上的味道与之前不大一样,不是若有似无,不是炽烈对冲凛然的玫瑰夹杂松雪香,而是占据所有,是一贯的醉生梦死、颓仙倾玉。   反正特别招人,特别蛊。   她不由问:   “你换香水了?”   “我妈公司发布的新品。”   “叫什么名字?”   “金樽对月。”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这是人生得意的意思啊。   谢星沉这次去法国也大有来头,七号一考完就火急火燎飞去了,按谢星沉的说法是,先皇太后急召长公主太子进凡尔赛行宫。   差不多是一家团聚。   赵菁才这样想,谢星沉又笑说:   “我姐说不该叫金樽对月。”   “那该叫什么?”   “重蹈覆辙。”   赵菁瞬间笑了:“你姐好损啊,你爸不会生气吗?”   谢星沉挑挑眉,不置可否:“我从来没见过我爸生气的样子,从小到大我爸都没有对我和我姐动过怒,我爸在这个家里是最没有资格有情绪的人。”   赵菁唯一几次见谢开昀,都是在医院,谢开昀其人,也确实如传闻,冰冷如医院的仪器,又或许并不是没有情绪,而是将生命中所有的情绪都给了那个叫柳朝音的女人。   她此时也忍不住好奇问:“你爸妈这次叫你去巴黎有什么事啊?”   “他们两个要去度假,为期两个月,让我和我姐去见一面。”   “你爸你妈复婚了?”赵菁觉得这事可太有苗头了,又是金樽对月又是度假两个月的。   “没,我妈说还要考察考察。”谢星沉笑笑说完,半晌,又叹了口气。   赵菁不由笑了:“你叹什么气啊?你爸妈这不正热恋?复婚不是迟早的事?”   谢星沉生无可恋看着她:“复婚当然很好,但老谢也在计划退休了。”   “退休?”赵菁惊了,谢开昀明明正值盛年啊,虽然算算也四十多了,老天爷真是厚待某些人,皮囊依旧俊美非常。   “对啊,这不急召长公主监国。”   “近几年就要退了吗?”   “没有,我爸计划十五年内,逐渐退出集团权力中心,再完成一到两个重大项目。”   十五年,那急什么?不过谢某人家大业大,爹要从商业帝国撂挑子,娘又二次创业的,难不成——   “你妈呢?”   “我妈打算再工作三十年。”八十岁也是时尚优雅事业老太。   “那你急什么?”   “叹我以后没好日子过了。”   赵菁笑得要死,跨坐在他身上,拉拉他领带:“谢仙仙,你能不能有点事业心?”   谢星沉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后撑,倦眼瞧着她微卷的长发落在肩头胸前,紫罗兰长裙映的身段优越肌肤白皙,细细的肩带从锁骨斜过,觉得他媳妇儿真他妈漂亮,这裙子买的真值,下次还买,买一百件,多穿爱看,他眸轻轻一挑,缓缓开口:“我的事业心就是,赚钱给媳妇儿买漂亮裙子,买豪车豪宅,买珠宝首饰。”   说着,他又从一边床上捞过一只盒子,赵菁之前没拆的,打开,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   很简约的款式,但那一枚蓝钻已经足够夺目,也就无需赘饰,风鼓起白纱帘,漏出照进来的缝隙,钻石项链在阳光下折射出闪耀的光芒。   若是夜晚,定然璀璨如星。   谢星沉拉过她的手,扶上她的腰,从盒子里取出项链,帮她戴上,动作随性,很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说的话也轻狂:“真的,萧家什么也不是。”   他那天回去琢磨过,其实萧思南萧意迟,甚至萧方霁沈婉柔,都没见用度多奢侈,是的,赵菁的待遇在萧家是独一份的,但即使沈婉柔偏爱赵菁,送上十万的钻表,赵菁也不见得戴的出去,赵菁就算有虚荣心,还得提防落人口实,多少人盯着,萧家那个性质,就高调不起来,什么都得小心着。   想想挺没意思的,至少在谢星沉看来,毕竟他这辈子就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   人生在世,不过纵意。   “萧家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萧家给不了你的,我照样能给你。”谢星沉一手后撑,腰腹薄韧卷斜,白衬衫西裤绷起,姿态慵懒,桃花红尘客,人间贵公子,他轻轻摩挲着她脖子上的蓝钻,轻声呢喃,“葵葵,这条项链,哥给你的,你就戴着,你配得起。”   他没说的是,以后她想要实现的他都会帮她实现,以后他要她不光是萧大小姐更是赵菁。   是作为赵菁这个人闻名于世,而不是在名字前冠上谁的名,这才是真正的纵意。   后来赵菁真的一直戴着。   此时赵菁见他神情像是醉了,美色醉人,话更醉人,不由调笑问:“这个项链叫什么名字?”   他抬睫看向她的眼,薄唇轻启。   “永恒之心(永恒之星)。”   这是他十八岁这一天送给一个女孩的礼物,也是他给她的定情信物,他最真挚纯净的心。   赵菁近乎笑倒在了他身上:“你怎么不说海洋之心?”   谢星沉眉轻轻一挑,要拉她起来:“管他的,漂亮就完了。”   “等等。”赵菁却按住了他的身子。   “怎么了?”谢星沉垂眸去看。   “我看看。”话音一落,赵菁已经把他衬衣扯了出来。   “……”   少年清薄白皙的腰腹侧部,有一道半指长的刀痕,已经消的很浅很淡了,但细细去看,还是能看出与周围皮肤有明显区分。   赵菁一直想看,今天才有机会,她此时伸手轻轻抚摸着,指腹感受着细微差别,小声说:“你要不要去做个激光手术?”   哪个男的做这种手术啊!就这点小痕迹有必要吗!除了你也没别人看到啊!   还有这姿势是怎么回事?坐他身上掀他衣服还摸他腰?赵葵葵你现在是越来越嚣张了啊?   谢星沉又好笑又无奈,将她往一边床上轻轻一掀,利落起身整理衣摆,神色轻佻:“不去,你记一辈子才好。”   谁料。   赵菁垂着双腿坐在床边,双眼微微泛红看着他。   她唇紧抿着,一个字也没说,他却解读出了那意思——“你这是要我一辈子不得安生。”   谢星沉笑叹了一口气,坐回她身边,从最后一只盒子里取出一双平底芭蕾舞单鞋,捞过她的一双腿放到他腿上。   他一手托着她脚踝,一手帮她套鞋,紫罗兰裙摆再往上十几厘米,就是她车祸双腿的伤,他漫不经心说:“你过阵子是不是要去取钢板,又要开一刀,要不要跟我一起预约一下手术,说不定组团打对折,祛除大伤痕赠送小伤痕,我也沾沾你的光。”   赵菁:“……”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狗东西。   赵菁凶凶捶了他一下,算是解气了,决定不再讨论这个问题,谢某人不值得,指不定就拿伤痕当战绩。   趁着谢星沉给她穿鞋给自己整理西装的间隙,她捞过手机,搜索“金樽对月”香水。   “金樽对月”在“CRYSTAL AGE”官网上的介绍写着这样一句话——   Ever follow your heart,never be afraid to start over。   永远随心,永不惧怕从头再来。   其实。   无论是“重蹈覆辙”,还是将一段错综复杂的关系正式升级为“恋爱”,又何尝不是一种“永远随心,永不惧怕从头再来。”   两人整理好装束,站在穿衣镜前。   看着身旁俊美骄矜的少年,赵菁忍不住将他领带一扯,仰头亲了口他喉结。   早就想这么干了!   她亲完,还跟没事人一样,笑盈盈问他:“穿这么隆重,你要带我去参加你的生日宴吗?”   谢星沉从脖子红到耳根,侧身拉着她往外走,语气一如既往的拽。   “生日宴有什么意思,不如订婚宴。” 第80章   客厅的乒乒乓乓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赵菁被带出去一看,眼中瞬间惊喜。   天将黑不黑,烟紫晚空泛起橘子海,在都市夜幕下分外梦幻迷离。   落地窗前的圆桌铺了桌布,玻璃花瓶里摆着向日葵,不光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醒了一瓶红酒。   没开灯,室内像是覆上了一层暗色的轻纱,桌上点了一盏香薰,火光如豆一点,空气中缓缓漫起舒淡缱绻的柔香。   谢星沉传统又顶级的浪漫和仪式感在此刻淋漓尽致。   这就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十八岁生日庆祝方式,在家跟赵菁共进烛光晚餐。   赵菁看着精心准备的这一切,由谢星沉牵引着,来到落地窗前,谢星沉拉开椅子,她坐下,将餐巾搭到裙子上,垂眸看到桌边插着数字“18”的蛋糕,又抬眸看向桌旁西装笔挺的少年,不由笑了。   “谢星沉,生日快乐。”   谢星沉莞尔,黑发骄矜,微垂首拎起盛着冰凉液体的玻璃器皿,又取了高脚杯,给她倒红酒,浅浅一底,他说:“你今天可以喝一点。”   她一手支起下颌,仰颈看着他,娇嗔表达不满:“为什么不多给我倒一点?”   少年抬睫,对上她水盈盈的眼睛,心情好到不行,微微一笑:“你妈让我照顾好你,不可以把你带坏。”   说着,他将红酒杯落到她面前,只有一口,没得商量。   赵菁没看那酒,往后一靠,扬眼一笑:“行吧,今天你生日,听你的。”   谢星沉接着给自己倒酒,对比强烈,他给自己倒了一层,至少有三口。   赵菁立马抗议:“你为什么能喝这么多!”   谢星沉扬起酒杯,浅抿了一口,桃花眼潋滟一扬,唇角鲜红恣意:“我成年了。”   赵菁轻轻蹙起眉,哼,这个狗东西,就知道欺负她,不就是134天,用得着天天显摆,可又是欣喜的,她的少年今天十八岁。   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她也抬起酒杯,与他的酒杯轻轻一碰,“嘭”的清脆一声,像夏夜的序曲,她轻抿了口,弯起眸。   “恭喜你成年。”   谢星沉笑而不语,他现在是什么感觉呢,嗯,开心,非常开心,很简单很纯粹的开心,跟心爱的女孩子一起用晚餐,烛光晕染在她傲然的脸庞上,她祝他欢愉贺他辰时,空气中飘着佳肴红酒的香味,外面天慢慢变黑,这种时刻,这种氛围,又如何不算良辰美景,无需任何溢美之词,就足够让人心神荡漾。   他坐到她对面。   赵菁从桌边拿起火柴,取出一支,轻轻一划,亮起疏淡温和的火苗,与两人中间香薰玻璃盏里透出的光晕融融相映,她点燃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想起去年这一天,她也亲手给他做过一个生日蛋糕,可惜他不知道,也没有吃到,当时的情绪是怎样的呢,割心裂肺?灰败冷却?不记得了,不重要了。她再也不会那般对自己心狠也对谢星沉心狠,她再也不会让谢星沉过那种糟糕的生日,她再也不会背叛自己的情感,她再也不会后退,只会向前。   没有更坏的时候了。   她笑了下,说:“许个愿吧。”   谢星沉俯身飞快吹灭蜡烛,迫不及待要许愿一样,他接着直起身,靠在椅子上,隔着桌中央雾绒绒的光,眼睛看着她的眼睛,明亮又柔和,举起红酒杯,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也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碰了下,眼尾的弧度就没停过。   他笑了笑,仰头饮了口,落下玻璃杯,那一刻风华万千:“你帮我实现一下吧。”   她跟着抿了口,杯中几乎没有了,最多再最后一小小口,而后低头去吃东西:“会的。”   两人跟着分食晚餐,很慢很安静,偶尔才说几句话。   吃的差不多了,赵菁擦擦嘴角,将餐巾团到桌边,靠到椅子上,有一勺没一勺挑着蛋糕上的奶油和水果吃,缓缓偏头看向落地窗外。   高楼下的都市车水马龙,夜空渐渐浸入冷蓝,月亮悄悄爬上来。   远处的江滩好像有什么活动,能看到人群喧闹,不一会儿安静下来,慢慢,夜空中升起烟花,是金黄耀眼,是灿烂盛大,是向日葵烟花。   那年除夕夜告白是烟花,今天在一起也是烟花。   烟花是什么保留节目吗?谢星沉这传统又要命的浪漫和仪式感。   赵菁瞬间笑了,转头问:“你放的?”   谢星沉饮尽杯中最后一点酒,晃了晃红酒杯,神态并不见醉,美色却惑人,桃花眼稍稍一扬,淡淡说:“不知道,或许是别人。”   向日葵烟花还在轰轰烈烈放着,如太阳般波光粼粼,焰焰流金,映进落地窗,与餐桌花瓶里的向日葵鲜花对影相照。   赵菁简直都不忍拆穿他,缓缓掀起清澈的眼,慵懒道:“烛光晚餐,烟花,还有什么?要不要来点音乐?然后我们再跳支舞?”   “你说有,那必须有。”   谢星沉笑着起身,走到客厅,路过音箱,却没停下,一步不停走进里面房间。   片刻,他拎出一把小提琴。   赵菁目光的极为明亮,瞬间懂了谢星沉的意思——不光有,还得是现场演奏。   她也就摆出观众的姿态,放松靠到椅背上,柔和看着他,示意他开始。   “怪不得你今天要穿西装。”   说完这句,她终于忍不住低笑了声,谢星沉的鬼心思太多了,三天三夜都吐槽不完。   谢星沉不以为然,站在她身前几步远处,一身西装极好修饰出优越身形,很快整理好动作准备演奏。   少年姿态骄矜,下颌轻抵腮托,骨节分明的手执起琴弓,奏入小提琴弦,水平依旧超一流。   这样舒缓悠扬的曲子,很适合这样缱绻缠绵的夜晚。   一曲毕。   赵菁不可能不知道这首家喻户晓的曲子,可还是微微笑着,问他:“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谢星沉放下小提琴,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很是带着些玩味。   “《My Heart Will Go On》。”   我心永恒。   谢星沉送她的蓝钻项链,胡编乱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永恒之心。   就直接照搬了?改都不带改的?还能不能再懒一点?   可谁又能说这不够用心?不够浪漫?   他总是有这些严谨的仪式感,答应每年圣诞节都陪她过就每年圣诞节都陪她过,一次家中的烛光晚餐也会给她准备衣裙连同自己正装,爱意表达也从来直白炽热而盛大,从来不肯随便的一个人。   烛光晚餐、向日葵烟花、小提琴演奏,都不是一两天能准备好的,谢星沉的十八岁生日,全是为她准备的告白仪式,真的是。   赵菁感觉自己败给谢星沉了。   她停止思绪,动容看着他:“很好听。”   谢星沉走近,长腿一支,整个人就斜倚在桌边,睫毛鸦羽般漆黑深邃,轻轻一垂,神色颇有些傲娇。   “你知不知道你打乱了我的计划,女朋友。”   赵菁本想着差不多在一起得了,他俩谁跟谁啊,亲都亲了抱都抱过,之前也就碍着异地加高三没确认关系,差的不就是个名分,也别搞什么告白了,要她跟谢星沉搞正式告白也不现实,矫情。   谁知道谢星沉这么注重仪式感,像是要搞求婚典礼一样。   赵菁想想都笑得不行:“那我收回,你再向我求一遍。”   谢星沉垂脑袋看着她,眼神幽幽怨怨,受了委屈一样:“不要。”   这不要那不要,那你要什么?   还拿捏起我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爱你。”   赵菁说着将谢星沉脖子一勾,带到自己身前。   呼吸陡然贴近,气息迅速升温缠绕,分不清哪一丝味道是你哪一缕香又是我,都蕴成暧昧的柔,彼此的心跳在暗夜里掷地有声,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都屏蔽,两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像两盏相互瞭望的灯塔,飘摇在汹涌危险的海面上,潮湿又燃烧,皆落满水融融的星子,这样的氛围,本无需多言。   却在即将吻上那一刻,赵菁轻轻开口:“可以吗?”   两人都笑了,目光中尽是玩味。   “你这时候问?”   “所以不行?”   “可以。”   赵菁勾下他脖子,含住他的唇,谢星沉倾身拢住她的肩,撑到椅子上,撬开她齿关,同她接吻,青涩的不能再青涩,急促的不能再急促。   可没有关系,他们有一晚上的时间,去进行这个深入而悠长的吻。   ……   良久,香薰蜡烛都燃尽了,空气中的味道依旧醉人。   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但不得不停止歇口气。   谢星沉放松靠在椅子上,西装外套早丢地上去了,衬衣有些皱,领带有些乱,脖子也有点红,与之对比强烈的是,赵菁坐在他腿上,伏在他胸口低声喘息,裙子倒是一丝不乱。   谢星沉很渴,喉咙的渴,能喝水,欲念的渴,只能自己扛。   怀里的女孩像是累坏了,他伸手抚了抚她脸侧的碎发,又轻轻拉起她滑落肩头的吊带,单手从桌上拿起红酒瓶,声音有点哑:“这瓶酒是昨天回国我妈送我的。”   谢星沉既然开口说,就肯定有展开,赵菁问:“有什么由头吗?”   谢星沉一笑:“祝我恋爱快乐。”   赵菁有被Crystal女士可爱到,仰脸看向谢星沉:“你快乐吗?”   少年眼睛柔柔亮亮:“快乐,非常快乐。”   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拢在她肩头的手指:“那就好。”   谢星沉干脆垂下手,臂弯松松拢住她身子,任由她把玩手指,又拿过自己的杯子,给自己倒红酒,勾起唇:“我觉得我今天还可以再喝点。”   赵菁将自己的杯子一摆:“我也要喝。”   谢星沉没理会她的需求,放下酒瓶,拎起高脚杯,喉结一滚,喝了口,紧接着,拢紧她,俯下睫,妖孽般,桃花眼轻佻又风流,鲜唇轻启,声音低沉:“我喂你?”   这话有商有量,姿态又强势而不可抗拒。   赵菁脑子在发昏,心脏在狂跳,被吸入那眼睛里,甘当俘虏,半推半就迎上去。   气息如丝如绕。   “你坏死了。”   那一晚两人都喝了不少酒。   谢星沉无论何时都能保持高道德感有规矩,赵菁清醒的时候尚不能,喝醉了更不能。   到最后。   赵菁裙子一丝不乱,紫罗兰缎面在暗夜里流光溢彩。   她软绵绵趴在谢星沉肩头,沉重的呼吸萦绕在他皮肤上,侧脑袋伸手慢慢摸他脸,声音迷迷糊糊:“谢仙仙,你好烫啊。”   谢星沉何止脸烫,喝了酒却不上脸,只有一点点泛红,恰如雪里透出的一点桃色,懒得理她,扶着她腰防止她掉下去,将领带烦躁扯掉,单手系衬衣扣子。   赵菁不让他系,柔若无骨的手向下,划过他的耳垂、脖颈、喉结,最终捏住他手指,还不停叫他。   “谢仙仙,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喝醉了,跟我说说话。”   “谢仙仙,谢仙仙?哥哥?宝宝~”   谢星沉不知道被哪两个字触动,快被逼疯了,将她双手一捉剪在身前,气息又缓又沉,哑的像要着火。   “姑奶奶,别叫了。”   “不嘛,我就要叫。”   赵菁这个时候超级黏人,手动不了,就仰起脑袋,脸蛋熟透了,眼睛还扑闪扑闪,呆呆望着他,也不说话,接着目光缓缓下移,在某个点定住,“啵”的一下亲了口他的喉结。   谢星沉更疯了,全身上下热到爆炸,为了防止赵菁再亲他,一把将她脑袋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着她,伏在她肩头调整呼吸,嗓音惑人而富有磁性。   “宝宝,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能随便碰男生喉结?”   “没有啊,碰了会怎样?”   赵菁声音有点委屈,被他禁锢在怀里,可还是能在他怀里乱蹭乱动。   “……”这话问得好,谢星沉还真认真思考了两秒,答案也很明确,“不会怎样。”   是的,不会怎样,赵菁可以对他肆意妄为,但他不可以对赵菁肆意妄为,就是这么不对等,谢星沉感觉自己在作死,今晚就不该给赵菁喝酒,要死了,以后再也不给赵菁喝酒了,今晚也要尽快结束。   他醒了醒神,体感到了空调的清凉,弯身从地上捡起西服外套,抖了抖,披到赵菁肩上,叹了口气,温声说:“我送你回家。”   赵菁又黏到他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嘟嘟囔囔:“不要,我不要回家,你不是说我可以住你家。”   “……”都醉成这个鬼样子了还记得可以住他家,倒也不是不能住房间和洗漱用品都是现成的,但暑假见面第一天就让人姑娘喝醉还夜不归宿,这像话吗?   喝醉事小,夜不归宿事大,谢星沉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他没给赵菁商量的余地,将赵菁安放在椅子上,站起来整理衬衣扣子和袖口,没什么表情:“不行,你妈妈不同意。”   赵菁直直坐在椅子上,盯了他几秒,没说话,像是无声抗议,接着从桌上捞起手机,按了几下,声音还是打着飘,思路倒很清晰,完全不像是喝醉了:“喂,妈,我在谢仙仙家,嗯,喝酒了,今晚不回去了……”   开了免提,谢星沉听的一清二楚,母女俩讲完,沈丽春又要赵菁把手机给谢星沉,谢星沉接了,听过嘱托,跟沈丽春讲了几句,等沈丽春挂了,将手机还给赵菁。   赵菁乖乖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我妈同意了。”   谢星沉站在她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抿着唇,不说话,他不确定赵菁是不是在装醉,这种原则性问题恶作剧并不好玩,也没有任何情趣。   赵菁小朋友觉得他有点严肃,心里有点没底,微微蹙起眉,又小心翼翼询问:“要不要再给沈婉柔妈妈打个电话。”   谢星沉有被她的小迷糊可爱到,嘴角微不可察扬了扬,所以,那又怎样?赵菁今晚想住他家就住呗,很大不了的事?他将她一把捞起,往房间走:“那你住这里,我回西山。”   赵菁缩在他怀里,紧紧抱住她,摇摇头,像离不开照看的雏鸟:“不要,不要你走。”   谢星沉笑笑不说话,走进赵菁房间,将赵菁安置在床上。   赵菁抱着他胳膊不撒手,怕他走,许是累了困了,喝醉的时候也格外脆弱,迷迷糊糊间,她大力气将他拉到面前,贴着他耳朵,跟他说:“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明明是很普通很平常的一句话,不知是因为她极尽柔软的姿态,还是她半醉半醒间的依赖,谢星沉眼睛竟有些湿润,他有些欢悦又欣慰地想,赵菁可能对他有被动黏人撒娇症,不然怎么就离不开他呢。   宝宝,你是我唯一的宝宝,全世界最好的宝宝。   直到赵菁一不留神松开力气,谢星沉才将她手塞进被子里起身离开房间。   五分钟后,谢星沉端着杯蜂蜜水回来。   赵菁已经将被子踢开,枕手手蜷在床沿,就差掉下去了。   谢星沉将蜂蜜水放到床头柜上,将她搬起摆到床中间,才坐到床边,扶起她的身子,端了蜂蜜水喂他:“宝宝,喝点蜂蜜水,不然明天会难受。”   赵菁闭着眼,眉头微微皱起,抗拒着哼哼了几声,蜂蜜水温热适口,还是被灌着,半喝半漏用完一整杯。   谢星沉放下玻璃杯,将赵菁侧卧放置,跟着起身,将空调下调了两度,又去浴室拧了热毛巾,给赵菁擦脸擦手,跟着重新帮她掖好被子。   赵菁醉酒需要人照顾,他根本不可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他今晚更没可能回西山。   谢星沉走到房间门口,又转身,确认赵菁好好盖着被子,才走进浴室。   赵菁捏着被子边边在睡梦中,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嘴角笑容酣然。   床头灯暖黄柔和,空调白噪音轻响,一室清凉静谧,隔着厚厚的遮光帘,是另一个热火朝天的世界,即使是夜晚,在建筑群和高架桥间,夏风依旧躁动。   记得去年圣诞节,她说她讨厌冬天,他说冬天快结束了,夏天快来了。   而今。   凛冽、冰冷的冬天已经过去,炽热、鲜活的夏天真的来了。   -   谢星沉一直要给赵菁画油画,兑现“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承诺,被赵菁一番拖拖拉拉,最后定在赵菁拆钢板出院后一周。   下午,西山居。   赵菁从书架里挑出一本等下要看的书,抱着书走进杂物间。   谢星沉正蹲在一堆画具中间,拿着一台相机翻看。   赵菁拨开画架,走到他身边蹲下,脑袋凑过去:“看什么呢?”   谢星沉把相机移过来,一张张翻给她看:“以前在欧洲拍的照片。”   赵菁一张张看过去,照片内容大多是西方的艺术和风物,她问:“在法国读高一的时候?”   “嗯,有兴趣以后给你讲。”谢星沉点头,把相机给她自己翻,转身去整理画具。   赵菁将书搁在腿上,后背靠上柜子,抱着相机饶有兴味地翻了起来,看的出来谢星沉当时很喜欢逛各种博物馆、艺术展和古建筑,拍了很多绘画、雕塑和壁画,不可避免的,很多漂亮的裸体,她从相机上抬起目光,故意问:“这里面好多人体油画,你等下给我画的该不会也是这种吧?”   谢星沉动作一顿,抬眸看她,赵菁被他养了一阵子,终于圆润了不少,胳膊上至少有肉了,他伸手触碰,轻轻摩挲她的手腕内侧,眼尾轻轻一挑:“你想为艺术献身,我还舍不得。”   “滚!”赵菁反倒耳朵一红,抬手要捏他的腰。   谢星沉迅速躲开,反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看了眼窗外,炽烈的太阳被飘过来的白云遮住,他问她:“你涂防晒了?”   “没。”提前15~20分钟涂,2~3小时补一次,急什么,谁知道谢星沉什么时候准备好东西出门画画,赵菁将相机放到架子上,拎着书。   “去涂,马上就出门。”谢星沉说。   赵菁去了,她拆钢板前,两人去海边玩了趟,谢星沉对防晒比她还注重,不愧有一对精致貌美的爹娘,其本人也成功遗传精致貌美。   半小时后,赵菁拿着水果和书走到后花园,谢星沉正在水池边洗颜料盘和画笔。   这家伙不肯系围裙,觉得不够美观,于是挑了衣柜里最便宜的,白T和牛仔长裤,打算被颜料弄脏了就丢,或者能搞出点艺术感当涂鸦作品,然而就是这最便宜的价格,算了,不想说,说一百句也是败家子。   此时,某人的衣服没被颜料弄脏,反倒被水龙头溅湿了。   看到他腰间濡湿的一片,赵菁想到刚刚要捏他躲开的一下,于是悄声走近,手直接从他衣服探了进去。   这一探,谢星沉身体下意识就是一瑟缩,而后缓缓转身,面无表情看着她。   赵菁读懂了这面无表情,因为她摸到了,与之前的伤痕手感不一样,这次那一片皮肤都有着细微的纹路,延伸出生命力,像一个壮烈的图腾,她直接掀开看了。   少年清薄有致的腰侧,原先刀伤处,纹了一束向日葵,灿烂明亮的色彩,烟花般干净利落的线条,极具艺术感。   之前还训她偷偷抽烟的人,现在就敢偷偷纹身了,谢仙仙你胆子不小啊,她问:“你纹身了?”   谢星沉表现很淡定,将洗好的画具搁到池子边上:“嗯。”   赵菁细细摩挲着那向日葵,应该是新纹不久,还在恢复期,有点红,她问:“什么时候纹的?”   “你拆钢板那天。”那天他看到她腿又划开一道大口子,又穿着病号服拄着双拐,晚上吃饭从医院出来也没心思吃饭,叫段锐出来陪他一起去了纹身店。   “也不跟我商量。”赵菁声音有点儿不高兴。   谢星沉笑了,捉住她摸他腰的手,不轻不重捏着:“有什么好商量的?商量以后没人跟你一起去做腿部激光祛疤手术了?”   赵菁就见不得谢星沉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打了下他的手:“你正经点,纹身不是小事。”   谢星沉笑的更浪荡了:“能有什么事,我又不考公。”   “……”赵菁忍不住弯腰笑出声,沉默几秒,扑闪转着眼睛,说,“以后洗不掉怎么办,别人会介意的。”   “瞎说。”作为惩罚,谢星沉一把捞过她,倾身堵住了她的唇,片刻,松开,少年的口吻依旧不容抗拒,像是永世名言。   “我跟你是奔着一辈子去的。”   赵菁有点想哭,伸手抱住他,埋进他怀里。   谢星沉搂住她,将她往太阳底下带,不远处灿烈的向日葵地前,支了一把躺椅,与她今天亚麻长裙的天然颜色很相衬。   他偏身,附在她耳边,笑着问:“我的纹身好看吗?”   赵菁知道他想听什么话,被幼稚笑:“好看,特别帅。”   “嗯。”谢星沉满意拖长声调,慵懒又骄傲,“我自己设计的。”   “……”狗东西,又炫,会画画了不起啊,啊!   还真了不起,谢星沉将她按到躺椅上,递上她的书和水果,又把墨镜、太阳伞、防晒霜、冷风扇等消暑用品运过来,安顿好她,他走到不远处支好画架:“随便什么姿势,我给你画画。”   少年散漫随性坐在画架前,看着向日葵地前躺椅上的少女,将画布一点点用灿烂炽烈填满,尽情挥洒着此生所有的浪漫和艺术。   谢星沉此生的油画作品不多,多是为赵菁而作,这一幅向日葵地里的少女是他最杰出的代表作。   后来很多年,这幅画都挂在家中。   有客到访,看到,问这幅画叫什么名字,谢星沉回答——《骄阳》。   有人曾出价一千万,要买这幅《骄阳》。   千金难买他的心头爱,当时,谢星沉看看身边早已成为他太太的赵菁,笑了笑,说不卖,无价。   他穷尽此生所有的爱,旁人买不去,岁月也夺不走。   他与她一生相守。   《亲爱的Crystal》里,赵菁写,他当是人间永世不变的骄阳。   只有谢星沉自己才清楚,赵菁才是那个骄阳。   生于锦绣长于荣华的人耀眼,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踏破荒芜挣脱冰雪的人盛放,才值得称颂。   这一天的天气委实不错,天空湛蓝明净,白云时卷时舒,是盛夏,却不热。   昨夜下过雨,太阳炙烤着大地,散发出清新的泥土芳香。   连同这一片向日葵地,也金光熠熠,果实成熟落进土壤,花瓣也随习习和风飘远,终有春归处。   向日葵,春天种植,夏天盛放。   这一世这一夏,谢星沉的这一片向日葵地,终于开花了。   他曾许了“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于是,她回来了,他的女主角也登场了,他为她作画。   画布里,少女姿态慵懒,极尽世间柔美。   画布外,赵菁随意靠在躺椅里,翘着腿,被太阳晒的很舒服,墨镜都不要戴,小口咬着草莓,举着从谢星沉书架上挑的书看。   谢星沉有洁癖,却喜欢在书上批注,原因无他,谢星沉极度自恋,觉得自己的字天下第一好看,写的句子是至理名言。   随手翻动这本毛姆的《面纱》,赵菁看到有这么一段划线:“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谢星沉在边上批注——   爱是奋不顾身,毫无保留。 第81章   手机里播放着一则采访。   镜头里,少女身材高挑性感,草莓发圈扎着高马尾,清澈的荔枝眼神采奕奕,少年姿态骄矜狂妄,桃花眼潋滟迷人,噙着浅笑望向身旁的少女,背景是校园里的林荫大道,伴随着聒噪的蝉鸣,这是一年中最热烈最盛大的夏天,当时赵菁和谢星沉回附中看老师同学,被记者堵在教学楼底下的小路旁。   记者:“南方电视台记者在线报道,这里是全国普通高校线下招生咨询会临城大学附属中学专场,有幸遇到了今年雪城高考理科状元赵菁同学和临城高考理科状元谢星沉同学,让我们来采访他们一下。”   记者:“赵菁同学,谢星沉同学,你们好,请问二位分别成为今年的省状元有什么感想?”   赵菁:“这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   谢星沉看了赵菁一眼。   赵菁:“之一。”   话筒给到谢星沉。   谢星沉:“意料之中。”   赵菁:“(笑)”   记者:“二位可以分享一下学习经验吗?”   赵菁:“持之以恒的刻意练习。”   谢星沉:“一点小聪明,然后夜以继日。”   记者:“赵同学,谢同学,听说你们以前在临大附中同班同桌,棋逢对手,后来赵同学转学,才分离两地,请问你们如何评价对方的高考成绩。”   赵菁:“有点菜,比我低一分。”   谢星沉:“嗯,我还得多练。”   画外音(何田田&黎梦&罗雨晴……):“(大笑)”   画外音(段锐):“死装。”   记者:“赵同学,谢同学,你们打算报考A大还是B大,有感兴趣的专业吗?”   赵菁:“A大,心理学。”   谢星沉:“A大,天文。”   记者看到镜头外谢同学偷偷勾起赵同学的手指:“赵同学,谢同学,听同学们说你们现在在谈恋爱,请问二位是早恋吗?”   赵菁:“不算,我们认识很早。”   谢星沉:“最近才表白成功,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   记者:“最后,赵同学和谢同学有什么话想对镜头外的同学们说的吗?”   赵菁:“忠于自我。”   谢星沉:“一以贯之的信念,会让一个人走得更远。”   弹幕大波大波袭来。   【“之一”磕死我了!谢看赵的那一眼你们细品!】   【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赵和谢同框!】   【毕业了附中意难平HE了!!!】   【这是什么双强对决顶峰相爱!】   【省状元的对象是省状元,不光智商高颜值也不相上下[柠檬][柠檬][柠檬]】   【真的一点都不酸[心碎][心碎][心碎]人怎么可以活的这么爽,智商高颜值高巨有钱还有对象,这辈子是一点苦没吃啊[哭泣][哭泣][哭泣]】   【果然帅哥美女都是不外部流通的,高中就内部消化了TAT】   【不过两人家世挺悬殊的吧,赵不知道,谢可太有名了,举办过个人小提琴演奏会,小学就发现了小行星,数理竞赛实力超强,婉拒A大少年班,油画在国际上拍卖过,才华横溢不多说了,自己去查,谢他爸天天头版头条挂着呢,最近好像要再创业做中国人自己的化妆品品牌。】   【其一,教育和艺术是有阶级的,如果赵从小所拥有的资源与谢对等,赵也可以取得这些成就,甚至有可能更好;其二,赵的家世,未必比谢差。】   【雪城一中认识赵的作证,赵平时低调,但圈子里的都知道,赵背景很大,两边都是,赵最不能惹,赵最受家里宠,赵亲爹娘都不姓赵,但赵可以继续姓赵。】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赵同学是我最近关注的一个美食博主!天呐!省状元教我做甜品!赵同学不光甜品一绝,思想也巨超前!安利给全世界@草莓葵葵子】   【认识赵也认识谢,认识赵之前,我承认谢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人,认知赵之后,我更钦佩赵,从贫瘠中杀出一条血路,给他人呈现出另一种可能,本身就是一种卓越和伟大。】   【你们也不想想,谢是什么人啊,以前的战绩还没忘吧,附中第一少爷,打架狠的一批,制霸光荣榜,狂拽万人迷,谢最近低调,你们磕CP磕上瘾了,别真以为谢就是个单纯的恋爱脑了。谢能任凭赵打趣他“有点菜”,还自嘲“还得多练”,还不足以说明赵在感情里的强势方?还不足以说明赵超有性格?条件优越必定眼高于顶,谢能喜欢赵,两人定然棋逢对手,谢在采访里让着赵,赵私下里指不定比谢还酷,当然谢的幽默风趣也超有魅力,最后还有一点,两地高考用的是同一套全国卷,赵比谢高一分。】   【只羡鸳鸯不羡仙,羡慕谢赵每一天。】   黎梦扣下手机,十分认同倒数第二条,打趣桌上两人:“没认识你们以前,我原本以为谢星沉已经够拽了,结果赵菁你比谢星沉还拽。”   “那是你的偏见。”赵菁埋头啃虾,她现在的第一准则就是绝对不能委屈自己,情绪和胃口都要照顾好,淡淡说,“人不妨张扬一点。”   另一位当事人正在给女朋友挑鱼刺,还真是正儿八经来吃席的,笑道:“我不如她。”   段锐觉得谢星沉这幅人淡如水的模样更装了,损兮兮评价:“他这狗逼是骨子里带出来的自恋,赵菁以前没这么混的,明显被他这狗逼带坏的。”   谢星沉是真的冤枉,跟赵菁骨子里的反叛和不羁比起来,他简直算的上单纯和守旧,谢星沉轻轻扬起眼,看向一旁专心炫饭的赵菁,跟着,玩味垂下睫,叹了口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田田疯了,居然羡慕你们两个。”段锐又嘀咕。   赵菁掀起眼,悠悠打量段锐:“不值得羡慕吗?”   “有什么好羡慕的,羡慕你断腿,还是羡慕他被捅刀子。”段锐表情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实在没必要,赵菁和谢星沉这一路受的苦太多,付出的代价也太重。   在段锐看来,他哥们简直是全世界最忠贞伟大的男的,久病床前不离不弃,被伤透了心还能再回头,分别两地无数趟飞过去,无条件接受对方下半生的精神不稳定,丢掉自尊,也折去骄傲,但换做普通人,跑都来不及,真的,别看现在赵菁挺好的,换一般人早承接不了跑了。   人们羡慕一种事物,往往羡慕华美的果实,而忽视艰辛的过程,没苦难的爱情是幸运,幸运不值得宣扬,有苦难的爱情是常态,有苦难又能修成正果的爱情更是少之又少,一路曲折坎坷引为传奇,令人叹服,苦难却不值得歌颂。   因此,没有忍辱负重的决心,就绝不要羡慕惊心动魄的事物。   谢星沉在桌子底下踹了段锐一脚,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几百年前的事了,一点情商没有,跟个白痴一样,怪不得听不懂何田田是什么意思。   其实细想,段锐说的一点也没错。   黎梦也附和:“真心羡慕不来,我还是当个普通人。”   对内情一知半解的黎梦只觉得,赵菁和谢星沉简直不是正常人,出了那么多事,又是车祸又是刀伤,大半时间都躺医院昏迷了,学正儿八经没上几天,就这样,两人还能考上省状元,你说气不气人,这两人对着卷啊,到最后还要调侃对方比自己考得低,不是天才也是疯子了,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次元的人,完全不具备可比性。   倒也是绝配,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拥有更深的羁绊,也更能够匹敌。   罗雨晴看了眼桌上的情形,小声说:“没事,都过去了。”   赵菁根本不在乎这些,赵菁要吃的是另一桩瓜:“段锐,听说你跟何田田大学都在临城读?”   段锐感觉赵菁眼神别有深意,好端端怎么扯到他了,跟何田田又有什么关系,如实答:“是啊,怎么了?”   赵菁笑笑,低头吃谢星沉挑好的鱼:“没什么,问一下。”   罗雨晴在一旁偷偷打量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开口:“赵菁,你今天穿的好酷啊。”   “是吗?”赵菁停住筷子,低头看自己的衣着,她今天穿的挺普通的,运动鞋,工装裤,唯一有亮点的是,上面搭了件背心,比较中性的美式复古街头风,不太中性的则是她的身材,赵菁啃了口鸡腿说,“最近胖了,衣服有点小。”   导致她变胖的罪魁祸首,就坐在她身旁,谢星沉暑假天天给她投喂,不是一起出去旅游变着法的让她躺,就是在家兢兢业业帮她想策划拍视频以至于她对钻研美食愈发投入厨艺日益精进吃的也越来越多,那可都是甜品啊,高油高热量的甜品,美味的甜品,自己亲手制作的甜品!怎么能忍住不吃啊!!!   胖就胖吧,再减就完了,今天吃了再说。   此时,谢星沉看向身旁,赵菁一整条胳膊都露了出来,锁骨明晰性感,身材却因为吃胖了而丰满,映上慵懒半挽的黑发,干净透亮的眉眼,认认真真吃饭的样子,又纯又欲。   本来没什么的,桌上就段锐一个别的男的,段锐罪不至死,毕竟是他兄弟,把眼睛摘下来就完了。   可他稍稍抬眼,又看到罗雨晴目不转睛地盯着赵菁看,黎梦坐的近甚至伸手扯了扯赵菁的背心说料子很舒服很有弹性?不是,现在连女的都开始惦记上他媳妇了?!   谢星沉皱了下眉,随即面无表情,拿过防晒衣递给赵菁:“空调凉。”   黎梦立马大笑:“谢星沉你能不能别这么保守,赵菁身材好穿性感点怎么了,你这控制欲也太强了,我都严重怀疑赵菁有没有穿衣自由。”   谢星沉真心冤枉,他哪里控制欲强了?赵菁哪里没有穿衣自由了?黎梦你小子能不能把咸猪手离我媳妇远点!好吧,他控制欲强,没意见才不配当她男朋友!   段锐的抢答更是精辟:“他控制欲强?赵菁不控制他就不错了。”他兄弟这辈子算是栽赵菁身上了,赵菁说东都不带往西的,哪有谢星沉专制的份。   这话谢星沉也有点挂不住,谢星沉眼风一转说:“黎梦你一女的,能不能别动手动脚。”   黎梦不以为然:“女的对女的才动手动脚呢,你一男的才不行,哦,忘了,你不是一般男的,你是赵菁她对象。”转而眉一挑,“你敢说你背地里没有过?”   谢星沉还真没,谢星沉不敢说,不管有没有都挺掉价的,还有黎梦你小子怎么回事两年了怎么还是一点长进没有还是这么口无遮拦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公共场合一桌子人听着呢虽然也都不是外人就是了……   赵菁看两人斗法,笑的不行,还想再倒点油,给谢星沉夹了块糖醋里脊,说:“今天没饺子。”   谢星沉表情一顿,耳根微不可察红了。   段锐差点笑喷,放下筷子咳了几声:“还好我没喝水。”   黎梦粗线条,不明所以:“啊,怎么了?”   罗雨晴最后来揭晓就更喜感了:“没饺子吃什么醋。”   赵菁跟着笑笑,倒拿起防晒衣套上了:“怕肩周炎。”   黎梦好玩看着她:“刚刚罗雨晴还说你酷,现在就这么给谢星沉面子了?”   赵菁本不欲辩解,但还是很想表达自己的观点:“我从来没说过自己酷,别人对我的评价,并不足以影响我的行为。”   黎梦没完全听懂:“哦?”   赵菁接着笑说:“我的任何行为,并不受任何人事物主导,仅仅出于我自己的意愿。”   “比如我今天穿这身衣服,并不是想要你们觉得我酷,当然我十分乐意接受你们的赞美,而是因为我觉得方便舒适,我觉得适合我,我穿的好看,同样的,我也会喜欢裙子等可爱的风格。”   “再比如我现在套上了外套,并不代表我不认同穿衣自由,也不代表我是在维护谢星沉的面子。明明我说了怕肩周炎,你还是会觉得我在给谢星沉面子,这很耐人寻味,你刚刚说我比谢星沉更拽,同样也看到了谢星沉对我的恭敬,但你内心不相信我的权威地位,也不信任谢星沉会真的尊重我。”   赵菁说这话时,还在优哉游哉吃着东西,语气又轻又随意,因此并不是审判,而是一种自我思考下的语言表达,她像是在问黎梦,更像是在问自己。   “就算我套外套这个行为真的有什么含义,也一定不是我的观点和地位,而是我意愿的偏爱。”赵菁又笑笑说。   “我不太想让你得意。”赵菁抬头看了眼黎梦,接着偏头柔柔望向谢星沉,“他回家又太难哄。”   谢星沉要是有尾巴,此刻只怕已经翘到天上去了,但笑不语,给赵菁夹菜,愈发表现得像个温顺的小媳妇,在人前给足赵菁面子。   段锐看透了谢星沉这德行,媳妇的权威,男人的荣耀,暗戳戳揶揄:“哟,又幸福了?”   “滚。”谢星沉看都不看段锐一眼,愈发殷勤给赵菁倒水。   黎梦听的似懂非懂,只觉得赵菁像个意见领袖,表达观点的样子很迷人,怪不得能考上省状元,还报的心理学。   罗雨晴比黎梦敏感,也比黎梦能理解:“赵菁是在说,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赵菁表示认同,“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只对自己的感受负责,别人的评判和期待与我无关,我不迎合任何人事物,也不接受任何定义。”   这种感觉,像是陡然洞开一线光,刺破过往的所有混沌,黎梦豁然开朗:“这才是真的酷!”   罗雨晴却深有所感,开口说起一件事:“今天来的地铁上,有个男的一直盯着我看。”   赵菁立马停下筷子问:“你骂他了没?”   立马就知道没了,黎梦今天跟罗雨晴一起来的,现在也惊了:“你地铁上怎么没跟我说?要我知道了肯定把他家户口本骂的只剩一页。”   罗雨晴垂下眼:“我当时觉得很不舒服,但他也没做什么,就是一直盯着我看,然后我当时想想,觉得以后还是少穿裙子。”   “你穿裤子他也照样盯着你看,有些男的就是有病。”黎梦愤愤道。   “你觉得不舒服了,那么他就是冒犯到你了,你有权利反击回去。”赵菁说。   “你盯回去?对方会不会收敛点?”段锐试图提了个意见。   “没用。”罗雨晴缓缓抬起眼,“我盯回去了,他还是一直盯着我看,甚至冲我笑,我觉得渗人,后面就低头看手机,没看他了。”   “……”段锐身为男的,现在也觉得有些男的该骂。   有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何田田招呼完客人,从洗手间回来,端起桌上的饮料喝了口:“别说盯回去,就算骂也没用,上次我特别礼貌地对那个男的说,能不能别一直盯着我看,那个男的还反过来骂我有病说我怎么就这么自信觉得别人会盯着我看,气得我恨不得当场给他两拳。”   段锐这会儿见到何田田,是真的怒了,好朋友受欺负了怎么行!立马道:“天呐,这也太恶心了,赵菁上次报的拳击班在哪来着?何田田你要不要也去报一个,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赵菁见段锐一听到何田田的遭遇就急了,偷笑着摇摇头,要不说人都是双标的呢。   何田田没理段锐,拉椅子坐下吃菜:“累死我了,忙一晚上总算吃上东西了。”   赵菁凑近问她:“你当时吵架吵赢了没?”   “没,”何田田皱眉,“我还没来得及吵,那男的就到站下车了,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气。”   赵菁吃好了,放下筷子擦擦嘴:“换我,两巴掌就甩过去了,不然我过不去自己那关,半夜想起来吵架没发挥好得被气醒。”   赵菁这语气云淡风轻,似要凌驾一切,份外摄人。   段锐听了感到害怕:“赵菁现在这么暴力的吗?”谢星沉没跟段锐说赵菁扇过他两巴掌的事,虽然当事人当时觉得很爽,女人的巴掌,是、春、药,但这事实在说不出口,丢份儿,段锐知道了得笑他半辈子,因此段锐对赵菁的战斗力一无所知。   “何止,上次遇到耍流氓的赵菁直接给扭派出所去了,她上网跟人吵架也要吵个赢不然心里不痛快。”谢星沉此刻笑的意气风发,他其实是欣慰的,赵菁更多的向外对抗,才不会攻击自己,有出口就是好的,只要她不内耗,他还自嘲,“我现在都不敢惹她。”   另一边。   罗雨晴犹疑开口:“会不会打不过?”   这话很实际,男女力量悬殊,女性动手没优势。   赵菁只摇摇头:“我可能打不过,但我一定要反抗。你越是软弱,有些人就越是过分,他们压根就不觉得自己错了,他们知道在现有社会规则下,强者肆意欺凌弱者,而弱者因为各方面劣势不敢反抗,他们利用这种‘不敢’,滥用自己的“权力”,那我就必须要给他们上一课了。”   罗雨晴想了想说:“确实,刚刚听了你的那些话,我才发觉,我全程没有任何错,我为什么要改变,该改变的是造成我不适的人,我穿不穿裙子,根本不影响他的低俗行为,而他对我凝视的那十几分钟,却会让我恶心一整天,凭什么呀,我要想打破这种现状,就该做出行为上的反抗,我当时就该甩他两巴掌,让自己舒服。”   黎梦认真握住罗雨晴的手:“下次你一定要跟我说,我帮你。”   何田田一边吃一边赞同:“是啊,当初赵菁把你们两个教育了一顿,你们两个不就老实了,也没说一个人对上你们一群人打不过,其实大多数人都没什么“权力”,真正有“权力”的人不会干这么捞的事,没“权力”又想散发优越感注定外强中干,向上谄媚向下打压,暗戳戳搞些恶心人的小动作,根本不敢把事情闹大,这种情况下,谁敢,谁就赢了。”   黎梦&罗雨晴瞬间脸黑。   赵菁拉着何田田大笑:“何田田我小看你了,你现在还会举一反三了!”   谢星沉全程没发表任何意见,身为男的他天然对这种事情没立场,男性很难对女性的困境感同身受,因此也很难做到真正的理解和共情。   眼下看女孩子们聊的差不多了,酒席也快散了,他看了眼手机,起身拎起包。   “赵老师,传道结束了,我们该走了。”   “好好好,我们走了,何田田拜拜!”   赵菁起身告别,谢星沉拉着她走出宴会厅。   两人一言不发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门口。   谢星沉看了眼左右无人,反身就将她压到墙上,手从后环过掐住她的腰,低头吻了下去。   清冽微甜的薄荷气息陡然侵袭唇齿,视线落进昏暗,他漆黑的发像密密层层的鸦羽遮住她逃出生天的路,还盈着惑人的香,气氛紧张又沉沦,她的呼吸乱掉了,两颗心止不住砰砰砰贴近,少年的动作满是压迫感和进攻性。   某人出身优越,教养再谦恭有礼,表现得再温柔纯情,骨子里潜藏的强势也压不住,很复杂的人性,又十分迷人。   很快分开。   赵菁慢慢喘息看着他笑:“你干什么呀?”   “坐实一下黎梦的话。”谢星沉已经站到洗手台前洗手,这该死的洁癖,声音也洁净,完全不像是刚刚把她抵墙上强吻过。   “幼稚死了。”赵菁走过去冲了下手,跟着调皮把水珠弹到了他脸上。   谢星沉也不气,不紧不慢拿纸擦干,看她洗完手,抽了纸递给她,又看着她擦完手,牵着她往外走。   “我们现在去哪?”赵菁牵着他的手,摇摇晃晃问。   “今晚有流星雨,我们去山上看。”谢星沉说着,拉着她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赵菁仰头悠悠看他:“怎么不叫何田田段锐一起啊?”   谢星沉知道她是故意的,揉了把她的手腕内侧,低俯着睫,挑唇轻声道:“他们当电灯泡,还是我们当电灯泡?”   “切。”这狗逼清楚着呢,赵菁转头一笑,“他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不清楚。”谢星沉笑的轻佻,“我就顾着勾搭你了。”   赵菁一句话也不知道怎么说,拽着他的手不好意思偏过头,黏黏糊糊哼唧了几声。   谢星沉神色温柔,电梯停在一楼,他目送她走出电梯:“我去开车,你在门口等我。”   赵菁走出饭店旋转玻璃门。   街边有几个醉鬼,几米一竖的路灯昏黄,夏风燥热又黏腻,夜色是浸入熙攘的冷蓝。   与前世这一夜的光景别无二致。   今天是何田田的升学宴,前世赵菁生命的最后一天。   这一次,赵菁不再是一个人打车回家,她走到街边,等谢星沉来接她。   车灯穿透夏夜,一辆大G迅疾从地下停车场拐了上来,跟着缓缓停到她面前。   谢星沉特别讨厌这辆车,觉得跟他的气质不符,至于为什么挑了这辆,因为这辆是越野车里还算符合他审美的,车子大,可以装下他的一大堆设备,带着赵菁去“追星星”。   所谓“追星星”,就是天气一好,就装上一大堆价格高昂但在赵菁眼里宛如废铁的天文望远镜设备,开到光污染少大气能见度高的荒郊野岭拍星星。   两人这时睡车里,或者睡帐篷里,再有时间能搞点烧烤,跟露营差不多。   谢星沉一开始不想带她去,怕她身体不好熬不住,荒郊野岭的条件不好没必要带着姑娘瞎折腾,两个人有不同的爱好也没必要非要对方陪着,赵菁却很喜欢露营,也喜欢他的大车,空旷又荒凉的野外,整个人像被抛到世界尽头,宁静和自由感达到极限。   赵菁意外的反而是,谢星沉会喜欢星空摄影这种东西,跟着去过几次跟那帮业内人士交流过就知道怎么回事,星空摄影纯纯靠天吃饭,首先是天气,其次是高海拔无污染的大气环境,最后才是设备。   烧钱倒没什么,主要这玩意费时间,很多人蹲守多日无功而返,不如天选之子随手偶得,随机性和不确定性太大了,在一般人看来,星星都浮在天上落不到实地,为了几张漂亮的星空照片,如此大动干戈,近乎虚幻,甚至玩物丧志。   谢星沉的时间可太宝贵了,他根本耗不起,也就业余玩玩,前阵子可怜的孩子想进藏,驾照到手车有了设备更不用说,实习期上不了高速正好也找到一起拍星空的朋友了,赵菁热情也很大这事儿可太酷了,谢老太太不同意,觉得两个半大孩子太危险了,谢星沉就算不怕苦还要顾及着赵菁这个女孩子,发动了一堆人来劝,远在南太平洋度假的柳朝音都打来电话,谢星沉委屈啊,好不容易高考完了能玩了,这辈子说不定就剩这一个自由的暑假,毕竟老谢甩手不干了要他大学开始就进集团见习,这最后一个暑假还要管着他不让他如愿,以后说不定都没机会了,说什么也不从,一番闹,老太太最后放话,要去可以,她找军区的老朋友借两架直升机送两人过去,天呐,多大的权势啊,他谢星沉去西藏拍个星空居然要借直升机,又不是谢月盈,老太太年纪又大了,更不好先斩后奏别气出个好歹,谢星沉只好作罢。   主要在赵菁看来,以柳谢的教育背景,加上谢老太太的溺爱,从小金尊玉贵的成长环境,谢星沉应该是活在水晶球里精致到头发丝的娇花,却会喜欢星空摄影这种充满粗犷与狂野的事物,这很打破赵菁的想象,又或许这才是谢星沉,与她一样,不受定义,敢于打破常规,自由不羁的浪漫底色下,有着无穷无尽的惊喜。   说回谢星沉的车,谢星沉喜欢的车,赵菁大概能猜到,谢星沉对审美严苛,对能力更严苛,这点在挑对象方面就表现得很彻底,只有赵菁,外貌和才华都与他匹敌的赵菁,他才看得上,他才想不顾一切去拥有,同理,谢星沉会喜欢的车,是拥有能够配得上他的超一流的外观和性能,只会比现有的这辆大G更贵,可惜赵菁目前送不起,赵菁现在可以接受用沈婉柔的钱维持日常生活,但还做不到用沈婉柔的钱挥霍。   谢星沉的消费观也挺奇特的,谢星沉这人从小娇生惯养过来的,特别挑剔,衣服只穿特定的牌子,日常用品也十几年如一日高标准,最能将就的估计就是吃了,王姨这几年更年期,有时候炒菜忘记放盐或者多放了一次盐,谢家人从来没说过一句话,多少年了,都吃惯了,跟赵菁出门吃垃圾食品也不挑,除了嫌弃卫生环境,几乎没少爷架子,他这人买东西向来不看价格,但也没什么东西是非买不可,物件而已,是被人使用的不是来奴役人的。   比如买车,买了一辆短时间买不了第二辆,赵菁问为什么,谢星沉十分坦荡回答没钱,其实这狗逼有钱着呢,老太太不让他去西藏为了哄他给了他不少,姥姥姥爷平时也没少输送,谢星沉是不想为了一辆车把大半零花钱都烧进去,这太不谢星沉,谢星沉这辈子有且只有一次的all in是赵菁,赵菁又调侃他三十亿呢,谢星沉说总不能为了买辆车卖家里股票房产,太不着调,谢开昀柳朝音可能不管,谢月盈搞不好要打飞的回来抽他,笑死,合着三十亿全是资产没有现金,所以啊,看看,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多清醒,败家归败家,但绝不会玩物丧志,牺牲生活质量,平时吊儿郎当,大事拎得可清了,集团利益第一。   谢开昀最后给出的承诺,看谢星沉开学进公司见习表现决定是否给谢星沉买新车,然后谢星沉的表现最终由谢月盈评定,谢月盈的要求是初步了解公司业务,见习每周不低于两个半天,加上各类应酬,最后肯定不止这个工作量。沈婉柔也是干企业的,听了这事觉得大一就要子女进集团实在太早,不光压榨了孩子难能可贵的学生时光,大一新生也委实没掌握什么专业知识,还暗暗心疼过谢星沉一阵。   但其实谢星沉报的是天文,跟商科一点关系也没有,但谢开昀柳朝音根本不在意这个,两人的教育理念很开放,完完全全的结果导向,而且学不学商科,并不影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继承家业,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不用自己会金融、财税和法律,请人做就好了,企业管理最终面向的都是人,让正确的人在正确的岗位做正确的事,管理者需要用人之智,以及战略性的远见卓识。   说到底,谢星沉这么早就要进集团,还是因为谢开昀甩手不干了想要早点淡出集团管理。谢氏集团,全名朝开控股,由谢开昀和柳朝音在二十一年前创立,当时谢开昀28,柳朝音25,两人结婚四年,谢月盈刚满三岁,夫妻携女归国。而故事的最开始,则要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二十八年前,柳朝音18,谢开昀21,巴黎街头雨夜的咖啡馆,柳朝音说想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调香师,谢开昀问她信不信他将她设计的香水摆进全世界最奢华的商厦,两人年轻时的梦想看似不谋而合,实则相去甚远,后来谢开昀做到了,凭借商业地产多年荣登首富,成为一代商业传奇,柳朝音没做到,却在朝开集团当了十八年副总裁,是谢开昀最好的合伙人,也失去了Crystal的姓名。   二十八年后,柳朝音46,谢开昀49,巴黎街头雨夜的咖啡馆,柳朝音说没什么好说的,谢开昀问她愿不愿意再相信自己一次,柳朝音离婚创立CRYSTAL AGE三年有余,谢开昀二次创业做中国人自己的化妆品品牌,用自己的毕生才华替柳朝音铺平通往世界的商业化道路,这是谢开昀的修正,也是谢开昀的诚意,是金樽对月,还是重蹈覆辙,不清楚,不知道,此生未完待续。   赵菁理清楚这一堆复杂因由,觉得谢星沉特别像爹妈吵架甩手不管家务事,被指使着搭板凳刷碗赚零花钱的小朋友,笑死,越想越Q版可爱,拽天拽地的大少爷,为了买玩具车向爹地打报告要零花钱,最后被迫打童工。赵菁曾问过谢星沉什么感想,谢星沉的感想也很简单——“食君禄,奉君事。”还自嘲早点进集团打工早点赚钱挥霍,倒也是思路清晰。   此时。   思路清晰早日打工赚钱挥霍的某人特别讨厌的那辆车大灯一闪,将赵菁闪回现实世界。   她走过去拉开车门,副驾座椅上放着一个包,她拿起包,坐上车,关上车门。   谢星沉倾过身来给她系安全带,声音微沉:“包里有热水,空调冷不冷?”   少年漆黑利落的发若有似无扎在她光裸的肩头,隐隐拂来惑人的香,再对上那清白澎湃的脖颈,“咔哒”一声安全带扣上,在他起身那一刻,她忍不住勾住他脖子,抚上他的喉结,同他接吻。   这个吻也很短暂,路边不好停车。   谢星沉直过身,喉咙细细密密的泛干,再幽幽掀起眼皮子,就对上了赵菁那噙着笑的荔枝眼,清凌凌的,别提多幸灾乐祸了。   估计是外面热,她把防晒衣脱了,露出一段珠圆玉润的腰,谢星沉忍不住上手掐了把,声音魅惑暗哑。   “坏死你算了。”   “开车就开车,动什么手啊。”赵菁得了便宜还卖乖,将防晒衣往怀里一抱。   谢星沉懒得跟她计较,拿过包打开,取出一只保温杯,打开自己喝了口,温度还行,递过来,眼神幽幽的:“接吻就接吻,按人喉结干什么?”   那一刻的窒息感和被控制感,好吧是很爽,不过这姑娘怎么这么多坏心思,这总不是跟他学的吧,他平时多温柔啊。   “我喜欢,你喉结好看,我不光想碰,还想咬。”赵菁特别理直气壮,接过保温杯润了口,每每出门,谢星沉包里总会备一只保温杯,装着养生茶,原因是谢星沉觉得她身子虚,养胖了也虚,得多补补,有义务管她活到九十九,啧啧,在外人面前对她千依百顺,其实骨子里保守的不得了。   谢星沉无话可说:“……”   赵菁盖上保温杯,又嘱咐:“好好开车,开慢点,不急,千万注意安全。”   谢星沉将包递回来给她装保温杯,看到从她裤子上往下滑的防晒衣,目光向上,又落到她背心下露出的一截白晃晃的腰,迅速拉起防晒衣盖上,撇过眼,收回手,跟着将车内冷气调高了两度。   意图再明显不过——肚子盖上,会着凉。   赵菁看完谢星沉这一系列动作,笑得不行,外表骄矜内心狂野但骨子里,古板,谁又能说不浪漫?   谢星沉发动车子,漫不经心说:“珍惜吧,我能给你开车的时候没几年了。”   这意思是,过几年正式在集团就职了,就没什么机会开车了,给配司机了。   毕竟谢星沉上高中就有刘叔当司机接送上下学。   啧啧啧,还高贵上了。   赵菁故意揶揄:“哟,委屈谢总了?”   谢星沉依旧吊儿郎当:“萧大小姐,您也别谦虚。”赵菁自回萧家后,就再没坐过公交地铁,出门最次也是打车,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人一旦习惯了某种生活方式,就很难再改回去,赵菁也不例外,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构成了赵菁痛苦的一部分,他俩现在的经济实力,还真不一定能分出高下,所以谁也别讽刺谁。   “您”都用上了,服了。   赵菁不接话了,说不过这狗逼,就知道气她,她把保温杯丢进包里,随手在包里扒拉了起来。   这包是谢星沉的,一起出门她几乎不带包,东西都往谢星沉包里塞,卫生巾,口红,太阳伞什么的,应有尽有,随要随拿,沉宝,一款真正人性化的智能包包。   沉宝今天特别带了一只相机,说是拍夜景人像好看,破讲究多。   赵菁打开相机,懒洋洋翻了起来。   里面有很多照片,都是谢星沉镜头下的她。两人去探望谢星沉姥姥姥爷,她在澳门街头灯火辉煌的夜色下;日落下的海边,她侧躺在沙滩垫上望向他,戴着墨镜举着果汁开怀大笑;还有她窝在现在坐着的副驾里睡觉,身上盖着他宽大的外套,车窗外星空缭绕,一如今夜。   谢星沉专心开车,夜景不断倒退,他想到今夜,想到近来的一些事。   出分前,一有人提高考成绩赵菁就捂耳朵,说不管了随便考多少分大不了去A市找个大专读反正毕业众生平等打工三十年,众人啼笑皆非于是不再问。   等到出分,赵菁的高考成绩也是谢星沉代查的,看到自己721谢星沉720,赵菁也没有表现出很大的高兴情绪,除了当天晚上拉着谢星沉出门好好庆祝了一番,到家了也磨磨蹭蹭不肯走在楼底下跟谢星沉腻腻歪歪了好一会儿。   但谢星沉有注意到,赵菁的高考英语失分很严重,为了考到721的分数,数学和理综被压到了极限,但数理并不是赵菁所擅长的;谢星沉有观察过赵菁的学习方式,是纯应试的,刷的题目够多以至于解题成为一种直觉,学习量十分恐怖;谢星沉同时有了解到赵菁高三后半段表现出的精力高亢症状,具体在于不吃不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刷题,这让谢星沉联想到高二一开始的时候,赵菁每天雷打不动跳绳夜跑回宿舍学到两三点,一切或许早有迹可循,赵菁实在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强弩最是易折。卢医生曾向他科普过双相,他也了解过抑郁症患者会出现的注意力集中困难理解能力下降记忆力变差,这对英语尤其是阅读理解影响十分大,赵菁是如何克服这一切,经历过何种斗争,熬过多少夜,谢星沉不得而知。   暑假这段时间,赵菁也表现出高度精力充沛,每天不是在家拍视频剪视频经营自媒体小事业,就是拉着谢星沉出去玩,一点闲不下来,还特别热衷“极限运动”,小到游乐场的过山车跳楼机,怎么刺激怎么来,大到冲浪蹦极,有次跳伞下来,从万米高空落到地面,赵菁弯身撑着膝盖直喘气,脸发红,看起来挺吓人的,谢星沉当时解着装备,试图劝赵菁以后找点安全的项目玩,赵菁当时问了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   “如果明天就要死,你今天选择怎么活?”   他当时回答不上来,这个议题太沉重。   赵菁当时的答案同样让他印象深刻——   “我选择不断燃烧自己,直到最后一刻。”   车很快开到不能开,停在山下,剩下的路要他们自己走。   今夜临城没有发生任何车祸。   谢星沉熄火下车,从车前绕过去,要给赵菁开车门。   赵菁已经从车上跳下来,拎着包将车门重重一甩,女孩子个子高挑,运动鞋工装裤短背心英姿飒爽,映上身后粗犷而狂野的大车,是这暗夜里唯一的亮色。   特别是那白到发光的一截腰,简直让谢星沉想把她就地正法。   赵菁还保留着运动强迫的后遗症,日常不锻炼一下不舒服,体态一直很挺拔,但刚高考完时的瘦骨嶙峋实在病态,现在吃胖了反而身材更好,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真的超性感超酷,谢星沉觉得自己得找个机会告诉她一下。   谢星沉同样没有告诉赵菁的是,他会觉得不那么讨厌这辆车的原因是,这辆车跟她真的很搭,跟她同样自由而野性,充满力量感。   赵菁背对着他,斜挎包的带子从手肘滑到臂弯,她抬起双手,将长发往两边一扯,扎紧高马尾,姿态看起来更加挺拔,从背心向外扬起的两条胳膊像浸在冷蓝水夜里的两轮弯月,透亮惑人。   谢星沉一时看迷了眼,微微敛起眸,昧色浓重,赵菁又将包往后一丢,转过身,高马尾在他眼前扬起。   他忍不住触碰了下她的头发,好像还留有清新昳丽的香,下意识单手接过包,揽着她往山上走。   赵菁略一偏头,就对上了谢星沉那潋滟浓郁的眸光,总能无时无刻勾引她,谢星沉前几天剪了头发,发梢短而利落,平时是慵懒的俊美,此刻则多了几分桀骜。   会不会再过几年,十年,十几年,几十年,还会有卓越,矜贵,沉稳,老派,嗯,怎么感觉这些特质现在就能看到些许。   所以,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什么才是谢星沉神秘的主色调,在永恒不变的浪漫下?   真是让人脸红心跳,又无比好奇,想用一生去探索。   赵菁不好意思偏回头,偷偷翘起嘴角,两旁是稀疏昏黄的路灯,蜿蜒向上而去,见山见月,夏夜的蝉在幽绿的草丛里演奏,似乎能感受到闲适的清凉。   不知道是多少次上西山,从最初临城人的香火之地,周末无事就爱找几个朋友来爬山游玩,到后来梦见血淋淋的雪夜红梅,她将之视为一个禁忌和诅咒之地,到现在,似乎也能释怀了吧,毕竟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去谢星沉家,一辈子不陪老太太上山进香。   两年了,今天是人生重来两年来的最后一天,关于过往发生的一切有没有新的看法?关于对抗世界的方式有没有找到出路?关于以后未知的人生有没有不朽的信念?关于身旁的这个少年有没有想要表达的爱意?   将要十八岁的赵菁想为将要十八岁的赵菁做个总结。   赵菁想了会儿,边走边说:“谢星沉,我最近一直在整理过去的人生,反复思考一些事情。”   谢星沉有听医生说过,整理复盘过去有助于病情,注意不是让自己再次钻进黑洞,而是打破死局重塑新生,这事别人帮不了,只能靠自己,暑假在一起的时候也确实注意到赵菁经常发呆,可能卸下了高考的重担,终于有时间好好想一想,他跟在她身旁,点头:“嗯。”   赵菁转头,微笑看着他的眼睛,询问:“你想听吗?”   谢星沉目光温柔,其实赵菁很少吐露自己的想法,特别是病情相关的心路历程,谢星沉也不勉强,很多患者害怕自己的负面将别人也吞噬,谢星沉不知道赵菁是不是这方面的顾虑,但他想他会一直在她身边,他握住她的手,声音也温柔:“你说,我在听。”   这个夜晚的心灵之路就此展开。   这是赵菁第一次对一个人说起这几年。   “就从最开始的那一年说起吧,那年我高二。”   谢星沉说:“好,对高二的赵菁同学说,高二的谢星沉同学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她。”   赵菁要说的是另一个高二,虽然那时也有谢星沉同学的存在,但谢星沉同学只敢偷偷摸摸。   “那时我有点胖,成绩也不大好,被人在背后judge我的体重和分数,甚至我爸是厨子我妈做西点我家开蛋糕店,我暗恋谁,我好讨厌那些人,但我也开始讨厌自己,我反思我是不是真的吃了太多甜品,我每天在学校十几个小时有没有认真学习,是不是在做无用功感动自己其实背地里偷着玩,然后,我以为我遇上了两个不错的人,其实是很坏的人。”   谢星沉部分能理解这些困境,即使在附中这种高级中学,也有无聊的小团体和圈层的存在,他从初中就开始接触的能不知道,能进附中的就两种人,成绩好的和家境好的,前者学校指着竞赛和升学率,后者家里不是体制内就是有钱,至于中考能考进附中后续又泯然众人的,知道大海里的一滴水吗?无人在意自然也成了弱肉强食的一部分,别说周围人素质高就没有校园霸凌,他从小学开始就不相信这套。   当然,他知道赵菁最不能释怀的是哪部分,他自己最不能释怀的又是哪部分,他说:“成绩筛选得了学渣,筛选不了人渣。”   这话一出,两人瞬间意识到漏洞,陈泽那逼成绩也是假的啊,彻彻底底的虚伪,瞬间都笑了。   赵菁直起腰笑他:“你嘴太毒了,真的,陈泽能成功是有原因的,花言巧语一套一套的,要不然能骗那么多女生的钱。”   “那祝他成功。”谢星沉超级不屑,“我从来不向女生借钱,也不干借钱不还这么low的事。”   “是啊,你可大方了,你还资助贫困女同学呢。”赵菁抱着他胳膊撒娇,接着低下头说,“也是因为这么个人,我开始减肥,开始没日没夜学习。”   谢星沉挑眉:“如果你一开始暗恋的人是我呢?”   “为你疯,为你狂,为你框框撞大墙!”赵菁简直想摇旗呐喊,仰着脑袋亮晶晶看着他,“沉宝,附中唯一真神,我心中最帅的男人!”   谢星沉不知道被腻腻歪歪的哪两个字打动,嘴一撇:“这还差不多。”   赵菁又说:“不过也不是没可能,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送我去医务室的人是你,我说不定会考虑一下,然后暗中把你课桌里别人送的情书都丢掉,在你上课睡觉时偷偷吻你的睫毛。”   “原来你对我起的是这种心思啊。”谢星沉桃花眼轻轻流转,气息惑人,赵菁一时有点呆,猝不及防,谢星沉就低下头在她睫上吻了一下,偷偷笑了,“不巧,我也是。”   赵菁脸发热,羞的不行,不理他,继续说:“后来我确实成功了,先从减肥开始说吧,记得我第一次靠节食和大量运动瘦到108斤,174体重108斤,这个数值在现在看来也十分恐怖,但我再也不需要穿一身黑了,因为黑色的衣服裤子显瘦,再也不用担心买不到合适的衣服了,因为很多女装的最大码只有M码,从前在背后diss我的人,也开始赞美我了,这一系列的转变都太过离奇,似乎全世界都开始对我好了。”   谢星沉默了一会儿,说:“当正常需要去适应‘不正常’,那一定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另外,买不到合适的衣服不是你的问题,是衣服的问题,衣服应该是服务人的身材的,而不是人的身材服务衣服,真遗憾,不懂包容并蓄,现在国内的女装设计彻底失败。”谢星沉说最后这句话时,还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赵菁被逗笑了:“真的很神奇,商家试图驯化消费者,贩卖身材焦虑和容貌焦虑,而这种焦虑还被人广而散播,能穿进M码才是标准身材,外貌优也能高人一等,一个女生需要瘦甚至更瘦,美甚至更美,体重不能超过一百斤,身体要纤薄,皮肤要白,谁在制定标准?我在取悦谁?我真的需要瘦吗?我真的需要这种‘美’吗?当审美变得单一,是从社会评价席卷到个人观念的全面异化。”   赵菁跟着说:“更可怕的是,我开始沉迷这种感觉,有人看到我对我说‘天呐你好瘦!’我不知道这是赞美还是觉得我瘦的吓人,但我内心下意识觉得这算什么,我还可以更瘦!我再少吃一点饭每天只吃一两餐甚至不吃饭只喝水吃苹果就好了!我还可以下晚自习多跑几圈跑个不停瘦成纸片,我永远对自己不满意,我想要得到别人的夸奖,我……”陷入回忆渐深,赵菁语气逐渐哽咽,“我想要别人的喜欢。”   谢星沉心疼揽过她的肩,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要别人的喜欢没错,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受欢迎的,但我们更加需要喜欢自己,我希望你自私一点,自私并不是贬义词。”   “学习同理,成绩变好后我似乎真的受欢迎了。”赵菁说,“但你也知道,这种状态完全是涸泽而渔,走不长远的,过度减肥让我的身体变坏,学习让我整个人的精神高度紧张,受不了一点刺激,上秤胖了一点或者成绩稍微下降情绪就会极度崩溃,等到那股劲耗光,人也就垮了。”   谢星沉没说话,他想象不出来,赵菁那时候其实整个人看起来挺阳光的……枯萎的阳光。   “于是我当时就想,要不要接受自己的平庸,与自己的体重和成绩和解,那时候挺流行与自己和解这个词的。”赵菁说,“可我怎么跟自己和解啊,这个世界就没有跟胖子和学渣和解过,生存在规则下,想要有所得就必须适应规则,我的情绪在分裂,一个告诉我我很累了我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一个告诉我我家境普通我需要一直努力下去,没有人告诉我我可以不完美不优秀,也没有人允许我可以不完美不优秀。”   赵菁看了眼谢星沉,后者面无表情,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叹了口气,说,“算了,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从小长得帅成绩好,不会理解的。”   谢星沉听到这笑了:“谁告诉你我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就能从小不受欺负的?”   赵菁意外极了:“啊?”   谢星沉眼一挑:“听说过也见过我和段锐会打架吧?最开始是小学的时候,有人放学找我们要钱,再后来上初中,可能看我不爽,解决办法也很简单粗暴,打一架就完了,对面打输了就服了知道谁是爹了。”   赵菁不解:“为什么啊?你们俩这种纨绔子弟在学校不应该横着走的吗?”   谢星沉说:“我爹出了名的有钱,段锐他爹出了名的官大,我们两个在学校一块玩谁也不招惹,但也不是你想低调就能低调的,有些傻逼就是想找存在感,看到我们两个是纨绔子弟更兴奋了,所以啊——”   谢星沉顿了下。   “这个世界并不允许绝对纯良无害的存在,没有人例外,你以为世界运行的规则是屈从于外貌、才华、财富和权力等资源,但其实是屈从于与其拥有的资源所匹配的手段,地主家的儿子要是傻早被人吃绝户了。”   “如果拥有过真正的权力,那么一切都不作数。”赵菁笑了下,说,“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在雪城的事。”   “嗯,你说。”谢星沉轻轻扬过睫,他几乎能想象,萧方霁官大,沈婉柔有钱。   赵菁说起前世的某一天:“那段时间我吃药导致发胖,学业近乎渺茫,整天窝在家里,我妈看不下去,把我拖出门,我也不知道去哪,以为是公园商场之类的,随便套了个衣服就走了,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一个晚宴,宴会厅璀璨的水晶吊灯下形形色色的人衣香鬓影,光鲜得体,我站到门口就想走,我有点生气,问我妈是不是故意的,就想看我丢人,我妈按住我肩膀,跟我说,我爸是萧方霁,我妈是沈婉柔,在这个宴会厅里,没有任何人会看轻我,无论我衣着有多不得体,身材有多发胖,整个人有多一无是处,我一时怔住,我想我会永远记住这句话,也永远恨不起来我妈,我将信将疑,还是跟我妈进去了,出门没吃饭饿了,我拿了几块蛋糕坐在角落里毫无形象地吃,我妈就在一旁陪着我,有人过来搭话,我妈向人介绍我,那人见了我就夸我气质好,我嘴边还沾着奶油,觉得他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跟他说我最近胖了身体也差,那人却说我是雍容贵气,有福之相,又问我学业,我说没上学,对方很抱歉地笑了,说我大器晚成,记得那晚,我一开始很抗拒,后来却被一堆人捧得很开心,你懂这种感觉吗,因为我是萧方霁和沈婉柔的女儿,所以我连外貌和学习成绩也不需要了,天呐,我连努力都不需要了。”   谢星沉可太懂了:“我懂。”   赵菁又说:“你还记得卢医生吗?我的心理医生,哈佛博士,跟我家住一个大院,但其实只比我大五六岁,卢医生上学早,又跳过级,十四岁就上大学了,算是我在雪城认识的人里的一股清流,有次聊天,我说他人很好,卢医生却笑说,他最开始接触我的目的并不纯良,他之所以会成为我的心理医生,是因为他家老爷子想要他娶我,我当时状况很不好,而卢医生又实在优秀,我玩笑谁要是娶了我,后半辈子怕是毁了,卢医生摇头,说不,是飞黄腾达,人人都知萧家找回了长女,萧方霁沈婉柔视若珍宝,人人趋之若鹜,多讽刺。”   谢星沉承认自己吃醋了,捏了捏她手指:“幸好我家世不错,配得上你。”   赵菁扑哧一笑,攥紧他手指,细细摩挲他的指尖,继续说:“但最让我痛苦的是另一件事,有段时间我睡眠不太好,又不想吃药,我妈找了方子让孙姐给我煮了安神茶,孙姐是我家保姆,我喝过一次觉得很不错,我妈便让孙姐每天我晚自习回来时给我备着,我渐渐开始习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有天放学回来没有安神茶,我就去找孙姐问,孙姐躺在自己小房间的床上,原来是病了,看到我背着书包站在门口,还是立即撑起身披衣服笑笑,表示我要喝现在就去帮我煮,那一瞬间我就定住了,看到孙姐艰难的身影,我想起来了我爸妈也是这样的底层劳动人民,我本以为我会厌恶回到萧家的生活,永远抗拒,可我却适应了养尊处优,甚是理所当然。”   谢星沉理解了:“你觉得你背叛了原来的自己?”   赵菁皱了下眉,说:“我觉得整个世界的积木都崩塌了,我对自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心。”   谢星沉垂下眸,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开口:“你厌恶自己?养尊处优是人性。如果这就是恶心,那么人类侵占其他物种的领地和资源生存在地球上也挺恶心的。”   赵菁暂时没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当一种事物,并且是我曾经渴求已久需要努力得到的事物,突然变得唾手可得,我就会极速厌弃和恶心。当时的我已经能明白,他人对我的态度,本质是因为我的地位背后所隐藏的‘权力’,当我减肥成功,受人追捧,被默认拥有对小团体里其他人的支配权,当我成绩优异,老师器重,则拥有老师所赋予的隐性权力,当我成为萧大小姐,更不必说,站在我背后的是萧方霁和沈婉柔的权势和财富。”   谢星沉笑了下:“你看的很透。”   赵菁说:“或许人都是慕强的,痛恨权贵其实是痛恨自己不是权贵。曾经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成为贪慕强权的那种人,可当我无意间拥有了绝对的地位和权力,进入纸醉金迷的浮华世界,我却在不知不觉被同化,我不光在适应,享受,甚至还在无意间行使了对他人的支配权,这是最让我觉得痛苦也最让我厌恶自己的地方。”   谢星沉什么也没说,只低头吻了下赵菁的发顶,他的出身摆在这,赵菁则是从一个阶级跃向另一个阶级,冲击无异于清朝人第一次见到西方的铁船大炮,在冲击-反应模式下,适应并没有错。   赵菁无可奈何笑了笑:“我觉得我挺矫情的,到最后,我回到自己身上,发现我求的是一个感情,我想要喜欢,喜欢还不够,我要爱,爱依旧不够,我要真心。”   谢星沉跟着头一扬,轻佻掀起睫,桃花眼潋滟风流,在夜色里极为恣意。   “祝我们永远矫情!”   人活着,倘若一点不矫情,究竟是无忧无虑,还是无欲无求?   感情或许不是生活必需品,又或许是行于世间的支撑。   “明明我已经拥有了旁人难以企及的金钱和地位,即使不是我自己挣来的,可我想要感情,喜欢太简单,无数人喜欢我,喜欢人也最善变,我一无所有就会转移。”   赵菁顿了下,接着仰起头,看着他说。   “我不要会转移的喜欢,我要坚定不移的爱,我要永远愿我好的真心。”   谢星沉觉得自己又被表白了一次,忍不住在山间月色下,将她揉进怀里。   缱绻的言语缠绕在她耳畔。   “有人喜欢你因为你的外貌和才华,有人攀附你因为你是萧大小姐,还有人真心爱你只因为你是赵菁。”   赵菁此刻也只是赵菁,爱死身前这个少年的赵菁,她眼睛埋在他胸口,悄悄弯起,没说话。   谢星沉知道赵菁不是说话说一半的人,提出问题不可能不解决问题,赵菁今天能坦然说出这些过往的挣扎,刺破人性中的丑陋和自我,说明她已经不在乎了,已经能够解决问题了。   他抬起她的脸,眼梢微扬,轻声问:“所以,你现在看到真心了吗?找到答案了吗?”   她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亮亮融融,透进人心底,久到让他知道他就是答案,才勾起唇。   “我不接受任何定义。”   谢星沉瞬间想起了之前赵菁对黎梦说的话——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只对自己的感受负责,别人的评判和期待与我无关,我不迎合任何人事物,也不接受任何定义。   赵菁已经偏过身,拉着他往前走。   见到了天上月,也见到了满宙星。   “如果人一生中一定要有一个一以贯之的信念,那我选择永远忠于自我。”   谢星沉立时低笑了声,好看勾起唇,领导讲话吗记这么清楚,要不说他爱她呢。   赵菁顿了下,扯线团般细数诸多自我:“我的病情不允许我想太多,医生说我要重视内心的需求;我不要委屈自己压抑情绪,我要每时每刻都痛快;我不要满足他人的标准和期待,我要满足的有且只有自己;我不偏向任何一种极端,我接受世界的混沌性和超秩序的存在。我不要忍辱负重任凭别人在背后diss我,我要睚眦必报让每个伤害我的人都付出代价;我不会说再也不减肥或者一定要将体重控制在多少斤,因为我依旧喜欢甜品同样想拥有好看的身材,我可以想胖就胖想瘦就瘦,这由我的心意决定;我也不会觉得太累就不卷了,或者一定要取得多大的成就,我可以做到很优秀,同样允许自己停下来歇一歇。任何毁誉都无法影响我,任何标准都无法框住我,我只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感受负责;懦弱,强硬,肥胖,消瘦,平庸,优秀,甚至病态,极端,摇摆,都是我,我接受每一个我。”   这么多否定中包含的肯定,谢星沉不由笑了:“我喜欢每一个你。”   赵菁:“最喜欢哪一个?”   他看向她,说:“现在的你,勇敢,美丽,卓越,而有力量。”   赵菁被夸得害羞极了,捧着脸颊偏到一边,使劲揉了揉,才兴致勃勃继续说:“其实我也想过死,但死是最容易的事,活着并且战胜世俗才难。”   生死也能云淡风轻笑谈,看来是真的好了,谢星沉同样不谋而合:“人人都能干的事我也不屑干,及旁人所不能及才可贵。”   赵菁现在回答了谢星沉之前关于“恶心”的诘问:“如果过上我爸妈带给我的养尊处优的生活恶心,那么我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恶心。”赵菁顿了下,自嘲一笑,“我那离奇的命运,我活着就是原罪,我的出生就带着厌弃和恶心。”   这话谢星沉没法接,虽然在不被期待出生上有共同点,但他这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跟赵菁被小生意家庭收养十六年又一朝被“卖”回优渥的亲生父母家实在一天一地。   赵菁接着说:“从你的地球生物论来说,是的,任何人生存在地球上都伴随着掠夺和侵占,任何人生活在地球上都恶心,人活着就是恶心,每天都有恶心的事情发生。我不是例外,我没那么重要,我也不是清高的人,我每天都生活在恶心里,我每天都在适应恶心,那么,从这么宏大的角度来看,适应我这点曲折的身世,又算得了什么。我选择接受恶心,我选择接受灰色,与接受自身的不完美和复杂性一样,但这并不代表我对现实的屈服,这是我实现理想的必经之路,我必须要去到最高的位置,我想要,让这世界变得不那么恶心。”   谢星沉愿闻其详:“比如?”   赵菁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苦难和不公,有人因为外貌和成绩在学校被同学欺凌,有人为了给孩子治病倾家荡产在医院向他人屈从,还有人仗着男性身份那点可笑的优越感在地铁对女性肆无忌惮打量,这些都恶心多了。”   赵菁眼中此刻的风光再无人可及:“我不要遵循规则,也不要适应规则,我要当制定规则的人。”   我要当制定规则的人!   谢星沉又被震撼了那么片刻,觉得赵菁这思想觉悟不去念社会学哲学可惜了,忍不住叹了一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赵菁看着他,很坚定回答他,“即使恶心,即使适应甚至反过来利用我现在所拥有的资源,我也在所不惜,我也会借助我所能借助的一切去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谢星沉看着她,很久很久,那种欣赏又叹服的眼神,真的很崇高很迷人,接着,轻扬起眼,笑着摇摇头。   “这一点都不恶心,这是真正的伟大!”   赵菁极为畅快笑了下,很受用,良久,边走边说:“从来没问过你,明明你小提琴和油画也学得很好,为什么最后会选择天文?”   谢星沉说:“搞艺术那回事,我不说你也知道,你也学过钢琴,都是烧钱烧出来的。”   赵菁可太知道了,当初她停了钢琴,虽然是自己提出来不想学的,但大半是因为家里没钱,钢琴要是一路学下去,只会越来越费钱,一般家庭根本打不住,况且日后回报率也不理想,她自己的钢琴水平她也知道,远远没有达到有天赋的级别,何必加重家里的经济负担,迟早都是要停的。   但是!赵生发现了盲点!她眉一挑:“听说你那破天文台造价上亿?”   这意味明晃晃的——个败家子,还好意思说搞艺术烧钱,跟个你玩天文不烧钱一样。   谢星沉“……”   赵菁明晃晃盯着他,等着看他又要怎么装。   谢星沉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勾了下眼说:“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些艺术天赋,不过我好像各方面都挺天才的,但不可否认我的家境赋予了我极大的资源优势,如果给予平等的资源,去让同样有天赋的人去学小提琴学油画,未必就比我差,毕竟我向来没有勤奋的特质。我要走艺术这条路,可太简单了,别说我是真的有才华,能成为一流的小提琴手和画家,就算我是个二流货色,冲着我爸是谢开昀,冲着我妈是Crystal Liu,又或者冲着我是朝开集团二公子,也多的是人买账,我不走简单的路。”   少年说这话时,眼中闪着钻石般的光芒,深邃又透亮,幽幽的,很迷人,一个人拥有优越的家境,却不以原始资本为傲,并坦然自若,又如何不可贵?   赵菁不得不承认,谢星沉可能比她更通透,比她更超前,他迷死她了。   谢星沉说:“我不走简单的路,我不想沿着无聊的轨迹成功,我要当就当开拓者。”   谢星沉又更加狂妄说:“这世上不缺一个小提琴家,也不缺一个画家,但会缺一个名叫谢星沉的科学家。”   什么是至高的爱情,什么是真正的势均力敌,是两个深刻灵魂的激烈碰撞,是两种远大理想的殊途同归。   永远会记得这样一个夜晚,他们在上山,在谈论入骨的人生,也谈论伟大的理想。   赵菁笑着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睛亮晶晶说。   “有人爱你锦绣荣华,我独爱你浪漫崇高。”   谢星沉什么也没说,无声微笑偏过头,勾了勾她的手指,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赵菁又想起一桩事,问他:“可你答应了进集团见习。”   谢星沉坦然说:“过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这是我的责任。”   赵菁欲言又止:“可?”   谢星沉轻笑了声:“我不二选一,我可以并且有能力都要。”   赵菁也笑了,很骄傲:“不愧是你,这很谢星沉。”   路过灵泉寺,黑漆漆的菩提树下红绸飘飘。   两人一步不停,继续往上走。   眼前就是山顶了,冷蓝偏紫的夜幕下,是雪白的天文台球顶,像深海里一颗硕大无暇的珍珠,纯净的,似要冲破苍穹,映照在圣洁的教堂天顶,昭示着最不朽的信仰和见证,通往永无止境的盛大和光明。   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登上了顶峰,顶峰之外还有顶峰。   这一路走来,谢星沉用了一个晚上,赵菁用了四年。   赵菁忽然就有些感慨:“谢星沉,如果回到高二,你说我们会怎样?”   谢星沉的占有欲和保护欲瞬时就作祟了,一把箍住她的肩,挑起眉:“如果重回高二,我一定把你藏起来,谁也找不到。”   赵菁看着他,会心地笑了:“不会再更好了,就算再重来一遍,两遍,千千万万遍,都不会再更好了。”   谢星沉向来不去想虚幻的事物,有奇迹的话要医生干什么,可还是反问:“是吗?”   赵菁开心看着他,将他的每一分轮廓每一丝弧度都印进眼中:“你就是最好的结果。”   谢星沉心脏砰砰的,极大被取悦到了,不由自主弯起唇,模样嘚瑟的不得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赵菁亮晶晶眨了下眼,又说:“我再也不会生病了。”   谢星沉动作表情俱是一顿,下意识将她揉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   “那不是你的病,那是你通往卓越的路。”   赵菁感觉从心脏铺开了一条金色的路,通往无边无垠的光大世界,她眼睛搁在他肩头,望向远处的深蓝夜空,忽然有好多话想说——   关于前世:“那段时间,我感觉像在冰冷的湖里溺了水,往下沉时,四周明明很亮,却像隔了花玻璃,无机质般,什么也看不见。”关于这一世,“后来我从湖底爬了出来,又走进了清晨的白雾间,绿油油的草地覆着露水,可当我闭上眼,草地又通通幻化成荆棘密布的食人花,我猛地睁开眼——”   赵菁说到这停了下来,直过身去寻谢星沉的眼睛,谢星沉亦对上她的眼睛。   少年桃花潋滟,天真笑问:“你看见了什么?草地真的变成食人花了吗?”   他眼睛真的很亮,她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下,说:“没有,世界透出了一点亮,因为我看见了你的眼睛,在我回来那一天,真的是清晨,出太阳了,世界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后来我也终于明白,你无数次偷偷望向我的眼睛,你为我而通红的眼睛,你最终湮没冰冷的眼睛,那饱含着深情的光亮和救赎,你是我一整个世界的春意盎然。   我最喜欢夏天,也最喜欢春天。   谢星沉觉得赵菁真是世界上最会说情话的人,第一流的有情调,他都有点害羞了,还是傲娇着一张帅脸,缓缓挑起眼,薄唇轻启,懒洋洋开腔:“同桌,老师叫你起来背书。”   “略。”赵菁笑着吐了下舌头,转身往山顶跑。   噔噔噔爬上天文台的铁楼梯,还是要等谢星沉来开门。   谢星沉吊儿郎当走上来,猫一样,眼神也慵懒高贵的要死,抬着大长腿,晃晃悠悠去开门。   赵菁懒得动,干脆靠到栏杆上吹风,直勾勾打量着谢星沉的身材,啧啧,这腰,这腿,何况他正从小冰箱里拿饮料,背对着她弯下腰,屁股特别翘,美色当前,她却不想动手动脚,更想把他脑子打开看看里面还有什么好东西,他们总是这样,越交流,越觉得对方有意思极了,讲了一晚上情话似乎还意犹未尽,要探讨到底,她想也没想就抛出个问题。   “喂,谢星沉,你总说你喜欢我,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谢星沉拿着两瓶冰饮直起身,里面开着灯,将他的影子打到地上。   外面也开着灯,将赵菁的影子打到里面。   两人长长的影子交叠。   谢星沉说:“一开始,我觉得我们很相似。”   赵菁笑了:“真的,月考赢过你,我特别爽,比黎梦叫我爸还爽!”   谢星沉背对着她轻轻唇一掀:“你还说以后都不会跟我一起参加月考。”   “记仇死了。”赵菁隔空踢了他一脚,“小气鬼!”   谢星沉偷偷勾起嘴角,从包里拿出相机,走出来,影子随着光线渐渐折转。   他靠到她身旁栏杆上,他们的影子同一向内。   “后来,我发现我们截然不同。”   谢星沉将冰草莓牛奶同一张纸巾递给她,赵菁伸手接了拆开吸管,将吸管叼在嘴里,明晃晃的腰靠在栏杆上,腿随意支着,很有些性感。   谢星沉看着她这动作,蓦然想起去年圣诞夜雪地院子角落,微微敛起眸,说:“你其实特别叛逆。”   赵菁轻轻瞥了他一眼,瞬间懂了他这眼神什么意思,简直哭笑不得,取下吸管:“我真的不抽烟!”   谢星沉挑挑眉,没表态。他有时候真的觉得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双标的,谢开昀不反对柳朝音抽烟,但柳朝音抽烟会接过来含一口;柳朝音自己抽烟,但不喜欢谢月盈抽烟,偶尔撞见,又会流露出欣赏的目光,觉得像年轻时候的谢开昀,又或者年轻时候的自己;谢老太太烧香拜佛迷信得很,但八九岁的时候带他去庙里上香,道士给他算了一卦,说他生来荣华,福薄缘浅,情深不寿,老太太当场就一通骂,捐了那么多香油钱说这种鬼话,几岁的孩子就给人算感情,再也没带他去过那个庙。   眼见着,他也一只脚踏进了双标的河里。   年少时喜欢一个人,喜欢的是什么?是一种感觉,与众不同的感觉,旁人都比不上的感觉,管她是抽烟还是喝酒,杀人说不定都想上去帮忙放两把火。   再说了,又没杀人放火。   赵菁真的特别叛逆,眼一掀,偏要说:“就算抽烟,也是继承你们家的优良传统。”   这话说的,既让人心折又让人火大,谢星沉闭了下眼,心想有病吧,脸上还和颜悦色,就是怎么说怎么不对,怎么教育都要得罪一拨人,最后就不轻不重的一句:“抽烟有什么好继承的?哪就需要你来继承这种事了?你继承点好的不成吗?”   赵菁反过来笑他:“你倒是继承的好,面上拽的要死,其实保守着呢。”   这话说的其实有根据,段锐原话,小时候冬天老太太给他套两条毛裤,他都不敢只穿一条跑出去野,老太太在家里叫他小祖宗,但谁才是这个家里的祖宗家里人都知道,他打小养在老太太膝下,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军区的铁娘子,秉性他算是学了个十成十。老一辈人的保守有,风骨亦有,骄傲有,矜贵亦有,荒唐有,狂妄亦有。   谢星沉还是要死面子嘴硬:“我哪保守了?”   赵菁勾勾眼:“看看腹肌。”   谢星沉失去表情:“回家再摸。”   赵菁瞬间笑弯了腰,清脆的笑几乎要从山顶响彻到山底,把谢星沉那点矜持也down到了山底。   就这还嘴硬不保守呢。   谢星沉为了自己少被嘲笑一会儿,将话题扯了回来:“今天我又发现,我们大体上还是一样的。”   一样的理想主义,一样不惧现实,一样的浪漫。   赵老师无时无刻不在线:“或许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从别人处寻找自己,寻求个性被认同,又从自我中寻找别人,寻求差异被融合。”   谢星沉笑着点了下头,颇有颓山醉月之感:“我认同。”   赵葵葵无时无刻不无理取闹,又故意指着他调戏:“所以你喜欢我,到底是喜欢的是我,还是喜欢你自己?”   谢星沉握住她戳到他胸口的手指,挑眉风流一笑。   “我喜欢自己,更喜欢你。”   赵菁满意了,谢星沉也满意了,两人随性靠在雪白的栏杆上,目光温柔望向彼此。   往下是有尽而无尽的山路,灯火喧嚣的城镇,星罗棋布的夜空。   世界也只是他们的背景板,他们是自由的。   到底要怎样的恭庆敬贺,才配得上这一路的风光峥嵘。   冰豆奶盒子上的水珠都冒完,都濡湿到餐巾纸上,谢星沉才胳膊一伸,从栏杆上拿起来吸。   他轻轻将豆奶一扬,一笑:“敬忠于自我!”   赵菁叼着草莓牛奶还了回去:“敬一以贯之的信念!”   “敬永远矫情!”   “敬不受定义!”   “敬高二的赵菁同学!”   “敬高二七班的谢星沉同学!”   “敬赵老师赵大社会学家!”   “敬谢大科学家!”   两人越说越狂妄,似乎要将所有的理想和未竟都敬上一遍。   远处深蓝的夜空隐约划过光亮的细线,像两世教学楼下的雨丝。   赵菁目光黯了下,旋即挑唇庆贺此生:“敬我活到了此时此刻!”   谢星沉皱了下眉,无奈置之一笑,一字一字纠正:“敬你即将迎来你的十八岁!”   “敬你跟我一起考上了A大!”   “敬我们即将迎来我们的大学!”   “敬我们在一起!”   “敬我最爱的你!”   ……   永远会记得这样一个夜晚,盛夏激荡着所有的青春和热爱!   我走过荒芜的原野,也踏尽冰凉的霜雪,直到看见黑天里的一颗星,黯淡微弱又无知无觉,却带来我一整个夜空的闪耀,是某名某姓之人一整个宇宙的秘密,那场火烧透了一切,我又回到了这里,见到了生命中的你,你是人间的种子,所到之处枯木逢春,万物疯长燎却盛夏,于是我们终能共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是命定,也是最至高无上的祝贺和赞礼!   英仙座流星雨爆发就在一瞬间。   赵菁无意间偏过头,瞳孔骤然就撞进无数束璀璨的晶莹,那亮度,似要灼破人的眼球,好热泪盈眶。   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还是一个世纪,有人叫她,那声音清澈又热烈。   “赵菁,我在看你!”   她转过头。   “咔嚓——”   少年举着相机,将流星雨下的她定格。   她也不看流星雨了,事实上这一场流星雨的规模是创世纪的,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哪里都是,哪一片夜空都能看到,她就看着眼前的他。   少年身姿高矜散漫,漆黑的发被夜风撩的很恣意,移开相机,那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就深深注视着她。   他身后,是浩瀚绚烂的夜空。   夜空中的流星有无数片,到底有没有谢星沉送她的那颗星,宇宙里的星星有亿万颗,哪一颗才是独属于她的Sunflower1024。   她忍不住问他:“你说你送我的那颗小行星,会不会也在这场流星雨中落下来?”   谢星沉一脸看笨蛋的表情,口吻更幼稚:“宇宙给你放烟花,怎么会把你的礼物也带走?”   赵菁觉得谢星沉绝对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人,宇宙给我放烟花,这种形容,她水莹莹看着他的眼睛,无声傻笑。   谢星沉眼轻轻一挑,又朝身后的天文台一指:“不行你进去看看,反正我预估是没可能的。”   那颗星有没有随着这一场流星雨陨落,重要吗?不重要吗?   答案不就在眼前,他才是为她坠落凡尘的那颗星。   似能窥见遥远国度,高庄典雅教堂里,向日葵图腾封印穹顶,天空飘下几片圣洁的羽翼,神祇般的少年降落在她面前,牵过她的手低头虔诚亲吻,禁锢于此朝圣一生的人,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道金色的门。   通往永生永世的那条路。   人类渺小微弱,妄想追求永恒。   可永恒又不重要吗?在极为短暂的一生中寻求永恒的爱意又不重要吗?   她笑着摇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   灿烂的流星雨下,夜空沉入一切旖旎。   少女慵懒靠在栏杆边上,长发被夜风飒飒扬起,她伸手勾过少年的脖子,倾身印上他的唇,神色温柔,诉尽一生的口吻。   “感谢这地球上有你,你才是我生命中最明亮的那颗星。”   (正文完) 第82章   小赵菁第二次见到小谢星沉,是在暑假的一天下午。   下午一点多,香樟树也被晒弯了腰,翳绿的叶子低垂,无声擦过行人的发梢。   一辆小电驴驶过,柏油路能把太阳煎熟,天空亮的灼人。   沈丽春正骑小电驴送女儿去上钢琴课,防晒衣防晒帽太阳镜全副武装。   “葵葵,晚上回来想吃什么?可乐鸡翅还是糖醋小排?”   坐小电驴后面的女孩显然没那么强防晒意识,就戴了个棒球帽,还歪到了一边,露出阳光下的大半张脸,七八岁的孩子满是稚气,细腻的皮肤盈着汗水,还低垂着睫毛,专心致志编着手中的手绳,嘴唇上下嘟囔:“我想吃椰子鸡。”   自从上次爸爸煮过一次椰子鸡,她就一直念念不忘,为了显示自己懂事,她一星期才提一次。   他们家别的没有,就是吃的从来不亏待,这孩子也好养活,偶尔有点小挑,但什么都吃,什么都爱吃,废话,夫妻俩都是研究吃的,做什么不好吃。   沈丽春自没有不应。   “行,晚上叫你爸买菜回来,书包里有草莓牛奶和一根香蕉,你在郑老师家上课饿了就吃。”   “嗯。”小赵菁心不在焉应了。   小电驴在一个高档小区停下,沈丽春拔下钥匙拎起挂前面的书包,领着女儿去钢琴老师家,一边走一边叮嘱:“到了郑老师家要听话,一定认真学,听到了没?”   沈丽春对她的要求不高,钢琴也好英语也好,学一样要像一样,态度首先端正,不能浪费钱,至于学的好不好,再另说。   小赵菁跟在一旁,两个羊角辫一翘一翘,很有些倔强,藏在连衣裙侧的小手紧紧攥着没编完的手绳,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装乖巧:“知道了。”   将她送到郑老师家,寒暄几句,就关上门开始上课了。   上钢琴课的时间总是飞快,她肯用功,回家都有好好练琴,毕竟不能浪费钱,郑老师也省心,复习完,又顺利教完新课,最后让她再弹一遍就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小赵菁端坐钢琴前,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手从琴键上抬起,郑老师的手机响了。   郑老师看到来电显示,也没回避,直接坐她旁边接了。   “喂,赵菁妈妈呀,您好。”   “这样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她一个人能坐公交车回去吗?我正好要出门,要不我顺带……”   “不麻烦的不麻烦的,就是我可能要耽搁会儿,晚点才能把她送回去,你看行吗?”   “不用谢,赵菁学琴一向用心,我这当老师的也高兴。”   赵菁没干坐着,早就从书包里拿出草莓牛奶喝,一听,就知道沈丽春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不能来接她。   郑老师挂了电话,朝她无奈一笑:“菁菁,你妈妈没办法来接你了,走吧,老师要出门去见一个朋友,然后送你回家。”   说完,郑老师去换衣服,片刻,从玄关柜拿起车钥匙,换上高跟凉鞋就要出门。   小赵菁早已自觉收拾好东西站到门外,一肩挎着轻飘飘的书包,上钢琴课本来没什么好背的,但沈丽春的观点上课不背个包不像个样子,一手还捏着脱下来的一次性塑料鞋套,打算等下下楼丢到垃圾桶里。   郑老师关上门,领着她下楼。   小轿车在盛夏疾驰。   这是赵菁第二次来市音乐厅。   第一次,她来参加全市青少年钢琴比赛,得了二等奖。   这一次,台上站着此间最一流的天才小提琴少年。   天籁渐歇,掌声雷动,音乐厅的暗色也变慢,就等着灯光流转明亮打在他身上那一刻,少年站在舞台中央鞠一躬,燕尾服矜贵卓绝,恃才傲物不可一世模样,转身下台,天真稚嫩也俊美的不可方物。   小赵菁站在最后一排,一时竟移不开眼,直到少年燕尾服的最后一角消失在厚重的幕后,她还定在原地。   观众席间已经有一女人起身径直走来,微笑着打招呼:“郑老师!”   “杨老师!”郑老师也等到了好友杨老师,带上小赵菁,三人一同往后台去。   “刚刚那你学生?”郑老师问。   “怎么样?”杨老师一脸骄傲。   “天才。”郑老师评价的算是十分客观,“七八岁有这水平,前途不可限量,你可得好好培养。”   杨老师不置可否:“人家不一定走这条路,家里有钱,又有灵性,学什么都出众,选择多着呢。”   郑老师不由扼腕叹息,又问:“今天叫我出来什么事?”   杨老师说:“过阵子有个慈善音乐会,也是这孩子,我想给他找个钢琴合奏,看看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郑老师疑惑:“你儿子不是弹钢琴的?”   杨老师想起这就气不打一处来:“个死小子说不学就不学了,说什么也不肯再碰一下。”   郑老师有些哭笑不得,目光触及身前小赵菁的背影,瞬间一亮:“这不就巧了!”立马将小赵菁拉了过来,向杨老师介绍,“这我学生,看你看不看得中。”   “看不看得中我说了不算。”杨老师一笑,意思还要看那小少爷的意思。   小赵菁当时想,这家伙还挺傲,终归是有挑剔的资本。   郑老师又弯下身来征询她的意见:“菁菁,你愿意参加演出吗?”   小赵菁仰起脸蛋,目光滴溜溜一转,又想起那一角燕尾服,眼睛笑开来再次确认问:“是跟刚刚台上那个人一起演出吗?”   郑老师点头:“对,你跟他一起钢琴小提琴二重奏。”   小赵菁心跳有点小加速,灿烂答:“我愿意。”   三人一进后台,一个白白净净的小胖子立马抱着相机开心地跑了过来:“妈!快看我给谢星沉拍的照片!”   杨老师很捧场,立马弯下身接过儿子手中的相机来看:“这么棒呀,都会拍照了,这张不错,你可以跟小沉一起照一张。”   小赵菁早已暗暗打量起眼前这个杨老师的儿子,这个小男生她见过,也是在这个音乐厅,上次全市青少年钢琴比赛,他在她前面一个上台,弹得比她好,也比参赛的大多数小学生都弹得好,他,不弹钢琴了吗?   这么片刻间,一行四人往里走着,一道目光也远远投了过来。   小赵菁掀起眼,猝不及防就撞入了一抹茶色琉璃里。   少年正靠着化妆台静静注视着她,矿泉水瓶子还没来得及拿开,衬得唇色鲜艳秾丽,人间绝色。   跟她一般不大的年纪,却是风度十足,燕尾服下摆随意垂落,没有一丝拘谨,温莎结也不显幼稚,仿佛他生来便是中世纪的贵族绅士,就是那目光有些许呆滞。   刚刚在台上只顾他万众瞩目远在天边,此刻近在眼前细细描摹,才倏然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一天,下午的闷热,安静的街景,白色铁艺秋千椅,纸杯蛋糕上的小草莓……   小赵菁心头一惊。   是他?!   眼看着那茶色琉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像要教她撞入玉石俱焚,光彩迸溅。   杨老师已经带着他们走过去,向少年介绍她:“小沉,这是我给你找的钢琴搭档。”   小谢星沉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少年莞尔一笑:“还记得我吗?”   这回轮到小赵菁发懵了,目光闪烁片刻,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还欠我一个草莓纸杯蛋糕。”   小谢星沉有一丢丢窘迫,脸颊不自觉发热,下一秒又忍不住笑开,那双眼睛特别漂亮,茶色琉璃像在阳光下的溪涧,迸溅出水色耀眼的光芒。   其余几人都不明所以,几句话解释完长宜路88号小少爷走丢事件,杨老师看小赵菁的目光愈发赞赏。   小段锐友善看着小赵菁,毕竟是他兄弟的救命恩人,怎么也得对人家主动点,在一旁问:“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段锐,他是谢星沉。”   “赵菁。”小赵菁说完,见小谢星沉在一旁不说话,故意看向小谢星沉问,“你名字里是什么沉?沉默的沉?”   小段锐一愣,怎么不问他名字里是什么锐,小姑娘不带你这么双标的……   小谢星沉一笑,这个年纪已经显露出几分风流的气质:“沉醉的沉。”   说完,他又郑重介绍自己:“谢星沉,谢谢的谢,星空的星,沉醉的沉。”   小段锐瞅这两人不对劲:哥们你怎么回事,自我介绍怎么这么长,从来不都是拽拽的“谢星沉”三个字吗?   杨老师找了架空钢琴,要看看小赵菁的钢琴水平。   小赵菁端坐钢琴前,深呼吸,她现在钢琴水平已经比上次全市青少年钢琴比赛时好很多了,曲子还是下午才弹过的,她一定可以的!   天知道她多想跟谢星沉一起演出,她放松肩膀,双手落到琴键上。   轻快动人的琴音波浪般荡漾开来,小赵菁满意了,小谢星沉也满意了。   杨老师听了一会儿,也朝郑老师点点头:“不愧是你的学生。”   郑老师无声微笑,自是无不得意。   小段锐看着小赵菁弹钢琴的样子,想不起来之前在哪见过。   “杨姨。”小谢星沉出声。   “嗯?”杨老师转过头。   小谢星沉没回头,深深注视着弹钢琴的小赵菁,情不自禁想起那一日午后的蛋糕店,浮光跃金的钢琴,纯洁美好的少女,空气中还飘着奶油的香甜,眼中不自觉流波潋滟。   “我喜欢她,我想和她一起演出。”   一曲毕。   小谢星沉走近:“要吃糖吗?”   小赵菁从琴键上收回双手,还平复着发颤的内心,转头就看到少年手心的两颗薄荷糖,淡蓝色的半透明包装,圆环形糖果,明明没有拆开,却隐隐能闻见清冽的薄荷味道。   她缓缓抬起眼,对上他明亮的唇,他清澈的眼,知道了,那是他的味道,她悄悄伸出小手,飞快偷走薄荷糖,指尖似乎还在他手心划了下,微微一笑:“谢谢。”   小谢星沉其实也有些属于这个年龄的腼腆,只是从来不表露,将小手藏到燕尾服后面,还要昂首傲然,装出小大人的骄矜姿态:“我将会和你一起演出。”   小赵菁喜欢极了,品尝着薄荷糖的清甜滋味,点点头:“好。”   小谢星沉又宣布:“我们不光会在下个月的慈善音乐会上合奏,我还想邀请你参演我的个人小提琴独奏会。”   杨老师显然没被通知,个人小提琴独奏会上合奏?这小少爷搞什么?太任性了!   小赵菁也懵了,什么东东?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我们表演什么曲子?”   “《爱的致意》。”   杨老师又无语了:《爱的致意》?之前不是定好的《D大调卡农》? 第83章   活动结束,两位老师带着三小孩去附近的冰饮店吃东西。   看着坐对面的小谢星沉将燕尾服往袋子里胡乱一塞,挽起衬衣袖子,去舔巧克力香草双球冰淇淋,嘴唇还沾着奶油,眼睛专注透明,额前的发被濡湿了一小块,天真幼稚模样,小赵菁才知道这家伙是装高冷,在冰饮店冷气十足的夏日里,忍不住将脸埋进冰沙碗里偷笑。   杨老师介绍了演出细节。   慈善音乐会由朝开集团主办,下个月在朝开集团新开业的城市广场举行,由于是公益性质,不光没钱赚,可能还要自己贴钱。   很久以后,小赵菁才知道眼前这个幼稚舔冰淇淋的谢某人就是朝开集团小少爷,怪不得小谢星沉会参加这种低端活动,毕竟据杨老师说,小谢星沉现在的水平已经可以接商演赚钱了,今天在音乐厅的这一场就是,看中他天才小提琴手的身份,向来邀约无数,出场费还不低,没道理不赚钱还参加对自己名声没有任何加持的慈善音乐会,原来是给自家商场站台。   谢星沉首场个人小提琴独奏会就不一样了,在全省最大也就是刚刚那个音乐厅举行,她只用在最后出场几分钟,而小谢星沉为了让她一定参加,还答应给她演奏会收入分成,小赵菁听了杨老师给郑老师预估的数字,那是一笔不菲的数字,她喜欢这个数字。   小赵菁当然不认为自己有那么不菲的作用,不过借谢星沉的名气,还她纸杯蛋糕之恩,让她躺着赚钱,那笔数字是她妈妈蛋糕店一个月营业额的好几倍,她需要那笔数字。   小赵菁甚至有了更贪心的想法,她不想参加可能需要贴钱的慈善音乐会,她只想参加躺着赚钱的谢星沉小提琴独奏会,当然,如果两项活动是捆绑在一起,她也可以为了赚谢星沉独奏会的钱贴钱参加慈善音乐会。   杨老师又介绍了两场活动的时间。   小赵菁听到慈善音乐会的演出时间,瞬间瞳孔一张,勺子都忘了从嘴里拿出来,腮帮子都冰麻了。   那一天少儿英语班的老师说要带全部同学去水上乐园!她期待了好久!!!   郑老师听完表示知道了,最终还要跟赵菁妈妈商量。   小赵菁想着可不能让沈丽春知道,沈丽春知道了一定毫不犹豫让她推掉水上乐园参加慈善音乐会,钢琴演出机会向来难得,沈丽春从来不放过。   她低下头,心里委屈极了,贪心的念头更重了。   她就想去水上乐园,她一点不想去慈善音乐会,可她有什么办法呢?人不能言而无信,要是有新的人选可以代替她去慈善音乐会就好了。   这时来了一个机会。   郑老师出声调侃好友的儿子:“段锐同学,听你妈妈说你不弹钢琴了?”   家境优越的小少爷多半都有些傲气,小段锐脑袋一昂:“我不想浪费时间。”   杨老师笑说:“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开始都是跟我一起学小提琴,人谢星沉比他小几个月学的还比他快,段锐拉了几个月那叫一个扰民就气的不拉了,后来去他二姨家,他二姨发现他弹钢琴挺不错,就让他改学钢琴,他也确实学的不错,上次市里钢琴比赛还拿了特等奖,后来跟谢星沉一起演出,我家段锐回来就哭着叫我把钢琴卖了,说他不想当别人的绿叶,你说这孩子……”   郑老师听了很是心酸,跟一个天才从小一起长大,应该很累吧,即使换了个赛道,你差点以为你是另一种天才,再次同台,还是会被比的一文不值,这个孩子需要安慰,郑老师叫住服务员,又给小段锐单点了份小蛋糕,勉强挤出笑来拍拍他的肩:“段锐你还蛮有骨气呢。”   小段锐眼眶通红,强忍着眼泪不要掉下来,狠狠瞪着杨老师,他妈妈怎么总是这样!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他要走自己的路!   小谢星沉全程一言不发,低头舔着冰淇淋,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一直觉得,段锐接连放弃小提琴和钢琴,他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小赵菁有一搭没一搭挑着冰沙,冷不丁说:“你是绿叶,他是什么,娇花吗?”   到底是小孩子。   小段锐立马笑开了,看向小谢星沉的眼睛亮晶晶的:“哈哈哈哈哈——”   这回轮到小谢星沉窘迫了,脸憋得通红,可他乐意这种窘迫。   “花和叶都是植物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作用,段锐可能不是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家,但一定是谢星沉最好的朋友,谢星沉最好的搭档。”小赵菁强压住紧张,微笑说,“因为你,他的表演才更加完美,没有谁是谁的陪衬。”   小段锐一时怔住,心间猛然震动。   小谢星沉长长的睫毛也一动不动,仿佛要飞出金色的蝴蝶。   小赵菁定定看着小段锐,又说:“我见过你。”   小段锐睁大眼睛指着自己:“我吗?”   “嗯。”小赵菁点头,平静说,“上次钢琴比赛,你在我前面一个上场,你比所有人都弹得好,得了特等奖,我只有二等奖。”   小段锐呆滞着眼睛,微张着唇,简直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自己,别人眼中的自己,耀眼的自己。   小赵菁又看着他微笑:“你其实很优秀。”没必要跟别人做比较。   小段锐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忍不住红了脸,认识的新朋友可真不错,他欢喜极了。   杨老师和郑老师在一旁流露出赞赏的眼神,今天这三个小朋友可真是认识对了,同样期待着小赵菁的表现,小段锐和小谢星沉又能否消除友谊的隔阂呢?   小赵菁趁热打铁,小狐狸般慢慢露出尾巴,问小段锐:“你愿不愿意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站起来?”   小段锐一愣:“怎么站起来?”   小赵菁彻底亮牌:“慈善音乐会,你和谢星沉一起合奏。”   “我吗?”小段锐又问了一次‘我吗?’显然对自己怀疑极了,闪烁着目光说,“我弹得不好怎么办?”   “拜托~你得了特等奖,我只有二等奖呢!”小赵菁微笑说,“你和他合奏,肯定比我和他合奏好得多!段锐你自信一点!”   小段锐还是低头犹豫:“可是……”   “就算失败了也是胜利,成功了,就是你的重新复出,失败了,就当做你的告别演出!”小赵菁目光十分坚定,“就当是一次勇敢的尝试,你愿意接受挑战吗?”   渐渐的,渐渐的,小段锐眼中亮起热烈的光彩,在小赵菁的游说下,他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再怎样,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吗?他爽快答应:“好!我接受挑战!”   杨老师欣慰极了,无论结果如何,是这一次重新建立信心的好机会,就算是挫折教育,也会更深刻。   郑老师也欣慰极了,这姑娘的气度,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就这样,没有问过小谢星沉的意见,也没有问过郑老师和杨老师的看法。   当然就算问了也一定会同意她的天才计谋的!   最终决定!   小段锐和小谢星沉在慈善音乐会合奏《D大调卡农》,小赵菁和小谢星沉在谢星沉首场个人小提琴独奏会最后合奏《爱的致意》!   小赵菁特别开心,耶耶耶!她可以去水上乐园了!不光可以跟谢星沉合奏赚钱,还不用参加慈善音乐会花钱!她真是个天才!   小姑娘胃口大开,风卷云残吃完冰沙,又从书包里找出香蕉,目光触及书包底下一条五彩斑斓的手绳,她趁着从郑老师家坐车到音乐厅编好的,也一把捞出来,她要送给今天最感谢的人!于是摊开给一旁的小段锐,超级大方,眼睛超级亮:“送给你!”   小段锐看着她手心漂亮的手绳,虽然是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的,但也当做他们友谊的见证,大大方方收了:“谢谢你!”   无人探见,小谢星沉在一旁眸光暗了暗,今天在冰饮店他也确实透明的太彻底。   走出冰饮店,两拨人分别。   小赵菁顶着火红的夕阳,跟着郑老师走到路边的泊车点,远远望见,杨老师带着小谢星沉和小段锐上了路边等待已久的一辆车,那辆车不光比郑老师的车高档太多,还配了司机。   她拉开车门,捏着书包拘谨坐进副驾,心想有些人就是命好到连尘埃都不需要沾染。   那个年代,私家车保有量不多,郑老师已经是赵菁能接触到最有钱的人,可今天下午的所见所闻打破了她对金钱认知的边界,让她更早地深入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折叠面。   当时不知,日后她找上门来的亲生父母还会进一步打破她对权力的边界,帮助她抵达更远大的世界。   -   保姆车匀速行驶在路上。   刘叔开车,杨老师坐副驾打电话,两个小朋友在后座静悄悄。   小段锐从口袋掏出小赵菁送的手绳,仔细打量了起来,新朋友手可真巧,是个有力量的女孩子。   小谢星沉冷冷窝在一旁座椅里,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还是止不住往手绳上瞟,拽的二五八万说:“给我看看。”   段锐这孩子打小心胸宽广,没那么多破讲究,也没那么多破骄矜,兄弟要看就给,立马递过去:“给。”   小谢星沉这才抬起高贵的手,将细细一根彩色手绳缓缓摩挲在指尖,去看漂亮的花纹,接着,极为顺手地,戴到了自己手上,垂着眸子,嘴上还不大高兴嘟囔:“她都不送我。”   小段锐笑得在座椅里打滚:“你酸了。”   小谢星沉冷冷掀起眼:“我没有。”   咱段公子打小就是人精,拿捏人心理那点本事跟他爹学了个十成十,意味深长拍拍小谢星沉的肩:“别说了,我都懂。”接着看了眼小谢星沉腕间的彩色手绳,眼神愈发揶揄,“送你了。”   谢星沉打小就是个傲娇货,年纪越小越没受过挫折越甚,听了立马把手绳摘了丢回去,语气冷淡:“不要。”   小段锐幽幽的,又送回去:“没事的,我不在乎。”   小谢星沉面无表情按回去:“你得在乎,这是她送你的,不是她送我的。”   “你跟你哥我计较什么。”小段锐笑得要死,阴阳怪气学着他在音乐厅的话,“我又不喜欢她~又不想和她一起演出~”   小谢星沉耳根通红,立马捂小段锐的嘴不让再说:“我没有。”   小段锐奋力挣扎,笑得更欢了。   “妈!妈!妈!有人吃柠檬了!” 第84章   另一辆小轿车。   郑老师一边开车一边担忧问:“菁菁,今天见到了谢星沉和段锐,你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学钢琴是在浪费时间?”   将普通人与同龄的天赋型选手、次天赋选手摆在一起比较,实在太残忍。   小赵菁抱着书包安静坐在副驾,没直接答:“我家对面文具店的女儿叫莎莎,莎莎跟我在街道小学同班,莎莎妈总骂莎莎成绩不如我,但莎莎妈没给莎莎报任何补习班,说是金子总会发光,还讽刺我妈费钱给我学钢琴装优雅。”   郑老师沉默了,莎莎妈是郑老师最难评价的家长类型。   小赵菁继续说:“但莎莎的弟弟上的是国际双语幼儿园,四五岁开始学架子鼓,总看见莎莎放学看着她弟写作业,或者半夜哭着跑出来,我妈说莎莎妈偏心的没边。”   小赵菁说:“我妈从不将我和别人比,我妈说,如果我不如别人,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平等的机会,我妈还说,如果非要比成绩,就先比家里的条件和爸妈的付出。”   所以赵菁从不跟别人比,更不会跟谢星沉段锐这种纨绔子弟比。   赵菁只跟自己拧。   郑老师则觉得小赵菁很不简单,赵菁妈妈的教育思路更是清晰。   车缓缓徐到街边,透过车窗,有几个小男孩拿着水气球追逐打闹,其中一个一肚子坏水,将水气球砸到了另一个的裤子上,另一个小男孩立时哭了起来,通红着脸上去揍人。   再往里开就不好停车了,郑老师将车倒进了街边香樟树下的空位里,停稳。   小赵菁轻轻拨开车门,抱着书包下车,再轻轻关上车门,为防止力气太小没关紧,还拉了拉门把手。   她小心穿过路边花坛被踩出来的路,避免灌木的树枝刮到小腿和裙子,跳到另一侧路边,还摆着身子抖搂了下,像是小动物的毛发沾到了草屑。   可当她要抬步往家走,却定住了。   斜侧边路口书店的落地窗里,书店老板娘在和隔壁文具店老板娘莎莎妈唠嗑。   书店老板娘打着眼问:“刚刚从对面出来那女的谁啊?穿的怪时髦的,天都快黑了还戴着墨镜打个小伞。”   “我瞧着跟她家菁菁有点像。”莎莎妈说着,凑头跟书店老板娘嘟哝了句什么,见不得人一样。   书店老板娘果然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我说小沈年纪轻轻怎么不再生个儿子。”   莎莎妈眉一挑:“还不是生不出来,不下蛋的母鸡。”   那些大人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秘密,早已透过街头巷尾传到孩子耳中。   长宜路自然也不是人人和美的理想世界。   小赵菁正恍着神,耳边忽然传来饮料砸落的声音。   她惊地掀起眼,正前方几米处,一瓶矿泉水摔到了地上,汩汩涌出的水混着夏日柏油路油腻的脏污流进下水道,女人高跟鞋套裙,像电视剧里行走在写字楼间抬手几个亿的精英,跟这个空气中飘着沾人杨柳絮的老旧街区格格不入,女人一手还保持着抓握矿泉水的姿势,另一手拿着把太阳伞,每一根头发丝都护理得当,墨镜后的那张脸看不出表情。   对视两秒,女人迅速捡起矿泉水瓶子,再也没回头,没人看见,偏过身那一瞬,墨镜后划过脸颊的细雨。   小赵菁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书店老板娘口中的“时髦女人”,小赵菁只知道,她跟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像,她就是个头发毛躁的小丫头,不然就该跟谢星沉和段锐一样,拥有轻易成名和轻易放弃的资本。   郑老师拿着车钥匙和包从花坛尽头拐过来,远远看了好久,明显探知了什么。   “走吧。”郑老师轻轻走过来,按住小赵菁的肩膀,试图给小孩子一些安全感。   小赵菁却不肯轻易放过,她紧紧抱住书包,转头就朝书店落地窗里吼了一嗓子:“莎莎她弟又跟人打架了!”   莎莎妈瞬间暴起,背后说人坏话心虚的狠,自然没脸问赵菁,抄起板凳就往隔壁走:“莎莎,你弟呢?”   徐莎莎守在收银台里,不耐烦的声音传出去:“你问我我问谁?我是徐耀天他保姆?”   莎莎妈这种家长最见不得自己的权威被藐视,大有操起鸡毛掸子打孩子的架势:“你个死丫头还会跟我顶嘴了!”   “妈。”   莎莎妈一转头,就看到自家徐耀天红着眼眶站在店门口,浑身湿透了,明显打架打输了。   书店老板娘在一旁帮腔:“哟,又去打水气球了?你妈上次可说了再玩水就要打手。”   徐莎莎火上加油:“我没做错事啊,要打也是徐耀天该打。”   小赵菁远远看着莎莎妈脸青一阵白一阵,乐不可支,偏着脑袋躲进郑老师臂弯里偷笑。   郑老师扑哧一笑,小丫头坏着呢,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羊角辫,带着她路过书店,往街对面蛋糕店走。   沈丽春见郑老师亲自将女儿送回来了自是大驾光临,又是拿水又是拿吃的。   郑老师进店里坐下,说了小赵菁要在小谢星沉个人小提琴独奏会演出的事,并大致带过酬劳。   沈丽春听了高兴万分,无不感激,连声夸赞郑老师人脉广,给小赵菁介绍了这么好的演出,还有不少演出费拿,毕竟以前小赵菁参加比赛也好出去演出也罢,大多是要自掏腰包的,更别说酬劳了,这么小的孩子能指望赚什么钱,有个演出机会就谢天谢地了。   郑老师自然谦虚,也是个体面人,说小赵菁表现出色,也是今天运气好,她顺带把她捎过去,人家就需要这么个人选,就看中了。   一时相谈甚欢,临走,沈丽春还送了郑老师一袋子小甜品。   小赵菁全程在一旁弹钢琴装乖,只字未提谢星沉就是那天在她家店门口走丢的小男孩,不然以沈丽春的性格,定然觉得对方在做人情不允许她收出场费,毕竟那时第二天有个老太太来店里要给钱报答她妈就没收,但她付出了劳动(虽然不对等),怎么就不能收取酬劳了!天经地义!哼!   -   这天是小段锐的告别演出。   暑假新开业的商场人山人海,旋转大厅中央搭了个很大的台子,两个小小少年完美合奏完一曲,小段锐将燕尾服一撩,从钢琴前起身,跟小谢星沉一齐站在舞台中央,向台下观众热情豪爽鞠一躬,接着昂首微笑下台,像个胜利的小勇士。   小段锐快步走下台,突然缓缓顿住脚步,又迅速眼中一亮,飞奔了起来。   “Crystal!”   所有小朋友都喜欢Crystal,Crystal最平等,Crystal有趣不严肃,Crystal不告密不拿腔,Crystal不把他们当小孩,Crystal不像大人,Crystal像朋友。   Crystal给两个结束演出的小家伙递水,弯身摸摸小段锐的脑袋:“我不在家,小沉欺负你了没?”   小段锐喝了口矿泉水,傲然挺胸,笑的很大方:“我是哥哥,我才不跟他计较呢!”   小谢星沉虽然被忽视,但心里也在下冰淇淋,扭扭捏捏抱着柳朝音的胳膊,就差把自己黏在柳朝音身上,小声喊着:“妈妈!妈妈!”   柳朝音终于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以示公平,也摸摸他的小脑袋,不然怕两孩子事后闹起来,特别是她家这小家伙,最不是省油的灯,最委屈大人厚此薄彼,温柔看着他问:“嗯?怎么了?我们家的小王子又想妈妈了吗?”   小谢星沉漂亮笑起来,眼中盛满了星星,扶着柳朝音的肩膀,踮脚凑到柳朝音耳边飞快说了句什么,一是因为害羞,二是不想让小段锐知道他跟妈妈说了什么悄悄话。   柳朝音正过侧偏的肩膀,大波浪撩起一阵香气,亲了下小谢星沉的脸颊,笑容都加深了几分。   “妈妈也爱你。”   小谢星沉害羞极了,背着手侧偏过身子,低着脑袋,眼睛亮闪闪的。   妈妈也爱他!   却突然听到一声嗤笑。   “幼稚鬼。”   小谢星沉抬起头,就见到了他此生又爱又恨又没有办法的一个女人。   这年谢月盈十四岁,上高中,却一点没有高中生的样子,染着金发,穿着裹胸吊带破洞牛仔裤,这还是出门前柳朝音强制她换了三次衣服的结果,算是谢月盈衣柜里十分保守的,然而就这样,腰后的纹身终究是洗不掉的,十四岁的谢月盈就是这么一女孩,痞的不要不要的,十足的不良。   这年柳朝音去哪都带着谢月盈,恨不得栓裤腰上,是的,很麻烦,但如若不带着谢月盈看牢,谢月盈会给她捅出更大的麻烦。   两姐弟见面必掐,也不知是谁更怕谁一点。   谢星沉一点不怕谢月盈,不良少女又怎样,有本事把他打死,又不是没有被失手推下楼梯过,他当时可是一个字没说呢,谢月盈见了他合该躲着还来不及,他拽拽一挑眉,朝谢月盈吐了下舌头。   “略。”   谢月盈翘着二郎腿窝一旁椅子里,也不恼,反而无所谓耸肩笑了笑。   反正她是觉得,她这个弟弟比大多数人都有傲气,人人都说她坏,她这个弟弟又哪里是乖仔,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越是不惧怕她,她越尊重,越是对她阿谀奉承,她越轻蔑,她现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社会垃圾,她自己都这样觉得,那些奉承她的也不嫌假。   “表哥!”   又一道清亮的童音。   众人看去,杨老师正带着两个女人两个孩子走来。   小谢星沉和小段锐知道,两个女人是郑老师和段锐二姨,两个孩子是段锐表弟祁北朝和小赵菁。小赵菁是被他们强制拖来的,郑老师是逛商场碰见的,段锐二姨则是趁暑假带着儿子祁北朝回临城探亲赶上的,一行人刚给他们买冰淇淋回来。   柳朝音和谢月盈两个不速之客则完全不知道。   六岁的祁北朝顿了下,热情跑过来分冰淇淋:“表哥第一个冰淇淋给你!”   小段锐很有当哥的自觉:“算我没白疼你。”   小祁北朝又转向小谢星沉:“谢哥哥给。”   “谢谢。”小谢星沉微笑着接过冰淇淋,立马献花似的举到柳朝音面前,用勺子挖了第一口,“妈妈吃冰淇淋。”   柳朝音戒糖很久,还是赏脸将一大勺全部吃了:“谢谢小沉。”   “喂,幼稚鬼,我也要吃。”一道声音又慵懒传来,谢月盈这人打小就是这样,虽然不稀罕这一口冰淇淋,但就是喜欢戏弄谢星沉。   小谢星沉转头看了谢月盈一眼,面无表情挖了一口冰淇淋塞到自己嘴里:“你不吃,我妈说你不喜欢吃甜的,姐姐你说是吧?”   还加重“我妈”两个字,谢月盈简直气笑了。   柳朝音在一旁无声翘起唇,倒觉得姐弟俩斗法蛮有意思的,原先以为谢星沉会受谢月盈欺负,现在看来,哪个更坏还不一定呢。   祁北朝这人打小就会做人,见多出来两个人,冰淇淋不够分,本想把自己的冰淇淋给柳朝音,毕竟柳朝音看起来更和善,但谢星沉已经将自己的冰淇淋给柳朝音吃,他只能收回还未送出的冰淇淋,此刻见谢星沉和谢月盈为了冰淇淋吵架,祁北朝更是不惮将冰淇淋捧向看起来不那么和善的谢月盈,满脸温和无害:“姐姐,我的冰淇淋给你。”   谢月盈没料到转机来的这么快,笑意顿时更深了,胜利性举起冰淇淋碗向谢星沉挑衅,又噙着笑深深看了祁北朝一眼,话却是一字一顿对谢星沉说的。   “谢谢弟弟。”   小谢星沉根本no care,谢月盈才是真正的幼稚鬼,一个冰淇淋也值得抢?也值得炫耀?无聊。   他已经转过身拉着小段锐去找小赵菁玩。   小赵菁挨在郑老师身侧挖着碗里的冰淇淋球,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在八岁的赵菁眼中,如果说八岁的谢星沉是傲娇鬼,八岁的段锐是小大人,那么六岁的祁北朝则是不折不扣的白切黑,装货。   至于谢月盈,黑切黑。   柳朝音,好香好漂亮,好喜欢好喜欢。   当然她也没什么资格发表评价,她只觉得,所有人都遥不可及,来自另一个浮华世界,她最亲近的是郑老师。   当时不知,彼时她最亲近的郑老师日后将渐行渐远,她来自浮华,她是浮华的中心,她将与在场所有人产生不可割断的联系,包括装货祁北朝。 第85章   “你妈妈真漂亮!”   小赵菁见小谢星沉走来,忍不住透过一个人夸另一个人,他睫毛可真长啊,跟她妈妈的一样长。   这可真是夸到小谢星沉心窝上了,儿时的谢星沉准则就是,可以说我不漂亮,但不可以说我妈妈不漂亮,很多年后这一准则又有所改变,可以说我不牛逼,但不可以说我媳妇不牛逼。   多幸运,今天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都在场。   此时的小谢星沉只是骄傲地昂起头,笑的灿烂:“是吧~”   小赵菁忍不住扑哧一笑。   小段锐在一旁很不屑,说出了她的心声:“臭屁鬼。”   小谢星沉耳根悄悄红了,眼睛一转,连忙转移话题:“小葵花你帮我们拍的照片呢?”   “小葵花”这个外号大有来历。   之前小赵菁带两人到自己家店里吃东西,一进店门,就听到沈丽春在后厨喊:“葵葵回来了?”   当时店门口的挂壁电视里在放广告,小段锐十分魔性学了句:“小葵花妈妈课堂开课了~”   这个外号就叫开了。   于是当沈丽春从后厨出来,小赵菁向沈丽春介绍:“我的朋友,仙女,小Jerry。”   沈丽春:“?”   事后小段锐回想起来,这姑娘真是个奇才,这么短时间就能想出这么贴切的两个外号来反击,也真是亏得她了。   小段锐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小Jerry”,但不知道小谢星沉为什么叫“仙女”,也从来没问过,只是觉得“仙女”挺符合谢星沉气质的。   还是两人单独练琴的一个午后。   小谢星沉挑着纸杯蛋糕问:“为什么叫我仙女?”   小赵菁凑过身子在他身前闻了闻,仰起亮晶晶的眼睛:“因为你身上总是香香的,你比仙女还漂亮,谢仙仙~”   这也成为了谢星沉年少时代的一个绮梦,此生都不可磨灭的一段金色记忆。   回到眼前。   小赵菁挑了口冰淇淋,眼睛滴溜溜看着小谢星沉:“放心,把你拍的比仙女还漂亮。”   小谢星沉喉咙不自觉哽了下。   小段锐又问:“相机呢?”   小赵菁答:“相机在祁北朝那。”给他们自己人保管总比给她保管妥当。   小祁北朝一听到自己名字立马抱着相机跑了过来:“表哥你们刚刚在台上可帅了呢!”   这一嗓子,大人们都围过来看照片。   间隙里,小赵菁问小段锐:“真不弹钢琴了?”   小段锐眉一扬:“我不走别人走过的路,我要自己寻找自己的价值!”   小赵菁会心一笑,想着总算没害了小段锐。   小段锐又拍拍她肩膀:“加油啊,小葵花!”   小赵菁极为嫌弃拿开他的蹄子:“你才小Jerry!”   小段锐真纳闷了,刚刚谢星沉叫你小葵花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大反应啊。   双标小女孩。   另一边,大人们也在谈论远大事业。   杨老师问:“朝音,你怎么回临城了?”   “回来出差,顺路看看这边商场,正好碰见孩子们演出。”柳朝音环视了眼周围的环境,这个商场投资十亿有没有,可现在,谢开昀想撬动数十倍不止的资金,建亚洲第一商场,她接着问杨老师,“你知道三百亿那个项目吗?”   杨老师知道柳朝音为什么回来出差了:“听我家老段说过,多少人都想吃这块肥肉,你们怕是不容易,听说萧老爷子从前跟你公公有些交情?”   柳朝音苦笑了下:“你也知道是从前,我公公生前我都没见过一面,自然不知当年风光,我家老谢也说了,当年孤儿寡母的也就你家老段还肯到家里来,我婆婆强撑这么多年门庭不容易,如今退下来在家帮我带孩子,更是说不上话了。”   杨老师陷入回忆:“谢将军是个好人,小时候我在合唱团表演,谢将军还抱着我给我买糖,就是天妒英才,去的太早。”   柳朝音自是遗憾,叹了口气。   杨老师为表宽慰,又笑说:“你家老谢小时候就是个混世大魔王,谢将军在世时,别说我家老段,就是那一堆孩子里,他谢开昀又正眼看过谁?”   柳朝音无不骄傲,谁不爱少年,谁又能永远少年?讽刺道:“他现在不也一样,一千想一万,只怕连我也看不上了。”   杨老师笑笑:“哪能够,你柳朝音可是他谢开昀这辈子最看得上的女人了,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没有你柳大小姐,哪有他谢开昀的今天。”   柳朝音嗔嗔一句,也不知道是对谁说:“就会哄我。”   杨老师又问到正事:“朝音,所以你见过萧老爷子了?”   柳朝音满脸嫌弃:“见过了,看我家月盈眼神嫌弃的不要不要的,还说以后要有孙女了,可以跟我家小沉结个亲家,我还看不上他家呢。”   命运的神奇之处在于,小赵菁不知道自己曾有个权势滔天的爷爷,小谢星沉也不知道自己跟未来媳妇曾有段逢场作戏的娃娃亲。   临城太大,世界太小。   柳朝音跟杨老师谈完,又去找儿子:“小沉,妈妈现在有事,让杨阿姨带你回去,晚上妈妈在家跟你一起吃饭好吗?”   “好。”小谢星沉笑着点点头,“但我现在不回去,我和段锐要去小葵花家排练演出。”   柳朝音看了眼一旁的小段锐和小赵菁,心里有数了,又问:“就你们两个去小葵花家吗?晚上你们怎么回家。”   小谢星沉自走丢后,去哪谢老太太都让刘叔跟着:“刘叔的车在外面。”   柳朝音放心了:“行。”   柳朝音走后,小段锐又十分识相说:“谢星沉,你一个人去赵菁家吧,我要跟我表弟回家打游戏,累死我了。”   小谢星沉当然乐意:“拜拜!”   杨老师带孩子们回家。   妹妹祁夫人又八卦:“萧老爷子是不是有个长子。”   杨老师冷笑了声:“最不像长子的长子,许是亲娘出生不好又死的早,从小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又许是娶了个老爷子不喜欢的平凡女人,刚参加工作就下乡镇,老婆在钢厂当工程师,夫妻俩挤破宿舍里,一点姓萧的好处没沾,圈里像是没这号人一样。”   祁夫人又问:“不是说就这一个儿子,续弦只生了个女儿,怎么这么狠的心。”   杨老师皱了下眉:“老东西花着呢,外面数不清多少个,据说最小的儿子十岁不到。”   祁夫人摇摇头,想到大院里那对夫妻的琴瑟模样:“还真是歹竹出好笋了。”   杨老师赞同,但赞同的不是同一件事:“可不是,那长子前些年明升暗贬,被老爷子流放到北方去了,还真就有骨气,在那边扎下根,再也没回来过。”   祁夫人叹:“真是不容易,这么个出身,挣个出人头地。”   杨老师终于察觉到:“怎么,你认识?”   祁夫人笑:“跟那夫妻俩认识,他家女儿跟我家北朝玩蛮好。”   人们在述说往事时,往往极尽惨淡开端圆满结尾,略过各中风刀霜剑。   没有人知道,为了流放雪城,萧方霁在萧家门口跪过一夜,沈婉柔失去了一个孩子。   刘叔开车,两小孩窝后座玩。   小赵菁说了一件怪事:“徐莎莎说最近总有奇怪的女人出现在我家附近,围着头巾,戴着大墨镜,徐莎莎说她一定是毁容了,还会抓小孩,小孩被抓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小谢星沉觉得好恐怖,却问她:“你害怕吗?”   小赵菁笑起来:“我一点也不怕,你长得比我好看,人贩子要抓也抓你。”   小谢星沉:“……”   车到街角停下。   两小孩下车往蛋糕店走去,一路叽叽喳喳,也没看路,不留神就撞上了人。   “阿姨对不——”   最后一个“起”字卡在了小谢星沉的喉咙里。   救命!眼前这个女人好像就是小葵花说的人贩子!大夏天的干什么要围头巾戴墨镜!他长的漂亮要抓小孩就冲他来吧!他一点也不害怕他爹会拿钱来赎他的!小葵花被抓去一定会哭的!   小谢星沉紧紧攥着小赵菁的手,也不知是谁更怕一点。   小赵菁平静盯着眼前的女人,她见过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为什么总撞见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为什么总盯着她看?有太多疑问盘旋在心头,良久,她问了一句话。   “你是谁?”   女人缓缓摘下墨镜,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点,那是一双柔和又厚重的眼睛,饱含着人生所有的无奈和复杂。   小谢星沉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毁容,甚至还有点温柔,有点熟悉。   小赵菁依旧直直盯着女人。   女人不知看了她多久,一秒,两秒,还是一个世纪,迅速戴上墨镜转身走了。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小赵菁垂下眸,似乎有一点儿黯淡。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小朋友都这样想过,小赵菁有时会想,有一天她的亲生父母出现,要带她走并甩下一百万,电视剧里都这样演的,这样爸爸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赚钱了。   她抓紧小谢星沉的手,大步往家走去:“走,我请你吃纸杯蛋糕。”   回到店里,沈丽春果然在烤制下午份纸杯蛋糕,一般晚饭前会有一波生意。   小赵菁自己动手,拿了两个小纸碗,舀进蛋糕糊糊,随着沈丽春的上一炉一起放进烤箱。   两小孩练了几遍合奏,蛋糕也烤好了。   小赵菁跑进厨房,趴在操作台边,小猫偷奶酪一样从烤盘上偷走两小碗蛋糕,对上沈丽春围着围裙批量化挤奶油的目光,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小姑娘轻车熟路,拿起裱花袋挤奶油,装饰水果小饼干巧克力碎碎,只不过是不外售的超大份。   小谢星沉在一旁有样学样,自助服务,大少爷这年还真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没下过厨房,蛮新奇蛮好玩。   两小孩一人端着一小碗纸杯蛋糕走出厨房,吹着空调享受下午茶。   小谢星沉嘴边沾着奶油,看到小赵菁身上洗的有点发白的牛仔裙,想到问:“小葵花,演出服你有吗?”   小赵菁开心站起来:“我有。”接着就放下蛋糕哒哒哒上楼。   片刻,小赵菁捧下来一条亮晶晶的白裙子,得意道:“漂亮吧!就上次比赛穿了一次呢!”   小谢星沉打量了这裙子一会儿,想说不够华丽,但不忍熄灭她眼中的光亮,捧场说:“很漂亮,你穿上看看。”   “好!”小赵菁一笑,立马又抱着裙子跑上楼了。   小谢星沉见小赵菁欢快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角,立时垂下眸,暗暗苦恼着怎样让小赵菁得到更华丽的演出服,又不伤害小赵菁的自尊心。   一方面,看的出来小赵菁很满意这件裙子,并且赵家的经济情况也不允许购置更华丽的演出服,但显然小赵菁不知道这次演出的规模。   另一方面,即使小赵菁接受他提供演出服,这种事情也不好去麻烦杨姨,他每个季度正式场合需要的服装都有专人上门量体制好后送到家里,男生的西装很好弄,女孩子的衣裙他则一窍不通,要不要去找妈妈?妈妈今天回来了还说要陪他吃晚饭……   这时,一道失落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裙子穿不了了。”   小谢星沉抬头,见小赵菁站在楼梯上,抱着裙子垂着脑袋,他立马担忧问:“怎么了?”   小赵菁方才有多志得意满,现在就有多无地自容:“裙子小了,我穿不进去。”   天助我也!小谢星沉眼中一亮。   “没事,我妈妈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86章   小赵菁第一次来小谢星沉家,一切都小心翼翼。   一进门,就见祖孙俩在客厅看电视,谢月盈姿态端正无比,与之前在商场见到的判若两人,谢老太太握着她的手,一边打量一边语重心长。   “月盈你怎么穿破衣服啊,是在那边过得不好吗?等下让王姨拿针线给你补补,这肩膀夏天热也不能光着啊,空调吹多了会得肩周炎的,头发倒是蛮有味的,锃亮锃亮的,我家月盈真是长的俊……”   小赵菁忍不住笑弯了腰。   小谢星沉笑着拉她进门,问:“奶奶,我妈妈回来了吗?”   谢老太太回过头:“刚回,在楼上呢。”又看到小赵菁,问,“小沉,这个女孩子是谁?”   “我的好朋友!”   小谢星沉丢下这句话,就拉着小赵菁跑上楼了。   两小孩一口气跑到楼上,楼上静悄悄的,他们也不由放慢脚步,静悄悄的。   书房传出高跟鞋声,有女人在讲话。   小谢星沉拉着小赵菁轻手轻脚走到书房门口,果然见柳朝音在里面打电话。   他知道大人打电话有正事时不能打扰,便不动声色站在门外,甚至拉着小赵菁退出去一点,打算柳朝音打完电话再进去找。   柳朝音站在书桌前,微倾身翻看手中的文件,手机举到耳边:“是的,文件我找到了。”   片刻,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柳朝音直起身,皱眉道:“你非要做这个项目吗?”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开端,引发了一场不可避免的争吵。   这年柳朝音36,谢开昀39,相爱18年,结婚15年,创业11年,女儿谢月盈14岁,儿子谢星沉8岁,朝开集团如日中天,各方面都在全盛时期,柳朝音的不满也达到了顶峰。   不知是那几个字触怒了柳朝音,柳朝音将文件往桌上一丢,提高音量。   “怎么,你谢总现在倒知道问我意见了?”   “是的,谢开昀,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我不否认你的商业直觉,但我一定要提醒你,三百亿不是小数目,风险巨大。”   对面依旧很平静:“朝音,你是以什么立场?”   柳朝音拿起桌上的合照,压着胸口的闷气:“我是以什么立场?作为朝开的副总,你谢开昀的合伙人,Kaiser的妻子,我都不同意。”   谢开昀问她:“如果我非要做这个项目呢?”   柳朝音看着手里的相框,那是一家四口在意大利度假时拍的,那时月盈还是个阳光的小女孩,小沉多大来着?她都记不清是哪一年的事了,良久,她放下相框,似乎下定决心:“我将辞去朝开的一切职务。”   那头也沉默了很久,男人沉沉开口:“你要将我也辞退吗?”   柳朝音闭了下眼,平静说:“如果有必要的话。”   这一年,他们仍然相爱,仍然势均力敌,仍然是最好的合作伙伴,只不过从一开始就于理想实现方式走入了歧路。   柳朝音第一次动了离开的念头,导火索是三百亿,又不止是三百亿。   谢开昀自认做的没有让柳朝音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还有没做到的,他问柳朝音:“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柳朝音听到自己重复这句话,气笑了,将电话开了免提丢到桌上,从包里取出香烟和打火机,背过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的盛夏幽绿清凉,风大,她点了两次才点着火,吸了口,尼古丁沉入肺腑,似乎这样才能不觉得自己可笑。   女人倚窗夹着烟,烟雾袅袅升起,她不遗余力说:“谢开昀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我跟你认识十八年,结婚十五年,共事十一年,孩子都两个了,你问我我想要什么,你不应该最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不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谢开昀又问:“‘闻音’不能让你满意吗?”   “闻音”是朝开盈利第一年成立的独立香水品牌,柳朝音个人持股百分之六十并全权主导,多年未变,朝开没有化妆品业务,却有“闻音”,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   多年来,朝开纵使资金困难,也未短过“闻音”一分预算,“闻音”背靠朝开,拥有国内一流的商业地产资源,“闻音”无比成功。   柳朝音气笑了。   “‘闻音’不是你谢开昀花重金给我柳朝音打造的玩具吗?谢开昀,话难听,我要说,‘闻音’就是朝开的头号政治任务和面子工程。”   “谢开昀,你知道这么多年外面怎么传‘闻音’的吗?闻音”作为一个香水品牌,多年来在业内传出去的名声,不是我首席调香师Crystal Liu多有才华,在国内外多享誉盛名,而是我大老板柳朝音的老公输送了多少资源,朝开举集团之力堆钱堆出来的。”   谢开昀不完全认同。   “Crystal,你也在法国奢侈品打过工,我希望你正视现实,哪个香水品牌或者化妆品品牌甚至整个时尚行业,不需要钱和资源堆出来?”   “你不能因为我是你的爱人,朝开又恰好给‘闻音’投资,就对我不公允,另外,朝开不是我一个人的朝开,朝开更是你的个人资本,朝开的每一项决策不是我的个人意志,而是集团利益考量,我不建议你全盘否认‘闻音’的品牌价值。”   “况且,‘闻音’现在还是面子工程?还是政治任务?还是你柳朝音的玩具?‘闻音’现在不成功?还是不赚钱?”   柳朝音火力全开,一句早有一万句等着。   “是的,‘闻音’现在很赚钱,‘闻音’无比成功,可这种成功又不恶心?不可笑?不失败?”   “‘闻音’有多成功,Crystal Liu就有多失败。”   “我Crystal Liu还不够失败?我柳朝音还不够失败?”   “都这么失败了,你谢开昀还要提。”   “也就你谢开昀还提的出来。”   谢开昀年轻时脾气很坏,直到遇到柳朝音,柳朝音脾气很好,柳朝音脾气比他还坏,柳朝音是他的克星。   尽管此刻柳朝音的话像无理取闹,谢开昀还是压住情绪,低头道歉:“抱歉。”   他说:“如果你觉得‘闻音’是你的失败,那么我在‘闻音’这件事上也同你一样失败。”   道歉显然不能平息柳朝音的怒火,这场火烧了太多年,柳朝音不吐不快。   “谢开昀,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失败的男人。”   谢开昀不是不能接受指责,沉默片刻,出声确认:“你是说‘闻音’这件事,还是其他?”   “全部!”柳朝音说,“无论作为朝开的CEO,柳朝音的事业伙伴,还是Crystal的丈夫,谢月盈和谢星沉的爸爸,你谢开昀都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谢开昀就是再男人也不能接受这种彻彻底底的指责,他不想跟柳朝音吵架,跟柳朝音吵架没有好下场,吵到最后搭好台阶请她下来的也是他,他竭力克制住怒意:“你说说看。”   柳朝音说:“你不光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你还彻彻底底的自负!你为什么要建亚洲第一商场?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你不知道吗?”   谢开昀反问:“你为什么想成为世界一流调香师?你为什么要做中国人自己的香水品牌?这条路一个中国人来走有多难你不知道吗?你对香水行业有多大野心,我对地产行业就有多大野心。”   柳朝音承认有心动的部分,但心动不等于认同,她暂且按住不表,挑起另一条刺:“你不承认你自负吗?不然这个商场为什么叫凯旋时代,不叫流晶国际?”   谢开昀在气头上,还是觉得柳朝音好可爱,多大的人了,男人笑了下:“那我现在就叫下面改方案,改名流晶国际。”   柳朝音严正拒绝:“不用,我不喜欢这个商场,我也不会参与这个项目。”   谢开昀心情好了点:“说说吧,对于我作为柳朝音的事业伙伴,作为Crystal的丈夫,作为两个孩子的爸爸,你还有什么不满?”   柳朝音有时候问自己,十八年,她从十八岁到三十六岁,同他相识,相恋,结婚,生子,创业,她为什么能爱一个人这个多年,大概就是此刻。   这个男人除了有野心有手段,这让她从十八岁开始对他极度迷恋,也有妥协有柔情,这让她三十六岁时还能同他讲这么多话,两人还能像刚认识时,像十八年前,痛痛快快吵一架。   有些话她想说十一年了,十一年前她觉得会有所改变,十一年后她觉得再无可能。   她缓缓说。   “开昀,这么多年,我想要的是怎样一种成功,想走的是怎样一条商业化道路,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这么多年,你谢开昀在外面声誉是怎样的?我Crystal Liu甚至柳朝音在外面声誉又是怎样的?你也一清二楚。”   “是不是我们结婚了,我就要被冠上你谢开昀的太太,是不是我们结婚了,我柳朝音就注定要在事业上沦为你的附属品。”   “世俗总有诸多偏见,这个问题旁人可能会误解,但你一定清楚,我能走到今天,你功不可没。”谢开昀语气认真且陈恳,“我向你道歉,也为‘闻音’向你道歉。”   “那你就不要做让世俗产生偏见的事,以你的手段,你想不到吗?还是你做不到?”柳朝音要的不是道歉,柳朝音要的是解决方案,在没有解决方案前柳朝音懒得对这个问题多说一个字。柳朝音没给谢开昀分辨的机会,直接开始算下一轮账。   “我们有几天没一起吃过一顿饭了?电话倒是天天打,晚上也睡一张床。”柳朝音叹了口气,窗台早就满是烟头,“这么多年你对这个家又付出过多少?”   谢开昀此刻就是个蠢人也知道安抚爱人的情绪,关切道:“音音,你嗓子有点哑,又抽烟了?”   柳朝音没接这糖衣炮弹,拿起书桌上包里的水润了口嗓子,继续说:“你知道月盈昨天又跟人打架了吗?”   “受伤没?”谢开昀立马问。   柳朝音冷哼一声:“你姑娘多厉害啊,把人头打破了。”意思就是没有。   “那就好。”谢开昀松了一口气,“音音,我知道你很忧心月盈的教育问题,不然一开始也不会执意把月盈带在身边而把小沉留在临城。是的,月盈这个孩子从小跟别的孩子有些不一样,但我觉得月盈没有任何道德品质问题,任性和叛逆只是一时的,长大了就好了,毕竟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比她还让人头痛。”   柳朝音气笑了:“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在腰后纹那么大一片纹身吗?”   谢开昀真的吵架吵的有点倦了,揉了揉眉心,低笑了声:“我有没有,你前天晚上没看清楚吗?”   柳朝音握着电话,跟着笑了,他谢开昀这么多年也就这点从不让人失望吧,她语气也不知不觉放柔了:“我跟你说孩子的教育问题,你说这话合适吗?”   谢开昀知道柳朝音好说话了,蛮不正经抛了句:“嗯,柳总请讲。”   柳朝音好笑说:“你说你女儿从小跟别的孩子有些不一样,是指月盈三岁回国不会讲中文?还是月盈上小学就知道带着全班同学逃课?还是月盈上初中就抽烟染发纹身成为女混混头子?又或者月盈上个月气走第十九个家教老师?你一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你觉得我们两个为人父母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谢开昀永远看自己的女儿是块宝:“她现在中文应该没问题,领导力强,敢争人先,知人善用。”   “合着到你眼里全变成优点了?你们父女俩气死我算了!”柳朝音气炸了,“这个家里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哦不,有一个,小沉算一个。”   “对了。”说到这,柳朝音想起了,“小沉过阵子要举办个人首场小提琴独奏会你知道吗?我也是今天碰见杨老师才知道的。”   谢开昀沉默了,柳朝音在等他答复。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童音。   “妈妈!”   柳朝音连忙背过手把烟头按灭,挡住窗台。   谢开昀挂电话前,交代给她了一句话。   “我将和你一起解决这些问题。”   柳朝音捏着电话,径直走出来,反手关上书房门,对孩子们微笑:“小沉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小葵花你好呀,你们排练还顺利吗?”   小赵菁紧张攥着小谢星沉的手,担心小谢星沉听到父母争吵会很受伤,但其实,每个暗中目睹过父母争吵的小孩都是巨人。   小谢星沉表现出完全没听到父母吵架的样子,直接说了演出服的事。   柳朝音坐在沙发上,点点头表示了解,对小谢星沉说:“小沉,妈妈可以帮助你给你的朋友提供演出服,但这并不是妈妈的义务,需要你付出劳动,自己去挣,可以吗?”   小谢星沉下意识觉得是不是很贵:“要花很多钱吗?我可以把我的零花钱都交出来。”   柳朝音笑了笑:“可是小沉,你的零花钱也是爸爸妈妈给你的,你可以花爸爸妈妈的钱,因为你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妈妈爸爸有养育你的义务,但小葵花是你的朋友,小葵花可以吗?小葵花可以平白接受这种馈赠吗?你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去帮助朋友,但不可以用爸爸妈妈的钱去施舍朋友,这对你有好处,对你的朋友也更好接受。”   小谢星沉大致听懂了,这跟他之前顾虑的一样,也是尊严问题,他点点头:“好的,妈妈,我知道了,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柳朝音目光一转:“你还记得傅阿姨吗?她可一直想让你当她的小模特呢,傅阿姨特别会设计女孩子的漂亮裙子,你去傅姨那打工给小葵花赚演出服怎么样?”   小谢星沉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戴眼镜的冷感女人,八岁的谢星沉其实有点怵傅逸臣,毕竟他妈妈温柔太多,即便如此,八岁的谢星沉为了小葵花有华丽的演出裙,还是一咬牙答应了,恳求道:“好吧,妈妈拜托你了。”   柳朝音一扬电话:“那我给傅姨打电话了?”   小谢星沉那叫一个忍辱负重:“打吧。”   说完,小谢星沉为表诚意,还凑近给柳朝音捶腿。   模样别提多乖了。   柳朝音笑了,心情好地揉了揉小谢星沉的脑袋,拨通电话:“逸臣啊,你那里还缺小男孩当模特吗?我家有个小男孩想去你那打个工……”   就这样,谢星沉人生第一次当男模,哦不当童模,也是人生第一次打工,就是为了给媳妇儿挣漂亮裙子。 第87章   解决完小葵花演出服的事情。   小谢星沉乖巧坐沙发边攥着小拳头给妈妈捶腿,仰起亮晶晶的大眼睛天真问:“爸爸又惹妈妈生气了吗?”   柳朝音笑而不语,她这个儿子什么都知道,比谁都懂事,比这个家里任何一个人都让她省心,也比谁都容易被忽视,她忍不住伸手抱住儿子:“没事的。”   小谢星沉反环住妈妈,亲了亲妈妈的头发,口吻认真且坚定。   “我永远站在妈妈这边!”   柳朝音真真切切笑了,她家小沉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片刻,柳朝音放开他,神色温和说:“小沉,妈妈现在要休息一会儿,你带着朋友去玩好吗?楼下储物室有给你新买的礼物。”   小谢星沉乖乖点头,抬手轻轻拍了拍柳朝音的头发,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语重心长的大人般:“好的,妈妈要乖乖睡觉哦,妈妈午安!”   柳朝音忍不住咧开嘴。   她的小沉可真是个小绅士。   也没忘了小赵菁。   抬头看去,母子俩说话的时间,小赵菁一直安安静静坐一侧沙发上没打扰,此刻正摊着一本杂志在腿上认真看。   柳朝音起身问:“小葵花,你在看书吗?”跟着走过去看到书上的内容,弯身凑近再次确认,忍不住讶异,“这本杂志是英文的,你能看懂上面的内容吗?”   不光是全英文,还是社科相关,有许多专有名词,对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可谓艰涩无比,竟也看的这样入神。   小赵菁抬起脑袋,对上了一双美丽深邃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离柳朝音这么近,第一次跟柳朝音正式对话。   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紧张地抿了下嘴唇,认真说:“英语班的老师给了我个英文名,叫‘Jan’,我觉得‘Jan’不好听,我想给自己起个英文名。”   小谢星沉一下跑过来坐到小赵菁身旁,骄傲说:“我也有英文名,叫‘Blake’,我妈妈给我起的!”   小赵菁笑笑:“你的英文名可真好听!”   “那叫我妈妈也给你起个英文名呗!”小谢星沉脑袋一昂,想在好朋友面前出风头,接着目光恳求望向柳朝音。   柳朝音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一双大眼睛,忍不住扑哧一笑,先问当事人意见:“小葵花,你愿意我帮你起英文名吗?”   “可以吗?”小赵菁受宠若惊,伸手揉了揉眼睛,看向腿上的英文社科杂志,“这上面的英文单词长的奇奇怪怪,需要好半天才能找出一个简单的,我一点也看不懂。”   “当然可以!”柳朝音很乐意帮孩子们一些小忙,相比公司密集飞快的数字,这让她感到放松。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阿姨!”小赵菁开心眨眨眼。   “是谢谢Crystal。”柳朝音玩笑着,坐到小赵菁身旁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拿过一支笔,在杂志空白处规整划拉上自己的英文名,C-r-y-s-t-a-l,“这是我的英文名,Crystal。”   Crystal这个名字柳朝音用了好多年,在澳门私立中学时叫Crystal,在法国调香学院时叫Crystal,在法国工作时叫Crystal,在美国工作时叫Crystal,回国创业后就很少叫Crystal,内地企业不称英文名,大都称她一声柳总。   小赵菁懂了,一教就会:“谢谢Crystal!”   “好的,我们开始吧。”柳朝音想到要给眼前这个灿烂可爱的女孩子起英文名,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疏忽,把笔递到小赵菁手上,“小葵花,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赵菁,草木青为菁。”小赵菁握着笔认真写。   柳朝音了然点头,又问:“他们为什么叫你小葵花?”   “我的小名叫葵葵,然后有天……”小赵菁一字不落说了“小葵花”外号的来龙去脉。   柳朝音听完微不可察皱了下眉,再次察觉到自己的疏忽,她都更喜欢别人叫她Crystal,一个敏感幼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喜欢朋友叫她外号,就这样,她一个大人还跟着叫了好几次,多荒唐,她看向儿子:“小沉,你们叫葵葵‘小葵花’时,有征求过她的意见吗?她喜欢别人叫她‘小葵花’吗?”   小谢星沉一听柳朝音语气,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端正坐好低头对手指:“没有,不知道,我下次不会了。”   柳朝音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大动干戈,小孩子在朋友面前也要面子,见小谢星沉认错态度良好,她说:“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对吗?”   小谢星沉心里有数,柳朝音一直以来给孩子们的教育就是这样,着重点不在于才智和学识,而在于为人处世的素养和自主解决问题的能力,毕竟底层认知和生活实践到位了,学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差,他们这样家庭的孩子,无才没什么,无才还无知,不自知,不知他人,不知天高地厚,才是最大的灾难。小谢星沉可能是谢柳两代人最成功的教育范本,他认真点点头:“我会的,我下次会问葵葵的意见,我会做到尊重他人。”   柳朝音满意了,回到取英文名的议题上,她思索两秒,提笔在杂志另翻一页空白处写。   “叫Shiny怎么样?”   S-h-i-n-y   “Shiny。”小赵菁盯着英文社科杂志页上的笔迹,喃喃念出,嘴角缓缓漾开一抹微笑。   柳朝音问她:“葵葵,你喜欢这个英文名吗?”   “喜欢!”小赵菁雀跃看向柳朝音,满眼光亮,她喜欢这个她喜欢的大人送给她的英文名!   不光因为Crystal是谢仙仙的妈妈,也因为Crystal要成为Crystal。   是那种浑身发光的气场,也是那种无比强大的力量。   “喜欢就好。”   柳朝音向小赵菁笑笑,接着弯身在面前茶几翻找,找半天又迅速起身走进书房,片刻手上拿着个笔记本出来,柳朝音回到茶几前,拿起笔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然后将笔记本递给小赵菁,微笑道:“送给你,Shiny!”   在这个崭新的笔记本扉页,用漂亮的英文笔迹写着她的新英文名,Shiny。   这是柳朝音送给小赵菁的第一件礼物。   小赵菁开心极了,宝贝一样抱着笔记本,亮晶晶看着柳朝音。   “谢谢你,Crystal!”   柳朝音也很喜欢这个叫她Crystal的小女孩,心情好地往书房走,挥挥手。   “你们去玩吧。”   “我喜欢你妈妈。”   柳朝音进书房后,小赵菁说,她安静坐沙发上翻着腿上的英文社科杂志。   纸张厚重,印刷鲜艳,触感光滑,内容也完全看不懂,不光是因为全英文,还因为文章议题,她想这本杂志一定很贵,跟谢仙仙一样贵,她家没有这种杂志,她爸妈都不懂英文,她也读不懂这本杂志,而这本杂志不过是柳朝音的闲暇之物,随意丢在茶几上,甚至打草稿一样划拉,这本杂志是八岁的赵菁和八岁的谢星沉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人大概就是这样,小赵菁尤其双标。小赵菁不会将自己和朝开集团小少爷做比较,却会悄悄将自己同漂亮纯良又有才华的谢仙仙做比较。   明知比不了,偏要比,明知高攀不起,偏要痴心妄想。   “是吧!所有人都喜欢我妈妈!”   八岁的谢星沉什么也不想,只想着既然喜欢他妈妈,自然也不讨厌他。   小赵菁轻轻触摸着杂志,插页是一幅脑科学彩图,这篇好像讲的是现代人的精神疾病,她问小谢星沉:“你说我长大后能读懂这本杂志吗?”   谢星沉从小自信自傲,也不惮于将这份自信自傲传递给别人:“一定可以的!你聪明又努力!钢琴以前只能得二等奖,现在不也弹得特别好!”   提到钢琴,小赵菁终于高兴起来,她将腿上的杂志放回茶几,跳下沙发,抱起写有自己新英文名的笔记本。   “我们去楼下玩吧!”说完,她眼睛转了下,叫小谢星沉的英文名,“Blake!”   “好的,Shiny!”   小谢星沉跟着跳起身,目光触及茶几上小赵菁放下的杂志,又停住:“等等。”   “怎么了?”小赵菁问。   小谢星沉已经弯下身,拿起笔在杂志上写字,片刻后拿起杂志递给小赵菁:“送给你!”   小赵菁翻开,看到第一页写着这样一句话,她念出来——   “给长大后的Shiny,到时候她一定能完全读懂这本书了!——Blake,July,XX,20XX”   差距并不是人和人产生感情的阻碍,一颗设身处地的心才是。   小赵菁瞬间眼睛湿红一大片,她吸着鼻子,捏着杂志看着小谢星沉说:“谢谢你,谢仙仙。”   小谢星沉不知所措了一瞬,连忙胡乱抽起茶几上的抽纸给小赵菁擦眼泪:“读不懂也没关系的,我现在也读不懂,小葵——”小谢星沉急忙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看着小赵菁的眼睛,按照妈妈说的那样,礼貌询问,“葵葵,你喜欢我这样叫你吗?葵葵。”   小赵菁感觉不光眼睛红,耳朵也有点红,看向小小少年扑闪扑闪的目光,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弯起唇,她笑起来说:“我喜欢,我有点不太想要别人叫我‘小葵花’,但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叫我‘小葵花’,因为感觉你并不是在嘲笑我,而是觉得这样叫我亲近,我被你这样叫着时,同样觉得自己很可爱,你可以叫我小葵花。”   她接着说:“当然,你也可以叫我葵葵,葵葵也很好听,也很可爱。”   “小葵花!葵葵!Shiny!”小谢星沉眼睛亮起来,像是太阳从云里出来那一瞬,他又天真昂起脑袋,可可爱爱问,“那我可以叫你‘小葵’吗?刚刚发现‘小葵’也好可爱,还挺顺口呢,我是小沉,你是小葵……”   小赵菁瞬间脸红透了,这家伙怎么还得寸进尺啊!害羞死了!!!   她定在原地几秒,心里早已抱着脑袋抓狂八百遍,抱着笔记本和杂志就往楼下逃去了,风翻起杂志一角,被柳朝音写下小赵菁新英文名“Shiny”的下方,被某幼稚鬼不知道趁什么时候添了一个“Blake”。   于是就变成了——   Shiny   Blake 第88章   “看!飞机!”   两小孩在一楼客厅玩了一会儿,小赵菁突然指着窗外喊。   轰鸣声难以忽视,比窗外的日光还炽烈。   小谢星沉仰头看了一会儿,很快目光平静放下航模组件,一言不发走出门外。   小赵菁连忙跟出去。   然后就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一架飞机,在低空盘旋了一会儿,然后,停在了她眼前?!!!   “???”   这给年幼的赵菁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世界观几乎被颠覆了。   八岁的赵菁没坐过飞机,去水上乐园的机会都十分稀罕,更别提亲眼看到飞机降落,像大马路上公交车到站一样简单。   私人飞机……谢星沉家的有钱程度真的超乎她想象。   甚至,谢星沉家很大,大到院子里能停飞机。   紧接着,舱门打开。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飞机上走下来,秘书样式的人提着公文包抱着文件跟在后面,男人微微侧身与其交谈,举手投足透出摄人的矜冷和凉薄。   小赵菁呆若木鸡,眼睛像陀螺。   好……好高大英俊的男人。   小赵菁第一次见谢开昀,谢开昀就是如此牛逼的出场。   谢星沉比他老子谢开昀还牛逼。   小谢星沉定在大门口,像个小门神,挡在男人面前,小脸凶巴巴。   “谢开昀你还知道回来!”   谢星沉一般时候叫谢开昀爸爸,生气时候叫谢开昀谢开昀。   谢星沉最尊老爱幼,谢星沉也最目无尊长。   这个家所有人都亏欠谢星沉,所有人都得让着谢星沉。   除了谢老太太,在谢家,谢开昀柳朝音和谢月盈谢星沉之间几乎没有阶级感。   谢开昀有被儿子替妈妈讨回公道的样子逗笑,也不生气被直呼大名,八岁的谢星沉已经很高很强壮,谢开昀仍旧可以单手抱起小谢星沉,摸摸儿子的脑袋,放柔语气说:“我不回来还能去哪?”   小谢星沉直瞪他:“谢开昀你知不知道你又惹Crystal生气了!”   谢开昀叹了口气,无奈妥协:“是的,所以我回来哄她了。”   小谢星沉双臂交叉,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谢开昀,你要认认真真向Crystal认错、道歉、改正,你知不知道!”   谢开昀低姿态十足:“知道,我会的。”   他家就是这么奇特,柳朝音谢开昀吵架,柳朝音自己不讨回公道,也会有其他人替柳朝音讨回公道。   两人吵架,柳朝音不屑计较,谢开昀不配计较,所有人都可以当他们感情的裁判员,所有裁判员都会判定谢开昀有错,毕竟就两人的性格强势程度和上位对比,受委屈的一定是柳朝音。   谢开昀这次首先要过的是目击小证人小谢星沉这关。   八岁看到老,父母爱情是孩子最好的两性教育。   一个男人,小时候就知道对抗爸爸维护妈妈,深知女人在家庭里甚至感情里的不易性和牺牲性,那么长大后作为一名恋人一名丈夫,也差不到哪里去。   即使目击小证人此刻也开始索贿。   小谢星沉冷哼了声,满脸“这还差不多”,提出条件:“谢开昀,我要私人天文台。”   谢开昀盯了他两秒,不太想答应:“私人天文台你上次向我提完,我让人报过预算,造价太高。”   小谢星沉义正言辞,早有一百句等着:“谢开昀,你有私人飞机我为什么不能有私人天文台?你要建亚洲第一商场为什么不能给我建个天文台?你要投三百亿的超级大项目为什么不能给你亲爱的儿子小小的爱好投一个亿?”   呵,这小崽子还知道亚洲第一商场和三百亿?   知道的不少,胆子不小!这简直是明晃晃的威胁!   老子被儿子威胁,还被威胁对了,儿子才八岁,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谢开昀更不知道自己是欣慰笑的还是气笑的。   谢开昀没法拒绝这个理由,他不想将这场吵架扩大化,更没法拒绝这份胆识,勇敢的小战士应该得到嘉奖,他将小谢星沉放到地上,答应小谢星沉:“行,我让人重新报预算。”   青出于蓝胜于蓝。   谢星沉从小耳濡目染在这样的家族环境里,不止能通过柳朝音谢开昀的一次吵架提取出关键商业信息并为我所用,斡旋各方势力和达成自身目的的手段更是不会比谢开昀甚至任何一个家族长辈差一丝一毫。   小谢星沉站在门口,抬头看向谢开昀,仰视也居高临下,他目光毫无波澜说:“我还是会告诉奶奶和姥姥姥爷,这是对你的惩罚。”   说完,小谢星沉就拉着小赵菁头也不回走了。   小赵菁激动的手心直冒汗,太刺激了!她忍不住偷偷将脑袋凑到小谢星沉耳边说:“谢仙仙,我觉得你比你爸爸还帅!”   “是吗……”   小谢星沉摸摸脑袋,刚刚有多帅爆了,此刻耳朵就有多,悄悄的,红爆了……   谢开昀站在原地,被儿子反将一军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男人细不可察笑了下,走进门。   走到后门,微凉的夏风穿堂而过。   蔷薇花架下倚着一女孩,金发在阳光下很闪,打火机声音锃亮,一支细细的女士烟在指尖点燃,可也确实只有十四岁。   谢开昀这次回来要让柳朝音满意,第一要解决的就是家庭问题,第一要解决的就是谢月盈的教育问题。   谢开昀和柳朝音不是传统式父母,也永远不会做传统式父母。   他们可以跟孩子当朋友,当上下级,讲情义,讲手段,但唯一也永远不会当权威,当法则,讲规训,讲服从,这太低效,太不高明,也太不柳朝音太不谢开昀。   在他们的理念里,父母和孩子是平等的,天然双向选择的结果,没有谁亏欠谁。   他们给孩子的爱,不是生活上的事无巨细,不止谢星沉,谢月盈也不例外,这不现实,不是金钱上的给予,这对他们太不稀罕,而是毕生经历的教导,希望孩子长成一个独立完善的人,这种教导,不是你还小所以我们要教你,而是你刚进入你的人生我们有义务从零开始培养你。   是的,除此之外,他们对两个孩子的陪伴实在稀少,但这并不能说他们不负责不用心。   毕竟孩子在谢开昀和柳朝音人生中的占比实在太低,甚至比不过爱情。   谢开昀顿了下脚步,走出后门。   他停在谢月盈身旁的蔷薇架下,伸出手。   “给我支烟?”   “爸爸回来了?”谢月盈并不意外,看了他一眼,递出烟盒。   “嗯。”谢开昀自然而然取过一支,放到眼前轻轻端详。   谢月盈看着谢开昀这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烟都歪了。   “笑什么?”谢开昀问她。   “我居然跟爸爸一起抽烟。”谢月盈如实答,这种感觉真的难以描述。   “奇怪吗?”谢开昀反手夹起烟,抬头看她。   “不奇怪。”谢月盈笑起来,真心说。   如果问她从小到大这个家最好的地方,那应该是绝对轻松的家庭氛围,做谢开昀和柳朝音的孩子,她是绝对平等和自由的。   她很爱爸爸妈妈,也不讨厌弟弟,只是得到爱的时刻太少,外面那点在情感和物质上都廉价的爱她又不稀罕。   “我倒是很久没抽烟了。”谢开昀才是不习惯的那一方,他年少时抽烟,后来出国不抽烟,再后来遇见柳朝音,偶尔拿过柳朝音手里的烟抽,是为了柳朝音少抽烟,现如今竟然和女儿一起躲在家里后花园抽烟,他年少时自认荒唐无比,以为此生不会有更荒唐的时刻,现在他知道了,还有。   谢月盈指尖把玩着打火机,跃跃欲试:“老谢,要我帮你点火吗?”   “不用。”谢开昀伸手要打火机,要让人知道他不光和女儿一起抽烟,还让女儿给他点火,别说柳朝音,就是老太太也得被气得晚上睡不着觉起来烧香拜佛。   谢月盈嘴一撇,将打火机丢过去,也算不得不恭敬。   谢开昀一擦打火机滚轮,声音依旧锃亮,点着烟,将打火机丢回去,说了句:“打火机不错。”   谢月盈收起打火机,笑了。   谢开昀吸了口烟,女士烟很细,烟草味略清新,他这辈子抽过的所有烟都比这浓烈,他这辈子干过的所有荒唐事都比这荒唐,他评价谢月盈的烟,也评价谢月盈:“有点淡。”   十四岁的女孩子不以为然,翘起的小拇指上的美甲水晶一闪一闪,像儿时吃巧克力饼干棒一样抽着烟,眼中兴致盎然:“是吗,我抽着还行。”   一时无话。   父女俩在蔷薇架下一同抽烟,像写字楼下相互借火的商务人士。   谢开昀扬起烟,任其被风吹尽,轻轻瞥向一旁的谢月盈,烟雾缓缓缭绕模样,想起自己像她这般大的时候。   他年少时荒唐,老子有权娘溺爱,无法无天,抽烟藏酒自不必说,玩枪玩车,玩搏击玩摇滚,什么刺激玩什么,后来老子死了家道中落,没等到他老子教训他,他那一身恶习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以他现在看谢月盈的叛逆行径,根本就不够看的,连他当年玩剩下的都比不上,纯过家家。   有些荒唐经历过就够了,过了年龄会觉得幼稚且低级。   他相信他家月盈也一样。   忘了说,再后来,他将这辈子剩下的所有荒唐都给了柳朝音,娶了一个风情明媚的女人生儿育女,再共同创下一番伟大的事业,是什么感觉,大概是此生最高级的成就和乐趣。   现在,他该给他的柳朝音一个交代了。   谢开昀唇角不自觉弯了下,将烟头按灭丢进垃圾桶,对谢月盈说:“走吧,我们进去谈谈。”   “行。”   谢月盈丢了烟头跟上,谢月盈从不窝里横,她只对外人戾气重,对亲人始终保有尊重和乖觉。   更何况,她喜欢跟爸爸妈妈交谈,尤其谢开昀,既不被仰视,也不被俯视,没有任何偏见和揣测,这让她感到舒服自在。   “你妈妈呢?”谢开昀边走边问。   “在楼上。”谢月盈答完,闻了闻自己身上的烟味,问谢开昀,“被妈妈发现你和我一起抽烟怎么办?”   谢开昀笑笑:“你帮爸爸保守秘密,妈妈就不会知道了。”   谢月盈撒起娇:“爸爸,那我怎么办!”   谢开昀转头瞥她一眼:“你还怕被妈妈发现你抽烟吗?”   谢月盈蹙起眉,她其实有点怕柳朝音:“当然!妈妈不喜欢我抽烟!分明她自己都抽烟……” 第89章   谢月盈不满撇撇嘴。   “妈妈看不惯我很多事,但说了一次就不会说第二次,用眼神杀人……”   看着女儿比出剪刀手咔嚓,模仿出极其不耐烦的眼神,谢开昀能想象到,向来富有耐心的柳朝音,在管教谢月盈这件事上有多心力交瘁。   他没表态,仍旧同女儿打好关系。   父女俩说说笑笑上了楼。   此刻的谢月盈还不知道她将面临怎样的风暴。   一推开书房门,瞬间一股沉闷的烟味。   谢开昀不由皱眉,这是抽了多少。   柳朝音蜷在书桌后的椅子里,身上什么也没盖就这么睡了,脑袋偏到一边长卷发盖住半边脸,两只一字带高跟凉鞋散在地上,桌上还摊着资料。   这就是柳朝音,跟孩子说要休息一会儿,其实是回书房继续看资料,扬言不会参与这个项目,还是会站好最后一班岗,永远高度职业化。   谢开昀进门,先去开窗,然后就见到了一窗台未来得及收拾的烟头。   再回过身,柳朝音已经醒了,靠椅子里看着他,嗓子有点哑:“不是在北边出差?”   谢开昀脱下西服,盖到她身上,倾身吻了下她的面,起身时,偏到她耳畔声音沉沉:“我不回来,你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柳朝音推开他,冷冷瞥他一眼:“我要你照顾的是这个?”   谢开昀没说话,叫王姨上来收拾。   十分钟后,柳朝音喝着手中的果汁,转过办公椅,看向书桌一旁会客区,男人站在茶几前,倒了一杯果汁放到女儿面前,又取了一只玻璃杯给自己倒,唇角无声翘了下。   柳朝音知道,谢开昀这是要接替她管教女儿了,并且架势还不小,果汁都给自己倒上了,什么长度的谈话需要他中途喝水。   这么多年,两个孩子一直都是柳朝音在管,谢开昀插手的时候不多,原因无他,谢开昀管孩子的方式很混蛋。   一个男人,后来再怎么成熟理性,骨子里的狂傲妄为也抹不去。   是的,谢开昀平时对两个孩子可以很柔和,好朋友一样,一旦出了问题需要解决,谢开昀根本不把孩子当孩子,完全把孩子当下属,谢开昀在公司管下属的样子可以想象吗?   这个男人就这样解决孩子的教育问题,不论过程,只论结果。   印象中有两次特别深刻。   一次谢月盈刚上初中,谢开昀某天顺路接放学,女儿背着书包一上车,就见一边脸颊有点红,一问是被学校里的坏女生打了,谢开昀问打回去没有,谢月盈摇头说没有当时对方好几个人打算下次找机会还回去。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谢开昀二话不说,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拎着谢月盈就去学校门口堵人,很快等到那个坏女生,大庭广众也不避着人,谢开昀在一旁看着让谢月盈打回去,一巴掌扇完,谢开昀拎着谢月盈就走,第二天给谢月盈报了个拳击班。   晚上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吃饭,谢开昀一句话都没跟谢月盈说,十一岁的谢月盈睡前悄悄问柳朝音:“妈妈,爸爸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一次谢星沉三岁第一天上学,死活不肯去幼儿园,其实是不肯离开柳朝音,一个劲地嚎啕大哭,眼泪做的男孩子一样。   谢开昀让柳朝音先走,自己来处理,柳朝音假装出门,其实躲在外面窗台后,想看看谢开昀怎么哄儿子,结果,谢开昀完全不哄,任由儿子哭的撕心裂肺,甚至自己处理起了文件,就是这么心狠。   大半个小时后,小谢星沉嗓子哭哑了,不哭了,双眼通红狠狠瞪着谢开昀。   谢开昀这才放下文件:“谢星沉,你连上个学都要哭,你就不配做我谢开昀的儿子。”   小谢星沉气势完全不输,一口气喝完桌上已经凉掉的牛奶,拿起夹着两个煎蛋一根火腿肠的三明治就背着书包跳下沙发往外跑:“谢开昀,你连我哭都哄不好,你就不配做我谢星沉的爸爸!”   路过沙发,还踢了谢开昀一脚,接着更加飞快往门外跑去。   谢开昀拍拍西裤上的灰,看着小家伙书包一颠一颠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无声笑了。   谢开昀就是这么个混蛋爹,就是这么个败类男人,极度缺乏同情心,对人极其苛刻,不理解弱小,只尊重强大,越是软弱不敢为越不正眼看,越是强硬甚至敢跟他对着干越欣赏。   通过这两件事,柳朝音彻底清楚谢开昀管孩子的手段,彻底不让谢开昀管两个孩子,柳朝音是娘,娘会心疼,毕竟身上掉下来的骨肉。   别说柳朝音,就是谢老太太看了谢开昀管孩子也直摇头,别说能不能平安活到十八岁,就是能也会被养成穷凶极恶之徒。   老一辈人对孙子孙女的爱毫无保留,谢老太太只会比柳朝音更溺爱。   小孩都是看着大人下的菜碟行事,就是这样一种家庭三名主要监护人格局影响了两个孩子的全部性格。   谢月盈和谢星沉也从小开始了漫长、矛盾而统一的暗中较劲。   姐弟间的较劲也很有意思,越是缺乏越想得到,越想得到越会成为,想背离的都逃不掉。   谢月盈一直觉得父母尤其谢开昀更喜欢谢星沉,事实也或许如此,谢开昀明显欣赏胆识,柳朝音不自觉更偏向省心的孩子也不自觉更亏欠省心的孩子;谢月盈从小少被谢开昀管多数被柳朝音管,受柳朝音影响更深也一定程度逆反柳朝音,对谢开昀理解甚浅却向往成为谢开昀,距离上离柳朝音更近,心理上却更亲近谢开昀,将柔软和良善埋到最深处,而外化出谢开昀的冷酷和暴戾。   谢星沉一直觉得父母尤其柳朝音更偏向谢月盈,因为很小就被留在临城,而谢月盈能养在父母身边,谢开昀很少管孩子多数是柳朝音在管,于是被认定是柳朝音的选择,事实是历史遗留问题;谢星沉喜欢柳朝音讨厌谢开昀,却得到谢老太太全套的言传身教和溺爱,一样人养不出两样孩子,谢星沉跟谢开昀小时候一模一样,于是将狂妄和强势敛进骨子里,更加显现出柳朝音的骄矜和感性。   所以哪有什么更像爸爸更像妈妈或者更像祖父母外祖父母,都是共同作用的结果,只不过哪一个更隐性哪一个更显性。   谢星沉的拽不是装的,骨子里带出来的,天然知道该对一件事一个场景做出何种反应,下意识骄傲,毕竟从小到大他受到的言传身教就不是低调,身边没一个人低调,他也不知道怎么低调,这才更谢星沉。   谢月盈少女时期的不良则是对谢开昀的初级模仿,谢开昀才是根源,谢开昀需要为自己的缺位负责,现在正是时候。   此时。   十四岁的谢月盈拿起爸爸倒的果汁娇俏俏喝了口,丝毫不知道谢开昀要对自己进行怎样的言传身教,更不知道谢开昀的教导只会比柳朝音严苛百倍千倍。   谢开昀倒完果汁,放到茶几上,自己坐到谢月盈对面。   柳朝音放下果汁,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等着看谢开昀对谢月盈的教导。   谢开昀从最近的事件切入:“月盈,昨天为什么跟人打架?”   谢月盈如实答:“那个人捏我姐妹屁股。”   谢开昀沉吟片刻:“嗯,是该打。”   他又问谢月盈:“上一个家教老师又是怎么回事?”   谢月盈笑起来:“他有点帅,我想跟他谈恋爱。”   谢开昀看向谢月盈半秒,点了下头:“人之常情。”   “上学期课也没好好上吧。”   “我不想上学,学校老师水平也有点次。”   “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成为爸爸一样的人。”   柳朝音坐在一旁书桌后,嘴角的笑掩都掩不住,随手点了支烟。   越来越精彩了。   谢开昀无声看了谢月盈两秒,往后靠进椅子里,拉开视线,看着谢月盈说:“你今天头发很漂亮。”   “是吗?”小姑娘肉眼可见雀跃极了,小指绕起自己光泽顺滑的金发。   “介意我评价你的着装吗?”谢开昀问。   “当然!”谢月盈可太愿意了,谢开昀不光是小谢月盈心目中最仰慕最尊敬的人,也因为与柳朝音一样的法国奢侈品从业经历,是小谢月盈心目中十分懂时尚有品位的男人,穿着能得到爸爸的评价简直是最高赞美。   谢开昀看着她说:“破洞牛仔裤最初被发明是为了表达对主流的抵制,可是谢月盈,你身上真的有这种抵制吗?”   谢月盈不说话,似乎在用桀骜姿态来回应。   谢开昀继续说:“你身上这条破洞牛仔裤不会低于四位数,曾经不羁和贫穷的文化符号现在拥有高昂的商业价值。你丝绸般顺滑的金发每个月需要花费五位数以上到高级美发沙龙进行漂染和护理,是西方推崇的主流审美。反主流的破洞牛仔裤和主流的金发同时出现在你身上,谢月盈,你不觉得自己矛盾吗?”   谢月盈不说话,身上自以为坚硬的盔甲似乎一瞬间被剥得无处遁形。   “其实你才是最矛盾,最主流,最不抵制的存在,谢月盈。”谢开昀说,“不光你的衣服和头发,你的美甲你的首饰,你出入的spa甚至酒吧,你吃的私厨住的豪宅,你日常使用的司机和保姆,你日常生活的一切,都价格不菲,而这一切的来源是什么,不用我说。”   谢开昀说:“依托家族财富的根基,用精致和奢侈包装出反叛和不羁,你彻彻底底虚伪,谢月盈。”   十四岁的谢月盈第一次彻彻底底领教谢开昀的冷酷,倔强着一张漂亮脸蛋,眼眶缓缓红了。   谢开昀还有更冷酷的,看着她说:“听说你前阵子去澳门,跟你外公打牌,跟柳四打牌,还赢了不少钱,嗯?”   “一点点。”谢月盈没什么底气,但再不说一句话她真的会憋屈死。   “柳四是什么人,你就敢跟他打牌?你是真不知天高地厚?若非你是他柳四的表妹,若非你是柳盛鸿的外孙女,你以为你能赢钱?恐怕会被吃得骨头渣也不剩。”谢开昀说,又回头,去看柳朝音抽了几支烟,“朝音,你从小到大见过你爸爸输钱吗?”   桌上新换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了一个烟头。   柳朝音手肘支起,翘着指头捏着烟,大半截烟灰掉下来,神色如飞,唇红齿白:“我daddy从来只有想不想。”   谢开昀起身,接过柳朝音手中的烟,靠到书桌边居高临下看着谢月盈:“别人为什么捧着你?你借的是谁的势?你的身份和地位来源于什么?你清不清楚?谢月盈。”   “我清楚。”谢月盈低下高贵的头颅。   谢开昀吸了一口烟,他今天真的破了很多戒,很久没抽过这么多烟,也很久没这么直白去训或者教一个人。   他说:“我在你这个年纪历遍了权力的感觉,你如今也算是尝尽了金钱的滋味。”   “可是谢月盈,你配得上你拥有的财富吗?”谢开昀问。   谢开昀抬眸看着他,不说话。   “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谢开昀看着她。   “谢月盈,你替姐妹出头自以为正义,但你却性骚扰家教老师,做一样不正当的事,你的人品在哪里?”   “我的人品在哪里?”任何人被骂狠了都会反击,少女谢月盈也不例外,“Kaiser当年为什么会跟实习生Crystal谈恋爱?有没有利用上下级关系进行压迫,爸爸你的人品又在哪里?”   “我从来没标榜自己高尚,谢月盈记住这是我跟你的区别。”谢开昀嘴角轻翘,又吸了口烟,“不说人品,你说想成为我一样的人,你的能力又在哪里?”   “我的能力就在于,我的爸爸是谢开昀,我的妈妈是柳朝音,我坐上那个位置,所有人就会听命于我。”谢月盈昂起脖子,她有点坏但不蠢,对这点看的很清楚。   谢开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打了人自己却处理不了,谢月盈这就是你的能力?”   “你的妈妈柳朝音在集团的年薪不含股票大概一个多亿,每分钟的价值是四位数,却需要为了四位数的医药费,替女儿赶到事发现场处理烂摊子,谢月盈这就是你的能力?”   “你的爸爸谢开昀不拿薪水,但手底下的项目没有低于七位数的,却需要为了每年挥霍七位数的女儿,赶回来进行低级的不能再低级的教导,谢月盈这就是你的能力?”   “你自己的事自己都处理不了还能处理什么其他的事?你自己都管不好自己还能管理谁?你自己都听命不了自己还能让谁听命于你?谢月盈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质疑你的能力。”   这一连串反问和最后一个陈述骂的实在脏,就差没说他谢开昀怎么生出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   谢月盈死死盯着他,一声不吭。   “朝开总部最底层的实习生工资标准是一天两百,不够你谢大小姐抽一包烟,朝开在全世界写字楼内的员工没有一个学历低于本科,可他们未来的大老板现在连高中都不想念,谢月盈你觉得你有给朝开十几万员工一口饭吃的能力?谢月盈你觉得你能够让朝开十几万员工信服?”谢开昀问她。   “我知道该怎么做。”谢月盈比她老子更硬气,莹润着眼睛昂起头,“你没让我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行?”   谢开昀不确定谢月盈说的知道该怎么做是不是他以为的该怎么做,他说:“我不希望你在学业和生活上再让我重申,也不允许你在学历和名誉上让我丢脸,谢月盈这不是我对你的要求,这是你的责任,你必须做到。”   谢开昀放柔了点语气,最后说:“月盈,当你坐上我这个位置,下属会有越来越多高层次人才,你必须放下大小姐的身段去深入那个圈层,理解人才尊重人才,这是你学习的意义,你以后遇到的对手也只会更加富有手段,希望你不要觉得我今天对你太苛刻,这就是我今天对你的教导,你可以出去了。”   任何人得到过谢开昀的完全教导,都会走上逆反道路,谢星沉不例外,谢月盈更不会例外。   谢月盈被言语压制了这么久,不反击就不像谢月盈,更不像谢开昀的种,她铿锵有力说:“爸爸,你承不承认,我作为你和妈妈的孩子,就是天然比别人更有优势,况且,你作为我的爸爸,就一点不会为我铺平道路吗?你对你的孩子,甚至你的下属,都只会打压不会培养吗?谢开昀这就是你对我的教导吗?”   谢开昀教导两个孩子时还真没有讲感情的习惯,是平时还不够仁至义尽吗?到了犯事的时候要讲感情?向来有多不留余地就有多不留余地。   他此刻的耐心也即将告罄,略带疲倦望向柳朝音,柳朝音唇角轻轻掀起,偷着笑他,目光很明显——自作孽不可活,让你刚刚训那么狠,被反噬了吧?   也确实,父母跟孩子对抗,某种程度上是自己跟自己对抗,输出的话都会以同样的形式返还回来。   谢开昀重新看向谢月盈,目光平静:“谢月盈,既然你如此自以为是,觉得我为你做的不够多,又十分想得到我的培养,那么这样,下周一,你到集团总经办报道,以实习生最低工资标准两百一天,正式成为我的临时助理,我将对你进行为期一周的亲自教导。”   “我会做到的。”   谢月盈目光笔直,透着不屈。   “还有事吗?”谢开昀看着她,用尽最后一丝耐心询问。   “没有了。”谢月盈从沙发上起身,目光掠过茶几。   茶几上的两杯果汁,一杯纹丝未动,一杯抿了一口杯沿沾着微微唇彩印。   果汁只是谢开昀先礼后兵的手段,压根就没想过要她喝。   “门关上。”   门“嘭——”的一声被谢月盈摔上。   谢开昀将烟头按进烟灰缸里,回头看向双腿交叠倚在办公椅里笑意明艳的柳朝音。   柳朝音这一场教导看的可太满意了,烟都没再抽一支,果汁也喝完了。   谢开昀看向空果汁杯,问柳朝音:“果汁好喝吗?”   跟着,男人取过空果汁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尽,喉结缓缓滚动间,他又伸手去解衬衫领口的纽扣,一颗,两颗。   柳朝音身上披着他的西装外套,还萦着他身上的松雪香,看着他眸光微闪。   “还行。” 第90章   谢开昀本该说些或者做些什么,但谢开昀没有。   柳朝音也没有。   她看着男人放下果汁杯,走向书桌一边,弯身到最后一列最后一格书架,好半天,找出两份文件,走回来靠到她身前书桌边,递给她。   “‘闻音’从始至终都只会是Crystal一个人的玩具。”   “音音,我永远爱你,你永远是自由的。”   柳朝音依次打开两份文件来看:“‘闻音’股权转让书、辞职信?!”   她猛地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谢开昀看着她:“两份文件我已经签过字了,只要你想,随时生效,项目结束,或者结束前,或者现在,你就离开集团,去做你想做的事。”   柳朝音盯着他,良久,问了一个问题:“这两份文件是什么时候放到这间书房的?”   谢开昀如实回答她,神情缓缓缱绻起来。   “十一年前,在这间书房,我们庆祝‘朝开’赚到第一桶金,寻欢作乐精疲力尽,你抽了一支烟枕在我臂弯,渡到我口中,我们决定成立‘闻音’那一天。”   “十一年前……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离开朝开,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想要的是怎样一个‘闻音’,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全部理想和抱负,可还是让我陪你走上今天这条路,你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今天,在书房准备好这两份文件,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   柳朝音死死盯着他,从十八年前第一次见到就没在Kaiser面前流过一滴泪的Crystal,眼眶缓缓红透了。   “谢开昀你自私透顶!”   谢开昀一言不发,任由柳朝音打他骂他,撕扯他啃噬他,在他身体兴风作浪。   ……   四十分钟后,谢开昀看了眼肩膀的牙印和胸口的红痕,松松拉上衬衣,系纽扣,神色风流倾向枕在他臂弯的柳朝音,问了一句话。   “你愿意陪我一起冒险吗?”   “我这辈子陪你冒过的险还少吗?”   柳朝音点起一支事后烟,尼古丁袅袅升起中,回忆起从前。   “十八年前,我18,在巴黎上学,找到第一份实习,第一次遇见你,你是我上司,十分雷厉风行,第一次一起吃饭,你说你21,刚毕业,我吓了一跳,一点也不像,也确实一点没有上司的自觉,有着天生的狂傲和无畏,跟我谈起了恋爱。”   “那时你问我,信不信你将我设计的香水摆进全世界最奢华的商厦,我笑笑,说信,其实我当时没信。”   “十五年前,我21,你向我求婚,我不顾家境差距嫁给你,还好我爸爸并不反对,觉得你十分有前途,你说想去美国发展,那里代表着全世界最先进的商业业态,遍地是机会,我们一起去了美国。”   “到美国就发现我怀孕了,我想打掉,你说生下来,你养,那年你在投行上班昼夜颠倒,我生产那天,纽约傍晚又堵起了车,孩子生完了,你才赶到医院,被两个老太太一顿训,训完,你又在我床边拿起笔记本加班,孩子只来得及看一眼。”   “十一年前,我25,你说想回国创业,我说好,我也很想念祖国的亲人和朋友。”   “创业三年,我又怀孕了,我依旧不想生,月盈已经让我很头疼了,公司生意又在上升期,你说生下来不要我管,转手就把小沉丢给了你妈妈。”   柳朝音没有再说下去了,答案不言而喻。   这么多年,谢开昀的每一次决定,从谈恋爱,结婚,到创业,生子,在法国在美国甚至回国,柳朝音都无条件信任和支持,可柳朝音最大的抱负,对世界顶级调香师的执念,谢开昀有没有一次彻底尊重过。   谢开昀又是否每一件事都做到让柳朝音满意?   沉默片刻。   谢开昀抚了抚柳朝音的长发,平静开口。   “朝音,我希望你明白,你的事情我无法袖手旁观。”   “我很感谢这么多年你对我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取不尽的金钱和权力也是我自认为对你最好的回馈。”   “谢开昀,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对我控制欲强吗?”柳朝音冷冷看他,“你说你对我的事无法袖手旁观,非要算计我这么多年,非要插手‘闻音’,你就能对两个孩子的成长袖手旁观?”   “我想你人生的主题是你自己,也想你人生里有我。”谢开昀沉沉妥协,“我不想你太累,也无法接受异地。”   “都是你冠冕堂皇的借口。”柳朝音胸口仍旧堵着一团火,可懒得争辩,只想指责,“你就是自私,你就是想把我锁在你身边。”   谢开昀低下眸,轻轻捏她耳垂:“我不能没有你。”   柳朝音累了,最后自嘲。   “算了,这么多年,谁让我爱上你这么个男人。”   片刻。   谢开昀说:“后天一起飞巴黎好吗?”   柳朝音弹弹烟灰,转头看她:“怎么了?”   “后天是我们的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   谢开昀39岁的这场婚姻危机,就这么不了了之。   由三百亿的超级大项目引发的争吵,还是传到了柳谢双方父母耳中,谢开昀补偿了个彻底,所有人都得到了安抚,谢月盈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父亲全方位教导,谢星沉得到了私人天文台,谢老太太入主西山和灵泉寺,柳父柳母获赠内地一套超级豪宅。   唯独柳朝音,柳朝音不接受谢开昀的任何补偿,谢开昀的任何补偿都不能让柳朝音满意。   柳朝音暂时没有辞去朝开职务,决定做完凯旋时代项目,陪谢开昀再冒最后一场险。   于此同时,朝开也将永远失去柳总。   这年柳朝音36岁,在筹谋一条全新的路。   也是这一年,谢月盈14岁,谢星沉8岁,谢开昀从柳朝音手中接过一切家庭事务和子女教导。   这是谢开昀不得不做的补偿,也是谢开昀对柳朝音的付出公平和自由保障。   -   十四岁的谢月盈挨完训,抽了一支烟走进后花园。   小谢星沉和小赵菁刚在蔷薇架下的蚂蚁窝旁探完险,远远见到谢月盈,小谢星沉攥紧小赵菁的手就加快脚步。   谢月盈挡住他们的去路,问小谢星沉。   “幼稚鬼,这个小女孩是谁?”   小谢星沉傲然昂起脑袋。   “我的朋友小葵!”   小赵菁攥紧小谢星沉的手,一言不发,生生看着谢月盈。   谢月盈夹着烟,有注意到小赵菁的神色,微微弯身平视,问小赵菁:“你怕我?”   小赵菁眼珠子黑白分明盯着谢月盈,如实答:“你看起来不像好人。”   谢月盈笑了,直起身:“是吗?”   “抽烟。”小赵菁看着她。   “谢月盈真的很难闻!”小谢星沉皱眉补了句。   谢月盈把烟掐了:“还有呢?”   小赵菁将目光移向她的脸,没说话。   谢月盈摸了摸自己顺滑的金发,问:“我头发好看吗?”   小赵菁:“好看。”   “我长的好看吗?”谢月盈又问。   “好看。”   谢月盈心情有点好,对眼前这个小女孩起了兴趣:“那我还不像好人吗?”   小赵菁眼睛一眨不眨,如实评价:“漂亮的坏女人。”   谢月盈喜欢这个词,极大被取悦到了,摘下手上的十字架戒指就递给小赵菁:“送给你了,小葵。”   小赵菁毫不畏惧接过,摊在手心看,觉得这种银质饰品应该价格不贵,大大方方收下,作为回礼,将手心的小铁盒子递给谢月盈:“送给你,大姐姐。”   谢月盈打量着手上的铁皮盒子,印着彩色卡通图案,问:“糖吗?”   小赵菁看着她,平静说:“我们刚刚捉的蚂蚁。”   谢月盈彻底笑出声,这个小女孩太有趣了。   她又问:“你送给我,你们等下玩什么?”   小赵菁看向小谢星沉:“他还有,你一个人就太孤单了。”   谢月盈视线一移,果然见小谢星沉怀里还揣着个玻璃瓶,里面有黑色的小蚂蚁在爬,谢月盈新奇的要死,忍不住小心翼翼打开小铁盒子去看小赵菁送自己的蚂蚁,看到鲜活又可爱的小点点的那一瞬,她忍不住弯起唇。   “那你还蛮体贴的。”   说完,谢月盈将烟一丢,揣着自己的小蚂蚁走了。   等到谢月盈的身影消失,小谢星沉问小赵菁:“你不怕我姐吗?”   小赵菁低头打量着手心的戒指,如实答:“有点。”   “那你还跟她说那么多话。”小谢星沉嘟囔。   小赵菁抬头看向小谢星沉,弯起明亮的眼。   “因为有你在,你姐应该不会欺负我。”   小谢星沉咧起嘴,心里可甜了。   -   几天后,傅逸臣上门给小赵菁量体。   这年的傅逸臣还是个小设计师,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黑长发利落挽起,戴着考究无框镜,衣着极为干练,拖着个大箱子。   就这样。   小赵菁有了人生中第一件高定。   试衣那天,柳朝音也在家,见小赵菁穿着纯洁华丽的裙子,身上却一件首饰也没有,实在单调,回房间找了串珍珠项链,亲手给小赵菁戴上。   小赵菁低头摸着脖子上圆润洁白的珍珠,泛着典雅的光泽,下意识推拒:“Crystal阿姨,太贵重了。”   柳朝音远远看着,十分满意,下意识摸出一支烟咬上,顾忌着孩子在,并不点燃,轻轻一挑眉,朝小赵菁一笑:“没事的,八百年不戴,假珍珠。”   小赵菁明显就是眼睛一跳:“假的?”   傅逸臣忍不住笑出声,全世界的珍珠都可能是假的,就她澳门柳盛鸿家柳大小姐朝开柳总的珍珠不可能是假的,还是成全柳朝音的一番好意,一边整理着裙褶,一边说:“当然是假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圆这么白的天然珍珠。”   小赵菁抿抿唇,还犹疑着。   小谢星沉坐一旁沙发上,看破不点破:“你要想戴真的我下次给你挣一条好了,我妈给你的你收着就完了。”   小赵菁弯起眼:“行吧。”   试完礼裙,看着两孩子一块玩。   傅逸臣悄悄打趣:“你家小男孩这么快给自己找上小媳妇了?”   柳朝音抽着烟,笑笑不说话。   -   八月,谢星沉首场个人小提琴独奏会在临城音乐厅举行。   最后一曲,小谢星沉和小赵菁小提琴钢琴二重奏《爱的致意》。   这是一场改变时光的演出。   大合照里,不光有小谢星沉,柳朝音,谢开昀,杨老师,小段锐,还有小赵菁。   她在他的童年里有了确切的音容和姓名。   这是发生在他们八岁那年的事。 第91章   小谢星沉再次见到小赵菁,是在半个多月后。   这之前,每次打小赵菁家的座机,不是占线就是无人接听,小谢星沉觉得小赵菁家可能出事了,又几次去长宜路88号温馨蛋糕店找,第一次去店关了,第二次是不认识的人在看店,一问三不知,直到第三次,遇到回来拿东西的沈丽春,才知道是小赵菁出事了。   沈丽春一说起来就垂泪,说小赵菁演出完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住院很久,最近病情才稳定下来,告知医院地址,沈丽春就又提着换洗衣物和保温桶匆匆走了。   那时候已经是九月中,三年级的小朋友开学有一阵儿了。   而他的好朋友却没有去上学,一直在医院。   奶奶带着他,捎上杨姨和小段锐,一起去医院看小赵菁那天,是一个周末的清晨,街头的桂花开的很好。   小谢星沉隔着车窗,嗅着那香香腻腻的滋味,莫名感到悲伤。   一进到病房,沈丽春正在给小赵菁喂饭。   小谢星沉一见到小赵菁,差点哭出来,小赵菁也在怔怔看着他,恍如隔世般,四目相对中,他静静走到病床边,勉力弯起发酸的眼睛,说了第一句话。   “你瘦了。”   小赵菁坐在病床上不好意思笑笑,从沈丽春手里接过碗和勺子:“妈,我可以自己吃。”   “行,你瘦了多吃点。”沈丽春也就顺着她,估计在朋友面前不好意思,起身倒了温水放到床上小饭桌上,又去招呼大人们。   大人们带了挺多水果和补品,毕竟相识一场,谢老太太和杨老师都是体面人。   问小赵菁病情,沈丽春说刚开始那阵儿话都说不清楚,也不认识人,可把她和赵国安吓坏了,现在算是好多了,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谢老太太安慰,孩子十岁前总有一个坎,过了这个坎这一生都顺顺当当,当时不知,人生没有跨过去就没有的坎,只会有一个接一个的坎。   杨老师也附和,慧极必伤,小赵菁是太聪明知道太多天机才会生病,又问有没有经济困难,医疗需不需要帮忙,学习怎么样。   诚然,小赵菁家再大的困难,于他们这样的贵人也不过抬一抬手的事。   不过看着孩子高兴,有个朋友不容易。   小谢星沉坐在病床边看着小赵菁一勺子一勺子吃饭,一句话不知道怎么说。   反倒小段锐扒拉过果篮,豪爽道:“赵菁,你要吃苹果、梨子还是橙子,你段锐哥给你削!”   “她爱吃草莓。”小谢星沉下意识回过神,起身去拿特意要奶奶带的草莓礼盒。   小段锐多精,一把拿过:“行行行,我去洗草莓,你俩待着。”   小谢星沉回到病床边坐下,看着小赵菁放下勺子不吃了,碗里还有一小半,给她递抽纸,又给她递温开水。   等小赵菁水也喝完了,靠在床上跟他大眼瞪小眼,小谢星沉才不好意思笑了笑,想起什么,从书包里取出两张相片,递给小赵菁,给朋友分享自己最近的新兴趣。   “我前阵子用天文望远镜拍的,好看吗,小葵。”   小赵菁拿在手里认真看,那个年纪,小谢星沉已经可以渲染出十分绚烂的星云图片了,她不懂这两张照片的技术含量,但懂得审美,是一个十分梦幻且神秘的世界,也是朋友的一片心意,她微笑点点头。   “好看。”   “好看下次带你去我家看星星。”   “好。”   小谢星沉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口砖一样的东西。   小赵菁一接手腕就是一沉,差点摔了,她念出上面的字:“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   她抬头去看小谢星沉:“送我这个干什么?”   小学三年级才刚学英语。   而这本牛津高阶是书店里最贵的英文词典,不打折,当年要一百多。   小谢星沉抱着书包,微笑看着她:“有了这本词典,你就能看懂任何英文了。”   小赵菁会心笑了:“谢谢你。”   这时小段锐回来了,三人分食草莓。   说到谢星沉的那场个人首场小提琴独奏会有多成功,被媒体争相报道。   小谢星沉突然顿住,看向小赵菁。   “葵葵,等你病好,我们再举办一场更盛大的演奏会好吗?”   小赵菁表情看起来有些勉强,她可以鼓励别人勇敢,唯独不敢教自己勇敢。   “再说吧。”   小谢星沉没有回应这句,而是深深望着她。   “葵葵,楼下的桂花开了。”   葵葵,楼下的桂花开了,快点好起来吧,我很想你。   -   小赵菁出院那天,十分孱弱。   谢老太太送来一块玉,跟沈丽春说笑:“他非要我给小葵也求一块,跟我缠,奶奶,我有玉,小葵没有,小葵肯定是没有玉才生病的,我从来不生病,我把自己的给她好不好,我说你当观世音是批发功德的啊,戴了玉就不生病,那要医院干什么,我这老太婆也就这点本事了,封建迷信的东西,你别嫌弃。”   小谢星沉有点害羞地颤着睫毛,垂下眸,给小赵菁戴玉。   小赵菁坐在床上,偷着笑他,有些稀罕地从他领子里拽出玉观音玩。   小赵菁出院三个月,身体像吹气球一样膨胀。   谢老太太来探望,惊道怎么变这么胖了,沈丽春无奈苦笑:“吃激素药吃的,这一病,不光身体不如从前,玩一会儿就累,医生说智力和记忆力可能也有影响,也确实,这么久没去上学,成绩下滑的厉害,钢琴也是勉强在继续学,看看药吃完能不能好些吧,胖不胖的无所谓了,活着就不错了。”   小谢星沉揣着两蛋挞冲出蛋糕店:“小葵,吃蛋挞啦,阿姨刚烤好的!”   小赵菁正蹲街边玩雪球,套着毛线帽羽绒服厚手套像个呆企鹅,回眸生动一笑,立马摘了手套小跑过去接过热热的蛋挞:“谢谢!”   可当她开心咬上一口,抬起明亮的眸,看到落地橱窗里映照的自己的身影,臃肿的肥胖的圆润的,没有人提醒她也能想起来,她三个月胖了三十斤。   小赵菁动作瞬间就冻住了,表情也是,平静问小谢星沉:“我是不是很胖?”   小谢星沉站在她身旁吃蛋挞,抬起头,看到玻璃橱窗里两人的身影,又转头去看小赵菁,神色平静:“世间的美有很多种形态,你从前好看,现在同样好看。”   小赵菁没有说话,走向垃圾桶,将咬了一口的蛋挞丢掉了。   这大概是赵菁这辈子都躲不掉的劫。   世间的苦难有很多种,可无论时光如何逆转,磁场如何变化,终归是自我与自我的斗争。   -   谢月盈第一天去朝开实习,起了个大早床,比她平时按时去上学还早。   可当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下楼,柳朝音已经坐到餐桌边用餐,谢开昀晨跑完刚进家门。   “换睡衣吃饭。”   谢月盈麻溜上楼洗漱,翻出件正式的裙子套上,妆都来不及化了,将化妆品塞进包里踩着高跟鞋就跑下楼。   餐桌已经被家里阿姨收拾过了,就留了她的一份早餐。   柳朝音看起来吃好很久了,穿着睡袍坐餐桌边翻着杂志,特意在等她,听到脚步声,起身合上杂志,打量了她两秒,没有对她今天已然十分收敛的着装发表意见,走过来吻了下她的脸颊。   “妈妈今天要出差,现在上去睡会,不能陪你去公司了,祝你好运,盈盈。”   谢开昀已然西装革履,坐沙发上看早间新闻,看都没看她一眼:“我还可以等你五分钟。”   谢月盈回吻柳朝音的脸颊:“爱你妈妈!”迅速跑到餐桌边喝光流食,早点看都没看一眼,站到谢开昀面前:“走吧!”   谢开昀起身扣上西装,走出家门。   司机和周助理已经等候多时了,谢月盈跟着开门上车。   谢开昀上车就开始处理公务,周助理跟着汇报。   司机发动车子前问:“大小姐今天去哪里?”   谢开昀没抬头:“去公司。”   谢月盈也就抓紧化起了妆。   一路无话。   最后一抹口红涂完,车子也停在了公司楼下。   周助理开车门,谢开昀下车。   谢月盈一口气不歇,拎着包下车,踩着十四厘米高跟鞋昂首挺胸紧跟其后。   一路目光无数。   走到电梯,现在还没到早高峰,电梯里没上满,但位置十分有限。   谢月盈以为谢开昀会等下一辆电梯,结果,谢开昀微微颔首,目不斜视走了进去。   周助理泰然自若跟上,谢月盈更是赶紧跟上。   电梯门合上,谢月盈站在最外面,感觉自己挤在沙丁鱼罐头里,如芒在背,还好公司没人认识她。   人尽皆知就在一瞬间,并且开端无知无觉。   一个男人跟谢开昀打招呼,谢开昀简单交谈了几句。   谢月盈并没在意。   下一秒。   “月盈?你今天怎么跟你爸爸一起来公司了?”   “?!……”   谢月盈僵了一瞬,缓缓转头微笑,一电梯的人都在盯着她,她还是要继续酷下去。   “陈叔叔好,我来上班。”   全电梯打工人:“?……!”   去世了家人们。   最去世的是周助理。   三人出电梯,谢开昀进办公室前,交代工作:“周助理,谢月盈小姐这一周当我的临时助理。”   周助理明显愣了一瞬,大小姐当助理我当什么?   谢开昀:“你当她助理。”   短短一个早晨,全公司都炸了。   【草草草草草!一大早就在电梯撞上了陈总,结果电梯快关,大老板又走了进来,战战兢兢听陈总和大老板讲完话,结果陈总一句话,发现电梯最前面站着大老板的女儿!大小姐来公司上班了!】   【你们是没见过那场面,大小姐今天脚踩恨天高,身穿限量高定,拎着稀有皮包包,一手的戒指随便一个十几万,一头金发挂着超大钻石耳坠,气场直接一米九,我说怎么从来没见过,哪里空降来的高管,原来是天降皇太女。】   【大小姐杀我,美的我到楼层都忘了。】   【废话,也不看父母是谁。】   【今天朝开磕了吗?磕了!】   【记得大小姐也就比公司早出生三年,公司今年十一岁,那么大小姐今年,十四岁???】   【不用算了,十四岁,上高中。】   【不是,现在高中生这么早熟的吗???】   【上班时间聊天,举报了。】   【你们这些人别太舔了,十四岁的高中生进公司能干什么,百分百花瓶。】   【十四岁高中生身穿七位数在自家公司上班是什么体验?】   【大小姐上班我上吊……】 第92章   实习第一天上午,周助带谢月盈在公司大楼转了圈,大致了解各部门及其职能。   回总经办路上,谢月盈问周助学历,周助说在美国某名校读的MBA。   谢月盈一愣,心想周助学历居然比柳四还高,柳四那厮果然是个水货,又想这年头当个助理都要这么高学历了吗?她可能真得读个好学校撑撑门面。   她又问周助工资。   周助笑笑,隐晦答:“不如大小姐一枚戒指。”   谢月盈随手就摘下最不显眼的一枚戒指,跟摘下衣服上的一根头发一样,递给周助:“送你了,周助,这一周要麻烦你了。”   周助当然不会收:“协助大小姐是我的分内工作。”   谢月盈又戴回去,忍不住问:“周助,以你的学历,明明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为什么会给我爸当助理,工资又不高?”   周助说起以前在银行的工作,又说:“大老板待我不薄。”   谢月盈还在想“不薄”是怎么个“不薄”法,除了工资还有什么能吸引一个人,心头跳出来两个字,画饼?   于是她悠悠点头,飘出句:“嗯,我爸上一个助理调分公司当经理了。”   周助当然不敢真按谢开昀所言让谢月盈接手自己的工作,也大致能体会到大老板的意思,于是交代些辅助性工作给谢月盈。   做表格,谢月盈一顿敲敲打打,发现超长美甲是阻碍她通往CEO之路的第一块绊脚石。   打印,谢月盈:不会。捣鼓打印机五分钟无果,最后求助周助完成,并成功阵亡一根美丽的指甲。   送文件,这个谢月盈擅长!她的身份就是通行证!整个公司除了谢开昀,没有职员甚至高层不对她客客气气!但是!脚好痛!!!她今天为什么要穿十四厘米高跟鞋!!!   总算捱到午饭时间,谢月盈早上就喝了一碗粥,早就饿的快要死掉了!   谢开昀还在办公室打电话,周助接到指示,先带谢月盈去食堂。   一路上,不可避免收到许多目光,看来她真的已经在公司人尽皆知了,有人探究,有人微笑颔首,有人同她打招呼,但无一例外,是因为她的身份,都称她为“大小姐”。   谢月盈这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来到食堂,又遇到几个熟人,都是看着谢月盈长大的公司高层。   “月盈你今天好漂亮啊,这个耳环哪里买的,你妈妈最近好吗?”   “还好还好,耳环我姥姥送的市面上估计买不到,我妈妈今天出差去了早上还在家里同我一起吃过饭。”   “月盈今天这条裙子不错,有大人的样子了,你爸爸真是一如既往的严厉,这么小就让你来公司实习。”   “早上出门急随便找了件套上的,我爸爸有我爸爸的考量。”   “月盈也来食堂吃饭了?上午我不在办公室,助理说有个超级漂亮的小姑娘来送文件,现在可算是见到大美女真人了!”   谢月盈听漂亮听腻了,娇嗔昂起脖子:“只有漂亮吗?”   除了漂亮,就不能夸她办事聪明,机灵,利落吗?   对方脸上却显示出为难,对她笑了笑:“你漂亮的我一时都找不出其他词来夸你了。”   谢开昀和柳朝音的这个爱女,从小看到大,谁不知道是个只知道香奈儿和克罗心的娇小姐,没办法,谁让投了个好胎,不光父母杰出,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父更是没一个普通人,家里钱一百辈子也挥霍不完。   谢月盈本该开心,可她却突然有些苦恼,太漂亮了也不是好事,别人都看不到她的其他优点了。   她端着餐盘跟周助一起坐下,一桌子的空位无人问津,周围人那种特殊化的目光她熟悉,那绝不是她想要的领导力。   一个人端着餐盘坐到她对面。   谢月盈抬头去看,瞬间眼中一亮:“爸爸!”   谢开昀微微颔首,自然而然去用餐:“早上还顺利吗?”   “还好。”谢月盈心情瞬间明朗了起来,拿起筷子去夹菜,一吃,就是一皱眉,哪里好了,这菜看着挺俊怎么吃起来这么难吃,一点比不上她家阿姨。   其实是小月盈嘴养刁了,这天又运气不好拿了不好吃的菜。   “吃不惯?”谢开昀抬眸询问。   谢月盈没说话,全公司人甚至他爸爸这个大老板都吃得惯她怎么就吃不惯,咽下去说:“没那么娇气。”   谢开昀嘴角浮起一丝玩味。   周助适时开口:“大小姐,我们公司的餐标在全市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今天锅包肉确实没做好你尝尝咖喱牛肉。”   谢月盈还没兴致勃勃去尝别的菜,谢开昀先挑起了眉:“大小姐?”   “嗯?”谢月盈抬头去看谢开昀。   “谢月盈,你是来公司上班,还是来公司巡视?”谢开昀脸上混杂着何种情绪,谢月盈很清楚。   谢月盈也十分委屈:“我有什么办法,我明明是来上班,可所有人都叫我大小姐,我明明也有在工作,可所有人只夸我漂亮。”   谢开昀笑了:“你只会摆出朝开集团大小姐这一重身份?你承认脱离了这个身份脱离了我和你妈妈你什么也不是?你是愚蠢到想不出一点办法?还是沉溺其中被赞美迷得认不清自己是谁?如果你打印个文件都要周助帮忙,我确实只能夸你一声漂亮。”   “你就只会训我?不会教我怎么做吗?”谢月盈早已不是一句也反驳不了,“这就是你的教导?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不想跟你吵架。”   谢开昀笑意更深,放下筷子,靠进椅子里。   “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求你,爸爸,我最爱的爸爸。”谢月盈立马装乖,笑的比天使还甜。   谢开昀总算舒心了点,看着她说:“你想要如何被别人对待,取决于你呈现出何种姿态。 ”   “你想成为漂亮高贵的花瓶,还是锋利凶狠的刀剑,这取决于你。”   “你想要手中的戒指是首饰,还是权柄,这取决于你。”   谢月盈埋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周助第一次见父女俩干仗,人都快没了,敢跟谢开昀正面刚的全世界也没几个,眼前这位算一个,他连忙出来缓和,不小心还嘴瓢了:“大小姐,大老板午餐一直法餐,再者应酬,几乎不来食堂。”   谢开昀不表态。   谢月盈知道周助的好意,也知道谢开昀的好意,但完全不接招:“周助,现在开始不要叫我大小姐,叫我谢助理。”   她实在太饿,没力气思考其他,风卷云残吃完,丢下两句话,端起餐盘就走。   “我会利用我能利用的一切资源达成我想要达成的任何目的,包括我的身份,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爸爸。”   “我不要漂亮,我要厉害。”   谢月盈一个人去了附近商场,找了家美甲店坐下,让卸甲做裸色短款式。   她又翻出熟悉sales联系方式,让挑几双八厘米细高跟再搭几套利落的职业装拿过来给她试。   谢大小姐找上门,sales打着的就把鞋子和衣服扛过来了。   谢月盈鞋子试到了舒服的,衣服看着顺眼也都拿下了,自己留了套最中性化的衬衣西裤,让sales把其他都送到家里,一刷卡又是十几万,短信自然都发到了谢开昀手机上。   已经催促过美甲师,时间还是不可避免紧张。   谢月盈没有为难人的习惯,迅速换好衣服,提着手袋就走,商场里在放《God Is a Girl》。   她跑过街区,等红绿灯间隙,看到蛋糕店,跑过去订了一整个楼层的下午茶,又迅速往公司赶去。   很倒霉,快到公司门口,她崴了一跤。   谢月盈这辈子都有打破牙齿和血吞的觉悟,不管多狼狈,姿势要帅。   她强忍着脚痛,昂首挺胸往公司行进,慢点没关系,迟到就迟到了吧。   走到公司门口,保安向她打招呼:“大小姐好。”   谢月盈走出几步,又退回来,她要向每一个人纠正:“叫我谢助理。”   总算回到总经办,一整个楼层都笼罩着低气压,谢月盈小心翼翼回到自己工位上。   周助拿着一份文件凑过来,没有提她迟到的事,小声说:“大老板在里面见客,等下心情可能不太好,你到时候把这份文件送进去签字。”   谢月盈捏着文件坐工位上战战兢兢等了大半个小时。   “哐当——”玻璃门从里面推开,一个男人走出来,谢开昀紧跟其后,竟也需要亲自送客:“周助,帮我送一下叶总。”   与此同时,电梯口。   “叮——”   蛋糕店店员双手拎着超夸张的袋子。   “谢月盈小姐订的下午茶!”   现场气氛极冷,落针可闻。   谢月盈超囧,根本不敢看谢开昀的表情,怕被寒冰扎成筛子,保持镇定起身,与一行人错身而过,硬着头皮去签单。   一整层楼的同事自然都不敢动,更别说分下午茶。   就算这下午茶是大小姐买的也不敢公然忤逆大老板。   谢月盈签完单,周助送叶总的电梯也下去了,再回头,谢开昀已经进办公室关上门,谢月盈连忙拿起文件去敲门。   “咚咚——”   “请进。”   谢月盈迈着崴过的脚,踩着八厘米高跟鞋缓慢走进去,反身轻轻带上门。   她都数不清自己今天犯过多少错,视死如归将文件摊到谢开昀面前。   “大老板,有份文件需要你签下字。”   谢开昀翻了两眼面前的文件,拿起签字笔签字,冷淡出声:“公司下午几点上班?”   谢月盈脑袋都快埋到地下了:“两点,我两点零八到,迟到了八分钟。”   既然知道错了,就不算无可救药。   谢开昀没有再说话。   谢月盈顺利收走文件,如蒙大赦,拐着伤脚就往门口逃。   身后又传来死亡无机质音:“等等。”   谢月盈内心在抓狂,救命!该挨的训还是躲不掉吗!假装镇定回过身:“还有什么吩咐吗?大老板。”   谢开昀从办公桌后起身,目光从她脚上转向一旁会客区沙发:“坐。”   谢月盈诚惶诚恐挪到沙发前坐下,看着谢开昀从办公桌下提起一个医药箱,又从水吧拿出一瓶冰气泡水,走到她身旁,将医药箱放到茶几上,拧开冰气泡水放到她面前,接着坐到她身旁,弯身托起她崴到的那只脚,取下高跟鞋查看伤口,不光一只脚崴了,两只脚脚后跟都磨出了血。   “你妈妈年轻时也是腿断了也要穿高跟鞋那种人。”   谢月盈嘴角漾起一抹甜甜的笑,拿起茶几上冰冰凉凉的气泡水来喝。   “我算是知道妈妈年轻时为什么会爱上爸爸了。”   谢开昀是那种到了九十九到了女儿面前也要混蛋的男人:“公司没给你买工伤保险。”   谢月盈:“……”老谢你嘴好毒啊!小月盈小脸一撇,“当我没说!”   谢开昀无声笑了,低头给她崴到的那只脚脚后跟消毒贴上创口贴,敷上冰袋,又要处理她另一只脚。   办公室门被人敲响。   “咚咚——”   “请进。”   谢开昀放下她的腿,直起身。   是柳朝音的助理,抱着个盒子。   “柳总让我把这双鞋送来给大小姐。”   柳朝音助理走后,谢开昀打开茶几上的鞋盒,里面是一双平底单鞋,还贴心塞了创口贴和碘伏棉签。   这时手机又响了,谢开昀起身去办公桌拿过手机,开了免提,丢到茶几上,继续给谢月盈处理脚伤。   谢月盈抻着脑袋看了眼,来电显示“Crystal”。 第93章   谢开昀开口:“你让人送平底鞋来了?”   柳朝音在电话那头笑:“你女儿穿高跟鞋什么时候不是踩着地毯。”   “娇气的不得了,中午出去shopping一趟脚崴了。”谢开昀声音放柔了点,带出笑意,“我正在给她处理。”   “……”   谢月盈抻着脚,举起小拳头威胁谢开昀,爸爸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谢开昀哪里是会被威胁到的人,轻轻看她一眼,她就跟小崽子似的收敛,小猫龇牙根本不够看。   “盈盈也在旁边啊。”柳朝音笑,“今天上午还顺利吗?”   谢月盈拿起手机说话:“还好,中午被我爸爸训了一顿,现在我爸爸正在办公室给我贴创可贴,待遇也是好上了。”   “那你可能不太了解你爸爸。”柳朝音笑,她跟谢开昀共事这么多年,还不了解,谢开昀软硬兼施的手段罢了。   柳朝音又说:“盈盈,装点强者的从来不是连衣裙和高跟鞋,而是手腕。”   “我知道了,妈妈。”谢月盈心情有点好。   母女俩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谢开昀也给她处理完了脚伤。   谢月盈索性耍起了赖,光着脚丫子窝进真皮沙发里,还得寸进尺朝谢开昀伸手:“老谢,我想吃糖!”   谢开昀将茶几上的高档巧克力递给她,看着小姑娘从玻璃碟里拿了枚巧克力,撕开包装纸塞进嘴里,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娇憨模样,想起十一年前夏天。   十一年前夏天,美国家中,回国前夕,谢月盈三岁。   小姑娘跟邻居家的白人女孩做完最后的游戏,满头大汗跑回家,扑进沙发一会儿就敞着肚皮呼呼大睡,他坐一旁腿上放着笔电做最后的交接工作,客厅堆满了纸箱子,阿姨在帮忙打包收拾,柳朝音站在窗前打电话,粤语夹杂英语,发丝被风吹起的弧度很旖旎,外面草地在阳光下绿的耀眼。   他暂停工作,示意阿姨动作放轻,又将沙发上的毛毯给小月盈盖上。   十一年了,他好像真的对月盈陪伴太少。   十一年了,他为什么离柳朝音越来越远。   他后悔当初回国的决定吗?他最初的愿景是什么?他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才能和柳朝音长相厮守。   谢开昀如果此生也有柔软的时刻,那么就是现在。   就这么片刻,谢月盈觉得自己赖沙发上半天已经够过分了,见好就收套起高跟鞋要走:“爸爸,没什么事我出去了。”   谢开昀回过神,起身收拾医药箱:“下午没什么事,你可以在沙发上休息半小时再走。”   谢月盈一愣:“嗯?”   “我并非不近人情。”谢开昀提起医药箱回到办公桌后。   “那你半个小时后叫我呀!”谢月盈恭敬不如从命,巴不得偷懒,脑袋往靠枕里一埋,没一会就累睡着了。   谢开昀自然没叫她。   下午四点,谢月盈被落地窗外的阳光刺醒,发现身上盖了个毛毯,办公室空无一人。   她一骨碌起身,连忙踩上高跟鞋,抱起平底鞋就要逃。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谢开昀走了进来,周助跟在后面抱着文件。   谢月盈吓了一跳,松了口气问:“周助,你们去哪了?”   周助将文件放到办公桌上:“我跟大老板开会去了,看你睡着了,大老板就没让我叫你。”   谢月盈觉得现在最公私不分的是谢开昀,小孩子般气呼呼看着谢开昀:“爸爸!”   谢开昀今天下午是真的很想溺爱,自己的女儿不溺爱还有谁溺爱,他这个年纪不随心所欲什么时候才能随心所欲,走到办公桌后,俊美的容颜淡漠,眉轻轻一挑,教导式口吻开玩笑:“不要相信任何人。”   谢月盈脸傲娇一撇,抱着平底鞋转身就走。   谢开昀始终没对谢月盈一中午的改换行头发表任何意见,此刻看着小姑娘的背影突然开口:“衬衣很elegant。”   谢月盈转身看向谢开昀,衬衣纽扣折射出金属光芒:“爸爸只欣赏elegant不欣赏que吗?”   谢开昀目光没有变化:“我欣赏任何个性,但不欣赏任何自以为是。”   谢月盈了然转身,高跟鞋声彰显出不羁:“我知道了。”   谢开昀又说:“姿态和装束也可以成为手腕。”   周助在一旁目睹全程,更加叹服谢开昀的领导力,父女俩中午还剑拔弩张现在就相谈甚欢了。   下午四点半,谢开昀走出办公室,从谢月盈工位拿起一份下午茶:“周助,谢助请的下午茶,你给大家分一下。”   一整个总经办都晴朗了,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行走的人间小太阳,大老板脾气都变好了。   第一天已是法外开恩,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不会有并且强度拉满。   第二天,上午两场会,下午一场会。   谢开昀全程精力充沛,周助跟着辗转一个又一个会议室,整理会议纪要,谢月盈全程听天书,好饿啊,什么时候吃饭,爸爸是铁人一点都不累吗,这破会到底什么时候结束怎么没完没了了,他们在说什么,听不懂,所以我想当CEO是得稍微学点对吗……   总算熬到下班,谢月盈像被男鬼吸走了精魄,拎着包就想回家躺尸。   谢开昀还没完:“周助下班,谢助陪我去一个酒局。”   谢月盈:“?……!”   老谢你不当人!!!   去酒局的不止他们俩,还有陈总,陈总下车接了个电话,让他们先进去。   一进包厢,就见到了昨天下午的叶总。   叶总见了谢开昀,又看到随后的谢月盈,问:“谢总,怎么不见周助。”   谢开昀介绍:“周助今天有事,这是我的新助理谢助。”   叶总拉椅子,笑说:“据说柳总管得严,谢总从来不招女助理。”   谢开昀落座,理了下西服袖口,婚戒渡光:“已婚的男人是要注意点。”   叶总转向谢月盈,就换了一副打量的目光:“谢助真是年轻貌美啊,看着像高中生,还跟你们谢总是本家。”   谢月盈被这目光打量的有些不舒服,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却不得不虚与委蛇:“叶总过誉。”   谢开昀又吩咐:“谢助给叶总倒酒。”   谢月盈再次见识到了谢开昀的混蛋,不得不服从,拿起桌上的酒瓶和杯盏倒酒。   叶总眼睛都快贴上来了:“谢助今年多少岁了?交男朋友了没?”   谢月盈想骂人,疯狂用眼神求助谢开昀。   谢开昀盯着叶总没有过分举动,目光漠然。   谢月盈已经在崩溃边缘:“……”   陈总推开包厢门进来:“月盈,你怎么倒上酒了,来来来,陈叔来。”   谢月盈如释重负,放下杯盏,将酒瓶递给陈总,狠狠瞪了谢开昀一眼。   叶总傻了,看向谢月盈问:“这位是?”   “老谢他闺女。”陈总说,“小姑娘放暑假来公司玩。”   说是老谢,谢开昀其实是在座所有男人里最年轻的,但论手腕,不说年纪轻轻创下这么大一份家业,单论亲闺女说卖就卖,却是在座所有人里最狠的。   叶总简直跪了,谢开昀是什么人呐,当着谢开昀的面骚扰人闺女,他到底是有几个胆子,连忙敬酒道歉:“原来是谢大小姐,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先自罚三杯。”   开场这一出闹剧,可谓效果卓著。   于叶总,谢开昀连亲闺女都豁出去了,对合作实在势在必得。   于陈总,谢开昀连亲闺女都能利用,对他们这些老臣更谈不上顾念旧情。   于谢月盈,谢开昀再一次成功告诉她,脱离了谢大小姐这个身份她什么也不是。   美貌是利器还是弱点,取决于她。   是利用别人还是被别人利用,取决于她。   宾主尽欢,父女俩都喝了酒。   谢开昀很少喝酒,也没有非喝不可的酒,奈何谢月盈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太实诚不会拒绝,他很是为她挡了几杯。   一上车,谢月盈就抱着垃圾袋狂吐。   谢开昀脸色一点没变,没事人一样,开窗,替她拍背,又单手拧了瓶矿泉水递给她,笑她:“小半杯酒,吐成这样。”   “老谢你真狠的心。”谢月盈一边吐一边骂他。   谢开昀不置可否,倒要把从前的帐一笔笔算回来:“之前见你和柳四喝酒怎么没事,你不还去酒吧。”   “那是红的,这是白的,谁家酒吧卖高粱酒啊!”谢月盈骂道。   谢开昀语气特混蛋:“哦~我还以为你私底下红的白的都来。”   谢月盈再会不过意思来就是傻子了,转头狠狠瞪着谢开昀:“老谢你是变态吧,不想要我喝酒不想要我去酒吧不能直说?非要带我来这个鬼地方!”   谢开昀轻轻眉一挑:“你妈妈之前说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听。”   谢月盈不说话了:“……”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遍会。   谁让她有谢开昀这么个混蛋爹,混蛋的彻底且有效。   司机车开到家,正好撞上出差回来的柳朝音。   谢月盈下车,晃晃悠悠几步,就撒丫子跑进家门冲去洗手间。   家里阿姨一见就知道怎么回事,连忙帮着拍背,拧了温毛巾候着。   柳朝音刚放下行李换了衣服,进洗手间看了眼,立马到厨房冲蜂蜜水,见谢开昀进门,就是一顿训:“谢开昀你长本事了,带着女儿去喝酒!”   谢开昀松松散散靠一旁洗理台边,任由柳朝音训,等着讨蜂蜜水,眸子微微敛起,似乎真有一些醉了:“哪个助理不给大老板挡酒。”   柳朝音哪能不知道父女俩去的什么酒局,周助早就同步过,谢开昀的行程一直对她透明:“叶总的局?那么low的局你也去?谢开昀你想做那个项目想疯了?”   “嗯。”谢开昀这辈子只对柳朝音不混蛋,谢开昀对柳朝音耍赖,他环上柳朝音的腰,脑袋搁在她肩头,声音低沉又浓重,“想你想疯了。”   洗手间里,谢月盈抱着马桶一边吐一边笑。   第三天。   谢开昀就布置给了谢月盈一项任务,大清早一来公司,谢开昀就将谢月盈叫进办公室,亲自吩咐。   “这份文件拿去给柳总签字,亲自拿回来,不可转交。”   谢月盈拿着文件就下楼,心想这还不跟吃饭一样简单。   结果第一次去就碰了壁。   “谢助好,柳总现在在开会,不然我帮你转交?”   谢月盈牢记谢开昀不可转交的吩咐:“不了不了,我等会再来。”   谢月盈这时根本没意识到不对,又抱着文件兴冲冲上楼。   三十分钟后。   “柳总现在开完会了吗?”   “谢助不好意思,柳总在见客。”   谢月盈心想妈妈还挺忙,再上楼指不定又顾不上她忙别的去了,索性找了个位置守着逮人。   “那行,我在这等等。”   一个小时后,咖啡换了两杯,谢月盈都快饿了。   她走到柳朝音办公室门口试图往里面看,然而被百叶帘挡了个完全。   “柳总还没见完客吗?”   助理实在不忍心。   “谢助,你不要让我难做。”   谢月盈立时懂了:“柳总根本没在见客对吗?”   助理看着她,不说话。   谢月盈从来不愿为难人,直接给柳朝音打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谢月盈自然不会说出“我要见我妈妈”这种幼稚的话,谢开昀柳朝音向来工作关系和私人关系分得很清,不然也不可能十几年如一日在公司共事,只是不知道该失望爸爸,还是该失望妈妈,又或者其他。   谢开昀拿她当枪使,故意拿她去对付柳朝音,即使是父女,当然也不是第一次了,昨天还被利用完。   柳朝音躲着不见她,早预料到她会奉谢开昀的命前来,即使是母女。   谢开昀和柳朝音也会有分歧,即使是夫妻。   她该拿什么去应付这复杂的关系,她还这么小,这么单纯。   十四岁的谢月盈垂头丧气拿着文件上楼,稍稍翻开看了眼,目光捕捉到“凯旋时代”的字眼。   她一上午剩下的时间都在工位上摸鱼,谢开昀也没派人来催她,估计知道她完不成。   到了中午,谢月盈跟周助一起去食堂,没看到谢开昀,更没看到柳朝音,估计两个都心虚。   却在下午,谢月盈下楼抽烟,在吸烟区碰到了柳朝音。   女人站在写字楼玻璃幕墙前,大波浪被风撩起,纯白套裙矜越,黑钻高跟鞋细闪,抽烟动作很风情。   谢月盈拿着烟和打火机走近:“妈妈。”   柳朝音转头看到她,打招呼很自然:“嗯,来抽烟啊。”   谢月盈一句话也不说:“……”又解锁一新奇体验,跟妈妈一起抽烟。   柳朝音见了她的烟,跟谢开昀一个反应:“给我一支?”   谢月盈无声递过去。   柳朝音点着抽了口,皱眉看向她,这抽的什么烟啊,玩呢,也跟谢开昀一个评价:“有点淡。”   谢月盈:“……”不愧是夫妻。   两人本该相安无事,各自抽烟,谢月盈也不想提文件的事,她不愿为难柳朝音。   柳朝音却先提起,抽了口烟说:“文件我今天不会签,你让他少费心思,一切明天开会再说。”   谢月盈有点呆:“妈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明明早上还躲着不见我。   柳朝音看向她:“我不像他那么没人性,自己的女儿都利用。”   谢月盈有点懂了,笑起来问:“这位美丽的女士,你现在是朝开的柳总,还是谢月盈的妈妈?”   柳朝音一笑,按灭烟头往写字楼里走。   “谢月盈小朋友的妈妈。” 第94章   晚上,一家三口同人吃饭。   对方是一个法国女人,柳朝音和谢开昀的好友,三个大人自然而然说法语。   谢月盈一句也听不懂,她只能算半个ABC,说英语抗议:“你们为什么不说英语,只有我一个人不会法语。”   谢开昀向来气死人不偿命,用英语回她:“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不会法语,我和你妈妈都会法语。”   谢月盈被谢开昀带的辩论精进飞快,用中文说:“为什么不让蓝眼睛的漂亮阿姨说中文,我们三个都会中文。”   谢开昀气笑了:“你要这样对待客人?”   谢月盈:“客随主便懂不懂。”   眼见着父女俩要为了这么个无聊的问题吵起来,柳朝音在桌子底下打了下谢开昀的手,低声说:“你别总欺负她。”   谢开昀眼轻轻一撇,看了柳朝音一眼,风流含情模样。   法国友人见了,忍不住笑容,用英语说:“Crystal,真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跟Kaiser感情还这么好,当年就想不到Kaiser会跟哪个女人结婚,更想不到Kaiser当父亲的模样。”   小月盈终于满意用英语接上话:“阿姨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   谢月盈就想不到两人白天在公司还势同水火,晚上一起吃饭就能夫妻恩爱把家还,更想不到柳朝音为什么能忍受谢开昀这么多年,两人的相处模式简直是个谜。   回程路上,谢月盈忍不住问柳朝音:“妈妈,你不觉得爸爸说话难听吗?”   柳朝音说话也很有艺术:“你爸爸只对中意的人说话难听,对不中意的人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说完,她又朝谢开昀伸手:“我要喝水。”   谢开昀一言不发,从车内冰箱拿出矿泉水,微微拧开递给她,体贴周到。   谢月盈见了,觉得谢开昀对柳朝音可能根本就说话不难听,又或者一物降一物,从前说话难听后来被逼着改了,忍不住嘟囔:“明明中午还避之不及,都不肯同我一起吃饭。”   “嗯?”柳朝音转头看她,“你爸爸中午还同我一起吃过饭。”   谢月盈:“???”   谢开昀适时开口:“下班时间不谈工作。”   谢月盈靠进座椅里,看着对面的柳朝音和谢开昀,感觉两人分明是一伙的,柳朝音可能比谢开昀更道高一丈,她才是唯一那个傻子:“所以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难做对吧?”   柳朝音看着她笑笑,不说话。   谢开昀说:“看你理解。”   谢月盈:“……”   柳朝音看着窗外的繁华夜景,仿佛随风掠过这些年,她这一生该有的都有了,却在此刻还有遗憾:“要是小沉在就好了。”   谢开昀却说:“要是月盈不在就好了。”   柳朝音转头轻轻瞪他一眼:“你真是。”   谢月盈:“……”我还在这呢,公然说这种话真的好吗,忍不住控诉谢开昀:“爸爸既然这么不喜欢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妈妈生孩子。”   “我没有不喜欢你们,我只是喜欢你们,更喜欢你们的妈妈。”谢开昀这辈子都对柳朝音有着极度排他的占有欲。   “真的吗?”谢月盈不信。   谢开昀目光微转,回忆起从前:“你妈妈这个人超级感性,十九岁时还要抱着熊宝宝睡觉。”   “熊宝宝是什么?”谢月盈问。   柳朝音一听将脸转向车窗,十八年后跟十八年前一样害羞。   谢开昀说:“当年你妈妈第一次来我公寓,很晚了还坚持要回家,说不回家睡不着,我大半夜跨越几个街区送她回去,一进门,看见她床上放着个泰迪毛绒玩具熊,后来才知道,是你外婆送她的生日礼物,你妈妈三四岁开始就抱着熊宝宝睡觉,当时我在你妈妈家留宿,熊宝宝要放在我们中间,我不小心把熊宝宝压到了,你妈妈要把我踢下床。”   谢月盈忍不住捧腹大笑:“爸爸你活该!”   谢开昀回忆这些往事时,仿佛还能看到穿毛绒睡衣波浪卷长发戴黑框眼镜的少女柳朝音在巴黎十二月下雪的冬夜气呼呼将他连人带衣服丢出家门的场景,眸子光华流转,忽然又黯淡:“可在你妈妈十九岁那年搬家,熊宝宝不小心被弄丢了,你妈妈很是难过了一阵子。”   “那爸爸是怎样解决的呢?”谢月盈期待问。   “解决不了。”谢开昀无奈一笑,“我给你妈妈买了一堆熊宝宝,但你妈妈一个也不喜欢,说哪一个都不是她的那一个。”   柳朝音提起这个就气:“你怎么不说你给那些熊宝宝取的破名字!”   “什么名字?”谢月盈超好奇。   柳朝音一脸无奈:“22个熊宝宝,从Kaiser1号到Kaiser22号。”   “哈哈哈哈哈——”谢月盈不行了,“爸爸你好幼稚啊!比谢星沉还幼稚!”   谢开昀松松看了柳朝音一眼:“我现在知道了,我当时应该送19个熊宝宝,从Crystal1号到Crystal19号。”   柳朝音:“……”   谢月盈扯回正题:“这跟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谢开昀近乎无情说:“一个熊宝宝毛绒玩具你妈妈都能从十七年前念到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你妈妈怕是要记恨我一辈子,与其让她记恨我一辈子,不如让她生下来记恨我一时。”   谢月盈:“……”我果然是多余的,转而又想到更悲惨的某人,问谢开昀,“那谢星沉呢?”   谢开昀这些年罕见地正面回应这些事,自私冷酷到底:“与其让她家庭事业两头为难不能做自己,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放在手头养。”   柳朝音在一旁不说话。   后来柳朝音没有了熊宝宝,却有了完完全全的Kaiser和两个可爱的孩子。   柳朝音爱谢开昀,是因为谢开昀比柳朝音自己更了解柳朝音。   他总能在某些决而未决的时刻,背负冷酷自私的罪名,帮助她做出正确的决定。   比纯良更深刻,比恶极更透彻。   人生真的能既要又要吗,不能,那么就让他做那个恶人,她柳朝音只管高坐明台,风霜不染,万代千秋。   第四天。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公司高层要召开一个重大会议,谢月盈跟着周助很是忙活了一早上。   谢开昀到场,其他与会人员都落座,只剩主座右侧第一个位置空着——副总裁,柳朝音。   谢开昀见了,向她吩咐:“月盈,去请你妈妈来开会。”   谢月盈一愣,讶异谢开昀怎会一反往常地不职业,在工作场合称呼私人关系,还是依言下楼去请:“好的,大老板。”   下楼,果然未果,有了昨天的经验,谢月盈知道这又是一个明知没有结果但形式一定要走的任务,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回去回复谢开昀:“柳总有事,让先开始。”   谢开昀一颔首,看向众人:“那我们就不等柳总了,先开会。”   谢月盈退到后排旁听,一坐下,周助就递过来一块口香糖,在纸上写“有的熬”。   这场会也确实旷日持久,难看至极。   谢月盈再无知,也大致能看懂,这场会主要围绕“凯旋时代”项目,一开始还好好说项目的事,后面就开始相互甩锅,大吵特吵,以陈总为首的开始攻击谢开昀,谢开昀也少见的露出倦态,当然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演的。   丑陋的人性暴露无遗,私人关系再好到了公事该争取的利益不会客气半分。   十四岁的谢月盈同时想,爸爸也会有不能说一不二的时刻吗?人到底怎样才可以完完全全大权在握。   终于吵到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谢开昀吩咐:“谢助,倒点茶进来。”   谢月盈起身出去,端了茶进来,一个个发。   来到陈总面前,陈总对她脸色很不客气,谢月盈自然也不会客气,那点小女孩的任性和护爹的情绪就显现了,故意手一偏,茶就翻了,洒到了陈总衣服上。   谢月盈急急忙忙放下茶,一边找了纸巾帮陈总擦拭一边道歉,演的还挺情真意切。   “陈叔叔,真是不好意思我手滑了不小心……”   陈叔叔都叫出来了,陈总于公于私都不好再计较。   倒惹了一会议室人看笑话,剑拔弩张的气氛消解了点。   谢开昀坐主位上,向来不爱酽茶,此刻注视着会议桌边的小姑娘,眼尾微不可察扬了扬,端起茶来品。   今天这茶泡的倒有意思。   谢月盈处理完,将茶盘端出去又洗了个手,再回来,柳朝音来了。   昨天全公司都看到了,谢开昀将亲闺女派去送文件,柳朝音宁可躲着亲闺女也不接谢开昀的招。   刚刚开会前所有人更是看见了,谢开昀又派亲闺女去请柳朝音,柳朝音不来。   谢开昀和柳朝音虽为夫妻,更是朝开的共同创立者,但两人意见的并不完全一致,柳朝音很多时候会反对谢开昀的激进决策,或者换一种说法,柳朝音是谢开昀的风险预警针,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柳朝音在公司威望不亚于谢开昀,为什么柳朝音总能让人信服,为什么朝开不能没有柳总。   柳朝音在“凯旋时代”项目上明着是反对谢开昀的,柳朝音向来公允,柳朝音现在来自然不会自己打自己脸,但是,柳朝音带来了引入第三方投资的Plan B。   又是长达个把小时的争论,最后大会一致通过柳朝音的方案,谢开昀间接达成目的。   散会后,谢月盈将周助整理的会议纪要送进谢开昀办公室,谢开昀见了她,目光移向她的手,问:“手烫着没?”   谢月盈摇摇头,脑子里一直想着谢开昀柳朝音唱双簧的事,两人明明意见一致,对外却要表现出对立,以便更好看更容易地达成目的,目光复杂看着谢开昀:“爸爸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谢开昀看着她,目光平静片刻,一笑。   “你妈妈永远是我最好的事业合作伙伴。”   谢月盈以为今天就没什么事了,就要出去,然而低估了谢开昀不当人的程度。   “等等。”谢开昀见她转身,叫住她,拿出一份全英文件,“将这份文件翻译一下,明天前交给我。”   谢月盈抱着厚厚的全英文件脸黑走出谢开昀办公室,心想她当上公司CEO第一个把谢开昀给开了。   一下午,谢月盈在翻译文件。   下班了,谢月盈在翻译文件。   最后一个同事走了,总经办的灯灭了,谢月盈在翻译文件。   谢开昀办公室的灯也灭了,谢开昀走出来,谢月盈还在翻译文件,词典查个不停,深刻觉得自己那点英文水平在商业领域不够用。   “还在加班?”谢开昀走到她工位边问。   “嗯嗯。”谢月盈一边腮帮子鼓鼓一边仰头看向谢开昀点头如捣蒜。   谢开昀看了眼她面前油腻腻一碗,皱眉问:“你在吃什么?”   “泡面,爸爸要不要吃。”谢月盈贼热情。   谢开昀寻思自己是不是把谢月盈折磨太狠了,向来嘴刁的大小姐泡面都吃上了:“晚上没吃饭?”   谢月盈可委屈了:“吃了,饿了。”   谢开昀又看了眼她的电脑屏幕:“工作还剩多少?”   谢月盈更加可怜巴巴,眼睛眨巴眨巴,卖惨寻求豁免:“还有超多!”   谢开昀动手帮她收拾桌面:“带回家加班,司机送我回去要下班,等下没人来接你。”   谢月盈:“……”   不情不愿收拾完关灯下楼,谢月盈拎着超大号手提袋站在电梯里东倒西歪,呼,好困啊,这个鬼班简直不是人上的。   谢开昀扶住她:“想睡觉?”   谢月盈“嗯”了声,脑袋往下坠。   “我背你。”   电梯门开了,谢开昀一手拿过她的手提袋,一手将她胳膊往自己身上带。   谢月盈迷迷糊糊趴到谢开昀背上,疲倦缓解了点。   “爸爸,谢谢你。”   父女俩多年来少有的一起走一段夜路。   谢开昀少有的背谢月盈,少有的叫谢月盈“盈盈”。   “盈盈,明天你为期一周的实习就结束了,明天下午你要到我办公室进行一个简短的汇报。”   谢月盈没说话。   谢开昀又柔声问:“盈盈,马上你就高二了,有没有想好以后要去哪里上学?”   谢月盈这回说:“爸爸,前几天我翻到小时候的日记,我跟邻居家的小女孩Susan在长岛家中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树,我想回去看看。”   谢开昀这回没说话,背着女儿走到停车场,看到了天上月盈。   一上车,谢月盈就累睡着了,谢开昀调高后座温度,给她找毯子盖上。   一到家,谢月盈又精神抖擞拎着包冲上楼加班,谢开昀跟在后面进家门失笑。   夜晚十一点半。   柳朝音靠在Kaiser0号怀里看杂志,手肘拱了下:“盈盈还在加班吗?你去看一下。”   谢开昀起身下床,走到谢月盈房间。   小姑娘果然趴桌上睡着了,至于文件,还有1/3没翻译完。   谢开昀小心将谢月盈挪到床上,盖好被子调高空调,又将女儿的文件偷回房间,老父亲替女儿写作业,老谢自作自受替小月盈翻译文件。   第二天。   谢月盈一起床,就发现文件在电脑上翻译完了,不得不夸自己效率真高翻完文件还有力气爬上床睡觉。   吃完早饭,神清气爽跟谢开昀一起去公司,谢月盈交完翻译,今天没有任何工作。   今天是第五天,她在自家公司实习的最后一天。   谢月盈一一跟同事告别,中午甚至还一起在公司附近逛了逛给所有人买了小礼物。   下午,谢月盈抱着一盆仙人球走进谢开昀办公室。   谢开昀坐在办公桌后,见她来了,放下工作。   “你来了。”   谢开昀等着谢月盈的实习汇报,谢月盈这五天钱权酒色浸过,铁血手腕见过,尔虞我诈窥过,父母恩义辩过,能学到什么呢?不一定,只能说见识到了,只会觉得自己实在太年轻太幼稚,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小月盈乖乖将小小一盆仙人球放到谢开昀办公桌上,甜甜笑。   “祝爸爸事业长盛,健康工作到九十九!”   谢开昀将小月盈送的仙人球摆到一家四口的合照旁。   “那可不行,我还想你早点接我的班,我跟你妈妈早点过上清闲日子。”   小月盈背着小手站一旁等着指示。   谢开昀蓦然看向她,展颜一笑。   “谢月盈,你永远是我谢开昀最好的女儿。”   一个星期后。   谢月盈在家写功课,随意套着吊带睡裙,戴着框架眼镜,金发的发根黑了一段没时间去补染,随意用橡皮筋扎起。   正为数学题挠头,手机响了。   她接通。   “谢月盈,蹦迪来不来,今晚老位置。”   谢月盈看了眼来电显示,心想谁这么不懂事,她前几天不还昭告天下最近忙着考试别有事没事烦她。   “不去,以后这种事别叫我。”她说完就不耐烦挂断。   房门又被敲响。   “谁啊?”谢月盈回头,“门没关。”   “来给你补课的。”随着无机质的少年音,一个冷峻高瘦的少年推开门。   少年换了她家里备的拖鞋,牛仔裤洗到发白,一双腿铅笔般修长,顺到瘦削分明的手臂,第二次见面,还是会感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将廉价白T穿的这么出尘,背着大书包,依旧戴着那副古板的要死的黑方框眼镜,却一点遮不住书生俊气。   谢月盈眯着眼打量了他两秒,皱眉:“怎么是你?”就是上一个被她气走的家教老师,她又抱歉道:“对不起,我为我之前对你的性骚扰道歉。”   “我妈妈病了,我需要钱。”   少年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天性凉薄,上一次他还会被有钱人家大小姐想跟他谈恋爱吓跑,这一次却不惮于任何人将他的自尊踩到脚下,甚至自我坦露,他非常非常需要钱。   他说:“没关系,你并没有对我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你只是未遂。”   谢月盈看着这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少年,问:“你多少岁?”   “15。”   谢月盈挑眉:“高中生?”   “马上高三。”   谢月盈这回傻了:“那你还来给我补课?”那震惊的目光分明是在说——“你现在最大的任务是管好自己!”   “我保送了。”   谢月盈:“……”好了你小子别炫了。   “A大。”   谢月盈:“……”够了哈,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梁京洲。”   “好的,梁京洲,你给我补课能赚多少钱?”   “一小时两百。”   “……”好家伙跟她一天实习工资齐平了,那是二十一世纪初经济腾飞年代,谢家出手很大方,谢月盈连忙使唤道,“来来来,别杵着了,两百块一小时呢,快点帮我把这道题讲了。”   那个暑假,十四岁的谢月盈彻底记住了那个叫梁京洲的少年。   同年,谢月盈赴美留学。   谢月盈长大了,所有人都长大了。   -   五年后。   某中学停车棚。   几个女生挡住一个微胖女生的去路。   几本作业丢到地上。   “赵菁是吧,作业帮我们写写呗。”   十三岁的赵菁看着眼前这群人,目光没有丝毫变化,不知道在想什么。   “嘭——”   大红色垃圾桶被一个篮球掀翻在地,大夏天散发出恶臭,各色垃圾混合着不知名液体,一并淌到地上那几本作业上。   “咚、咚、咚——”   篮球原路反弹,在地面滚了几下,被一个高俊的少年捡起,后面还跟着另一个白白壮壮的少年。   “自己作业自己不会写?” 第95章   “你刚刚怎么愣在这,傻了?”   眼见那几个坏女生落荒而逃,谢星沉抱着篮球,问赵菁。   这年的谢星沉十三岁,正处于变声期,嗓音有着一种清冽的砂砾质感,身体抽条般生长,被夕阳倒映在地面的影子长长,校服外套从来不肯好好穿,金属拉链一晃一晃,青涩的脸庞彰显出少年人独有的羁狂,桃花眼颇具狗见嫌的不耐。   这年的赵菁还没从八岁时的那场大病中缓过劲来,本就因激素药物发胖的身体在少女的青春期高速发育,身高比谢星沉矮不了一点,因为怕热,单一件POLO领蓝白短袖校服,清澈的荔枝眼总蒙着文艺复兴前的混沌,唯独对谢星沉剑拔弩张。   赵菁看了眼谢星沉,又看向地上四处横流的垃圾,皱眉。   “这桶垃圾是我今天放学要倒的。”   谢星沉:“……”少年看了她两秒,又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将篮球塞进书包,转身去借扫把,“你不早说。”   赵菁跟上:“谁让你逞英雄,你总自以为是。”   谢星沉委屈死了:“喂,我救了你诶!”   赵菁不买账:“要给你发个锦旗吗?监控是死的?还是门卫大爷仙去了?”   谢星沉板着脸看了她一眼,拿回扫把就“刷刷刷”开始弯身扫垃圾,连同那几本脏污的作业也毫不留情扫进去,冷冷说:“你刚刚怎么没有这股狠劲?你这么厉害怎么由着人欺负?”   赵菁伸手从他校服兜里掏出几枚薄荷糖,拆开一枚塞进嘴里,防止自己因为垃圾的恶臭气味吐掉:“我有我自己的解决办法。”   谢星沉一言不发扫垃圾,心想他谢大少爷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干过这种脏活,也就她赵菁还能使唤他扫垃圾,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说了赵菁要翻脸的,他憋屈地扫完垃圾,最后一下还把铲子在垃圾桶边沿恶狠狠磕了几下:“你能有什么办法?告老师的办法?你就是窝里横!”   赵菁撇撇眼,不说话,反正垃圾已经帮她扫完了,她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取出一张纸巾扯了一半递给谢星沉:“少废话,走了。”   谢星沉跟她一人抬一边,去倒垃圾桶。   谢星沉将垃圾桶翻进垃圾池里,看了她一眼,又问:“倒垃圾桶不两个人?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同学呢?”   赵菁面无表情:“她提前走了。”   谢星沉要被赵菁气死了:“赵菁你气死我算了,你还说你不被人欺负!”   赵菁将空垃圾桶翻下来,拎起一边将另一边递向谢星沉:“下个星期我不会再倒了。”   谢星沉接过空垃圾桶另一边,还是气得要命,扫了眼周围的校园环境,连同一起嫌弃了起来:“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来七中,绑也要把你绑去附中。”   赵菁重申:“我说过我家买不起附中附近的学区房。”   谢星沉不懂赵菁在坚持什么,看着她:“需要吗?明明我爸跟校长说句话的事。”   赵菁冷着脸看着他:“你让我上附中我就能上附中?”   谢星沉绝不会觉得赵菁接下来有什么好话,定定看着她。   赵菁:“你让我上附中我就得上附中?”   谢星沉脸色也有点冷了。   “你是世界中心?”   赵菁甩完这句话,就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空垃圾桶,头也不回地拎着往教室后面走去,弯身套黑色大垃圾袋。   他们现在的关系就像这个垃圾桶,他在光洁无尘的外面,蒙上了一层大黑袋子,谁也看不见她内心的狰狞。   谢星沉站在教室门口等她,脸色难看的要命,一见她出来,抢过她肩上的书包,怒意就磅礴。   “赵菁,这么多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就是不肯相信我对你帮助的善意。”   赵菁看着他。   “谢星沉,这么多年,你爸爸出现在新闻上也是越来越频繁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我们之间的差距。”   谢星沉不说话。   赵菁又说:“既然你这么想跟我上一个初中,你为什么不转来七中,而要我去附中,你不是想上哪个初中就能上哪个初中,你为什么不呢,谢星沉。”   谢星沉无话可说,为什么不呢,附中的教育资源何止比七中好千百倍,但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接受这份好。   赵菁看着他:“你还会像八岁一样,问我喜不喜欢你叫我‘葵葵’一样,问我愿不愿意去附中吗?”   谢星沉这时察觉到羞愧了,他长到十三岁,人生实在顺风顺水,顺其自然狂妄自傲,可又有没有常常自省,他立马道歉。   “葵葵,对不起。”   如果他人的命题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么到了他们这就升级成了“己所欲是人所欲否?”   赵菁并不在意,她知道这并不是谢星沉的错,更多是她自己的问题。   人总是越缺乏什么越想彰显什么,她在谢星沉面前越缺乏尊严就越想彰显尊严。   在青春期这个拧巴的年纪,她那些不为人知的少女心事,让她像个陷入泥沼的影子,自己挣脱不出无法自洽,旁人捕捉不到理解不了。   自从八岁那场大病后,她的身体像气球一样膨胀,这让她失掉了健康和身材,她的脑子也像气球一样空空如也,这又让她险些失掉智力和自我,她时常感到思维混沌迟缓,对周遭的感知能力变弱,她的学习成绩需要十分努力维持,她不得不放弃钢琴,她进入到了一个漫长而又透彻新生的恢复期。   这是她一生的雪季,有时感觉天空灰扑扑的有邪恶的鸦羽掉下来,有时又感觉裂开了一条缝看到挣脱天光的一刹那。   赵菁此刻说出自己的感受:“我时常感觉自己像一本书,别人看到我平庸的外表,却不愿意翻开阅读我。”   她重复:“没有任何人想要了解我。”   谢星沉听了怪心酸的,她这个年纪有什么烦恼?跟在她身旁放柔声音说:“葵葵,你跟我讲,我愿意听。”   赵菁从来没说过,有谢星沉在她身边她会很安心,谢星沉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从内而外都最优秀的男生,她可能这一生都遇不到第二个,一生都奢望不了。   她慢慢说。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只欺负我?男生体育课盯着我的胸脯看是什么意思?老师为什么默认我会丢铅球?”   “我该害怕吗?我该羞愧吗?我该服从吗?我想不通,我不理解这一切,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不喜欢被这样理所当然对待。”   “明明在我生病变胖前不这样的。”   “然后现在,我该减肥吗?可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受到别人十足的恶意,是以暴制暴还是找老师更有效?我该相信老师吗?老师会不会对我说出‘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这种话?”   谢星沉本来就是个感性的人,此刻眼眶红的不得了,紧紧握住赵菁的手。   “放心,我活着一天,就一天不会让人欺负你,哪天你被人欺负了,第一个告诉我,我第一个为你报仇。”   “如果哪天有人对你说出那种话,你可以回击,‘为什么你妈死了别人妈还活得好好的’。”   受委屈的小兔子一样的表情,再配合上漫不经心又无波无澜的语气。   赵菁忍不住笑弯了腰:“天呐,你居然在骂娘,第一次见你骂娘,你为什么能用这么正经的语气骂娘。”   骂娘是谢星沉能想到最脏的话,因为在谢星沉的户口本排序里,妈妈柳朝音永远是第一位。   谢星沉抿着唇看着她,被嘲笑的有些不乐意,忍不住伸手揪了下她的脸,肉嘟嘟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他想不明白,他一字一顿对她说。   “女孩子需要纠结的从来不是高矮胖瘦,而是强大。”   “我知道的。”   赵菁拽开他的手,直起腰,双眼明亮看着他。   “谢谢你肯听我讲话,谢仙仙。”   说完,赵菁就转身到水池前洗手。   谢星沉跟着走近,站到她身旁,打开水龙头,任由水流冲着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偏身去看赵菁。   赵菁冲了两下手,又鞠了一捧水去洗脸,她低着头,草莓发圈扎起的高马尾偏移,白皙的后颈露出一段粉色的系带,十三岁的谢星沉不知道那是什么,以为是衣服的装饰品之类的。   女孩子脸盘子圆润光洁,碎发被打湿很纯,水龙头洒下波光粼粼的雾,远处还传来打篮球声,是夏天放学在操场边洗脸独有的氛围感,更别提她洗好脸,直起身面向他,迎着夕阳,一只眼睛睁开一只眼睛闭着,睫毛沾着水珠,去摸手帕纸擦干的样子,像一颗刚出水的荔枝。   谢星沉觉得欣赏不来的真是没品的东西,他的小葵明明天下第一好看。   他跟着关上水龙头,从赵菁手中取了一张纸去擦手。   却在视线下移时,扫见赵菁被打湿的衣襟,白色短袖校服下,透出的一抹粉色?   “?”   “……”   “!”   谢星沉起初疑惑不解,愣了三秒,脑子瞬间炸了,一瞬间飘过一万种想法,每一种想法里都有“小葵会不会觉得我跟那些男生一样?”“小葵发现了会不会讲男的就是脏?”“小葵绝对是讲得出这种话的!”“天呐我犯了大罪了!”“小葵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青春期这该死的尴尬!   谢星沉内心极度抓狂,脸不知不觉泛起红晕,着急忙慌移开视线,脱了校服丢到赵菁身上。   这年谢星沉还没有在衣帽间香薰的习惯,校服上沾染的是好闻的沐浴露味,赵菁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沐浴露,也不知道是什么香,只觉得应该是高级的昂贵的味道。   赵菁此时被那洁净舒适的味道扑满了呼吸,情不自禁嗅了嗅,视线浸入昏暗,伸手将校服从脑袋上掀起来,不解看着谢星沉。   “你干什么呀?”   谢星沉见她胸前又露出一小片粉色,飞快扯上校服盖住,坚持道:“穿上,等下脖子和手臂晒黑了。”   “哦,你还怪贴心的。”   赵菁乖张答应,其实根本不想穿,大夏天的热死了,然而慢悠悠团起谢星沉的校服抱住,低头一看,也窥见了自己透出的粉色小背心!着急忙慌套上袖子将校服反穿上!   谢星沉见了忍不住失笑,背着两个书包转身往前走。   赵菁跟在后面,越想越觉得谢星沉有鬼,不然怎么会把校服丢给她。   她这个人越看别人隐瞒什么越想戳破什么,戳泡泡一样,特别谢仙仙,调戏谢仙仙是她人生的一大乐趣,忍不住蹦蹦跳跳到谢星沉身旁,仰头看着谢星沉。   “谢仙仙,你是不是没看过人穿透视装?”   谢星沉定住,转头风化:“??!”这是一般女孩子能说出的话吗?别人不揭穿还主动自曝了?赵小葵真有你的!   赵菁笑疯了:“哈哈哈哈哈谢仙仙你太可爱了!”   两人这时已经走到了七中校门口,段锐早在对面的便利店等着了。   段锐从小就识相,从来不当电灯泡,见他兄弟闯祸了要扫垃圾了,立马就开溜了,此刻见两人出来,拎着三瓶水从对面走过来:“你俩笑什么呢?”   赵菁迅速恢复如常,给足谢星沉面子,扯起其他话题:“明天周末,去哪玩?还是来我家给我补课?”   谢星沉想起正事:“明天要不要去凯旋时代滑雪,我正好有几张票。”   “好呀好呀!”赵菁知道凯旋时代是谢星沉家的产业,也不客气了,情绪很高,“正好前阵子开业,我还没去逛过呢!”   段锐更是不会手软:“谢星沉,你家最近不还有个度假村要开业,国庆一起去玩呗!”   “行啊,本来就打算邀你们一起去玩。”谢星沉向来大方,又想到什么,担忧看向赵菁,“小葵,叔叔找到工作了吗?”   这年赵菁一家没有再挤在长宜路88号温馨蛋糕店二楼的狭小空间,而是住在七中附近的学区房,同时还剩二十九年贷款要还,赵菁一方面精力不济一方面减轻家里经济压力没有再学钢琴,赵国安一个厨子却因为酒店人事斗争丢掉了工作。   赵菁摇摇头:“没,暂时在店里给我妈帮忙。”   段锐看破也说破:“谢星沉,你是想说可以给赵叔叔安排去度假村当主厨是吧?”   谢星沉觉得这件事有点难看,怕赵菁说出“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得给你家打工仰仗你家过活?收收你的资本主义大少爷做派!”这种话,看着赵菁不说话。   段锐向来看的清楚:“你别操心了,赵叔叔肯定可以顺利找到工作的。”   谢星沉依旧看着赵菁不说话。   赵菁反套他的校服走在前面,开口说:“谢仙仙,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你不可能帮我和我爸爸妈妈一辈子。”   谢星沉几步走向前,与她并肩:“嗯,我知道的。”   赵菁又说:“其实我刚刚倒垃圾也不是故意要跟你吵架对你那么坏,我只是不想对你太好。”   “嗯?”谢星沉迷惑极了,“为什么?”   赵菁定住,转身看着他,近乎仰望的姿势。   “我有点烦你。”   我有点烦你。   我喜欢你,但又不能喜欢你。   -   一夜绮梦,像少女踱过妆镜台。   第二天早晨,谢星沉醒来,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沉思片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床单连同被套抱作一团,塞进了洗衣机。   谢星沉的青春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第96章   凯旋时代,高级法餐厅,玻璃露台。   男人西装革履,俊美凉薄,女人长裙摇曳,风情明艳。   从此处可以俯瞰一整个广场,甚至一整个临城。   三百亿,五年前事关重大,五年后不值一提。   五年时间,柳朝音不仅跟完凯旋时代项目,还同谢开昀联手将朝开的生意推向业内难以企及的新高度。   那是中国地产行业最辉煌的几年。   今天是凯旋时代开业后两人第一次来,是五年前的第一次,也是五年后的最后一次。   柳朝音吃着东西,问谢开昀:“江叶新城的项目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有人跟我说你老了不中用了。”   这几年。   谢开昀也在不为外人所理解地激流勇退,收窄地产项目杠杆,提高金融风控,不仅文娱多元化发展,甚至进军完全不熟悉的互联网风投业务,走轻资产化路线。   有人说谢开昀老了不中用了。   有人说谢开昀重情怀重操旧业,谁不知道谢开昀从前在美国干过风投咨询。   还有人说谢开昀是为了给柳朝音让路,谁不知道谢开昀从前在法国做过奢侈品管理,谁不知道谢开昀嗜柳朝音如命。   谢开昀是不是为了给柳朝音让路,是不是重情怀重操旧业,是不是老了不中用了,柳朝音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才四十四岁,盛年的不能再盛年,精明的不能再精明,柳朝音始终相信谢开昀的判断,柳朝音还要问。   “拿着现金在手里总是好的。”谢开昀靠在椅子里,喝了口酒,“盈盈从美国回来,跟我说长岛的那套房子,她没花多少钱又买回来了,二十年间物价和通胀涨了多少,二十年前的美国跟二十年后的中国比如何,这个市场还有多久到顶?这个市场还值得all in吗?”   柳朝音笑他:“我还以为你会到顶了再撤。”   谢开昀自嘲:“我没那种超能力。”   柳朝音为谢开昀的风险管控放心,与他碰杯:“钱赚够了?再准备做点什么?”   谢开昀说:“钱多不烧手。”   柳朝音笑了:“你哪里是对商业地产有野心,你分明是对钱有野心,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   谢开昀不反驳。   柳朝音又何尝没有野心,五年间,“闻音”脱离朝开,在柳朝音的全权主理下,国内市场年营收达到三亿人民币。   三亿人民币于香水这个小而美的生意已是不易,但占国内市场份额不到5%,国内香水市场大头始终为国际品牌所把持,三亿人民币更只是凯旋时代总投资的百分之一。   “闻音”在国际也初露头角,有了模糊的姓名,但出口总价和单价仍然不高。   柳朝音哪一方面都咽不下这口气,柳朝音哪一方面都不会满足,柳朝音越来越频繁地往返巴黎。   两人今天自然也不会只是为了吃饭。   吃好,侍应生撤下餐,上了甜品。   柳朝音从包里取出两份文件,推向谢开昀:“之前说好的,签了吧。”   谢开昀看都没看一眼,柳朝音之前同他说好的,他答应了柳朝音的,但他还想有转圜:“非要这样?”   柳朝音递笔给他,看着他,展颜一笑:“我想走一条全新的路。”   谢开昀接过笔,没有看任何条款,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字:“根本没必要走这种手续。”   柳朝音挑眉:“你能接受异国?你能容忍我跟其他男人共事夜不归宿?你一天见不到我就要发疯的,这对你不公平。”   谢开昀知道柳朝音的决心,也尊重柳朝音的决心,盖上笔帽,将笔连同签好字的协议递还给柳朝音:“我不要公平,我只要你爱我。”   没有人知道,谢开昀与柳朝音离婚,并不是46岁,而是44岁,这年他们相识二十三年,结婚二十年,在一起的时间早就超过不在一起的时间。   仍然相爱,只是对事业有更高的野心。   爱情也不会是他们人生的全部。   “暂时不公开。”柳朝音收回文件塞进包里,又强调,“特别不要让小沉知道。”   “知道。”谢开昀喝了一口酒,他向来体面,他们都向来体面。   两人在玻璃露台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声呼喊。   “妈妈!”   柳朝音偏头看去。   下一级伸出的露台上,站着两个少年一个少女,最高的那个不是她家小家伙又是谁。   柳朝音侧身微笑着挥手。   三个小孩子跟着上来打招呼,谢星沉看着两人问:“妈妈,你跟爸爸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我跟你爸爸吃完饭就打算回家陪你。”柳朝音说完,看向谢星沉身后的段锐和赵菁,“你跟小锐和小葵过来玩吗?”   “嗯,今天周末,我们来滑雪。”谢星沉说。   柳朝音跟着从地上拎起三个手提袋,都是刚刚逛街买的。   “正好我给你们买了礼物。”   柳朝音向来注重仪式感,特别对小孩子,小孩子收到礼物都会开心,她每次回来都会给谢星沉和谢星沉的两个朋友带礼物。   自家孩子送什么不必多说,段锐也好办,无论送什么杨老师那里都会找回来,至于赵菁,这是个小时候收到串珍珠项链都会推三阻四的女孩子,考虑到家境,不增加对方经济压力,柳朝音往往会考虑礼物价值不超标。   柳朝音这次送赵菁的是“闻音”的香水套盒,她来这边门店暗中访查顺手买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都爱美,此时,她将手提袋递给赵菁:“葵葵,最近身体怎么样?家里都还好吗?”   赵菁并不抗拒柳朝音的礼物,柳朝音这些年给她送过大大小小不少礼物,都很好接受,柳朝音是她家的贵人,有年去蛋糕店见到她父母,还曾给过她父母投资建议,他们这种贵人普普通通一句话,于寻常人家就是莫大的天机,沈丽春赵国安没钱买商铺买房,但听从柳朝音建议买了黄金,这几年眼看着不断升值很是发了点小财,她微笑着点点头:“谢谢Crystal阿姨,我最近身体很不错,家里一切都好。”   柳朝音没讲过,她喜欢赵菁是因为赵菁从小到大始终称她为Crystal阿姨,这个女孩子有分寸不逾矩。   三个小孩子打过招呼,很快就走了。   谢开昀全程没说一句话,此时看着三个少年少女远去,很是盯着赵菁的背影看了会儿。   柳朝音揶揄:“怎么,你对小葵有意见?”   赵菁跟自家儿子谢星沉是什么关系,两人很清楚,自家儿子谢星沉对赵菁是什么感情,两人同样清楚。   “没有。”谢开昀否认。   柳朝音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她猜的,谢开昀多现实的人啊,她说:“你看不上小葵家境。”   谢开昀没说话,端起酒杯与她碰了下,饮尽。   柳朝音当他默认:“你这人真没意思,我当年也没嫌弃你家家境。”   谢开昀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没有可比性。”   柳朝音讽刺:“也是,你家当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谢开昀无奈一笑:“这个女孩子不简单。”   “嗯?”柳朝音疑惑。   谢开昀问:“你知道岳安集团吗?”   “岳安集团,国内最早发展新能源的企业之一,最近势头很猛,可以关注一下。”柳朝音说完,看向谢开昀,“怎么,你想入局?”   “我暂时没有进入另一片蓝海的打算,但投资部最近有接触到。”谢开昀说,“岳安的老板姓沈,一个很有魄力的女人,十年前就能想到布局新能源,祖籍临城,大学毕业在钢厂当过工程师,十三年前随丈夫搬到雪城,丈夫姓萧,如今在雪城很是有一些权势。”   “这跟小葵有什么关系。”柳朝音不明所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这对夫妇很不简单,据传他们失去过一个孩子,十三年前,在临城,女孩。”谢开昀说,“我稍微一查,发现这位沈老板跟赵菁的母亲沈丽春是远房表姐妹关系,而赵菁并非父母亲生,沈丽春赵国安常年有做试管。”   “你特意去查小葵?什么时候的事?”柳朝音自觉对谢开昀的冷酷又认识到了一个新高度。   “我没你想的那么闲。”谢开昀看柳朝音表情就知道柳朝音在想他冷血无情,“实在因为她姓萧,而这个萧又很不寻常。”   谢开昀看着柳朝音,笑了下:“萧老爷子当年不还想跟你当亲家,谁知道他根本就容不下孙女。”   柳朝音想起这个就摇头:“明明是你们男的重男轻女,偏要推到女人身上,他那续弦背了一辈子的骂名,如今去了倒好了。”   萧老爷子家里那档子事,那可太精彩了,三天三夜说不完。   从前要在这临城地界拿地,首先要过的就是萧老爷子那一关。   如今眼见着被外面的私生子坑了,老婆死了,老东西一蹶不振,这辈子怕是爬不起来了,也没几年好活了。   高楼起又高楼落,出生于新世纪的新一代,不再需要附庸盘踞在土地上的蟾蜍,咽着苍蝇把生意吞下去,他们甚至连土地都不需要,他们选择直接开辟新的道路。   这个“孙女”是哪个“孙女”,柳朝音稍稍一想就能知道。   她睁眼看向谢开昀,很为这个男人的手段边界所折服:“萧老爷子的事你也插了一脚?”   谢开昀不置可否,拿起醒酒器为两人倒酒。   “雪城那位姓萧的也很有本事。”   “老东西太贪了。”   -   “谢仙仙,你为什么抓娃娃技术这么差劲?”   三人滑完雪,在露台遇到柳朝音谢开昀,又去吃过饭,从电玩城出来,赵菁笑谢星沉。   谢星沉抱着她的东西和娃娃,懒洋洋挑起眉。   “人总得有点缺陷,太完美也不好。”   “就是不肯承认自己不会抓娃娃。”赵菁笑盈盈看着他,“自恋鬼。”   段锐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   “那不是月盈姐?”   赵菁谢星沉跟着往楼下看去。   今天商场内有品牌举办活动,请了明星来站台,现场人流量超大,安保全力维持着秩序,不幸有人奶茶洒了一地,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拿着对讲机请PA来打扫。   这年谢月盈19岁,从美国学成归来,得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凯旋时代商场管理轮岗。   工作时穿着与旁人无异的黑西装制服,头发一丝不苟盘到脑后,没有再染发而是光鲜亮丽的黑,全身上下最贵的首饰是腕间的一只古董钻表,极为简洁干练,与赵菁五年前在谢星沉家后花园见到的仿佛判若两人。 第97章   “我要吃上宫坊的小龙虾,谢星沉去买,还有MQ的啤酒,段锐去打包,小葵陪我逛街!”   品牌活动结束,谢月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见了他们三个就毫不客气指挥。   “这两个地方来回至少四十分钟,也就你想得出来。”谢星沉抱臂冷冷看着谢月盈。   谢月盈踩着高跟鞋就要去抓谢星沉头发:“幼稚鬼,你就这么对待你亲姐的?我才回国没几天呢!”   “谢月盈你离我远点!”谢星沉最讨厌别人碰他头发,碰了要炸毛的程度,特别在拽天拽地的初中生阶段。   谢月盈偏不:“十三四岁的小鬼都这么拽的吗?段锐和小葵怎么没意见?就你意见多!”   眼见着姐弟俩就要掐起来,段锐连忙过去把谢星沉拖走:“走啦走啦,早去早回来,你就是嘴硬,前天你姐半夜要吃东西,你不也乖乖滚起来给她煮泡面,你姐现在就吃个小龙虾你能不去给她买,最后都是要当你姐仆人的,真不懂你在口嫌体直什么……”   谢星沉一边别扭一边捂段锐嘴:“你是唐僧吗天天念经!”   赵菁目不转睛看完全程:“……”月盈姐跟从前果然没有丝毫变化。   谢月盈打发走两个弟弟,拉着赵菁就往商场内一家奢侈门店走:“走,陪我去做个spa,我晚上有个酒会要去,做完spa他们也回来了,吃完东西你再陪我逛下街,好久没买戒指了。”   商场赚钱商场花。   谢月盈这辈子没短过钱,给赵菁花钱也就是顺带洒洒水。   谢月盈扶贫从不藏着掖着,给你的一定要你接着以至于跋扈。   赵菁被指挥着试裙子,又被别上上千元一只的钻石发卡,最后通通被谢月盈买下拎着大包小包带着她走出门店,并不感到抗拒。   谢月盈临走照顾她家生意也要摆出命令的姿态:“小葵,帮姐姐个忙好吗,从你家店里订五十份提拉米苏,下午四点送来这里,我请同事下午茶。”   “好的月盈姐,姐姐还有什么要求吗?我给我妈妈打电话。”赵菁细心记下要求,转头打电话给沈丽春,并不感到抗拒。   她喜欢谢月盈,她喜欢柳朝音,她喜欢谢星沉家里的所有人。   她转身看向不远处等着她的那个少年,她唯独不喜欢谢星沉。   -   晚上九点。   谢月盈结束工作,匆匆赶到酒会。   一入宴会厅,从侍应生手中接过酒,就有一年轻男人停在她面前。   年轻男人英姿勃发,高级剪裁西装衬出矜越身形,冷峻的脸上显出一抹微笑。   那双无机质黑的眸子深深沉入她瞳孔。   “谢大小姐,好久不见。”   有人在五年中无数个夜晚一遍遍听着房间里回荡的“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经历无数个脊梁骨被打碎的时刻来到这里,只为了对她说一句“好久不见。”   她一无所知。   谢月盈挑眉,问女伴:“这位是?”   女伴笑她:“月盈你才回国,自然不知,这位便是近来名声大噪的梁四公子。”   谢月盈依旧不识。   年轻男人定定看着她,自我介绍。   “梁京洲。”   -   另一边。   告别谢月盈。   三人打车去赵菁家。   一上车,谢星沉就从书包拿出作业给赵菁讲起了题。   来回路上碎片讲一点能节约不少时间。   讲完一遍让赵菁自己写,谢星沉递过笔,看向窗外,出租车路过附中。   谢星沉问她:“葵葵,你高中想考附中吗?”   “废话。”赵菁低头演算,“全市甚至全省的学生都想。”   “我查过,附中今年在七中招生121人。”谢星沉说,“你在七中全校多少名?”   七中其实不差,在全市也小有名气,只不过附中一家独大,在全国都排的上号,也就把七中比成了渣。   他和段锐在初中部快班直升高中部问题不大,赵菁没有背景资源也不愿意利用背景资源,裸考进附中是最好的办法。   谢星沉想好了,初中已经这样了,高中绝不能重蹈覆辙,赵菁再执拗,媳妇再难养,他也要拐到附中守着。   赵菁没抬头:“358。”   谢星沉没说话。   赵菁问:“谢星沉,你在附中多少名?”   谢星沉依旧没说话。   赵菁一副就知道的语气:“肯定是第一对吧?”   段锐在副驾,都闻到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大气不敢出一口。   谢星沉是真的有点毛了,冷冷看着赵菁:“赵菁你有意思没意思?”   赵菁声音始终平静,写完最后一行步骤:“什么有意思没意思,我说的是事实。”   谢星沉简直想把赵菁给弄死,没见过这么犟这么窝里横的,这姑娘到底有没有分清对象是谁,见赵菁题写完了写对了,又一把抢过作业讲下一道。   “我是不是第一没关系,我给你补习不能让你考上附中是我无能。”   赵菁有被谢星沉冷脸放狠话但讲题的样子乐到,偷偷弯起唇。   段锐更损,坐在副驾幽幽飘出句:“死鸭子嘴硬。”   谢星沉:我容易吗我……   到赵菁家,又是一番辅导。   谢星沉和段锐走后,赵菁又写作业写到了半夜十一点半。   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想考附中,她想跟谢星沉一个高中。   可现实却是越来越远。   一两年间,谢星沉接连竞赛获奖,附中甚至全国任何一个高中都无法满足他,A大少年班向这个天才少年抛来橄榄枝。   时光的残酷就在于,你以为你追逐的是一个身影,紧紧踩着他的影子就不会走散,实则是天边最遥不可及的骄阳,当太阳升起来任何人都无法忽视,那些无处遁形的少女绮丽念想也如泡沫般烟消云散。   甚至一瞬间将地球裂成两半。   “什么?他要出国?”   这天,赵菁接到电话,春节过去,店外天空灰蒙蒙,路上行人还穿着薄袄,初三第二学期刚刚开学,中考还剩下不到四个月。   这天周末,她在店里一边看店一边写题,被冻僵的手上还拿着笔。   这年赵菁第一次考进七中前一百。   段锐在电话那头情绪也不高:“对,他要去法国,跟他妈一起。”   “法国。”赵菁琢磨着这个遥远的地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去隔壁省参加远方姑妈的葬礼,她低声喃喃,“这么突然?”   “他爸妈离婚了。”段锐说,“我也是才知道。”   赵菁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他估计还没跟你说。”段锐说,“你抽空去跟他告个别吧,指不定哪天就走了。”   “好。”   赵菁挂断电话,低下头,发现中性笔戳进了手心,烙下了一条短短的红痕,正竖在姻缘线中间,却不觉得疼。   她将笔丢到柜台上,转身进了厨房。   下午一点五十。   赵菁提着两个袋子,站在谢星沉家门口。   王姨来接待的她,给她拿拖鞋进门:“小沉在楼上。”   “谢谢王姨。”赵菁换了拖鞋,将一个袋子递给王姨,里面装了老太太爱吃的桃酥蛋卷红豆饼之类,这些年赵家受谢家恩惠不少,每次来爸妈都会让她带些点心,恩情还不起,权当一点心意。   她跟着提着另一个袋子上楼。   一上到楼梯拐角,就见谢星沉背着书包失魂落魄往下走。   两人差点撞到。   谢星沉见了她眼前一亮,又带着她往上走。   “诶,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   “听说你要走了,我来给你饯行。”   赵菁提起纸袋子,朝谢星沉微微一笑,没有露出一丝伤色。   谢星沉看着她一言不发,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转身走进房间,在窗前地毯上的懒人沙发坐下,取下书包拉开拉链,一件件取出物品交代。   首先是一摞笔记本:“这是我的物理和化学笔记,你或许用得到。”   一把钥匙:“这是天文台的钥匙,你想玩随时去玩。”   一盒香水,少年的神色忽地有些羞涩:“你总说我身上香香的,这几年的沐浴露应该是这个味道。”   赵菁一见那香水就笑了:“我知道!”   谢星沉挑眉:“嗯?”   赵菁娓娓道来:“就初二那年,我们去凯旋时代滑雪,遇到你爸妈,你妈送了我一个香水套盒,里面有一瓶是这个。”   谢星沉了然点点头:“嗯,这个香水品牌叫‘闻音’,我妈是大老板和首席调香师。”   赵菁仍旧记得那个晚上。   夜阑人静,她写完作业,伸了个懒腰,拆开礼物,从盒子里一一取出香水喷洒在空气中,在台灯下像晶莹的流星雨,试到最后一瓶,一股熟悉安心的味道占据呼吸,那是谢仙仙的味道,那一瞬烟花炸开的感觉。   那是那些年柳朝音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此时。   赵菁亮晶晶看着谢星沉,说出香水的名字:“勿忘我?”   谢星沉放下香水,低头笑了:“勿忘我。”   接着是一部新手机:“手机用来跟我联系。”   赵菁一直在用父母淘汰的旧手机,性能落后倒还在其次,主要掉电快还经常欠费,导致一起出去玩经常半路联系不上人,问就是关机了欠费了,就很吓人,谢星沉总算逮到机会送她个新手机,也不管是不是太贵重了,都要出国了还顾虑个鬼,到时候联系不上人有他后悔的。   赵菁从盒子里取出手机,按下开机键,屏幕瞬间就亮了,右上角出现满格信号。   不光插了SIM卡,锁屏还弹出迟来的充值短信。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个、十、百、千……赵菁一数小数点,瞬间一惊,这个败家子!充话费哪就要充上千块啦!   谢星沉最后取出一个大信封,递给她,少年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动容说:“这个你拿着。”   “什么呀?我亲爱的大少爷,你终于要送我钱了吗?”赵菁接过沉甸甸一叠,向谢星沉开玩笑,打开信封,却真倒出一沓红票票。   又不止是红票票,还有国内国外两张银行卡,更重要的是一个小笔记本。   赵菁拿起小笔记本翻开——   目录   1、如何办护照   2、如何办签证   3、出发前物品准备清单   4、行程中注意事项   5、如何坐飞机   6、下飞机如何联系我(附巴黎家中地址和座机,个人手机及地址变更到国外另行通知)   7、在巴黎走丢/被抢/行李、钱包、手机甚至随身携带的小册子都丢了怎么办?   8、女子简易防身术及可携带防身工具   9、紧急联系人(办护照、办签证、买机票以及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谢星沉、谢月盈、谢开昀、柳朝音……)   全本手写。 第98章   赵菁将小册子一页页翻过,思维导图一项项简要实用交代,细细摩挲每一方字迹的棱角和弧度,不知道他写了多久,良久,没说话。   谢星沉送她的不是钱,而是飞往巴黎的机票,以及拥有这一可能性的万全准备。   “一个人出国还是太危险。”   谢星沉将她的思绪拉回,伸手去拿她身旁的纸袋子:“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葵葵。”   赵菁收回神,将纸袋子递给他:“我做了好久呢,店里早就不卖纸杯蛋糕了,纸杯还是朝奶茶店借的,有个塑料盖子拿过来奶油不会花掉。”   谢星沉拉开纸袋子,果然飘出一股香甜的奶油味,两只标准纸杯排在里面,透明圆盖里琳琅满目,不细看还以为是哪家新出的雪顶,他不由漾出一抹柔和的笑。   “为什么送我纸杯蛋糕?”   赵菁动手将两只超大号纸杯蛋糕取出来,一个放到自己面前,一个递给谢星沉,连同叉子。   “纪念我们伟大的友谊!”   谢星沉听到“友谊”二字,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苦涩,拆开叉子,打开纸杯蛋糕,缓缓开动,终是伤感起来。   “吃完就没了。”   赵菁转头看着少年坐在她身旁安静吃东西的样子,想到从此她的少年远渡重洋,这样的场景再也不会有,强忍着眼眶不决堤,低头狠狠叉了个草莓塞到嘴里,却被心里蓄满的泪水全然冲淡,为什么草莓一点也不甜,味同嚼蜡般,低声喃喃。   “就要吃完就没。”   吃完就没,就不会再想念。   不再想念,奢望的痛苦才会减轻一点。   谢星沉显然听见了:“葵葵你好过分!现在还说这种话!”   少年一把将她扑倒,纸杯蛋糕歪到地上没有妨碍,他两臂撑在她身侧,从上看着她,四目相对间,似乎都探破了彼此眼中的情愫,流光漫过这些年,房间安静的能听见暴烈不止的心跳。   赵菁觉得自己又要病了,不然他要走了她胸腔还不知死活地打鼓,她动容看着他桃花潋滟的漂亮眼眸,缓缓笑了。   “你到国外后,肯定会遇到蓝眼睛白皮肤的漂亮女孩。”   谢星沉不动声色敛起神色,从她身上起开偏过脸,低下头替她将笔记本、钥匙、香水、手机和信封一样样收拾进书包里。   “再也没有一个女孩会比你漂亮。”   两人在房间待了一会儿,谢星沉送赵菁回家。   车停在长宜路,谢星沉下车陪赵菁走一段路。   走到温馨蛋糕店门口,两人告别。   谢星沉揽在赵菁肩的手向上,从她头上取下草莓发圈。   “送给我了。”   少女的长发随风飘散,少年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谢星沉请赵菁和段锐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段锐先走,谢星沉同赵菁抱了两分钟。   谢星沉一句话也没有说。   又不是说了,他就不会走。   又不是说了,就一定会实现。   他不做未定的承诺。   当晚,谢星沉随柳朝音飞往法国。   赵菁那天是哭着走回家的。   她的少年飞走了。   -   大半年后,十月,星期六。   临大附中,高一教学楼。   “赵菁跟十四班的段锐走好近啊。”   “段锐家超有钱住在西山居!”   “赵菁天天下晚自习跟段锐坐一辆车走两人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不是这也太不搭了帅哥眼光未免有点……赵菁那脸那体重……”   这年段锐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污蔑。   这年附中在七中招生98人,赵菁以七中第36名裸考进附中,人生中受到的污蔑远没有结束。   她最近长了青春痘,去医院开过药每天有坚持涂,医生让她饮食清淡不要压力太大,然而月考的巨大滑铁卢俨然显示她跟不上附中的节奏,皮肤焦灼难耐却不得不戴口罩,吃不下饭的高温又身体浮肿。   赵菁背着书包站在上一层台阶,缓缓攥起手心,对身旁的段锐语气平静说。   “段锐,听说我们在谈恋爱?”   段锐:“啊?”   下一层说话的人震惊回过头。   段锐会过意:“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你当我爹还差不多。”   赵菁当天情绪难以避免的低落。   回到家,写作业到十一点半,洗漱完上床,她从枕边摸过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谢仙仙:【[语音]21″】   她点开语音。   少年干净低醇的声音从听筒里缓缓流泻出来,像塞纳河畔午夜的萨克斯。   “Who says   /Who says you're not perfect   /Who says you're not worth it   /Who says you're the only one that's hurting   /Trust me……”   巴黎现在却该是下午五点,太阳还没落山,余晖为时尚之都渡上金色。   赵菁在九千公里外的冷蓝夜色里侧躺在床上,指尖轻触到手机屏幕上。   葵葵:【好听!】   葵葵:【[音乐]《Let Her Go》Birdy】   听《Let Her Go》这种伤感情歌也就算了,听的还不是原唱Passenger,而是空灵伶仃百倍的Birdy版女声。   这姑娘就伤心成这样了吗。   Staring at the bottom of your glass   Hoping one day you'll make a dream last   ……   谢星沉靠在巴黎街边CRYSTAL AGE工作室外的玻璃门边,逆着一整个城市向西的日落,垂眸翻看手机屏幕上的歌词。   他在等柳朝音带他去吃饭,今天周六不工作,临时有事才来这边工作室。   这时一阵香水飘出来,一个法国女人用法语同他打招呼:“Hi,Blake,你唱歌可真迷人,你在干什么呢?”   谢星沉发送完消息,随性扬起手机,用流利的法语答:“我在哄我女朋友。”   谢仙仙:【葵葵,为什么这么伤感?】   赵菁没有回这一条消息,她将手机塞进枕头底下,拉上被子在黑夜里闭上亮莹莹的眼。   第二天早上起来,枕头还有一点湿 。   她当时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床换睡衣洗漱。   日子总要过下去。   谢仙仙,你离开越久,我越想你。   可是我不能想你。   我连世界都没有看过,怎么能阻止你看世界。   那天以后,赵菁下晚自习再也没有搭过段锐家的车。   段锐跟她其实同是天涯沦落人,自谢星沉走后,两人直接联系虽少,但三人小队总不能散。段锐还是时常来班上找赵菁,多是受谢星沉所托照看,以及送信。   “谢星沉真没意思,次次都是寄给你的,还次次往我家送。”   段锐嘟囔着从书包里取出信递给赵菁。   赵菁接过道谢,将信装进书包。   回到家,写完作业,赵菁才在台灯下打开信。   谢星沉每次寄给她的信都很单调,一张摄影作品背面手写一句话,汇报行程般,赵菁打开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面还有密密麻麻一抽屉。   赵菁将信件从抽屉里全部倒出来,按照日期依次整理。   一份放在餐桌上的仰望星空。   ——“想吃某人烤的草莓纸杯小蛋糕,拜托多多巧克力碎碎。”   冰岛沉入蓝调时刻的钻石海。   ——“世界的尽头是不是海不知道,我知道人生的尽头一定会是某姓某人。”   芬兰夜空缥缈变幻的极光。   ——“越是良辰美景,越想你在我身边,始终觉得极光应该两个人一起看。”   瑞士山间的木屋和羊群,柳朝音谢开昀手牵手清晨漫步的背影在角落出镜。   ——“暑假你来找我玩,我们就在这里住一阵子,每天采花滑草喂小羊好不好?”   南意大利的夏天,段锐一猛子扎进海里。   ——“可是你总不来。”   “好啦好啦,我回国的话我们一起去三亚怎么样?”   维也纳金色大厅音乐会现场。   ——“如果你还弹钢琴,我们将一同闪耀在金色大厅。”   荷兰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少年用速写本临摹完《向日葵》,对着镜头比了个耶,笑容很耀眼。   ——“世界上最贵的向日葵在这里了,但都不如我亲手养育的那一株。”   ……   今天收到的是:   一片极为熟悉的微弱黯淡星空。   ——“跨越七个小时的夜空依旧没有丝毫改变,今天生日快乐吗?亲爱的葵葵。——20XX年10月24日”   可是她的生日早就过了。   赵菁将相片按日期整理好,又收进抽屉最里面。   巴黎,晚八点。   谢星沉正在陪柳朝音参加一个慈善晚宴。   今天室外气温只有几度,浮华场内人人衣着如云。   柳朝音同人social,谢星沉就找个角落喝点东西。   他不care这种场合,也不需要care这种场合。   眼前却忽然飘来一位着黑色晚礼裙的少女,金棕发色优雅,蓝眼睛湛亮,主动用英语同他打招呼:“Hi,Blake,一个人吗?”   谢星沉有一丝印象,今晚来时柳朝音同他介绍过,法国百年奢侈品H家继承人,他不得不卖柳朝音面子,微微颔首说英语:“你好,Evie小姐。”   Evie同他闲聊片刻,来到那个最终话题,少女湛蓝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他:“Blake你可真charming,你有女朋友吗?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谢星沉放下玻璃杯,转身离去。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在中国。” 第99章   晚上十一点,晚宴结束。   谢星沉同柳朝音走出会场,外面有许多媒体和摄像机。   柳朝音还在同人讲话,对方是一个年轻的法国男人,身材高大五官立体,一手松松揽在柳朝音肩头,隐于后的无名指细钻闪着光泽。   谢星沉却从一众闪光灯中,瞥见了街角浸在夜色里的一辆车。   柳朝音注意到谢星沉落后一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同样看到了那辆车。柳朝音迅速收回视线,回抱了一下身侧的法国男人,偏过脸去说话,在某种角度,很像亲吻。   谢星沉看着柳朝音的反应,觉得大人也同样幼稚,无声翘了一下唇,径直走向那辆车。   盯着柳朝音同其他男人的亲昵动作,谢开昀的视线几乎要将黑夜刺穿,直到听见谢星沉从外面拉开车门,才稍稍收回视线。   谢星沉坐上车,谢开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继续盯着柳朝音同男人告别坐进自己的车离开,才吩咐司机开车跟上。   “挺年轻的。”谢星沉靠进座椅里,拿出手机刷,漫不经心说。   “你妈妈向来只看得上最好的。”谢开昀一辈子不肯示弱,这话分明了说那个男人太差柳朝音看不上,顺带把自己抬一脚。   “好像也就二十来岁。”谢星沉轻轻勾起唇,语气轻飘飘,“爸你今年多少岁了?”   谢开昀一句话不说,谢开昀今年四十六了,四十六的谢开昀看不上柳朝音外的其他女人,四十三的柳朝音却可以二十来岁的男人说睡就睡。   曾经的主导权被反转是什么感觉?   谢开昀这辈子都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谢星沉继续细数:“法国人,演员。”   谢开昀这时还能教自己淡定:“看起来像你妈妈喜欢的类型,倒是从来不亏待自己。”   谢星沉:“已婚,我看他带了戒指。”   谢开昀顿时脸色铁青。   虽然法国人对婚姻忠诚就是个笑话。   虽然他们离婚了。   但她柳朝音玩年轻男人还不够刺激?非要玩年轻的已婚男人才够刺激?   谢星沉这才抬眼去看谢开昀,终于满意,关掉手机搜索界面。   如果谢开昀上网,就能查出那位二十来岁的法国男明星去年刚和男友出柜。   两辆车先后开进别墅。   谢星沉下车走进家门,看见柳朝音正在厨房喝水,又回头看到谢开昀从门外走进来,指了指楼上。   “我先睡了,你们聊。”   远远听到楼上“哐——”的一下关门声。   谢开昀抬步从玄关走向厨房,一进厨房就开始扯领带:“柳朝音,我后悔了。”   柳朝音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男人抵到了墙上。   玻璃杯“嘭——”的在地面摔成碎片,在昏暗夜里像一片片光彩流莹的钻石。   后半夜。   柳朝音餍足躺在壁灯下,一只手盖住眼睛,片刻,拉着被子坐起身,点了一支烟。   “你该走了。”   “这么无情?”   男人笑了下,在她尼古丁的薄雾下,二十多年了,皮囊还是那般好。   “你来不就这档子事?你还想要什么?”柳朝音轻轻看他一眼,捏着烟眯着眼又吸了一口,“楼下玄关包里有钱,自己拿。”   睡完了还要付他钱,把他当成什么了,也不知谁先动的手,更不知谁索取更激烈。   谢开昀知道这是柳朝音惯常挑弄他的小把戏,情绪还是不可遏制波动,鹰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柳朝音,轻轻提起床上一块看不清轮廓的破布,淡淡开口:“将你裙子撕坏了,是我该赔你钱。”   “赔吧,二十万。”柳朝音随手一点烟灰。   谢开昀二话不说,起身拎过西服,写了张支票。   “欧元。”柳朝音好笑看着他,又开口。   面对这种近乎勒索的要求,谢开昀毫不犹豫又写了第二张支票,一并压到床头柜上,问柳朝音:“你很缺钱?”   “我柳朝音从出生起就没缺过钱。”柳朝音全程没看支票一眼。   “那你为什么要卖朝开股份?”谢开昀看着柳朝音,这是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之一,但并不主要,柳朝音的股份柳朝音有权处置,他没有任何意见。   柳朝音不想牵扯这个问题,偏过脸:“想卖就卖了。”   “‘闻音’你也不管了?”谢开昀又问,柳朝音出国伊始,将“闻音”交给专人打理,每个季度回国视察,这次柳朝音已经四个月没回国了,他才坐不住找过来,谁料,一落地去接柳朝音,就撞破了柳朝音的“好事”。   柳朝音这回直直看向他:“如果有必要,‘闻音’也可以卖了。”   这话实在伤人,谢开昀说不出的难受。   “柳朝音,你知道这像什么吗,我们只是不住在一起了,你却要把我们共同的孩子,甚至你最爱的孩子,都抛弃。”   “我们离婚了。”柳朝音重申,“你当初也同意了的,别说的像我弃养一样。”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离婚。”谢开昀冷冷看着她。   “那你想象中的离婚是怎样的?你以为我在跟你过家家?你以为我在外面玩够了就会回去找你复合?”柳朝音笑了。   “是不是我们离婚了,正好给了你到外面找男人的理由?”谢开昀自觉中了柳朝音的计,却又无处辩驳,戳出今晚最鲜明的一个点。   “谢开昀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可笑吗?”离婚了还不许另一半找男人,这种话也就他谢开昀这么理所当然,柳朝音讽刺看着他,“我当初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一定要跟你离婚的。”   “只是这样吗?”谢开昀拿过她的烟盒,缓缓摸出一支烟点燃,漫不经心叼在嘴边,轻佻看着她,十足混蛋模样,“我看不止。”   柳朝音又爱又恨:“好吧,我承认,我最初跟你离婚是想回法国重新创业,但我越来越发现,我这些年错得离谱。”   谢开昀不是一个不能接受批评的男人:“你说说看。”   “为什么我当初要跟你去美国而不是留在法国?为什么我要跟你回国创业在朝开工作十八年?为什么我要为你生下盈盈又生下小沉?”柳朝音平静说,“这么多年于我柳朝音这个人还剩下什么?这么多年我柳朝音失败的彻底。”   “我不认同你这样诋毁自己。”谢开昀重重吸了一口烟,让自己快要炸掉的肺腑冷却下来,“这么多年你的物质生活有比当柳大小姐时差一丝一毫?这么多年我没有尽到一个爱人的责任?这么多年我们没有创下一番事业?”   “那是你的事业,不是我的。”柳朝音首先要反驳的就是这一条。   “好的,朝开不是。”谢开昀竭力冷静,“那‘闻音’呢?也不是你的事业?”   柳朝音直直看着他:“从你一开始干预‘闻音’运作的那一刻起,‘闻音’就不是我的事业了,而是你的强加给我的事业。”   “很好。”谢开昀气的将烟头扔进了床头柜水杯里,紧接着恶狠狠盯着柳朝音,“柳朝音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我强盗逻辑?”柳朝音笑了,倒真要好好理论理论,“谢开昀,是的,我承认,你很有赚钱的能力,这么多年我钱没离过手,但我上面也只有一个大哥一个二姐,当初回澳门打理家业也未必比现在差,再者,我这么多年对家庭的牺牲还要我提醒你?你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成功男人从女人那里占尽的好处还要我提醒你?”   谢开昀一句话不说。   “为什么这么多年是我毫无保留支持你?而不是你毫无保留支持我?”柳朝音不光还要说,并且要一次性说个痛快,“我换个说法,当年我们回国创业,为什么是我陪你创立一个地产公司,而不是你陪我创立一个香水公司?一同起步而市值不如‘朝开’千分之一的‘闻音’能满足你吗?年营收区区三亿的小生意能满足你吗?国内市场总值不到三百亿的香水盘子能满足你吗?”   谢开昀无可奈何地笑了,伸手轻轻捏了捏柳朝音的耳垂。   “我觉得你肯定是不会满足也不会愿意的,你在利益上all in‘闻音’有多不满足不愿意,我在愿景上all in‘朝开’就有多不满足不愿意。”柳朝音吸了一口烟,“看吧,我能为你的野心买单,但你不会为我的爱好买单。”   “你还爱我吗?”架吵到这里已然明了,谢开昀看着时间不早了,起身去给柳朝音的奢华浴缸放水,问了这样一句话。   “我爱了你二十五年,同你结婚,生子,创业,人生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有的都有了,除了香水事业。”柳朝音看着男人高大遒劲的背影,依旧如十八岁那年心动不止,甚至愈发滚烫灼热,“我今年都四十三岁了,现在谈爱情还不矫情吗?我还要只爱你吗?”   “我也同样爱了你二十五年,我跟你一样在变老。”谢开昀走回来,接过柳朝音手里的烟按进烟灰缸,俯近身看着她说,“我今年也四十六岁了,现在不谈爱情不矫情要等死了再谈爱情再矫情吗?我只要爱你不行吗?”   柳朝音看着他笑而不语。   谢开昀又问她:“你想要我做什么?”   柳朝音说:“我想要你像三十九岁那年支持家庭事务一样,支持我的事业。”   “我知道了。”谢开昀起身去里面衣帽间给两人拿睡衣。   然后他就问了今晚最让他后悔的一个问题:“音音,这么多年,你后悔吗?”   “我可太后悔了。”柳朝音看着他的背影,又点了一支烟。   “后悔二十五年前,我对你一见钟情,没有看清自己;后悔二十二年前,我答应你的求婚,又同你去美国;后悔二十一年前,你用盈盈圈住我,我爱心泛滥;后悔十八年前,你用‘朝开’套住我,我没有自己创业;后悔十七年前,你用‘闻音’讨好我,又第一次让你插手运营;后悔十五年前,你又一次替我做决定,我再一次生孩子有了小沉;后悔七年前,我同你吵架接受你的妥协,没有同你离婚;更后悔两年前,我同你离婚,顾及盈盈和小沉没有立即离开。”   谢开昀简直怒不可遏,没有男人听了这种话还能忍受得了,转身死死盯着柳朝音。   “柳朝音,你就这么后悔?你就这么定义我们的关系?你觉得这些年我对你全是圈套和算计?”   柳朝音看着他笑了。   “不然呢?谢开昀你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些年你对我的私欲和占有会少?” 第100章   “我一秒钟都不想再跟你待在同一个空间。”   谢开昀脸色铁青,抬手将衬衣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迅速走过来拿起西服套上。   柳朝音一条光裸的小腿从床上支起,坐在床头伏下身撑着被子就开始咳,手上还夹着烟指着谢开昀直接赶人。   “这是我家,你给我滚!”   “嘭——”   谢开昀摔了门就走。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壁灯昏昧浮华,柳朝音还在咳,厉害到近乎传遍整栋别墅,浴缸里的水溢出来汩汩往地上淌,热雾缓缓蒸腾起。   两分钟后,房门被重重推开,男人去而复返。   “咚——”   一杯水冷冷放到床头。   “少抽点烟。”   谢开昀转身将浴缸水关掉,又摔了门走了。   “嘭——”   凌晨三点,一场架吵到不欢而散,谢开昀被柳朝音赶出家门。   这时是十二月,谢开昀和柳朝音分居一年不到,离中国农历新年还有两个月不到,巴黎夜晚气温零下。   谢开昀就穿了件薄西装外套,大衣忘在了柳朝音房间。   “哗——”   三楼窗户被推开,一个脑袋探出来,谢星沉恨铁不成钢看着楼下的谢开昀,很想一盆冷水泼下去。   “爸你到底行不行啊?”   冷蓝夜色下。   谢开昀往上看了眼,没说话,挥了挥手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司机转身走了。   后来谢开昀又打过电话给柳朝音,柳朝音在电话里同他讲。   “这么多年,所有人只会觉得朝开姓谢不姓柳,我同你生的两个孩子姓谢不姓柳,登上首富位置的更是你谢开昀而不是我柳朝音,谢开昀,我跟你在一起的这么多年,付出的一点不比你少,完完全全属于我的部分却少的可怜,‘闻音’也被你染指而不尽然属于我,难道因为我是女性就天然要忍辱负重吗?你还不承认你对我名誉和地位的掠夺吗?二十五年了我四十三岁了大半辈子过去了我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我还只要爱情不要跟你离婚吗?如果你问我想要什么,我很明确回答你,我要柳朝音是柳朝音,Crystal Liu是Crystal Liu。”   “我知道了,我会做到。”   谢开昀那时答。   第二年,谢开昀悉数回购柳朝音抛售的朝开股份,从柳朝音手中收购‘闻音’并正式入主香水生意。   这是谢开昀不得不做的弥合,像三十九岁那年从柳朝音手中接管家庭事务一样,在四十六岁这年从柳朝音手中接管国内生意。   而谢开昀对柳朝音的偿还和修正才刚刚开始。   -   6月12日。   一场盛大的香水发布会在巴黎举行,无数闪光灯随着尘埃喧嚣,昭示着浮华的重现。   谢星沉从台下看去,像是一颗钻石被切割至极,锋芒再无可藏。   Crystal Liu作为CRYSTAL AGE创始人和首席调香师接受记者采访。   记者:“Crystal Liu,您在二十三岁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调香师,却在四十三岁才创立CRYSTAL AGE,请问您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柳朝音:“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限制一个人的发展,无论是二十三岁,三十三岁,还是四十三岁,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更好的自己。”   记者:“Crystal Liu,据悉您履历十分丰富,曾在朝开集团任十八年副总裁,又是中国知名香水品牌‘闻音’的创始人之一,但您如今不光离开朝开,卖掉‘闻音’,又与朝开集团总裁Kaiser Xie离婚,有人想让我问您,您对这些曲折的过去感到后悔吗?”   柳朝音:“没有过后悔,过去收获良多,让我成为现在的自己。”   记者:“Crystal Liu,此次您离婚赴法创业,将小儿子Blake也一并带在身边,Blake今年十六岁能否适应法国的语言和教育?这是否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柳朝音:“Blake有自己的选择和自由,我也很爱我的Blake,但婚姻和孩子从来不是一个女人的全部,谢谢。”   记者:“Crystal Liu,在此次发布的一众香水中,一款玫瑰木质香RARE TREASURES表现十分突出,许多人在听到其灵感来源后颇受触动,请问RARE TREASURES代表着你对过去的告别吗?”   柳朝音:“是新的开始。”   爱情不会是柳朝音人生的全部,孩子也不会是柳朝音人生的全部,柳朝音人生的全部从来只会是她自己。   柳朝音不会只是谢开昀的妻子或前妻,柳朝音也不会只是谢星沉和谢月盈的妈妈,柳朝音只会是柳朝音,抑或者Crystal Liu。   柳朝音不需要借助任何人就能够大放异彩,柳朝音现阶段不那么需要情感支持,或者说是来自他无用的情感支持。   他的存在或许还需要柳朝音分出精力去照顾,他不想让柳朝音分心,十六岁的谢星沉也该去追寻自己的人生。   谢星沉转身走出会场,逆着巴黎初夏的流光,在十六岁的第一天,给自己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   回国那天,柳朝音工作缠身,RARE TREASURES官网抢售一空,柳朝音抓紧约了供应商洽谈,不能送谢星沉去机场。   谢星沉没什么所谓,前一天晚上跟柳朝音说好,第二天一个人坐上车让家里司机开去机场。   登机前,谢星沉刷到一条朋友圈。   谢月盈:[干杯]   [照片.jpg]   照片背景是某个晚宴,谢月盈举着酒杯,搂着一个帅气的男人合照。   男人是某新晋流量明星,最近因为一部偶像剧走红,谢星沉前阵子还看赵菁在朋友圈发过。   赵菁在底下评论:【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公!!![花痴][花痴][花痴]】   谢星沉目光一凝,随即勾唇一笑,回复赵菁:【你真正的老公回国了。】   -   赵菁在七个小时外的临城家中,趴在床上从手机里看到这条朋友圈回复,愣了一瞬。   老公?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谢星沉!   她立马羞得钻进了被子里。   三秒后,赵菁缓缓掀开脑袋上的被子,捞起手机又看了遍。   回国?   谢星沉回国了?!   情绪太过五味杂陈,以至于赵菁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手机铃声震响,她才猛地回过身。   是段锐打来的电话。   赵菁立马接通:“喂。”   段锐一开口又是:“你真正的老公回国了——”   赵菁那一瞬间差点把手机丢出去,救命啊!谢星沉你罪该万死!手忙脚乱找了耳机戴上,又蹑手蹑脚把房门反锁,她才松了一口气,坐到椅子上打电话:“说人话。”   段锐在那头低笑了声,心想这姑娘肯定高兴坏了:“谢星沉刚刚给我发消息已经上飞机了,赵菁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接他。”   “嗯……”赵菁垂下眸,下意识攥紧手机,还没太想好。   “别想了,我到时候来接你,咱俩一起去机场。”段锐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行。”赵菁急急忙忙挂了电话,松了一口气。   -   两人在出口等了好久,直到旅客都散的差不多了,才看到谢星沉推着一摞箱子从出口姗姗来迟。   段锐一见了人就兴奋地跑了过去,等接过行李推车往回看,才发现赵菁还呆呆站在原地。   赵菁就这么站在那儿,垂在身侧的手心微微攥紧,直直看着正前方走来的少年。   太久没见,她都有点不太敢相认。   却见少年脚步一顿,目光抬起与她对上,接着越来越快逼近,飞奔进她眼里。   谢星沉迅速跑过来,眼睛笑起来搂住她:“葵葵,我回来了!”   赵菁嘴角缓缓漾开一抹笑,仰头看向身侧的少年,眼睛稍弯说:“谢仙仙,你长高了。”   一年多的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异国的水土更养人,少年的身姿和五官以破竹之势高大俊美,任哪个女孩子盯久了都会觉得脸红,他却独独看向她,搂着她往外走,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葵葵,你也长高了!”   赵菁不好意思拨开他的手,低头脸颊微微泛红问:“是吗?”   “当然!你不光长高了,还变瘦了!”谢星沉就是个粘人精,全然不顾刚刚还被她从脑袋上拨开手,又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脸颊,低头去寻她的眼睛,桃花眼清清纯纯勾起,却妖孽般,“我不在,有没有好好吃饭?难不成是想我想到茶饭不思了吗?”   什么跟什么呀!   这家伙的自恋也是随着年龄成长美色渐增而变本加厉了!   赵菁简直想报警,公然行妖□□罪!即刻逮捕归案!服美役终身徒刑!一边脸红一边冷冷撇过脸:“才没有想你。”   谢星沉幽幽盯着她,暗暗抿起唇:“也是,你从来不给我回信。”   赵菁这个槽必须要吐,偏头蹙眉看着他:“天天手机联系为什么要写信,不光麻烦效率还低,大半个月才收到。”   谢星沉一脸理所当然,带着她走出机场:“仪式感懂不懂。”   两人走到机场外的泊车点,段锐已经等在车边了,刘叔正在将行李扛进车后。   赵菁震惊:“段锐,你怎么走这么快?”   段锐一脸呵呵看着他们俩:“我上辈子就是给你们当仆人的。”   谢星沉是从来不会客气的:“辛苦您了,段管家。”   段锐飞踢一脚:“滚!”   谢星沉闪身一躲,跟着拉开后车门,笑意懒洋洋看向她。   “葵葵请上车。” 第101章   段锐看着谢星沉请赵菁上车又自己坐进去关上车门:“……”   这狗逼还能再双标点吗算了算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就让让他吧傻儿子回国了不容易。   段锐坐进副驾,刘叔开车。   车在盛夏的晚风里伴着天边烟紫色的云霞行驶在柏油路上。   赵菁笼在黄昏的昧色里,还有点不真实感。   谢星沉回国了,她的少年回来了,他们又可以天天见面了?   她偏头看去。   谢星沉一上车就原形毕露了,累的窝进座椅里歪到车窗边小睡,头发有段时间没剪比上次打视频时长长了些,漆黑浸在暗色里有种慵懒又凌乱的美感,眸子浅浅阖着,纤长的睫毛在眼底的皮肤上打上一层阴影。   赵菁忍不住屏住呼吸,伸手调高后座空调温度,慢慢倾身靠近。   她问他:“你这次回国干什么?”   谢星沉一动不动,闭着眼,开口说:“上学。”   赵菁心跳快了一瞬:“不走了吗?”   少年淡淡说:“不走了。”   赵菁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吗?”   谢星沉喉结轻滚,低笑了声,仍旧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赵菁终于肉眼可见高兴起来:“行吧。”   她还在缓缓靠近,想将他的睫毛看的更清楚一点。   却猝不及防被带进一个坚实的怀抱,像野兔好奇贪睡的狐狸,却被一口反扑拖进洞里,她落进了那炽烈又凛然的玫瑰夹杂松雪香里。   谢星沉闭着眼睛将她箍进了怀里,她身体重心瞬间失衡,近乎栽到他身上。   她脸一红,立马试图撑起身:“谢星沉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别动。”谢星沉闭着眼睛也知道她在干什么,收紧了点手臂的力气,声音低沉疲倦到让人心软,“让我抱会。”   赵菁也就当体谅他长途飞行,安安静静趴在他身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伸出蠢蠢欲动的小手,想触碰他的睫毛,心跳扑通扑通,低声嘟囔着:“你这什么资本主义的坏风气,还耍起流氓了。”   下一秒。   少年的眼皮冷不丁掀开,茶棕色的瞳仁浓郁,微微上挑的眼尾惑人,直勾勾盯着她,笑意揶揄:“偷看人睡觉就是社会主义的好朋友?”   她的指尖与他的睫毛只距分毫,她的眼睛与他的眼睛近在咫尺,赵菁飞速收回手偏过头:“谁看你了!自恋鬼!”   谢星沉忍不住低笑了声,掰过她的脸,让她的眼睛对着他的眼睛,幽幽勾起唇:“想看什么,直接看。”   赵菁脸红爆了,撑着手想从他身上起开:“谁要看你了!你脸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多年早就看腻了!要看就给我看腹肌!”   她越说越理直气壮,觉得没错这么多年也该升级视觉体验了!   这回换谢星沉的耳根红透了,目光发懵看着她。   赵菁瞬间扑到他身上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   -   第二天。   谢星沉休整完毕,邀了段锐和赵菁一起吃晚饭。   下午七点,天色沉入绯红的晚霞。   赵菁到达约好的餐厅,原先说的是普通卡座,现在却改成了一个小包厢。   推开包厢门,又看到了第四个人。   “月盈姐?”   赵菁一边讶异一边往里走。   谢星沉帮她拉开椅子,原本就不耐烦谢月盈,现在见赵菁来了,对谢月盈的嫌弃直接溢于言表:“谢月盈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都沦落到跟我们一群‘小鬼’混饭。”   着重强调“小鬼”二字,记仇可见一斑。   谢月盈也不是好惹的,一边抱着狗顺毛一边冷冷觑向谢星沉:“回国了陪亲姐吃顿饭不行吗?再说了这顿饭我说了我请你不想吃你走我让段锐和小葵陪我吃。”   谢星沉面无表情:“第一次见蹭饭蹭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你又不是单独跟小葵约饭,三个人的饭加我一个,也不知道你在别扭什么。”谢月盈漫不经心一句话,看的清楚明白。   一句话扫射了所有人。   谢星沉:“……”谢月盈个大坏蛋!   段锐:“……”这么多年我真是太辛苦了(抹泪)   赵菁:“……”我们真的只是纯友谊(这话她自己都不带信的)   “汪汪!”   怀里的狗狗为了给谢月盈助威,也跳起来叫了声。   赵菁这才发现谢月盈还抱着个狗狗,金色的毛茸茸,脑袋呆憨可爱,眼睛圆润发亮,滴溜溜的。   她不由问:“月盈姐新养的狗吗?”   谢星沉此处有另一桩槽要吐:“她偷的。”   赵菁脑袋上方缓缓打出三个问号:朝开集团大小姐养只狗还需要偷???   段锐:“……”   危!危!危!非战备人员紧急撤离现场。   狗狗好像听懂了在说什么,眼珠子一垂,耷拉下耳朵,尾巴也不摇了。   谢月盈给狗顺毛的动作顿住,简直想当场打死谢星沉:“什么叫偷?你会不会说话?”   谢星沉冷冷看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阵子不还朋友圈发去别人家遛狗,分手了去前男友家偷狗,也就你做得出来。”   谢月盈纠正第一点:“第一,那不叫前男友,那叫死敌。”   谢月盈纠正第二点:“第二,狗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这叫物归原主。”   谢星沉不跟刚分手心情不好的女人计较,眼见服务员也送餐来了:“好好好,你物归原主。”   吃饭时,谢月盈也不吃饭,有时喂狗狗,更多时候拎着上万块一瓶的酒一杯杯倒,一杯杯喝,暴殄天物般浇愁。   谢星沉就看不得,一把抢过谢月盈的酒瓶:“谢月盈你怎么回事?不是早就戒酒了?”   谢月盈皱眉抢回来:“我就喝一点。”   谢星沉抱臂冷冷看着她:“你等下喝死了我可不管你,就把你丢在这。”   “你丢。”谢月盈继续倒酒。   谢星沉简直拿谢月盈没办法,闭了下眼又说:“那我叫那个梁什么的来。”   谢月盈这回动作一顿,接着将酒一饮而尽,低声说:“那你还不如把我丢在这。”   “……”   服了,这个家没一个省心的。   谢星沉一句话不说,拿起手机查最近的药店。   一顿饭吃到最后,谢月盈喝了不知道多少不见醉态,又咬了支烟要出去抽,推门出去前还记得转身交代谢星沉:“对了,明天下午我要出差,狗要你帮忙照顾一阵子。”   谢星沉皱眉看着谢月盈没事人一样的身影,最知道谢月盈昨天半夜牵着狗回来时吐成了什么样子:“要出差还喝这么多。”   谢月盈知道谢星沉这是答应了,推开门挥挥手:“你少管。”   赵菁正给狗狗喂虾,狗狗吐着粉色的舌头亮晶晶看着她,很是喜欢,她抬头问谢月盈:“月盈姐,这个狗狗叫什么名字?”   “灿灿。”   这个夏天才刚刚开始,他们还有无数个夏天去约饭,去看海。   -   高二开学第一天上午,挺平淡的。   赵菁知道自己跟段锐一个班,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谢星沉会转去哪个班,于是在上午看到谢星沉吊儿郎当单肩挂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时,一点也不意外。   她懒得看谢星沉装逼的不能再装逼的自我介绍,看到自己旁边教室里唯一一个空位,更不意外谢星沉会成为她同桌,一切都像是期待多年的夙愿得偿,再看到谢星沉走下来,她从桌子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抬头丢过去:“自己擦。”   谢星沉单手接住,一边取出湿纸巾擦椅子一边懒洋洋笑看她:“这么冷漠啊?”   赵菁面无表情看着他:“不然还要怎么热情?挂个横幅?印热烈欢迎谢星沉同学转来高二七班?”   谢星沉:“……”大可不必。   谢星沉重回附中已经够让人震惊,更让人震惊的是赵菁和谢星沉的关系。   【赵菁和谢星沉好像很熟?!】   【谢星沉名草有主了?】   【求赵菁人脉!】   一整个教室的目光都频频探向最后一排,你品,你品,你细品。   赵菁埋头吭哧吭哧补暑假作业。   谢星沉在一旁懒洋洋支着脑袋,拿笔点了点赵菁的试卷:“这题一看就错了。”   赵菁停下笔,看向谢星沉指到的那道题,数学选择题倒数第二道,条件少的可怜看都看不懂,她也是不懂了:“这你怎么看出来的?”   谢星沉:“你看不出来吗?”   赵菁拳头瞬间硬了,抄起笔袋:“我跟你这种天赋型选手拼了!”   谢星沉立马往后躲:“别动手啊你不补作业了!”   赵菁又着急忙慌提笔去补作业,一边补一边骂:“谢星沉你真是有病,暑假作业要什么正确率,你自己不用补作业还耽误我补作业!”   谢星沉很有病地笑出声。   “姑奶奶你快点我要送过去了!”段锐抱着一摞试卷站在她课桌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赵菁迅速五步化两步,抄完最后一行步骤,将自己的连同段锐的两张试卷还回去,盖上笔盖:“搞定!”   眼看段锐抱着试卷小跑着出了教室,赵菁打开书包,看向谢星沉:“你早饭吃了没?”   “你说呢?”谢星沉往椅子上一靠,偏头懒洋洋看向她,“早上想吃什么?”   赵菁从书包里拿出个豆乳盒子,放到他桌上:“这个给你。”   谢星沉拿起豆乳盒子看了眼,问她:“你吃什么?”   赵菁又从书包翻出个苹果:“我吃苹果。”   谢星沉目光一骇:“会不会饿死啊?你等下别饿晕了。”   赵菁起身去洗苹果:“没事,我在减肥。”   后来果然饿晕了……   在开学第一周体育课。 第102章   开学第一节体育课,篮球场边。   看着谢星沉一把抱起晕倒的赵菁扬长而去,众人都懵圈了,某男脸色不太好,某女牙都快咬碎了。   医务室。   赵菁一醒来,从洁白的床上坐起身,就见谢星沉拎着个塑料袋凶神恶煞走进来。   “吃东西。”   谢星沉重重将塑料袋往床边一丢,“哐”一声拖椅子坐下,从塑料袋取出个蛋糕盒子拆了冷冷递到她手上。   全程动静超大,压抑着不可遏的怒意,脸色也难看至极。   赵菁一句话不敢说,乖乖接了蛋糕盒子一小口一小口吃,觑着眼偷偷去看谢星沉表情。   谢星沉坐在床边盯着赵菁吃东西,无声向周遭扩散着低气压。   就他妈想不明白了,这么大个人怎么能把自己饿晕,吃饭有那么难吗?   还有现在是怎么回事,蛋糕就吃这么点打算剩下的不吃了糊弄他吗?   谢星沉简直想将赵菁关进糖罐头里,不吃完不许出来,就见不得赵菁有一口没一口的样子,一把接过赵菁手里的蛋糕盒子,挖了一大口送到她嘴边,声线冷冷。   “张嘴。”   赵菁自知理亏,乖的跟个小鸡崽子一样,坐在床上张大嘴。   谢星沉一口接一口喂,完全不给赵菁任何浪费食物空间,挖完最后一勺,将蛋糕盒子往垃圾桶一丢,见赵菁靠到床上仰着脖子吃撑了的样子,又从塑料袋取出瓶草莓牛奶拧开递过去。   “喝。”   赵菁伸手接过,咕噜咕噜小口喝着,见谢星沉表情没那么可怕了,才慢吞吞开口。   “我以后不能叫你谢仙仙了。”   谢星沉面无表情看着她:“那你想叫什么?”   赵菁荔枝眼黑白分明看着他,带着乖张,将草莓牛奶从嘴边移开,咽下去,小心开口:“妈妈。”   谢星沉表情有一瞬间崩裂:“……”这把他干哪来了,还真一抱臂,摆出妈妈的架势训人:“妈什么妈,你个死孩子天天不吃饭是怎么回事!”   “爱美人之常情嘛。”赵菁不情不愿嘟囔。   “你现在不挺好,减什么肥,你那破身子骨自己不清楚?”谢星沉眉目冷冷,简直不理解,本来底子就虚,还不吃饭减肥,这不是往死里造。   “那是小时候,我现在身体好多了,已经不怎么生病了。”赵菁还挺有理有据,掰着手指头合计,“一百斤,我就减到一百斤,我太高了,看起来总是很壮。”   谢星沉听了这个数字眉心就是一跳,简直想把赵菁脑袋倒出来看看是什么做的:“一百斤?你疯了?灿灿都八十多斤了,你一百斤,灿灿往你身上一扑,得把你压骨折,你就作死吧,到时候骨灰烧了没二两。”   赵菁不乐意蹙起眉:“你别说这么恐怖好不好。”   “那三两。”谢星沉看着她。   赵菁:“……”   谢星沉有被赵菁幽怨又无语的表情逗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桃花眼漾开一抹笑:“别想了,这么多年哥给你投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时候你瘦成一把骨头架子把我的劳动成果放在哪,我就喜欢你现在这样,你胖成一头猪我也照养不误。”   赵菁不知道被哪两个字触动,脸颊微微泛红,垂下眸,拍开他的手:“谁要你养了。”   谢星沉看着她害羞的模样,悄悄勾起唇,并不戳穿她,起身将没喝完的草莓牛奶装进袋子里。   赵菁看着晃荡的透明塑料袋里映出谢星沉给她另外买的巧克力和饼干,咽了下口水,吃饭的感觉真好。   “铃——”   突然传来教学楼的上课铃声。   赵菁猛然醒过神来:“上课了!”   “你还知道上课啊。”谢星沉拎着塑料袋站在窗前,悠悠看着她。   赵菁连忙下床穿鞋:“快快快!”   谢星沉见状就去扶她:“慢点!你急什么!”   “啊——”赵菁果然左边脚踝一痛,立马弹回床上,再撩开裤腿一看,肿的像个馒头,她不解望向谢星沉,“这怎么弄的?我什么时候把脚崴了。”   谢星沉蹲下身给她穿鞋系鞋带:“你低血糖晕倒的时候顺带扭的,你看看你,不吃饭还有附加伤。”   “哦。”赵菁不好意思摸摸脑袋。   穿好鞋,赵菁扶着谢星沉起身,打算拐着回教室。   谢星沉却一把将她按回床上,又把塑料袋挂她胳膊上。   赵菁有点懵,呆呆望着他:“干什么呀?”   谢星沉背向她弯下身,漫不经心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好!”赵菁咧开嘴,缓缓爬上谢星沉的背。   谢星沉背着她穿过校园的林荫大道,上课时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知了在叫,又走到烈日下,赵菁就举着塑料袋给两人挡太阳。   风吹动薄薄的塑料袋发出清脆的哗哗声。   赵菁心情好地哼着歌,从谢星沉脸侧探出脑袋,悠悠讨好。   “谢妈妈,你好好哦,你今天真是太辛苦了。”   谢星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头顶傻乎乎的塑料袋,抿了下唇。   “女儿,你觉不觉得这个破塑料袋很有损形象?”   赵菁也看了眼塑料袋,好死不死,绿的。   “好像是哦。”赵菁思索着男的是不是都怕头上这点绿,把塑料袋从头顶放下来,又实在不想自己拎,“那挂你脖子上。”   谢星沉:“……”   赵菁二话不说从他脑袋往下套,果然未果:“你头太大了,套不进去。”   谢星沉:“……”你要不要套自己头上试试我的傻女鹅。   赵菁将塑料袋挂胳膊上,看着谢星沉被她弄的惨不忍睹的头发,伸手小心翼翼揉了揉:“谢仙仙,你头发好软啊。”   谢星沉:“……”只给你揉哦~   “谢仙仙,你走快点,等下下课了。”   “……”   我该拿你怎么办,我的傻女鹅。   -   第二天,谢妈妈开始给他的傻女鹅准备起了一日三餐。   早上,赵菁背着书包一赶到教室,谢星沉后脚就吊儿郎当单肩挂着书包到了,拉开椅子一边取下书包一边往她桌上丢过一个玉米一个水煮蛋一袋热牛奶。   “吃饭。”   “哦。”   赵菁乖乖巧巧抱着玉米开始啃,觉得这哥一定是良心发现了,从来抢段锐早饭的人破天荒给她带早饭。   事实证明没有良心发现,只有别有用心。   中午,一打铃赵菁一背上书包谢星沉就拉着她走。   “吃饭。”   来到一家菜馆子,空气中飘着烟火的香气,赵菁翻着菜单哗啦啦直流口水:“我们中午吃什么!上了一星期学可得好好犒劳犒劳自己!干锅牛肉虎皮鸡爪地三鲜再来一份烧椒擂皮蛋怎么样!”   换从前,赵菁简直是点菜权威,谢星沉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   今天也一样,“行。”谢星沉招呼服务员过来按赵菁说的点了单。   却在开始吃饭前,服务员将菜上全了,谢星沉接了个电话起身出去。   段锐取奶茶回来了,赵菁涮完三人的碗筷,兴兴悠悠拿了自己的奶茶拆开吸管戳开,抬头就见谢星沉拎着份外卖回来了,将外卖放到她面前,又拿走她的奶茶喝了口。   “你点外卖干什么?”赵菁有点晕,又气呼呼看着谢星沉,“你喝我奶茶干什么?”   谢星沉坐下,又吸了口奶茶,回答第一个问题:“外卖给你点的。”   “那这一桌子菜呢?”赵菁眉一挑。   谢星沉:“我和段锐两个人吃。”   “?”赵菁问,“我不吃吗?”   谢星沉朝她面前的外卖盒子示意了眼:“你不要减肥的。”   “……”   赵菁一点反驳的余地没有,拆开外卖,看到里面的食物,生无可恋拿着筷子挑挑拣拣:“鸡胸肉,魔芋面,红薯,南瓜,玉米粒,包菜,小番茄……”   上了一星期学,再看到这毫无饭张力的轻食,赵菁整个人都萎了。   谢星沉又落下一记重锤,将自己的那杯奶茶也拿过戳开吸了口,一人喝两杯,回答第二个问题:“你都要减肥了,奶茶也戒了吧,看我多贴心。”   赵菁:“……”   真贴心,贴心的我想把你打死。   谁懂,有一桌热气腾腾的菜摆在面前,特别是那香气四溢的干锅牛肉,牛肉片片沾满香辣的酱汁,丝丝缕缕的白烟从翠绿的香菜间飘起,蓝色火焰在锅底燃烧,空气中是固体酒精的气味,而赵菁却只能吃冰冷的轻食……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让我吃为什么还要叫我一起来吃饭啊纯折磨是吧谢星沉你个大坏蛋!!!   趁着对面谢星沉和段锐说话,赵菁低下脑袋瞄着谢星沉,缓缓朝干锅牛肉探出筷子,快要夹到了,快要夹到了,还差一点!   谢星沉看都没看他一眼一眼:“你不是要减肥的。”   赵菁将筷子愤愤一摔:“我吃完了。”   谢星沉幽幽转回身夹菜,看着赵菁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唇。   女鹅生气的样子好可爱~   晚上,谢星沉也没能放过赵菁。   周六,三人就在夜市逛了逛顺便吃点东西。   谢星沉买了烤鱿鱼,赵菁跟着等在一旁,昏黄暖灯下,夏夜的清凉混着火热,师傅将鱿鱼串反复煸烤,激发出滋滋的香气,撒料和酱汁再一刷,那种味道……   于赵菁只能是一种折磨,她真的一点都不馋……   谢星沉拿着鱿鱼串,给她买了串菠萝:“你减肥,晚上不吃都行。”   赵菁咬着菠萝,眼巴巴看着谢星沉给段锐分烤鱿鱼,觉得今天的菠萝格外酸:“……”   啊啊啊谢狗你能不能当当人!   算了,我忍。   好不容易熬到八点,往常这个点该散了。   谢星沉:“打篮球吗?减肥。”   赵菁:“?”   还来! 第103章   “谢星沉你跑慢点我追不上了!”   “谢星沉你把球传我会死啊!”   “谢星沉你就知道欺负我!”   “谢星沉你个混蛋!”   “我!不!玩!了!”   “嘭、嘭、嘭、嘭、嘭、嘭、嘭——”   “……”   段锐买完水回来,看着两人打打闹闹,最后谢星沉成功把赵菁惹炸毛,觉得他兄弟这么多年追不到媳妇也是蛮情有可原的。   “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我给你买冰淇淋。”   谢星沉拆开包纸给赵菁擦脸上的汗,死到临头才知道顺毛。   赵菁仰头气呼呼一口气灌完一整瓶矿泉水,星星眼了一瞬,随即傲娇撇过脸。   “哼!这还差不多!”   -   这边在谢星沉的监督吃饭和带着打篮球下,赵菁的身材也能慢慢有型。   赵菁本就是南方女生里少有的高个子,幼时受激素药物影响,又经年累月热爱甜品,身材微微圆润很正常。   谢星沉不需要苗条的赵菁,谢星沉需要健康的赵菁。   另一边谢星沉发现在他不在的那一年里,赵菁背着他交了不少“好朋友”。   事件的开端是一天下晚自习,三人打完球,段锐饿的要去吃泡面,赵菁要去书店买资料,谢星沉有作业落教室里了,一个人返回教学楼拿。   谢星沉迅速跑回教室拿了作业,关灯关门从另一边楼梯下去。   西侧楼梯下去小西门边的书店小卖部近,同样狭窄昏暗,装的是感应灯。   谢星沉跑到楼梯口,看到下一圈楼梯的幽暗里晃着一男一女两僮人影。   他听到两人言辞间闪出“赵菁”的名字,一顿,放轻脚步跟了下去,往下走了几步,离两人还剩半圈楼梯的距离,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干不净的话谢星沉一个字都听不了,夹着作业抬步迅速从两人中间的深色里穿了过去。   来到书店,找到赵菁,段锐还坐在操场边上吃泡面。   隔着铁丝网,高柱大白灯照亮幽暗的夜,小虫子在草地上空乱飞,塑胶跑道上有人夜跑,听着打球声,谢星沉就地审了起来:“你跟李秋雅很熟?”   赵菁想了想:“一般吧,以前当同桌的时候还行,后来我成绩太差她座位换到前面就不怎么跟我说话了。”   谢星沉又挑眉:“你喜欢陈泽?”   赵菁永远都不想承认这件事的存在:“没有啊,我又不瞎,他长得又没你好看。”   谢星沉有被取悦到,轻轻勾起唇,没有讲回教学楼拿作业所闻所睹,只说了一句话。   “知道了。”   第二天下午大课间。   谢星沉拎着两杯子出来倒水,碰到李秋雅。   “谢星沉,这周末我生日,邀班上同学一起去KTV,你来吗?”李秋雅拧开水杯排队。   “赵菁去吗?”谢星沉看都没看她一眼,倒完粉杯子又拧开蓝杯子。   李秋雅当时一顿,面露难色:“赵菁啊,我等下问问她,说不定她会去。”   广播里放着眼保健操音乐,大课间出来活动的人不少,一层楼的人都看着。   李秋雅尴尬的不行。   陈泽又拎着个水杯从教室里出来。   谢星沉倒完水,拎着一蓝一粉两个杯子,目不斜视与两人错身而过,当众撂下了一句话。   “你凭什么以为你比得过我们八年青梅竹马。”   -   【“你凭什么以为你比得过我们八年青梅竹马!”】   【天呐谢星沉真的名草有主了吗!我碎了我暗恋了他五年从初中暗恋到高中!】   【早就谈了!谢星沉这都亲口官宣了!我还有他们初中的情侣照!】   【照片.jpg】   镜头里,夏天放学操场边,夕阳将水池打的波光粼粼,少年少女并肩站着掬水洗脸,一俯一仰,水珠沿着稚嫩青涩的脸庞流下,目光湿漉漉对视间,两人不同的校服领子里掉出来两枚玉坠。   一枚白玉观音,一枚更小巧的青玉观音。   回闪到那一天。   段锐靠在树下吃着雪糕摆弄手机。   赵菁拿纸擦着脸上的水问谢星沉:“你今天怎么戴了玉?”   谢星沉这家伙注意形象破讲究多,上了初中就不再戴玉。   “我奶奶说最近入秋出水痘的小孩多,出门前非把我拽住套上,老太太拗不过你知道的。”谢星沉说完,又问她,“你今天怎么也戴了?”   赵菁将擦过脸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我喜欢戴就戴了。”   【我酸了[柠檬]】   【再见!】   【八年青梅竹马,要谈早谈了。】   【PS:求证过赵菁,赵菁说没有。】   -   “赵菁,你在跟谢星沉谈恋爱吗?”   求证就是某天晚饭时间,赵菁捏着纸去厕所,不知道从哪冲出个女生这样问她。   赵菁当时都被搞懵了。   “啊?没有啊。”   五分钟后,赵菁走出厕所。   一堆粉色的纸片蜂拥而至。   “赵菁,好人一生平安!”   “赵菁,拜托你了!”   “赵菁,爱你!”   五分钟后,谢星沉吊儿郎当坐位置上,大大喇喇靠着椅子举着手机欣赏段锐发给他的旧照,转头看到赵菁抱着一大堆粉色信封回来。   “?”   赵菁将一大抱粉色信封夹杂着小礼物放到谢星沉桌上,长舒一口气。   “这些,这些,这些,都是其他女生送你的礼物和情书!”   谢星沉瞬间脸黑如锅底,手机里的照片都快捏碎了,起身一把将礼物和情书丢进了教室外垃圾桶。   “你要气死我吗!”   就酱,两人爆发了十六岁的第一场冷战。   一整个晚自习都没说一句话。   赵菁偶尔偷偷瞄向同桌的谢星沉,不由自主勾起唇角。   她才不傻呢!   下晚自习,两人依旧没说一句话。   谢星沉接到柳朝音电话去一旁打,赵菁和段锐在这边马路牙子等车。   段锐从小到大都是明白人,晚饭时间的事更是清楚,对赵菁说:“你记得谢星沉十二岁时发现的那颗小行星吗?”   “当然,他什么时候不是装逼的要死。”赵菁嘟囔。   “十二岁那年夏天,我问他那颗小行星要叫什么名字,他说Sunflower1024。”段锐说,“他还说,等他十八岁,要将这颗星星送给他最爱的小葵。”   赵菁听到这话愣了片刻,转头看向不远处夜色里背过身打电话的少年高大身影,周遭学校里面操场路边汽车鸣笛声喧嚣不止,她清清楚楚听到了从左心房传来的震颤。   摊牌发生在第二天上午,谢星沉这个人凡事讲究个清白坦荡。   做完早操,三人去买水,拥挤的小卖部,谢星沉弯身捡到了一张饭卡,当即扬起来问:“谁的饭卡掉了?”   很快有人来认领,是一个女生。   一分钟后,女生又追上来,塞了一瓶水到谢星沉手里,声音很甜:“谢同学,谢谢你呀。”   看着女生窈窕的身影远去,赵菁一边喝水一边点评:“腿挺长,挺白。”   谢星沉瞬时火蹭蹭往上冒,将女生塞的那瓶水重重放到小卖部旁的桌子上,冷飕飕看向赵菁。   段锐当了八年电灯泡,再没点眼力见也是白活了,立马找理由开溜:“我还有作业没补完,先走了。”   周围没有了认识的人,谢星沉一把将赵菁拽到了教学楼旁小花坛边。   “赵菁你怎么回事?”少年拧着好看的眉毛,桃花眼气势汹汹,“是你太傻,还是我这些年表现的不够明显?”   赵菁还想装不知道的:“什么呀?”   “你到底什么意思?”谢星沉死死盯着她,非要个交代不可,“又是帮别人送情书,又是说别的女生漂亮。”   “我能有什么意思。”赵菁目光不偏不倚,“我助人为乐,我发自内心赞美。”   “你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谢星沉看的透彻明白,简直气笑了,“不就男生女生那点事,我告诉你,我不像你,总有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拧巴,我现在清楚明白告诉你——”   “八年青梅竹马就是八年青梅竹马,我一天一时一刻都没有不想和你在一起。”   “这么多年,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我最喜欢你!”   赵菁站在他面前,面对这直白热烈的告白,脑子里像放了一个世纪的烟花。   良久,才恍回身,微微倾身凑近,嗅到他身上浓烈又凛然的味道,亮晶晶仰起眼睛看着他,笑的很清澈。   “这么多年,你比任何人都好闻,我最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我也在将你好好珍藏。”   少年目光定定,潋滟又深情间,像是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映进心底。   湛蓝的天空骄阳炽烈,暮夏教学楼下的小花坛边起了风,吹起少年少女洁白的衣摆,将那熟悉又独一无二的味道染进了他呼吸。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与他别无二致的玫瑰夹杂松雪香,她也是他一辈子的稀世珍宝。   -   那些年,他们的时光像是被分成了一段段,分离又相聚,相聚又分离。   又是一年夏,这年他们十七岁。   快期末考试了。   这天周六放学,段锐去补课了,赵菁和谢星沉打算在教室写一会作业再走。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调关了,还残余着冷气,倒也不怎么热。   赵菁埋头写题,纠结了好久,才放下笔,转头看向谢星沉,轻轻开口:“谢仙仙,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星沉其实都知道,转身平静看向她:“嗯,你说。”   赵菁定定看着他:“我要转学了,去雪城。”   谢星沉没说话,缓缓抱住她,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良久。   “你等过我一回,我也等你一回。” 第104章   赵菁十七岁回到萧家,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变,除了不再和谢星沉段锐一起上学,又多了一双弟妹。   以及小妹萧思南的青梅竹马,装货祁北朝。   因为小时候的印象,赵菁总觉得萧思南会被祁北朝蒙骗,毕竟祁北朝打小就是看着人畜无害其实八百个心眼子。   直到一天祁北朝来家里陪萧思南练琴,赵菁坐客厅跟萧意迟一起看电视,远远望着,问萧意迟:“小迟,你喜欢祁北朝哥哥吗?”   “不讨厌。”萧意迟小朋友坐一旁沙发上低头剥着小橘子,“祁北朝哥哥不像好人,但萧思南会无理取闹。”   下一秒。   “北朝哥哥,你帮我写作业好不好?作业好多我一个人都写不完!”萧思南练完琴,抱着书包可怜巴巴看着祁北朝。   祁北朝温和的目光犹疑:“这不好吧……”   “北朝哥哥,你一定觉得我自己作业自己不写是坏学生对不对?你不帮我写作业一定是因为不喜欢我了!”萧思南抱着书包娇滴滴撇过身。   “好好好我帮你写!祁北朝立时没办法了,萧思南这小丫头打小娇生惯养哪容得了一点委屈,是要闹得天翻地覆的,为了点作业,不至于,真不至于。   赵菁:“……”   活冤家。   “那你喜欢谢星沉哥哥吗?小迟。”赵菁又问。   “谢星沉哥哥看着像坏人。”萧意迟小朋友思索两秒,“但谢星沉哥哥坏的明显。”   都明目张胆拐他姐要当他姐夫了还不明显吗?   “呃……那什么才是你心目中的好人?”赵菁从萧意迟小朋友认识的男人里搜寻了下,“卢医生吗?”   “卢医生看起来像好人。”萧意迟小朋友表情严肃,“但卢医生最坏,偷着坏。”   在萧意迟小朋友的观念里,所有想要拐他姐的都是坏人,但明目张胆明着拐比老谋深算偷着拐好,至于祁北朝,来日方长也不知道谁祸害谁忙着伺候萧思南大小姐还来不及呢。   萧意迟剥好的小橘子塞进赵菁手里,又骄傲的拍拍胸脯:“好人,当然我是吖!我最好了,我保护姐姐!”   赵菁:“……”疑似老气横秋但另一自大狂。   对了,赵菁无感祁北朝的另一原因,祁北朝他告状。   间谍啊间谍!   咳咳,据后来段锐复述,他的好表弟是这样告状(添油加醋)的。   祁北朝那小子当时对谢星沉声泪俱下:“姐夫姐夫大事不好了!我姐要被姓卢的拐跑了!卢老爷子放话了!卢医生青年才俊尚未娶妻,我姐跟卢医生多多接触肯定对病情有帮助,沈阿姨当时还笑呢!我亲眼所见!我姐天天晚饭后跟卢医生大院里散步!”   “姐夫”,“我姐”,叫的真亲啊……   祁北朝可以姓萧,可以姓谢,可以姓段,唯独不能姓祁。   祁北朝这小子就该被开除族谱!   于是,某天傍晚,赵菁出门散步偶遇卢医生于是一道顺带聊天,毕竟能省心理咨询费。   竹林深处忽然传出一道冷冽的少年音。   “赵菁。”   赵菁抬头看去。   少年高大澎湃的身影掩在傍晚的夕阳里,竹枝片叶流金,他神色晦暗不明,不是谢星沉又是谁。   卢医生也看到了,温和一笑,推了下一尘不染的无框眼镜,对她说:“赵同学,你们聊,我先走了。”   等卢医生的背影从小路尽头消失,谢星沉迅疾闪了过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他力气很大。   赵菁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揉碎了,能感受到那么些恶劣的情绪,她再偏头一看,谢星沉的表情却委屈的跟个小媳妇似的,漂亮的眉毛微微拧着,嘴唇也不大高兴撅起。   她不由失笑,停下脚步,晃起他的手问他:“怎么了?谢仙仙~”   谢星沉转过身看着她问:“你天天跟姓卢的一起散步?”   姓卢的都叫出来了,这是醋的有多厉害,赵菁忍不住偷偷翘起唇角,眼睛狡黠看着他说:“没有啊,我今天就是碰巧遇到卢医生。”   谢星沉觉得自己真是花钱给自己养了个撬墙角的,姓卢的也真是个人才,赚沈婉柔的钱,赚他的钱,还图赵菁的人,一箭三雕,就逮着赵菁薅是吧,呸!也别说他家资本主义刻薄了,他们这些大院养出来的才恶心!   他冷冷说:“姓卢的图谋不轨,老男人吃窝边草,你没事离他远点。”   赵菁乐极了谢星沉此刻霸道模样,故意逗他:“老男人?卢医生哪老了,比我大不了几岁,博士都毕业了呢,好多女生喜欢他,再说了,图谋不轨?吃窝边草?你对我不是图谋不轨?你对我不是吃窝边草?你自己都对窝边草图谋不轨九年了!”   “操!”谢星沉没办法地闭了下眼,表情更凶了,“赵菁你就气死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菁拽着他的手笑弯了腰。   谢星沉一把拉她起来,板着脸:“你还笑!”   赵菁笑盈盈仰头看着他,字正腔圆宣判:“你!吃!醋!了!”   “我不吃醋也是不配当你男人了。”谢星沉冷冷拽着她往萧家走。   赵菁轻轻勾着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他的指腹,傍晚的气温微微灼人,走了这片刻身上也热了起来,紧紧相牵的两只手更是黏腻,她一边走一边偏仰起头笑起眼睛看着他说:“我喜欢你为我吃醋。”   “你就乐吧。”谢星沉没那么多花招,一把将她作乱的手指全都包住,紧紧不放开,表情冷淡,随口嘟囔,“小没良心的。”   两人很快肩并肩手拉手走到萧家院门口,逆着浓烈的夕阳,一同的背影很柔美。   赵菁定定看去。   天边打翻了调色盘,少年的眸子火烧了灼灼云霞,骨相很优越,他的嘴唇尤其鲜艳柔软。   想亲。   赵菁这辈子最大的胆估计都用在了搞谢星沉上。   两人进了院门。   赵菁并不往家里走,而是拉着谢星沉往院侧去,谢星沉心下犹疑,却仍是一言不发跟着。   结果。   一到院侧。   赵菁就反身将他抵到了院墙上,以倔强又柔软的姿势踮脚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很轻很短,触感像棉花糖,味道舒适又清甜。   他大概尝出来了,她晚饭后吃了阳光玫瑰。   少女进行完这次勇敢的冒险,仍旧抵在他身上,手勾着他的手,仰头望着他,头发被夕阳镀上柔美的金,眼睛里像是有一整片湖面的波光粼粼,笑的很灿烂。   “别不开心了,我只同你好。”   少年颤着睫毛,桃花眼似空中流波一凝,夜色潋滟定定,从脸颊到耳垂到脖子根红透了。   谢星沉沉思,反思,反复沉思。   为什么每次赵菁都是这样猝不及防夺走了他的初吻……   -   十八岁那年高考后。   谢星沉来雪城找赵菁,打算两人一起飞巴黎。   签证和护照是上半年办的,机票是前几天买的。   赵菁在十八岁这年终于用上了谢星沉十五岁那年去巴黎前留给她的出国手册和机票钱。   如果说回到萧家有什么好处,那应该是她和他之间的家境不再有鸿沟,她可以与他以同一姿态平等站立。   又或许随着这些年的日月寒暑,西离北往,身心成长健全,他们都成为了更加厉害的小孩子,不再需要依靠原生背景来彰显自己,而是拥有自己的姓名,自己有光,不需要凭借他人发光,感情愈发坚固,差异也在不知不觉自动弥合。   赵菁在收拾最后的行李,谢星沉没处帮忙在她房间里闲转。   走到书架前,谢星沉脚步定住,从不显眼的角落抽出了一本杂志,发行日期是十年前。   他打开,看到第一页用幼稚的笔触写着一句话,他念出来——   “给长大后的Shiny,到时候她一定能完全读懂这本书了!——Blake,July,XX,20XX”   少年干净又认真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随着午后金色的阳光掠过这些年。   赵菁盖上行李箱拉上拉链,动作一顿,缓缓起身看过去,恰对上少年噙着柔和笑的清亮眼眸。   谢星沉扬起那本小时候的杂志,笑着问她:“长大后的Shiny现在能读懂这本书了吗?”   她一笑,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杂志,低头轻轻抚摸着光滑厚重的纸页。   十年了,还是这般光鲜亮丽,历久弥新,又因着十年不变的真挚感情而添上些许传奇的厚重色彩。   十年前的Shiny抬起头,于灿烂的骄阳中,看向十年后的Blake。   “我早就能读懂了,在你送我英文字典的那一天。”   十年后的Shiny也终于明白,十年前八岁的Blake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无他有的优越感,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八岁的Shiny有过任何偏见,他对她始终怀着真挚又纯粹的情感,从未改变,到十年后。   十八岁的谢星沉吊儿郎当倚在书架边,将十八岁的赵菁圈进怀里,不容抗拒的姿态,神色轻佻又风流。   “那你现在要不要读一读我这一本书?”   “我时常感觉自己像一本书,别人看到我平庸的外表,却不愿意翻开阅读我。”   “没有任何人想要了解我。”   ——“那你现在要不要读一读我这一本书?”   “流氓!”   赵菁羞得捶了下他胸口,又笑倒在了他身上,随即仰头去寻他的唇。   却被少年一把抵到书架上,一本书被震落到地。   清冽的薄荷气息强势入侵她的唇齿。   他们在十八岁的房间角落炽烈拥吻。 第105章   巴黎街头,露天餐厅,晚风掀起遮阳棚的边缘,店主装饰的鲜花像一大簇油画,路边行人步履散漫松弛,天边暮色烟紫很旖旎。   赵菁坐在椅子里翻着完全看不懂的法文菜单,谢星沉在一旁一个个给她翻译。   “你笨啊~我拿手机拍照翻译一下不就行了!”   “……”   街边驶过一辆黑色小轿车,谢开昀下车,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牵着柳朝音下车。   柳朝音同谢开昀一道走过来同他们打招呼,车开走。   五分钟后,谢月盈停好车,抓着钻石手包和车钥匙,踩着恨天高从对面走过来:“你们两个也真是干得出来,司机休假了让我给你们开车。”   赵菁和谢星沉都笑,谢开昀问过赵菁忌口,给众人点餐。   谢开昀的品味一辈子都很好,晚餐很可口,几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各聊各的不相干。   柳朝音问赵菁病情和腿伤,赵菁说最近状态不错,腿伤医生说复建好完全没问题。   谢开昀问谢星沉旅游计划,谢星沉说离开巴黎先去南法,有时间把欧洲大致逛逛。   柳朝音笑段锐被丢下了,谢星沉表示段锐随便丢要带上段锐段锐都得扛麻袋连夜跑,赵菁有点脸红低头吃东西,谢月盈喝了口东西说谢星沉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这样,有了小女朋友什么都忘了。   谢星沉说没对象的人不配说话,成功结束这个话题。   谢月盈气的想揍谢星沉一顿,顾及着赵菁在给谢星沉几分薄面。   一旁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法语女声。   “Hi,Blake!”   几人看去。   柳朝音先认出来,用法语说:“Hi,Evie,来吃饭?”   Evie点头:“对。”又微笑夸赞,“Crystal阿姨最新发布的‘金樽对月’香水很有名。”   “金樽对月”没有任何外文意译,是中文音译“jinzunduiyue”,赵菁能听懂。   柳朝音微笑颔首。   Evie又看向谢开昀,颇有点法国上流人的傲慢:“Kaiser叔叔好,我爸爸说过你曾经是他最好的下属。”   至于“好”到什么程度,以至于这么多年念念不忘,时时咬牙切齿,以谢开昀的手腕,可想而知。   背叛总是深刻,背叛算什么,背叛是野心家的垫脚石。   谢开昀一举酒杯:“告诉你爸爸,我以后也会是他最好的竞争对手。”   柳朝音无声笑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都没变。   在外不言商。   Evie视线回到谢星沉身上,用法语说:“Blake,我从前以为你不会说法语,一直同你说英语,后来有人告诉我,你法语说的比许多欧洲人都好。”   谢星沉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看着Evie,说英语:“我不是不会说法语,是不想同你说法语。”   Evie脸色不大好,Blake仍旧一点面子不给。   谢星沉向Evie介绍赵菁:“我女朋友,Shiny。”   Evie看向赵菁的蓝眼睛露出玩味,说英语:“Shiny,你看起来可真Chinese。”   赵菁不是听不出讽刺,目光微笑看着Evie,一口英语流利:“我同他青梅竹马十年,我的英文名Shiny还是Crystal阿姨亲自取的,前年他回国,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不习惯法国菜。”   Evie脸色更差了,特别看到赵菁锁骨间闪出一抹蓝宝石。   谢星沉向赵菁一笑,心里像是炸开了冰镇气泡,什么时候学会气情敌了,编的一套一套的,挥手送客,说中文:“Evie慢走,你也很French。”   一场淋漓尽致的嘲讽。   又是只有谢月盈一个人全程没有任何参与感,谢月盈强烈抗议:“爸爸,你们为什么不说英语,明明知道我不会法语,你们又孤立我!”   谢开昀喝了口酒,混蛋不减当年:“盈盈,这么多年,你还是不会说法语啊。”   十年后的谢月盈与十年前的谢月盈没有丝毫改变,对上谢开昀依旧一句话不肯吃亏:“我是在美国留学,不是在法国留学!”   谢开昀又何尝有一刻不是气死人不偿命:“家里三个人都会法语,就你一个人不会法语。”   什么爹啊!太欺负人了!   谢月盈气的想暴走,灵机一动说:“小葵不会法语!”   谢开昀和柳朝音从来不会迁就任何人任何事,对一双儿女是,对旁人不会例外。   十年前是,十年后更是。   一辈子都是。   他们只会对彼此迁就。   谢开昀轻轻看向谢星沉。   谢星沉脑袋歪向赵菁,冲谢月盈笑的很欢:“我偷偷给葵葵翻译了。”   谢月盈:“……”好气啊好气啊好气啊!!!法语跟她有仇是吧!!!!这个家她是待不下去了!!!!!   谢开昀不由失笑。   还是柳朝音出来主持场面,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谢开昀一脚,低声嗔骂:“多大的人了。”   谢开昀唇角漾开笑,在桌子底下轻轻捏了捏柳朝音的手。   柳朝音又父子俩各打五十大板:“你们两个够了,一个公司要靠月盈主持,一个大学零花钱要靠月盈支配,两个大男人这么小气,也不知道对月盈好点。”   谢月盈有人撑腰,也趾高气扬起来:“就是就是,谢星沉我劝你趁早对你亲姐好点。”   谢星沉毫不在意:“上次给灿灿治病花了三万,你先报一下吧。”   谢月盈:“……”   谢星沉优哉游哉去看赵菁饭吃的怎么样了。   赵菁却靠椅子里吸着软饮,盯着Evie同女伴走进街对面一家餐厅,金发从最后一缕夕阳里溜走,说了句。   “漂亮。”   一桌人都笑了。   谢星沉:“……”   柳朝音慢慢吃着东西,看着街景,问谢开昀:“二十八年前我们第一次单独吃饭,是在这条街上吗?”   谢开昀说:“不是,是在隔几条街的一家咖啡馆,门口有个红色老式电话亭,现在已经拆了,那天你在H集团最后一天实习,下班后我请你吃饭,落地窗外下了雨,我们都没带伞,一边等雨一边聊天到凌晨。”   柳朝音收回目光,随意叉着食物,偏头柔柔看了谢开昀一眼:“度假前,我们可以再去一次。”   谢开昀握住她的手:“好。”   谢月盈也接了个电话,去街边打。   第一个电话很快挂了,谢月盈接着打了第二个电话,远远就能听到接通第一句是:“梁京洲,你到底想干什么!”   二十四岁的女孩子,一袭黑长发被风吹的很凌厉,高定套裙光鲜夺目,语速极快,一边讲着电话,还一边从包里摸出烟,打火机点燃,猩红夹在指尖。   十年后的谢月盈有了厉害,也再没人质疑她的漂亮。   柳朝音远远望着,伸手去摸手袋,看向赵菁问:“介意我抽支烟吗?”   赵菁摇头:“不介意。”   柳朝音点了支烟靠进椅子里,看着远处的谢月盈抽了口,微微皱眉对谢开昀说:“盈盈酒都戒了,烟也该戒了吧。”   谢开昀没评价谢月盈,反而对柳朝音说:“最该戒烟的是你。”   柳朝音笑了,抽着烟不说话。   片刻,柳朝音夹着烟起身,推开门走进餐厅里:“我去点杯喝的。”   桌上还剩三个人,谢开昀跟谢星沉和赵菁没什么可说的,也起身朝街边的谢月盈走去。   谢开昀站到谢月盈身边,等谢月盈讲完电话,两人聊了一下公司业务。   谢月盈讲完共事,递过烟和打火机,要谢开昀陪自己抽一支烟。   谢开昀夹着烟不点燃,对谢月盈说:“盈盈,你这辈子唯一需要的是忠于自己。”   他说:“忠于自己的感受,也忠于自己的利益。”   彼时的谢月盈陷入感情不明白,看着街边的行人抽着烟,反问谢开昀:“爸爸,你自己又做到了吗?四十九岁的男人,放弃经营多年的国内事业,大肆收购欧洲奢侈品化妆品业务线,进入另一个红海市场,你理智吗?你忠于自己了吗?”   是的,谢开昀今年四十九岁了,柳朝音今年也四十六岁了,虽然两人从来看不出年龄感,但不可否认岁月确实留下了痕迹。   谢开昀但笑不语,打量着指尖细细的女士烟,这么多年了,他的盈盈还是爱抽这种小女孩抽的烟,可又真的淡吗?什么才是更浓烈的人生?他默了片刻,才开口:“忠于你妈妈,正是我忠于自己的一部分。”   良久,谢月盈又问他。   “爸爸,你这辈子的理想是什么?”   男人站在街边,风撩起发,这辈子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之一。   “谢开昀这辈子的理想,都是为柳朝音造玩具。”   另一边。   桌上只剩两个人,正好给了谢星沉单独作案的机会。   赵菁一边悠悠闲闲吃着饭,一边目不暇接观察着街边路过的行人,男女老少,因为异国他乡,穿衣打扮行为举止各有新奇。   她一边看一边跟谢星沉讲话。   “隔壁桌那个小女孩眼睛好漂亮。”   “刚刚路过的老奶奶好随性。”   “哇她的连衣裙好漂亮。”   “国外帅哥好多啊。”   “……”   国外帅哥好多啊。   国外帅哥好多啊。   国外帅哥好多啊。   谢星沉的听觉焦点全在这一句,她怎么能看别的男人,她难道没看到这条街上最帅的男人在哪吗?   好气。   于是趁赵菁放下叉子靠进椅子里喝东西,谢星沉一把将她圈在了椅子里。   狠狠亲了她一口。   “漂亮。”   赵菁懵了两秒,反应过来,笑着打了他一下。   “记仇鬼!”   “醋精!”   -   “你为什么说英语不说法语?是因为你不会法语吗?”   “是因为你不会法语。”   一个星期后,法国南部海边。   两人躺在沙滩上晒太阳,附近餐厅的服务员端来他们点的薯条和果汁,谢星沉用英语道谢并付了小费,赵菁疑惑谢开昀甚至那个Evie不都说谢星沉法语很好,产生如上对话。   谢星沉带着赵菁在法国游玩时,不是实在交流不了,几乎不说法语,而说英语。   赵菁懒洋洋趴在沙滩垫上,拿过冰果汁吸,碎发一不留神就顺到了果汁里。   谢星沉坐在一旁,伸手拨过她的碎发,取下腕间的草莓发圈帮她把头发扎上。   太阳实在强烈,女孩子总归爱美,赵菁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伸手从袋子里取出防晒霜向后递给谢星沉。   “帮我涂下防晒霜。”   “行。”   谢星沉接过防晒霜,挤了一大团在她背上,拨开她红色波点比基尼的带子均匀涂抹,她最近总算被他养肥了点,触感柔软又丰腴,一点邪念没有是不可能的。   他笑了下,说:“你知道我是哪天知道自己喜欢你的吗?”   “哪天?”赵菁吸着果汁仰过脑袋,摘下太阳镜看着他,眼睛如太阳般耀眼。   恰似那天下午放学操场边水池波光粼粼的夕照,树上的叶子很轻很绿很安静,安静到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看着她说:“初中那天放学去找你,看到你胸前打湿的小背心的粉。”   “这么直白又下流的话也就你讲得出来!”赵菁又羞又笑,伸手打了他一下。   谢星沉笑着一把捉住她的手,按到自己坚实的胸膛,看着她深深潋滟说。   “我的青春期,就是从喜欢你那一天开始,至今还没有结束,你总对我有致命吸引力。”   “色胚!”   赵菁羞得别过脸。   不多时,又翻过身与他热吻。   “你是这世间一等一的色胚,也是一等一的纯人。”   -   飞机颠簸。   谢星沉从睡梦中醒来,偏过头,赵菁正坐在他身旁塞着耳机看书。   他猛地就将赵菁拥进了怀里。   赵菁一句话也没说,抵在他胸口,耳机线掉落,眼眶微微湿润,轻轻摸着他的脑袋。   良久,谢星沉才缓缓开口。   “如果我们没有从八岁错过,我妈妈会为你取一个叫Shiny的英文名,我们八岁一起在我的首次个人小提琴独奏会上一起最后演奏《爱的致意》,我会在十三岁放学帮你一起扫垃圾倒垃圾桶,十六岁将你藏到附中的小花坛里跟你表白,十七岁被你按在家里院墙边强吻,十八岁问你要不要读书……”   “我们没有那么多伤痛,也没那么多曲折。”   赵菁紧紧靠在他怀里,声音微微哽咽说。   “你会叫我小葵,送我杂志,当小模特为我挣裙子,在十五岁出国前夕送我一整本手写的出国手册,在午夜为了安慰我跨越七个时区唱《Who Say》。”   谢星沉看向她晶莹的眼睛,闪出惊喜的光芒。   他们做了同一个梦。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他们这一生都该是美梦。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呀,怎么一会儿粉色小背心,一会儿读书,一会儿又给比基尼抹防晒的。”赵菁吸了下鼻子揶揄他。   既然是梦境,则由两人共同的意志决定,有事实有欲念,似真似幻。   “你敢说你没有一点贡献?肯定不是我一个人那样想的!”谢星沉娇气甩锅,又一等一坦荡,“再说了,男的不想才虚伪,看到了说不想虚伪,亲了抱了还说不想更虚伪。”   “色胚!”   赵菁乐的捶了他一下,羞的埋进了他怀里。   谢星沉笑着揉了把她的腰,还有疑问。   “小葵,你小时候得的是什么病啊?”   “脑膜炎。”   赵菁安安静静说。   谢星沉更加紧密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女孩子。”   “我有时候会想,每一种可能的我们都生活在一个泡泡里,宇宙是由无数个泡泡组成。”赵菁说,“在无数个泡泡组成的无数个平行时空里,一个泡泡里我们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一个泡泡里我出车祸死了你双腿烧伤,一个泡泡里你疯了幻觉投射出另一个泡泡,一个泡泡里我通过新的投射看到旧的映像,一个泡泡里我们正在南法度假……最大的泡泡也就是现在,我们正在一起坐飞机去A大的途中。”   谢星沉心脏一钝痛,好像真的感受到了那一丝时空的裂缝,仍是紧紧抱住她不让她从缝隙间溜走。   “无数种可能里,我最爱的都只会是你。”   然而这个时空是真的恒定。   片刻。   谢星沉低头温柔问她:“你在听什么歌?”   赵菁笑着将掉下来的一只耳机递给他:“一起听。”   谢星沉塞上耳机,听到歌声——   “I'm beautiful in my way   /'Cause God makes no mistakes   /I'm on the right track,baby   /I was born this way……”   飞机传来播报。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我们的飞机预计将于30分钟后抵达A市。”   欢迎来到,A市! 第106章   A市,A大。   九月开学军训前,两人还吵了一架。   “你要参加军训?你完全可以申请免训啊!你腿不想要了?”   谢星沉当时是真的生气且不理解。   赵菁当时正在夜晚的操场旁压腿,周围夜跑的夜跑打球的打球,大灯下跃动着无数鲜活身影,喧嚣又热闹,但都不属于她目前能进行的高强度运动,她拆完钢板没几个月,脚上的运动鞋是谢星沉前阵子陪她逛了一下午挑的,特别选了包裹性好的,就为了保护腿,里面的特制鞋垫也上千。   “我是骨折,又不是截肢。”她十分坚定说,“我不要及格分,我要拿奖学金。”   谢星沉红球衣黑发带,头发盈满了运动后的汗水,皮肤透白细腻,五官优越秾丽,高大澎湃的身形简直是一道行走的风景线。   少年此刻却情绪不佳,仰头灌完最后一口水,将矿泉水瓶子捏瘪“嘭!”一声丢进垃圾桶,见赵菁做好拉伸了,拎起赵菁放地上的矿泉水,拉着赵菁就往操场外走,更想把赵菁扛回宿舍,一步路不想让她走。   “走吧。”   谢星沉不想让赵菁做某事时,说了一次就不会说第二次,他知道赵菁想要的是何种自由,更知道自己拦不住赵菁,但出于男朋友对女朋友健康的责任,他会进行隐性抗议,企图让赵菁自己意识到问题所在从而改变主意。   比如,两人最近一起吃饭,谢星沉专挑鸡腿鸭腿羊腿猪腿等等等腿点,美其名曰:“吃什么补什么。”   赵菁一口饭一口卤鸡腿,好笑看着谢星沉:“要不晚上点个爆炒猪腰子吧,猪腰子什么味,我还没吃过呢。”   谢星沉:“……”怀疑骂很脏但没有证据。   比如,两人在午后的校园里走着,林荫蝉鸣悠长,太阳伞暴晒,赵菁腿累了要歇一会,两人走进一家小冰饮店。   谢星沉点完单,用塑封菜单给赵菁扇着风,拿出手机翻了下,一边扇风一边煽风点火:“葵葵,今天气温36℃,过几天军训气温更高。”   赵菁吃着服务员送来的冰,拿湿纸巾擦着额头的汗:“奖学金好像有好几万呢~”   谢星沉:“……”油盐不进是吧。   比如,军训前一天晚上,两人约在赵菁宿舍边上食堂吃饭,赵菁收到消息出门,一到食堂,发现谢星沉不光人到了,还给她带了一大袋子物资。   “你买的什么呀?”赵菁在谢星沉身旁坐下,看向桌上的大塑料袋。   谢星沉伸手把袋子递给她,示意她打开:“你看看,应该都用得上。”   赵菁打开袋子,一样样拿起来看:“防晒喷雾,小电扇,冰凉贴,卫生巾?”   “你是不是记错我大姨妈日期了,我前几天才走。”赵菁好笑又好玩,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手上的卫生巾外包装,揶揄着,“超长夜用,还买了三包,你懂挺多啊~”   “又不是买给你来大姨妈用的,是买给你垫鞋子用的,军训发的那个鞋邦邦硬,你穿了站久了肯定不舒服的。”谢星沉也毫不避讳,“再说了,你来大姨妈不都用的可撕拉安心裤,每次丢我包里一大片,根本不会用这种。”   赵菁倒被谢星沉的毫不避讳和懂太多搞害羞了,烫手山芋一样将卫生巾丢进袋子里:“行……行吧。”   谢星沉大大喇喇靠在椅子里,偏头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垂,忍不住偷偷勾起唇。   吃过饭,两人手牵手散了一会儿步,谢星沉拎着袋子送赵菁回宿舍。   “怎么办啊,我们家葵葵明天就要军训了。”临别,谢星沉抱着赵菁揉了揉她头发,黏黏糊糊唠唠叨叨。   谢星沉夏天身上味道也很好闻,清新而冷冽,赵菁合理怀疑他一天要洗八百次澡,深深嗅了下,仰头望着他:“又不是没军训过,你担心什么。”   这回换谢星沉愣住了:“我还真没军训过……”   “?”   “法国高一也不军训啊。”谢星沉颇有点委屈。   赵菁真想把谢星沉打死,又想到那一年多谢星沉在欧洲到处玩的好日子,更想了,呜呜呜:“我就知道你这种资本主义大少爷就该多军训!”   谢星沉看着赵菁咬牙切齿的小表情,被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脸:“你不军训不是更容易,开个证明的事。”   赵菁不理他,又伸手去揉他头发:“怎么办吖~明天我们仙仙宝宝就要第一次军训了~”   谢星沉头发被揉的一团糟,也不恼,反而微微红起脸颊,眼睛水莹莹,认真对赵菁说:“葵葵宝宝明天军训腿受不了了,一定要举手找教官,然后去旁边休息,好吗?”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赵菁坚定看着他,“知道你担心我的腿伤,但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健全的正常人,我不要特殊化,别人可以的我也可以。”赵菁顿了下,又露出一抹笑,“你要真想帮我,不如多多求雨,那样大家都不用军训了。”   谢星沉:“……”行,真行。   军训第一天。   赵菁直挺挺站在队伍里顶着毒辣的日头,热的眼前的太阳晕晕浮浮。   好不容易教官宣布原地休整,一整个队伍里的人也活过来了。   赵菁取下帽子扇了扇风,补喷防晒喷雾,又贴了一个新的冰凉贴。   前面女生擦着防晒跟她说话:“赵菁,我观察半天了,一整个操场就那边最后一列最后一个最帅,混在一整个操场乌泱泱的队伍里都能一眼看出来的帅!少说有一米九,长的比女生还精致,整个人又英英挺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教官。”   赵菁顺着女生目光看去,忍不住笑了:“那个啊,你没机会了。”   “怎么了?”   “我男朋友。”赵菁扔下这句话就戴上帽子将防晒喷雾揣兜里去一旁树下喝水了。   徒留女生震惊在原地:“真的假的啊!赵菁!”   很快就被证实了,那边男生队伍也很快休整,一整个操场的人,都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列最后一个最帅的那个大帅逼横跨大半个操场跑到树下给赵菁送水?揉腿???   赵菁靠到树下,一抻开腿,拧开水杯要喝,一个大保温杯就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保温杯,毫不意外地抬头看到谢星沉,笑了笑问:“大夏天怎么还用保温杯啊。”   “冰的。”谢星沉这会儿也不在意那点洁癖了,直接席地坐到她身旁,捞过她的腿帮她揉。   赵菁没怎么拧保温杯就开了,锃亮的不锈钢内胆里盛着淡粉色的草莓奶昔,还浮着几颗晶莹剔透的冰块,凉爽又甜蜜的味道一瞬间涌入鼻息。   这一瞬间,胜过千金。   赵菁开心地喝着冰草莓奶昔,伸手捏了捏谢星沉的喉结:“谢仙仙,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   谢星沉心里乐开了花,但贼傲娇讨要好处:“你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快要渴死了。”   赵菁按住他喉结,迅速倾身堵住了他的唇,又很快分开,悠悠仰着脑袋看着他:“喝到了吗?”   谢星沉喝到了两种冰草莓奶昔,觉得自己被赵菁掐死也值了,美滋滋舔了下唇,桃花眼轻佻一笑:“甜的。”   赵菁乐的笑倒在了他身上,好开心好开心,军训也开心。   谢星沉对赵菁隐性抗议到最后,是显性支持,心理上反对,但行动上支持。   嗯,就是这么口嫌体直,自己的媳妇儿怎么着都得养呐~   一整个操场:“???”   不是?哥们姐们?别人都军训呢?你们怎么还谈起恋爱了?   赵菁回到队伍。   前面女生一脸骇然:“不是,赵菁,真是你男朋友啊?”   赵菁眨眨眼:“假的。”   前面女生立马又闻到了甜甜的草莓奶昔味道,更震惊了:“不是,你男朋友还给你送奶茶了???”   赵菁笑笑:“对啊,保温杯打的,还带冰块。”   前面女生满眼下柠檬:“说说说说,跟大帅逼亲嘴是什么感觉。”   赵菁扬起眼想了想:“他纯的不会伸舌头。”   “???”   周围女生瞳孔地震:火速扭送男德班当教授!   谢星沉还不知道自己如此“声名在外”,横跨大半个操场回到队伍站好。   教官拿出花名册找到他名字:“谢星沉,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谢星沉站的英英挺挺:“报告教官,给女朋友送冰奶茶去了!”   教官:“再说一遍!”   少年眼中骄狂无遮无拦:“报告教官,给女朋友送冰奶茶去了!”   教官和周围所有男生:“……”   哥们,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   十一国庆,谢萧赵三家人吃饭,地点在临城凯旋时代。   倒也不是多正式的饭局,主要谢星沉和赵菁拉扯多年,一同考上A大正式在一起,又打算到校外一起住,家长们总要见个面。   谢月盈张罗全程,主要招待雪城萧氏夫妇弟妹和临城赵氏夫妇小弟。   谢开昀和柳朝音度假结束忙完工作回国探亲,倒也乐的当甩手掌柜。   来都来了,又是自己家的主场,自然不可能只吃个饭。   今天的行程是,谢月盈带着女士们逛街顺便做个spa,谢开昀带着男人们到私菜馆子喝茶聊天,等女士们到了一起吃饭。   包厢完全是雅致内敛的中式。   三位男性大家长各忙各的。   赵国安在沙发上向服务员要了热水,给赵卓阳小朋友化奶粉,奶粉给孩子喂下了又抱着孩子哄睡觉。   萧方霁坐大圆桌边上看手机,金丝边眼镜后目光沉静,萧意迟小朋友在一旁自己玩一笼兔子。   谢开昀站窗边讲电话,一会英语一会法语,就是没有一句中文。 第107章   谢星沉给所有人倒过茶,一会儿帮赵国安拿奶瓶,一会儿陪萧意迟玩兔子,最后觉得当时不如陪赵菁她们一起逛街,这会儿在水疗中心大厅坐着看包也比在这陪着三个爹两个小兔崽子自在,真的,纯尬,太难了。   他也就不勉强自己,各找各爹,见谢开昀打完电话,走到窗边跟谢开昀说起了话。   黄花梨镂雕木窗浮进幽香,正对着一家法餐厅的玻璃露台。   谢星沉想起了十三岁那年,凯旋时代开业,他来滑雪,在那方法餐厅的玻璃露台见到了久违的谢开昀和柳朝音。   谢星沉倚在窗边,对谢开昀说:“爸,你跟我妈离婚三年了。”   谢开昀看着对面法餐厅的玻璃露台,仿佛还能看到桌上摊开的两份离婚协议。   五年前,谢开昀和柳朝音第一次来凯旋时代,见证这一顶级商业建筑的落成,在对面那方法餐厅的玻璃露台吃了一顿饭,也签了一份让谢开昀后悔五年的文件。   而那一顿饭,似乎也成了五年间的最后一次。   五年间,柳朝音无数次回临城,与谢开昀吃过无数次饭,没有再踏足过凯旋时代一次,就像十年前柳朝音与谢开昀吵架,柳朝音在电话里说“我不喜欢这个商场,我也不会参与这个项目。”柳朝音没能在工作上说到做到,却在情感上说到做到。   而谢开昀也没有再看过凯旋时代的外建筑甚至商场运营工作一眼,这是谢开昀的落败之地,谢开昀在商业上迫使柳朝音让步取得了巨大成功,在情感上却完完全全败给了柳朝音,一败涂地。   今天是柳朝音和谢开昀第二次来凯旋时代,也是五年后的第一次。   曾经承载着谢开昀野心的商业建筑,没了柳朝音其实不过尔尔。   五年还不够他后悔吗?五年还不够他修正吗?   谢开昀纠正:“五年。”   “五年?”谢星沉轻轻皱眉看向谢开昀,满脸写着老谢你长本事了,中间两年说瞒就瞒,却说,“爸,我现在很怀疑你的能力。”   “其实也就差两本证的事,我现在跟你妈妈感情挺好的。”谢开昀一笑,“时尚行业里性取向为异性的男人是稀有生物,比我年轻的男人你妈妈看不上,你妈妈看得上的男人皮囊又不如我,你妈妈看得上又比我年轻的,没有。”   “……”   四十九岁的男人还能如此自信,全世界也就一个谢开昀。   谢星沉在内心吐槽了会自己亲爹,又忍不住问:“那你跟我妈当年为什么离婚,玩呢?”   谢开昀看向那方露台,往上层层叠叠,像一个阶梯。   他眼中不由泛起霜白的流光,微微笑了,五年了还能想不明白吗。   “你妈妈在给我一个机会,也在给自己一个机会。”   谢星沉无话可说,又说了自己和赵菁为了军训闹的矛盾,谢星沉问谢开昀:“一边是她的健康,一边是她的情绪,我怎么选?”   “你确定要问我?”谢开昀好笑看着他,自嘲,“二十八年,我连让你妈妈戒烟都办不到。”   谢星沉:“……”   算了,他亲爹在这方面指不定还不如他,毕竟一整个包厢的三位男性大家长里就他亲爹离了婚。   “要不你问问你萧叔叔。”谢开昀又侧身看向桌边的萧方霁,“你萧叔叔肯定有办法。”   在谢开昀看来,萧方霁绝对是个狠角色,把亲女儿送走了,还能让沈婉柔不闹起来,换了柳朝音早一把火把萧家给烧了。   也不知是沈婉柔太能忍辱负重,还是萧方霁太能绥靖招安,当年做了什么利益交换不得而知,但以沈婉柔萧方霁当年的境况,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城府必然深不可测,谢家加上柳家都凑不出半个这么能卧薪尝胆的人。   谢开昀认同萧方霁的手腕,但也实打实看不上萧方霁,虽然同为临城圈子里的,少时也曾见过一两面,但他谢开昀当年在大院里混的时候,他萧方霁还不知道在哪呢。   虽然出身并无本质区别,都是靠父辈荫功,至多,一个平阳虎一个丧家犬,但他姓谢的扛过枪的就是看不上姓萧的拿笔杆子的,更遑论谢开昀后来留过洋,又经商,更看不上内地的官员。   谢开昀走到如今这个年纪和地位不必勉强自己待见任何人,但谢星沉需要,毕竟以后要娶人女儿,当人女婿,叫人岳父的,谢开昀今天也是为了谢星沉才来这一趟,谢开昀再混蛋也有分寸,不至于在这种大事上不当人。   梯子给你递到这了,儿啊,剩下的路自己摸吧,爹只能帮到这了。   谢星沉不傻,见梯子就上,总算有了个拉近距离的机会,立马去给萧方霁倒茶,说话也好听:“萧叔叔,我有时候真不知道拿葵葵怎么办才好。”   萧方霁也看不上谢开昀,他谢开昀当年就纨绔名声在外,现在更是一身资本主义做派。   萧方霁更加诧异谢家的家庭氛围,谢星沉可以如此自然地跟谢开昀说起谢开昀同柳朝音离婚这种敏感话题,父母和孩子平等对话,这在绝大多数中国家庭都做不到,菁菁以后应该也不会受谢家长辈掣肘。   萧方霁最中意的是谢星沉,能养出谢星沉这么正的孩子,他谢开昀祖上真是积大德了,算了,他谢开昀当爹的不当人,他萧方霁以后当人岳父的还是要当人的。   萧方霁喝了谢星沉倒的茶,拿了根萧意迟小朋友的小胡萝卜喂笼子里的小兔子,毛绒绒的雪球啃胡萝卜啃的津津有味,萧方霁教谢星沉。   “兔子爱吃胡萝卜就要喂胡萝卜,你不能喂兔子黄瓜。”   “人也一样,用欲望饲养欲望,用野心饲养野心,用仇恨饲养仇恨。”   “逆着人性怎么行,你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大方向没出错,无条件支持,至于附加损害,需要你兜底,人生没有十全十美。”   谢星沉:“!”   惊!窥破了岳父家的惊天大秘密怎么办!   谢星沉按捺下心下的激荡,乖觉坐下给萧方霁续茶:“谢谢萧叔叔,我受教了。”   谢开昀靠在窗边眸子微闪。   他算是知道萧方霁和沈婉柔为什么没能因为赵菁闹翻了,萧方霁能够当沈婉柔背后的男人,饲养沈婉柔的一切人性。   同样的道理适用谢开昀和柳朝音。   谢开昀没能满足柳朝音对事业的野心,所以柳朝音同他离婚。   两个人都强势的婚姻大概就是这样。   谢开昀开始觉得萧方霁有点意思,不算太迂腐,毕竟能支持老婆事业让老婆强过自己的中国男人不多,他自己从前都没完全做到。   萧方霁是在座里最会做人最能屈能伸的,亲自倒了茶,转头看向谢开昀,温和开口:“谢总,来喝杯茶?”   谢开昀一辈子都适应不了中式,一辈子都不喜酽茶,却愿意喝这一杯茶,他走向桌边笑说:“我二十一年前回国做生意,最不喜酒局,偏偏国内像是不喝酒谈不了生意,每次我喝醉回家都要被朝音骂个半死。”   “今非昔比,谢总如今不是一口酒喝不了,但你我也都过了必须喝酒的年纪。”萧方霁说,“今日家宴,不喝酒。”   “既是家宴,叫‘谢总’太见外,叫我开昀便好。”谢开昀接过这一杯茶坐下。   “开昀兄,我想给菁菁和小沉在学校附近置套房子,不知你意下如何。”萧方霁客套半天,终于绕到正题。   谢开昀这时好说话了,放下茶盏道:“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房子,到时候我在名下挑一套别墅,再请个阿姨,也能住的舒服点。”   萧方霁没问题了,同谢开昀喝茶闲聊。   女士们打电话过来说spa快做完了,让点菜,赵国安将赵卓阳哄睡着过来翻菜单发挥中餐大厨的专业素养。   谢星沉见赵卓阳小朋友歪沙发上睡觉小胖腿把毯子踢了,走过去弯身帮小娃娃把毯子盖好,问赵国安:“赵叔叔,平时在家都是你带孩子吗?”   “带孩子又不是女人的专利。”赵国安翻着菜单笑笑,“小家小业夫妻相互扶持着过,我有空能带孩子尽量带孩子,葵葵她妈妈生孩子已经很辛苦了。”   如果说萧方霁跟谢开昀还有那么点共同特质,那么赵国安则是谢开昀完全理解不了的类型。   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在外面做饭招徕食客,回到家又做饭伺候老婆孩子,谢开昀想象不出来。   谢开昀一辈子没正经带过一天孩子,柳朝音也从来没有将生活重心放在孩子身上,谢月盈谢星沉打小就是家里阿姨和老太太带。   谢开昀松松靠进椅子里,长腿微微交叠,问赵国安:“最近实体生意还好做吗?”   “赚的够花。”赵国安点完菜给其他人确认,实诚说,“葵葵现在上大学不用操心了,等把小卓送进幼儿园,过些年再还完房贷,就好了。”   赵国安说的这些从来都不在谢开昀的考虑范畴内,谢开昀需要考虑的从来都是照顾柳朝音教导谢月盈谢星沉领导下属甚至完成上亿的生意。   大家有大家的难处,小家未必就没有小家的智慧,能将婚姻经营得当的每一个人都了不起,某种程度上,在座的三位男家长里,谢开昀算的上失败者。   谢星沉看着拿着奶瓶出去清洗的赵国安,又看着陪萧意迟小朋友喂兔子的萧方霁,跟谢开昀说:“爸,奶奶说你从不抱孩子。”   谢开昀没否认:“你姐姐小时候我带过。”   “我呢?”谢星沉看向谢开昀,表现的完全像一个父亲的儿子。   谢开昀轻轻一笑:“你不行,你哭的眼泪鼻涕糊到我身上,我会把你丢进垃圾桶的。”   谢星沉瞬间面无表情:“……”就不该对他爹有期待,搞不好他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萧方霁在一旁轻掩唇,金丝边眼镜后眼尾流出笑意,是真的十分怜爱谢星沉了,谢开昀这个爹当的太混蛋,萧方霁也想象不出来,谢开昀一个四十九岁还没个正经的男人,是如何创下这一大份家业的。   然而周全如萧方霁也有人治,萧意迟小朋友忽然板起小脸望向萧方霁抗议:“爸,你别喂兔兔了,等下兔兔被撑死了!”   “好好好,不喂了不喂了。”萧方霁立马放下小胡萝卜哄儿子。   谢星沉在一旁也被逗乐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萧意迟小朋友的脑袋,温声问:“你喜欢兔子啊?”   萧意迟小朋友却拿起萧方霁放下的小胡萝卜塞给谢星沉,眼睛亮晶晶说:“姐夫,谢叔叔肯定也没陪你喂过兔兔吧,胡萝卜给你,你跟我一起喂兔兔!”   谢星沉拿着那半根小胡萝卜,仿佛友谊的见证,双眼水亮亮看着萧意迟:“……”呜呜呜呜呜这是什么小天使!   谢开昀缓缓投过复杂的目光:“……”有被内涵到,姓萧的没一个简单人,连几岁的小崽子都这么有心机。   萧方霁面无表情盯着萧意迟:“……”真是好儿子。   包厢外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这个地方还挺隐蔽,寻常人找不到。”   “盈盈订的,盈盈办事向来妥当。”   女人们终于回来了,呼啦啦一大群,进门单人沙发上就被堆满了购物袋。   赵菁拖着步子从谢星沉手中接过水杯,坐下直直靠到他身上一口气将水喝光:“呼~累死了!”   谢星沉笑着帮她捶腿:“逛累了?”   赵菁累的没有表情:“你知不知道她们多夸张,什么都争着给我买,比赛一样。” 第108章   赵菁对这种不得不参与的家庭聚会场面没多大兴趣,好不容易坐下了就躲角落里捏着谢星沉的手说话,等着开饭。   柳朝音一坐下,见谢开昀面前茶喝了半盏,心想谢开昀跟这几个男人待一块真是遭了大难了,指不定一个也看不上话不投机半句多,萧方霁也是有本事,忍不住问谢开昀:“茶好喝?”   谢开昀倒了一杯递给她:“还行。”   柳朝音接过润了一口,笑了。   沈婉柔留意到抬起头,手上倒茶动作一顿:“怎么,喝不惯茶?”   柳朝音捏着瓷盏又抿了一口,看了眼谢开昀,对沈婉柔笑说:“你不知道,他是个从不喝茶的人。”   萧方霁在一旁扶了扶眼镜,轻声道:“那真是委屈老谢了,我刚刚给他倒了不少。”   谢月盈喝着茶又不经意一句:“有吗?之前跟人吃饭,爸爸说他最爱明前茶。”   萧方霁微讶也有需要谢开昀搞定的人,说:“对方来头挺大。”   谢开昀面无表情。   柳朝音看着他,眼睛止不住笑。   沈婉柔笑笑,问柳朝音:“那你和你家老谢平时习惯喝什么,到时候到家里我也好让人准备着。”   柳朝音放下茶盏:“老谢没有固定嗜好,有时喝点冰美式,我是嫌苦一口喝不进的,一般气泡水。”   沈婉柔了然:“之前公司从欧洲过来的几个技术人员就很爱气泡水,还特别采购过。”   到这里没话了,沈婉柔又说:“你家老谢看着真年轻,不像我家老萧,前阵子起来还看见白头发,让我帮忙剪掉。”   “老萧整天操心国计民生,婉柔你也是干大事的,不像我们做的小生意。”柳朝音笑笑,看向谢开昀,“他就是个花架子,空有一副好皮囊,从前家里万事不管,好在小沉不像他。”   谢星沉听了连忙给众人倒喝的,求生欲那叫一个强。   赵菁看着这些互相抬轿场面,倒也乐,等谢星沉重新坐下,偏到他耳边笑他:“你今天倒是勤快。”   谢星沉悠悠看了她一眼,闭眼轻呼了一口气。   赵菁忍不住低笑了两声。   另一厢。   谢开昀靠在椅子里,直直看着柳朝音。   柳朝音握住他的手,低声笑说:“你今天当个哑巴。”   谢开昀看着她:“好。”   很快服务员陆续上菜,讲话声少了些。   萧思南一边慢吞吞吃饭一边盯着一旁处理消息的谢月盈看,镶了钻石的美甲在手机屏幕上敲出清脆的声响,blingbling的还隐隐散发出艳丽的香气。   等谢月盈扣下手机吃了口菜,萧思南才星星眼看着她说:“盈盈姐姐,你手好好看,指甲好看,戒指好看,你人也好看。”   谢月盈一贯自得,幽幽翻转了下修长白皙的手指,欣赏了片刻问萧思南:“喜欢吗?”   萧思南重重点头:“喜欢!”   谢月盈将手摊到萧思南面前,微眯着眼,轻启艳红的唇问:“最喜欢哪个?”   萧思南眨了眨眼,确认谢月盈的意思,见谢月盈依旧笑盈盈看着她,低头看向谢月盈手上眼花缭乱的戒指,一眼相中了最小的一颗天水绿:“这个。”   谢月盈一辈子都爱送人戒指,摘下递给萧思南:“送你了。”   吃着饭。   沈丽春在身旁给赵菁盛汤,低声说:“喝喝这个汤,入秋了补补。”又见赵菁提筷子夹了一片鸭,“鸭就别吃了。”   赵菁不明所以,看了沈丽春一眼,将鸭塞到嘴里,面无表情吃下去,没再夹鸭。   谢星沉低声问她:“鸭怎么了?”   赵菁吃过十几年沈丽春赵国安做的饭的人,喝了口汤说:“有一点点老。”   谢月盈见了,还不知道自己今天这差事办的如何,放下筷子看向赵国安:“听说赵叔叔做了快二十年五星级酒店主厨,不知道今天这一桌如何?”   “谢小姐订的地方,没的挑剔的。”赵国安抱着睡醒的赵卓阳小朋友喂吃的,笑笑说,“要是不嫌弃,改天我给大家做一桌。”   “这怎么好意思。”柳朝音说,“哪有一起吃饭要你下厨的道理,到外面工作回家还工作。”   然而赵氏夫妇是真的实诚,沈丽春也说:“不打紧,我们家别的没有,也就有点做饭的本事。”   沈婉柔也称赞:“老赵手艺是好,我们过年才吃过。”   赵国安大方拍板:“那就说定了,下次我招待。”   谢星沉:“?”   还来,卒。   赵菁看着谢星沉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靠到他身上笑到歪了。   -   国庆过后是赵菁的十八岁生日,当晚两人在学校外面的出租屋过。   谢星沉肩上背着电脑和摄影器材,手里抱着刚刚超市买的食材,边看着脚下路上楼边吐槽:“这楼道感应灯坏了一星期了。”   这里是赵菁为了经营自媒体事业在学校外面租的一套房,位于A大附近的一个老破小,第一次跟谢星沉说的时候赵菁已经押一付三租了一季度。   谢星沉第一次来,路过附近居民区的大排档,听到机车党在小区旁高架飙车,又听到楼下夫妻吵架砸东西,吓得谢星沉立马要赵菁退租或者房租也不要了换个地方,不至于,真不至于,家里又不是穷,犯不着冒这个险吃这个苦。   赵菁拒绝并表示谢星沉不要阻拦她的商业观察,谢星沉问什么商业观察,赵菁说这边居民区挺多摆摊的,她打算四处看看情况下个月试试水,谢星沉心里更抗拒了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每一个创业者的必经之路你不能阻拦她,赵菁又列举了运营成本、开店资金缺口、老破小性价比等等等,谢星沉拗不过不反对了但表示下次续租或者租别的地方一定要提前通知他不能先斩后奏,以及晚上来这边要他陪同。   实际上谢星沉转头向沈婉柔告了黑状,管他谁的钱,赵菁不想做的事他帮赵菁做,该他媳妇的他就要帮他媳妇争取到,于是就有了萧方霁跟谢开昀共商买房一事,结果谢开昀大手一挥,好吧好吧,他家的房以后也是他媳妇的,只要他媳妇能住上大房子有大工作间就行了,再说了还能跟他媳妇同居呢……   新家的别墅开车到A大四十分钟左右,还没收拾出来,雪城离A市近,沈婉柔的公司业务又经常需要进京,别墅的后续工作及搬家甚至请阿姨就都由沈婉柔揽过去了。   回到眼前。   昏暗的楼道,高窗户外透进冷蓝的夜,赵菁举着手机手电筒,背着书包跳上楼嘟囔:“找过物业了,说明天来修。”   谢星沉不说话了。   赵菁停在家门口,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开门:“跟你说过好几遍哦,今年不要买蛋糕,我冰箱里还放着好多烤了没吃完的甜品,到时候吃不完都给你当早饭……”   “没买蛋糕。”谢星沉轻笑了下,要不是腾不出手,真想揉揉她的脑袋。   两人进门,关门开灯,世界一瞬间亮起来。   谢星沉卸下背包,拎着食材去厨房,洗过手,雪平锅接了水烧上,又去处理食材。   赵菁冲过澡穿着睡衣从浴室里出来,燃气灶上雪平锅里翻滚着面条和青菜,水煮荷包蛋膨起浪白的浮沫。   “滋啦——”   一旁锅中下入虾壳,香料的气味也随即被煸了出来,谢星沉翻炒了几下,倒水煮鲜汤,又将一旁雪平锅关小火,洗了下手来切火腿片,倒也游刃有余。   少年站在冷光下,头快顶到橱柜,黑色卫衣深蓝牛仔裤居家棉拖鞋,腿比命长,整个人被映的有棱有角,矜冷优越十分,神情倒专注,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修长手臂,腕骨分明,手指纤长,刀功也干净利落。   锅里咕噜咕噜冒起泡,空气中飘起温馨细腻的海鲜汤香,在那规律的“笃笃笃”切火腿声中,赵菁竟靠在冰箱旁看了好半天谢星沉的手。   还是谢星沉掀开锅盖捞出虾壳和香料,放入去了壳的鲜虾、火腿和海鲜菇,温和出声:“微波炉里热了牛奶。”   “叮——”   一旁微波炉也响了。   赵菁回过神来,去拿牛奶喝,她抱着杯子靠到洗理台边上,看着谢星沉说:“你做饭的样子好漂亮。”   “我做的饭更漂亮。”   谢星沉转过身伸手去上面橱柜拿碗,恰有一瞬将赵菁困在方寸之间,他低下眼深深看向她,女孩子头发在脑后松松扎成丸子,碎发从耳后散下来微微潮湿,洗过澡后身上盈满沐浴露的清香,皮肤也很好,睡衣领口露出的碎骨还泛着薄红,一双荔枝眼水灵灵的。   他喉结滚了下,拿出碗关上柜门转身冲碗去盛面。   赵菁看着谢星沉高大的背影,不自觉微微扬起眼,天呐,他们这么快就要生活在一起了。   一碗丰盛的长寿面很快端到赵菁面前。   赵菁坐在餐桌前衷心夸赞:“长寿面就挺好的!蛋糕年年吃都腻了!”   “等等。”   话音刚落,谢星沉就从冰箱里取出只纸袋子,打开,里面装着个巨小的蛋糕。   赵菁拿出来,差不多就手心大小,他们两个一人一半就吃完了,她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你哪买的,这么小。”   “你说今年不买蛋糕,但总感觉没蛋糕缺点什么,毕竟你就过一次十八岁,买个小的就不会浪费了。”谢星沉说着将一支与蛋糕尺寸极其不符的蜡烛插上去,点燃,温柔对她说,“葵葵,许个愿吧。”   赵菁笑着一口气吹灭:“你呀你~” 第109章   两人接着分食长寿面和迷你生日蛋糕。   等面吃的差不多了,赵菁端起碗喝了口面汤,又捏起切好的一半小蛋糕咬了一口,看见谢星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起身,想到问:“还有别的吗?”   谢星沉真是爱死又恨死赵菁这幅他一干什么她就知道的模样,一点惊喜感都没有。   他弯了下眼,从包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起身走过去坐下递给赵菁,眉眼噙着温柔的笑注视着她。   “生日快乐,葵葵。”   赵菁眼睛水亮亮接过礼物盒,很有分量,巴掌大小,先从外观上评价了下谢星沉今年送的礼物:“你今年送的东西都小小的。”   “打开看看。”谢星沉靠在对面椅子里敛睫看着她说。   赵菁扯开蝴蝶结丝带,打开礼物盒,瞬间透出一股温暖又清爽的香味,盒子里放着一个光滑的丝绸保护袋,赵菁拿出保护袋打开,里面是一瓶香水。   香水瓶的造型是一枚玻璃树叶,随着浅金色的香波液体在剔透冰凉中流转,隐隐有细碎的金箔微闪,那温暖又清爽的香味近在眼前。   没有任何logo和标签,应该是谢星沉亲手调制的。   以谢星沉的才华经历甚至谢星沉对柳朝音的敬爱,赵菁不怀疑。   赵菁翻转着香水瓶问:“这瓶香水叫什么名字?”   “午夏飞眠。”谢星沉看着她说。   话音一落,赵菁又看到礼物盒底部放着一张小卡片,她拿出,细细摩挲着纹理,简单的手绘油画,瓦蓝的天空下伸出几束新绿枝丫,缀着零星的黄蕊小白花,她翻转到背面,签着谢星沉张扬又恣意署名的一行字。   她念出来——   “一觉流年,午夏飞眠。”   少年音干净又富有磁性,琴音般道出释意。   “阿姨说你有时睡眠不好,希望你睡个好觉,像小时候夏天的午后一觉醒来,一过岁月多少年,我就在你身边。”   赵菁拿起玻璃瓶喷了下,香水就在灯光下尘埃般飞舞。   她闻到了谢星沉送给她的味道。   棉花被晒过太阳的温暖味道,伴随着清新的橘子花香。   像大太阳天,抱着厚重的棉花被一抖晒到阳台上,一丝棉絮飞出去像湛蓝天空中的流云,飘远到橘子树下,夏初的绿树浓荫,小小的黄白橘子花漏在叶隙的天光里,像波光粼粼的漫天星。   一睡深浓,不知流夏多少年。   赵菁睫毛一闪,眼中泛出粼粼的波光。   “我很喜欢!”   “喜欢什么。”   谢星沉吊儿郎当靠在对面椅子里,桃花眼微微扬起,幽幽看着她。   赵菁忍不住笑,立马扑过去要亲他一口。   “喜欢你!”   谢星沉却一躲,只亲到了脸颊上。   “?”赵菁拉开距离,疑惑看着他。   谢星沉耳根微微泛红,表情有点纠结,索性撇过脸起身不看她。   “没洗澡。”   赵菁瞬间笑弯了腰,感觉谢星沉的洁癖可以为她贡献一辈子的笑料,一边笑一边催促:“那你快去!”   “等着。”谢星沉动手将桌上碗筷收拾了,先去洗碗。   赵菁跟着起身去刷牙。   十分钟后,赵菁放下漱口杯,谢星沉拎着睡衣倚到浴室门口懒洋洋看着她。   赵菁知道谢星沉又在别扭了,但就是想调戏他,眼神往里面隔了一道长虹玻璃门的淋浴区一扫:“洗啊,还怕我看你?”   谢星沉忍不住偏头笑了,这是什么司马昭之心,朝她轻佻眉一扬,直起身往里面淋浴区走:“行啊,你别偷看。”   “哗——”   长虹玻璃门缓缓合上。   赵菁捧水洗完脸直起身,拿毛巾擦着脸上的水珠偏过头去看。   长虹玻璃门后,少年高大优越的身影隐隐浮动,先慢悠悠踱到墙边伸手将睡衣搁到架子上,跟着在原地站定,双手扯着上衣边缘往上掀。   两抹深色中缓缓显出一抹亮色,隔着模糊的雾色,映上冷白的灯光,清白澎湃,又说不出的旖旎。   亮色面积越来越快蔓延,很快一闪,只剩一抹深色一抹亮色。   赵菁脸不自觉发热,眼睛却一眨不眨。   她忍不住说了句。   “我不能看?”   就这一句,谢星沉忍不住了,往外面喊了一声:“赵菁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会怎样?”赵菁哪里是会受威胁的人,赵菁只会得寸进尺,不光看,还往前走了一步凑近看,没打开门看就不错了,她才这样想着。   “哗——”   长虹玻璃门被一把推开,谢星沉迅速走出来,牛仔裤还一丝不苟挂腰上,金属扣子只来得及在她眼前一闪,他就将她抵在了洗手台前,少年鸦羽般的长睫低俯,深邃又漆黑,直勾勾盯着她。   潮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畔。   “你还想怎么过分?嗯?”   赵菁冷不防被困在方寸之间,实在惊魂未定,好半天,在谢星沉眼皮子底下,眼睛往下瞄了一眼,两眼,三眼,疯狂挑衅也就这样了吧,越瞄越满意,瞄还不够,得上手,又缓缓伸手往下一碰,触感坚实又冰凉,像抚摸在小溪底部的鹅卵石上。   她得偿所愿又得寸进尺,恋恋不舍不肯移开,无辜掀起睫毛,小心翼翼对上他那双浓郁到快要滴出水的桃花眼。   “这样够过分吗?”   谢星沉内心真的很崩溃,很想说还是别过分了,但又觉得今天不治一治赵菁不行,于是面不改色死死盯着她,沉下声说:“你觉得呢?”   赵菁胆子那叫一个大,幽幽转着眼看着他:“我觉得还不够。”   “那你觉得怎样才够?怎样才能让你满意?你想对我做什么?”谢星沉声音低沉又蛊惑,长睫微微敛起,眸子危险盯着她,手慢慢抓住她的手,一步步诱她深入。   赵菁沉浸在这旖旎暧昧里,从耳根到脸到脖子飞速变红,眼睛陷入那桃花旋涡里,手快被他捏成一滩水,指尖却倏地碰到一抹金属的冰凉,脑子里瞬间一轰,逃命般甩开他的手从他臂弯钻出了浴室。   “谢星沉你好好洗澡!”   谢星沉手臂撑在蒙了水雾的镜子上,看着赵菁兔子般跑进房间,“哐——”一声关上房门,忍不住从喉口溢出了几声低笑。   半分钟后。   察觉上了当的兔子从门缝间探出脑袋,听到隔着一个走廊的浴室传出反锁声。   赵兔子立马暴起。   “谢星沉你有本事别反锁!”   “钥匙就插在门上。”   里面人就拽拽说了这么一句,接着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赵菁盯着浴室门上那把悠悠晃荡的钥匙,咬牙切齿,却不敢去碰一下。   狗东西,算你狠。   将近半个小时后。   赵菁窝在客厅办公桌前剪视频,忽然听到浴室门一响,她才偏过脑袋去看,就落入了一个昏暗又惑人的怀抱,唇齿伴着清冽的薄荷气息被撬开。   谢星沉一把将她捞起,坐到办公椅里,将她放到腿上同她接吻。   少年的吻汹涌又温柔,像银河,一点点心漪情动,蕴藏着一整个星系的爱意风暴。   赵菁疯狂回应他,迷失在那清冽薄荷里,觉得这样就很好,这样的夜晚就很好。   谢星沉不喜欢程式化的东西,干什么都喜欢兴之所至,接吻亦然,就像吃东西,也不急于一口气吃完,而是时不时尝一口,不会腻也很有层次感。   赵菁却总是对谢星沉有瘾,谢星沉亲了一会儿放开她给她倒了杯温水,接过鼠标键盘帮她剪视频,赵菁就腻在他怀里另开了一台电脑去翻粉丝留言。   “粉丝说我视频风格很高级问我是不是有专业团队诶!”赵菁抱着电脑说。   “那当然,也不看看你男朋友是谁。”谢星沉修剪干净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眉松松一挑,又说,“但我建议你后面工作量大了,要考虑雇人,你要经营实体,我也要去集团实习。”   “也是。”赵菁赞同点点头,又仰头摸了摸他的脸,“你天天给我打工也怪辛苦的。”   “那被你搞到免费劳动力了。”谢星沉语气悠悠,狂往自己脸上贴金,“年轻帅气,人品优秀,能力卓越,能打工能做饭,能亲,能抱,还给摸。”   赵菁埋在他怀里噗嗤一笑:“说的我们关系很不正当一样。”   “亲嘴都不伸舌头哪里不正当了。”谢星沉一辈子死记仇,轻飘飘说,“正当的不能再正当。”   “哈哈哈哈哈——”赵菁更是笑的不行,颤着声音问他,“你哪听来的。”   “还问我哪听来的?”谢星沉停下手上动作,揉了把她的腰,“都传到我们宿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赵菁彻底笑的歪倒在他怀里。   谢星沉恶狠狠掐了下她的脸:“你倒是传点好的啊。”   “这不好吗?”赵菁仰起亮莹莹的眼看着他,“显得你多么人品优秀,我舍友说你是宇宙第一纯爱战士。”   谢星沉面无表情看着她。   赵菁又一本正经脸调戏他:“那我下次传你腰好腹肌好,帮你正名。”   谢星沉叹了口气将她揉进怀里,低声求饶:“姑奶奶你可别传了。”   “哈哈哈哈哈——”   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完成工作,谢星沉收拾好工作台,牵着赵菁回房间。   到房间门口停下,谢星沉吻了下赵菁的额头,就要各自回房睡觉。   赵菁看了眼谢星沉身后的小房间,这套房本来是一室一厅,生生被房东隔成了两室一厅,谢星沉住的小房间不光压抑床板还硬,虽然就偶尔晚上不方便回宿舍将就一下,但赵菁总怕谢星沉晚上睡着被豆腐渣隔断砸到,谢大少爷多金贵的人呐。   今晚氛围又实在好,她提议。   “要不今晚一起睡?” 第110章   少年站在她面前,拉着她的双手,漆黑的发澎湃又惑人,微低着头,敛起深邃的眸子晦暗不明盯着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底覆下沉静的阴影,薄唇轻抿不说话。   她眼睛悠悠一转:“怎么,不愿意?”   谢星沉无可奈何缓缓一笑,双手抱住她吻了下她的发,在她耳边低声求饶:“乖,我明天早八。”   赵菁埋在他宽阔的肩头,忍不住笑出声,想起第一次来这边出租屋太晚了不好回宿舍,谢星沉没床铺将就着跟她一起睡,结果她是睡的香了人形抱枕可舒服了,谢星沉第二天早上起来眼底一片淡淡的青灰,估计一晚上憋坏了没睡着。   她也就放过他:“好啦好啦,你早点睡。”   谢星沉转身走到对面房间门口,又散漫靠到门边看着她,要看着她进房间。   “晚安。”   “晚安。”   赵菁知道自己再腻歪都别想睡了,倾过身去亲了他一口,跟着利落进去关上房门。   “哐——”   “哐——”   “啪嗒——”   赵菁关灯窝进被子里,又翻起身开灯,将床头那瓶午夏飞眠拿到手里看。   细细摩挲着冰凉的瓶身,感受着玻璃树叶精致的纹理,流沙金箔跟着在指尖沉浮,她轻轻喷了下到睡衣袖口,将自己蒙进被子里深深嗅了嗅,黑暗里,温暖清澈又质朴安心的香气,她闭上眼,听到自己心跳的好快。   她忍不住开心捞过手机给谢星沉发消息。   好好吃饭:【谢仙仙,好喜欢你送我的香水~】   立马收到回复。   谢仙仙:【睡不着吗?在想什么?】   温暖疏淡的床头灯下,赵菁慵懒趴在被子里,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打字回复。   好好吃饭:【感觉你每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都好好,好特别,灵感用不完一样。】   谢仙仙:【不要给我设限。】   好好吃饭:【?】   谢仙仙:【会一年比一年好。】   谢仙仙:【抱抱.jpg】   赵菁看着屏幕上两只猫猫晕开一个爱心的表情包,眼中不自觉漾开一抹笑,悠悠支起脸,单手去翻表情包。   好好吃饭:【亲亲.jpg】   好像知道这个屋子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就雀跃的睡不着,就好安睡浓眠。   好好吃饭:【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在一个屋子里用手机发微信?】   谢星沉在两门之隔躺在被子里举着手机轻笑出声。   谢仙仙:【不知道。】   好好吃饭:【所以你明年要给我送什么生日礼物?】   谢仙仙:【不知道。】   好好吃饭:【所以我明年生日能不能在床上抱着你跟你讨论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谢仙仙:【不知道。】   好好吃饭:【所以今晚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睡?】   谢仙仙:【不知道。】   好好吃饭:【什么都不知道,你笨死啦~】   好好吃饭:【猫猫平底锅打笨蛋.jpg】   谢星沉勾起的唇角像窗外的月牙,甜滋滋去打字。   谢仙仙:【明年就知道了呀~】   谢仙仙:【晚安。】   谢仙仙:【笨蛋。】   -   两人搬进新家,是在十一月底。   收拾了一整天行李,阿姨四点做过晚饭早早走了。   两人吃完饭将碗筷塞进洗碗机,瘫沙发上躺尸。   赵菁歇息了片刻,缓缓偏过身子,谢星沉正靠身旁沙发上拿着遥控机摆弄电视。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笑着起身走进卧室。   两分钟后,赵菁走出来手里拿着个文件袋放到谢星沉面前茶几上。   谢星沉按遥控器的手一顿,看了眼茶几上的文件袋,朝赵菁挑眉:“这是什么?”   赵菁坐下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我妈开学前给我的。”   谢星沉伸手拿过文件袋打开,里面是一本房产证。   二环一套五百平的四合院,地段和价格不亚于甚至高于他们现在身处的也就是谢开昀送的这套别墅,写的赵菁的名字。   能送这种八位数甚至九位数超级豪宅的妈还能是哪个妈。   对沈婉柔甚至萧家的财富还是低估了。   谢星沉也疑了个惑了,问赵菁:“那你为什么不搬过去住?没装修好?”   赵菁靠到沙发上,歪着脑袋看着他平静说:“我去看过一次,特别大特别豪华,我怕住了闹鬼。”   谢星沉环顾了圈他们现在的家,落地窗外面院子花圃下小池塘里游着红鲤,客厅六七米的挑高,通向上下的电梯,别墅地下两层地上三层,地下两层暂时堆杂物,一楼公共区域和阿姨房,二楼赵菁卧室,三楼谢星沉卧室,阁楼偶尔看看日出不错。   他看着赵菁说:“这里也挺大挺豪华的。”   赵菁手从沙发中间横过拉住他的手,弱弱看着他说:“这里不是有你,有你和我一起就好了。”   谢星沉看着她,反扣住他的手,不说话。   怪不得萧方霁给赵菁置个房还要找谢开昀商量,他寻思着萧家也不应该差这点钱,原来是萧家给的房子赵菁不肯住,这才拿他做了筏子,绕到谢开昀,变着法的给赵菁改善居住环境。   好半天。   赵菁见谢星沉不说话,又扬起唇说:“我租出去了,一个月收这个数呢!”   见赵菁得意洋洋伸手比了个数字,谢星沉心疼又好笑,一把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不为心酸说:“那你还挺有经商头脑。”   “那当然。”   赵菁轻声嘟囔着,陷入他坚实又温柔的怀抱,婴儿汲取营养般,仰起脑袋去寻他的唇。   她视线被他情动浓郁的桃花眼吸入,沉溺在他清冽惑人的薄荷气息里。   谢星沉一面低头回应她,一面揽着她防止她从沙发上掉下去,缠绵好半天手臂都酸了,索性一把将她捞到自己腿上。   外面寒风萧索,壁炉熊熊燃烧,周遭在升温,他们在沸腾。   两人分开时,外面天都黑了,客厅电视还放着,伴着沙沙底噪,一大面荧光闪在一室暗色里。   空气中隐隐浮着午夏飞眠的香气,原本清新质朴的香在此刻显得旖旎艳艳。   赵菁偏坐在谢星沉腿上,伏在谢星沉肩头轻轻喘息,手不安分从他上衣下摆探进去,轻轻抚摸着,轻轻说:“我们要不要做点更过分的事?”   谢星沉整个人都快着了,极力克制着,抱着她靠在沙发里眸子蒙着雾里看花的朦胧影,手捉住她腕子防止她越线,本来缓缓就好了,此刻直接被赵菁这句话给搞懵了,脑子里冷不防投下枚原子弹,好半天,才想出比较中性的表述。   “我不太想让你过早体验成人化。”   谢星沉一把将她的手拽出来,缓缓偏过头看着赵菁的脑袋说。   赵菁却猛地偏过脑袋在他脸上恶狠狠亲了一口:“对,你还是个宝宝!”   谢星沉平静看着她:“……”激也没用。   赵菁硬的不行来软的,又柔柔捏着他的手,一个骨节一个骨节捏,他的手可真漂亮啊,她低头低声嘀咕:“如果我非要呢?”   谢星沉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像个没什么玩只好玩他手的孤单孩子,又是长达几分钟的思考。   “我有拒绝的权利。”   赵菁抬头看着谢星沉那无波无澜无欲无求的眸子,平时就没这么正儿八经郑重其事过,知道这家伙骨子里的传统和保守又冒出来了,又变成了底线超高的矜持模样,真想知道他小时候跟着老太太念了多少佛经唱了多少红歌,伸手就去扯他衣服。   “我要求你履行你男朋友的义务!”   谢星沉当然按住她的手,喉结极为明显的滚了一下,低沉着声音,却是程式化的不能再程式化,官方的不能再官方的话。   “如果你执意如此,我将在确保女朋友身心成熟的前提下,有限度履行男朋友的义务。”   赵菁松下动作,眸子幽幽转了下,盯着他的眼睛,两相对峙着。   她重点放在最后一句,不急不慢悠着声音问他。   “什么叫有限度?你又打算怎样履行?”   “有限度,是指不违反安全大前提,不损害健康,适可而止的。”谢星沉快被逼疯了,理智混沌着,眼神还极力藏着汹潮,干净无尘而透彻清明,直直迎着赵菁打量的目光,回答完第一个问题,清了下嗓子,让声音的哑不被察觉到,面无表情回答第二个问题,“另外,我不介意服务你。”   赵菁忍着腮帮子发酸看着谢星沉说完全程,瞬间笑疯了,东倒西歪到他怀里胸腔筛子般不停抖,声音也跟着发颤:“你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些话的,真的,我好想给你发个‘宇宙第一冰清玉洁’锦旗!你要去当男模绝对是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男模!”   谢星沉刚刚克制着脸不红心不跳,现在倒被赵菁激荡的笑声惹的脸也红心也跳,她还在他怀里笑的打滚,像一捧羽毛,他一把抓住就会漫天飞舞窒住他的呼吸,想碰又不敢碰,小心翼翼,受不住,一把将她捞起,箍住她让她动作变小,哑着声音在她耳边滚烫说。   “别闹,这事不是开玩笑,我们现在是间歇性同居了但并不代表我们就该做同居做的事。”   赵菁笑红了脸抬头看他,透过他深浓潋滟的眸色,不由想起那句话,他是这世间一等一的色胚,也是一等一的纯人,可倘若不到必要,他会一直纯下去,永不当色胚。   这怎么行,她的谢仙仙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好姿色,正青春年华,何不消磨,岂待蹉跎。   她仰起水莹莹的眼,不由分说吻上去。   “那你服务一下我吧。” 第111章   谢星沉接吻时手从来规规矩矩,不会四处乱动,因为他觉得那样对女孩子不尊重。   因而此时唇舌娴熟暧昧,含住她柔软的嘴唇轻吮慢挑,慢慢升温流连到她的耳垂,又在她脖颈间留下滚烫,手还是松松扶在她腰上。   还是赵菁抓过他的手,要他履行义务。   赵菁沉浸在那清冽又缱绻的气息里,覆在暗色中,一切吮咂和窸窸窣窣都被放大到无比清晰,极为明显地感受到少年高大的身子一僵,缓缓分开她的唇,微微抬起头,深邃幽火间,向她投来浓色氤氲的目光。   谢星沉不介意取悦女伴,也没有理由拒绝这种要求,可仍然要确认,他稍稍用力攥住她的手,低声俯就认真问:“可以吗?”   赵菁害羞的要命,对上他无遮无拦的目光,眼睛像在热水里煮,耳朵红的要滴血,一面带着他的手探索她的身体,一面仰起身堵住他的唇。   “不要问。”   偏偏谢星沉还要问,一面轻柔细致探索着,一面在她耳边用低沉暗哑又轻浅缓慢的嗓音仔仔细细问她。   “这里吗?”   “重不重?”   “有感觉吗?”   “很可爱呢。”   “舒服吗?”   “……”   赵菁隐忍着喘息,一个字也答不出来,觉得自己在一本正经搞色欲方面还是比不过谢星沉不要脸,在内心暗骂着谢星沉混蛋,整个人烧透了。   良久。   赵菁舒服了,瘫在谢星沉怀里缓缓呼吸。   谢星沉帮她整理好衣物,将她揽在怀里防止她脱力掉下去,伸手去茶几上拿抽纸,还要说句服务完毕的结束语:“今天就到这。”   赵菁是真的没力气了,胸腔还是止不住震颤,好笑偏过头看他。   谢星沉正微低头拿着纸巾仔仔细细擦拭着手指,修长冷白如艺术品,骨节如玉分明的手,还是看见指尖泛出的水光,在一室暗色里,映着电视机时闪时灭的荧光,像雨夜路面的积水,愈发让人无处遁形。   赵菁羞耻的低头红起脸,不去看。   谢星沉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吊儿郎当说:“下次得提前剪指甲。”   赵菁缩在他怀里,脑袋埋的更深了,恨不得一头把谢星沉撞死:“你指甲还不够短吗?什么时候剪的?”   “前天。”   赵菁知道谢星沉是故意的了,忍不住低骂:“你有病!”   少年的胸膛瞬时震颤起来,在她耳边,她能听见他的心跳,满是春风得意,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爱意藤蔓生长。   谢星沉是真的很不舒服,整个人快爆炸了,强撑到现在已是极限,抬起揽着赵菁腰的那只手,安抚性揉了揉她脑袋,单手将她从沙发上抱起来:“去洗澡。”   站起身,谢星沉微微俯身去拿遥控器。   赵菁挂在他身上,双手环着他脖子仰过头往后看,电视机还放着,是客厅里唯一的光源,谢星沉之前调试时为了不打扰她一直是静音,赵菁此时一看,才发现,电视里播的是——   花园宝宝???   天呐,他们居然一边放着花园宝宝一边干那种事……   赵菁感觉自己受到了精神污染,花园宝宝……脏了。   她一激灵连忙去看家里其他地方,她真的没有奇奇怪怪的癖好!还好还好,家里就他们两个人,自动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   惊魂一定,赵菁立马捶了谢星沉一下,低骂道:“你个变态!看着动画片接吻!少儿不宜知不知道!”   谢星沉拿起遥控器,掀起桃花眼,轻轻看她一眼,玩味挑起潋滟薄唇:“只是接吻吗?”   赵菁懵了半秒,脸“唰——”一下红了,迅速埋进他怀里又捶了他一下:“滚!”   谢星沉在服务她时是有多一本正经贞洁烈男,在不服务时她是就有多吊儿郎当轻佻混蛋。   谢星沉还没玩够,不知道干了什么,静悄悄没声儿。   赵菁耳边突然响起花园宝宝的背景音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赵菁瞬间大骂:“谢星沉你个变态!”   身前少年胸腔剧烈震颤起来,谢星沉从喉间溢出一阵低笑,好半天,才缓缓停下来。   “好了好了,抱你去洗澡。”   花园宝宝的背景音乐停了,客厅也一闪漆黑,只剩电梯四里亮着灯带。   “啪——”   谢星沉将遥控器丢到茶几上,低头吻了吻她头发,抱着她轻松抬步往电梯走。   “我怎么知道电视里要放花园宝宝,亲你亲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上到二楼。   谢星沉抱着她走进浴室,将她放到大理石洗手台上。   按了一大堆洗手泡沫洗完手,谢星沉将浴缸放上水,转身走出浴室:“我去帮你拿睡衣。”   算是服务了个完全,除了要她自己洗澡,不让她走一步路。   几分钟后。   谢星沉拎着几件衣服回来了,赵菁还坐在洗手台上。   赵菁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接过衣服看了下,很快抬眼幽幽看向谢星沉:“你没拿内衣内裤。”   谢星沉闪了下睫,立马转身去拿,飘在空中的话骚的要命:“内裤我知道,刚刚了解过。”   赵菁又羞又气又笑:“内衣你知道吗?下次要不要了解了解?”   谢星沉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外,隔着一堵墙回的话更气人:“你睡衣里面从来不穿内衣。”   赵菁:“……”   受不了了,他们还是太熟了。   -   直到第二天早上一起在食堂吃饭,赵菁还是有点无法直视谢星沉的手。   主要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谢星沉坐在对面给她剥茶叶蛋,纤长冷白的手指将茶叶蛋在桌面上轻敲,接着一片又一片掀开蛋壳,露出光滑完整又花纹斑驳的茶叶蛋,手指却染上浅褐色的茶叶汁。   赵菁看的出神,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昨晚电视机的荧光……和指尖的水亮,杯子里的豆浆吸完了都不知道,吸空气。   “梭——梭——梭——”   谢星沉把剥好的蛋包着纸巾放到她餐盘里,看着她:“没睡醒?”   赵菁摆摆脑袋清醒,拿起茶叶蛋东张西顾吃着,就是不看他的手:“看你剥鸡蛋看困了。”   谢星沉幽幽眼一转,轻轻翘起唇,没说话。   吃完饭离上课还有点时间,赵菁去便利店买草稿纸,谢星沉也跟着进去了。   赵菁拿着草稿纸结完账出来,转过头,谢星沉正在柜台前结账,不知道买了什么。   也没听谢星沉说要买什么东西啊。   等到教室,赵菁知道了。   这天34节是他们共同的英语小班课,两人在家中睡到八点多起来,一道打车过来,在食堂吃完早餐,就差不多准时,为什么不开车呢?谢星沉原话是——“赶去上课还要开车,累死算了。”   两人从后门进到教室,前排有个女生转头朝他们打招呼:“赵菁,我给你们占了位置!”   是赵菁室友,赵菁笑着挥挥手,指了指身旁的谢星沉:“我跟他坐后面就好!”   室友了然,比了个OK的手势。   两人在最后一排靠窗坐下。   谢星沉从书包里拿出书和笔,又从兜里掏出一把未拆封的指甲剪。   赵菁坐下,刚打开笔帽,就偏头看到那把指甲剪,表情骇然:“指甲剪你新买的?”   谢星沉幽幽点头,信手去拆指甲剪:“嗯,刚刚便利店买的。”   说到这,赵菁就要吐槽谢星沉的另一恶习,谢星沉生活习惯很好,东西都会干净整齐收纳好,不存在不知道放哪找不到的情况,但谢星沉之前跟她一起搬家收拾出租屋一次性丢了半抽屉五六把几乎全新的指甲剪,赵菁问为什么,谢星沉说不锋利了,呃呃呃……剪指甲再频繁,应该也不至于短时间内在不定期住所报废这么多,算了,大少爷挑剔,败家就败家吧,所以在谢星沉眼里就不存在绝对耐用品,都是消耗品,时间长短罢了,跟每一季更新衣橱一样,不新了就换。   赵菁当时打趣他:“男的果然喜新厌旧,你也没有不换的。”   “有啊。”谢星沉当时幽幽看着她,眼中开满了桃花芳菲,“人,你。”   “花言巧语!”赵菁当时立马害羞地跑进卧室继续收拾行李。   此时。   赵菁抿着唇盯了一会儿谢星沉手里拆开的指甲剪,又凶凶看向谢星沉散漫慵懒的眼睛:“你故意的!”   “嗯?”谢星沉眉轻轻一挑,抬手不紧不慢“咔、咔、咔”去剪指甲,勾唇看着她,“提前剪指甲。”   “变态!”   赵菁骂了声偏过脑袋去看书。   真的好想报警啊,人怎么可以这么不动声色耍流氓!   谢星沉个混蛋!   “铃——”   英语老师开始点名,赵菁还满脑子胡思乱想着。   “Blake。”   “到。”   ……   “Shiny。”   没人应。   英语老师提高音量。   “Shiny?”   谢星沉看不过去,立马拿笔戳了戳赵菁手臂,低声提醒:“Shiny叫你呢Shiny。”   赵菁烦着呢,一把拽死谢星沉的手,又猛地回过神,没过脑子,高高举起谢星沉的手洪亮喊到:“到!”   教室里寂静三秒,一整个英语小班的人都看到赵菁高高举着谢星沉的手,宣告式的,傻乎乎的可爱,哄堂大笑。   英语老师低头掩唇片刻,笑悠悠看着她。   “Shiny,我们知道你男朋友很帅,但你也不用时时炫耀。”   赵菁满脸生无可恋:“……”   救命,教室有没有洞给她钻进去,下一秒就能把学校迁到故宫里面了,啊,真好,要升天了~   特别一旁始作俑者还懒洋洋支着下颌,意味深长看着她,欠儿吧唧说。   “我也知道你男朋友很帅。” 第112章   赵菁忍不住向谢星沉翻了个白眼:“真想把你从窗户丢下去。”   谢星沉转头看了眼窗外,回眸笑意轻佻注视着她:“二楼,摔不死。”   二楼,摔不死。   赵菁神情一愣,不说话了。   如果说谢星沉这辈子有什么免死金牌,那么一定是在很多混蛋的时刻,让赵菁想起他很多很多好,于是抵消所有,于是偿还不尽。   谢星沉又吊儿郎当说:“你说你菜不菜,昨天非要我服务你,结果害羞成这个样子,连我手都不敢看,也不知道是服务的你太满意还是太不满意。”   赵菁面无表情掀起眼去看,谢星沉正懒洋洋支着下颌低眸欣赏自己的手,骨节纤长如玉的五指在窗下翩跹,像一只纯净的蝴蝶,可又是掺杂着昨晚的无边欲色。   然后,赵菁的第一反应是,是挺灵活的。   草!有病吧!谢星沉有病!连带着她也有病了!   “上课呢,你正经点!”赵菁单方面恼羞成怒,一巴掌将他的手拍了下去。   谢星沉反倒笑了,幽幽斜眸瞟着她,抬起那只手捏了捏她的手指:“你就该多多脱敏。”   “脱敏是你这么用的?”赵菁甩开脏东西一样甩开他的手,拿起笔好好听课,“变态!”   谢星沉喉结轻滚,低笑了几声,不再惹她。   上完半节课,中间休息五分钟,北城这个季节多寒,外面下起了雨,天空浸泡成冷蓝,窗玻璃起了一层雾。   谢星沉这个人就算到了九十九岁也还有那股幼稚劲儿,少年穿着深色连帽卫衣靠在窗边,漆黑的发慵懒矜冷,长睫掀起很深邃,透彻的眸子点着教室里的白炽灯映在雾蒙蒙的窗玻璃上很纯净,他用手指在窗玻璃上画画,画错了还轻轻哈气涂改。   赵菁坐一旁端着保温杯喝水,眼睛氤氲在温暖的湿润中,看向一旁窗玻璃上画画的少年目光很温柔。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给谢星沉拍了张照,等拍完拿着手机低头看照片,才发现谢星沉画的是一个扎高马尾大眼睛女孩子的头像简笔画,少年当时刚刚画完,正在头像底下划下一个字母“Z”。   赵菁抬头去看,谢星沉已经把剩下的全部画完,字母“Z”后面是一个字母“J”。   “ZJ”   她有点脸红,不知道是不是教室暖气太热,嗔嗔一声:“你幼稚。”   “嗯。”谢星沉懒洋洋一声,低头捻着指尖的水渍,亮莹莹,又抬眸轻轻看她一眼。   赵菁受不了了,有完没完有完没完!抄起书拍过去:“你变态!”   谢星沉是真的冤枉,又好笑又好玩,抱脑袋求饶:“你还没脱敏啊!”   赵菁不理他了。   接下来半节课都没理。   直到快放学,外面还在下雨。   赵菁收好笔袋,手伸进书包里去摸,发现没带伞,她抬头看了眼外面的雨势,问谢星沉:“你带伞了没?”   谢星沉二话不说,从书包拿出一把伞:“等下还去食堂?”   赵菁“嗯”了声,面无表情接过伞。   十分钟后。   “呼~赵菁,还好你带伞了。”   室友抱着书包挤进伞里,长舒了一口气。   赵菁单肩挎着书包,面无表情打伞。   “没事。”   室友又想起什么,转头隔着细细雨幕去看,却在教学楼底下看到了一抹高大散漫的俊美身影,瞳孔瞬间惊恐万分。   “你不跟你对象一起走吗?他好像没带伞。”   赵菁头也没回,十分无情。   “没事,他会自己摇花手回去。”   狗东西,气死她了。   不是喜欢自己的手吗,自己摇花手回去吧。   室友八卦的不得了,小心翼翼问:“怎么?昨晚吵架了?记得你昨天说搬家晚上不回宿舍。”   “嗯。”赵菁应声,懒得多说一个字。   偏偏室友想象力丰富,细细咂摸:“搬新家就吵架,什么架要吵一晚上啊……”   “……”赵菁脸又冷又热,不知道是更气还是更羞,对室友下禁令,“再说你也摇花手回去!”   谢星沉单肩挎着书包吊儿郎当站在教学楼底下,低头给在附近上课的室友发完消息让来接一脚,收起手机看向教学楼外,雨中赵菁打着伞同室友往食堂方向走的背影,不由轻轻勾起唇。   多大点事啊,这姑娘最近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十分钟后。   谢星沉在食堂找到赵菁,赵菁点完单正捏着两张票坐在窗口餐桌前低头看手机,他走过去用冰凉的手抹了把她的脸,在她身旁坐下。   “气消了?葵葵?”   赵菁继续在屏幕上敲字,没抬头看他,把手中的票递过去:“我想好了,脱敏的最好办法是习惯。”   谢星沉拿过一看,赵菁点了他爱吃的鱼,大份烤鱼,果然还是爱他的,他问:“所以呢?”   赵菁回完消息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意兴悠悠说:“所以我睡到你就好了。”   谢星沉:“……”   哼,看谁流氓耍的过谁。   反正她怎样都不亏。   赵菁又打量一盘好菜一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准备准备升级服务。”   谢星沉:“……”   -   谢星沉第一天去朝开实习,是在十二月第一个星期一。   九月军训,十月课多加上谢月盈没空,十一月搬家和期中,于是十二月。   谢星沉抗议说十二月期末。   谢月盈根本不给他有意见的余地,就讲了两点:一、零花钱和新跑车。二、柳朝音谢开昀过年回国。   简单翻译:一、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财富来源。二、大股东马上要回国视察工作,她谢月盈要怎么交代工作职责,他谢星沉要怎么交代工作业绩。   谢星沉无话可说,谢月盈是越来越像谢开昀越来越不当人了,来吧,打工吧,赚钱养老婆吧。   当天赵菁也在家。   谢星沉知道赵菁早上没课时喜欢窝在楼上不下来,如果不是他陪她吃饭,饭也等到饿了再吃,倒不是睡懒觉,赵菁一直很忙,忙学业忙自媒体忙开店计划,所以一直保持着高三的作息六七点起,窝在床上就开始处理作业处理工作。   他在楼下吃完阿姨做的早餐,将赵菁的那份端上楼。   一进门,赵菁也像是知道他会来,穿着睡衣松松靠在床上从腿上的笔电柔柔抬起视线。   他莞尔一笑,走过去将青菜瘦肉粥放到她床头,抽了个枕头给她靠上。   “少在床上看电脑,对脊椎不好。”   赵菁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谢星沉今天穿了西装打了领带,头发打理利落十分凌厉恣意,身上盈着淡淡的玫瑰夹杂松雪香,在对上少年俯仰之间,那俊美的不可方物的脸,桃花潋滟的眼,是要迷死谁。   “你今天真帅!”赵菁忍不住亮起眼夸赞,“简直可以立马去演《华尔街之狼》!”   “只有帅吗?”谢星沉向来是被夸几句就乐的找不着北的人,尤其被赵菁夸。   赵菁立马凑上去“mua~”了一口:“最帅!”   谢星沉满意了,俯身回吻她的脸颊,在床边坐下。   赵菁还没完,又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一只盒子,递给谢星沉:“仙仙宝宝今天第一天去上班,祝你工作顺利!”   谢星沉接过,打开盒子,里面嵌着一对钻石袖扣,在清晨的曦光里闪着锋芒,他高兴道:“这么大方啊?我很喜欢!”   “那当然!你女朋友我现在也是个坐拥十万粉的美食博主!也很有钱好不好!养你不成问题!”赵菁仰头得意道。   “我哪舍得让你养我。”谢星沉温柔笑笑,将盒子里的袖扣取出来递给她,“给我戴上。”   赵菁心情好地接过钻石袖扣,拉过谢星沉的手,帮他戴上,又仔仔细细整理衬衣袖口:“为什么你们家的孩子进公司都这么早?”   谢月盈好歹十九岁大学毕业才进公司,谢星沉直接十八岁上大学就要开始到公司实习。   谢星沉不在意撇撇眼:“我已经两个月没见过我爸妈了。”   爸妈是这么对爸妈,四十多岁的两个人要离婚,四十多岁的两个人要再次创业,四十多岁的两个人还要争锋较量,一辈子都要分个高低输赢,一辈子都不愿落下风,一辈子都强势,一辈子都要抵死纠缠然后爱下去。   然后国内这么大个上市公司谢开昀就丢给谢月盈了,谢月盈才工作五年谢开昀也是真的放心,玩一样。   就好像,儿啊,江山给你打下了,你们自个玩别玩没了,玩没了也不怕,我跟你妈要去继续开疆拓土了。   赵菁想起来问他:“对了,你爸最近经常上新闻,一堆收购,你爸在法国成立的新公司叫什么名字来着?”   “FLZY,FOR LIUZHAOYIN,中文名,流晶国际。”   “旗下新成立化妆品品牌,CL,CRYSTAL LIU,中文名,柳朝音。”   谢开昀的野心依旧不允许他只做国内市场规模区区三百亿的小盘子,但这次谢开昀的野心可以将柳朝音的野心一并包含进去。   赵菁不由一笑:“那你更要努力了,到时候要继承三家公司,你跟你姐不一定管得过来,你们资本主义家的孩子也是辛苦。”   “远呢,他们两这辈子估计也就闹这一回,再工作三十年到九十九不成问题。”谢星沉说完,又朝她眉一挑,“说的你好像不是资本主义家的孩子一样,你妈公司股票这几年翻了几十倍,你妈没跟你说公司的事?”   “没。”赵菁淡笑摇摇头,“我妈从不说这些事。”   “倒不是我觊觎你家家产。”谢星沉柔柔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说,“亏欠你那么多年,该你的你要得到。”   “我觊觎你家家产还差不多,你家有钱多了。”赵菁紧紧攥住他的手,眉一挑,“我不在乎。” 第113章   出门前,赵菁抚上他的脖颈,轻轻揉了揉他的喉结,挑起眼说:“早点回来。”   谢星沉手覆上她的手,勾起那双含情眼问她:“怎么了?”   赵菁笑的亲了他一口,一双水灵灵的荔枝眼狡黠的不得了:“都说了你今天很帅!”   谢星沉哪能不懂她的那点小心思,起身前揉了揉她脑袋:“知道了。”   -   晚上七点半,谢星沉下班后同谢月盈吃过饭,开车到家。   他每次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今天尤甚。   他上到三楼,一边进房间一边扯领带。   忽然听到敲门声。   “咚咚——”   谢星沉动作一顿,转过身。   赵菁端着电脑站在房间门口,对上他的目光,笑着走进来,她看起来刚刚洗过澡,套着毛茸茸的可爱睡衣,头发也没吹,湿哒哒披在肩头,脸蛋吹弹可破,莹着红润的水光,走近时,还拂过一阵洁净又温柔的香。   谢星沉长睫一闪,忍不住喉结一滚,扯下领带,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让她坐下,低沉着声音问她:“你怎么来了?吃饭了没?”   “我听见你开车回来的声音,晚上阿姨做的打卤面。”赵菁将电脑放到书桌上,转头看向浴室方向,“开店有问题要请教你,你帮我看看。”   谢星沉已经从浴室拿了毛巾和吹风机回来,用毛巾熟练擦干她头发上多余的水份,俯身插上吹风机电源,移过电脑迅速看完屏幕上的报表,直起身,打开吹风机低风档,呼呼声中,一边帮她解决长发,一边帮她解决问题。   “定价太低了。”谢星沉直截了当评价。   “为什么?”赵菁从椅子上转过身看他,“我走访过附近所有同类商铺,我定价甚至高出15%。”   “你成本和利润算过没有?”谢星沉问她,“回本周期多久?”   “算过,基本能cover住,毛利在60%左右。”赵菁如数家珍,“回本周期预计一年。”   “净利呢?”谢星沉又问。   “20%”赵菁答。   “20%?这20%包含营销成本吗?”谢星沉讲工作时是另一幅迷人模样,眸子锐利盯着她,“现在做生意没有不营销的,你又铺这么大个摊子,你清楚吧?”   赵菁不说话了。   “我建议定价提高到高于周边同类店铺30%。”谢星沉给出解决方案。   “会不会太高?我怕到时候卖不出去。”赵菁一惊,“还是说你这种高净值群体不觉得。”   “不说你蛋糕店开在科技园CBD十字路口,租金高昂,还提供公共社交空间,更不说你又带了网红店性质,本身定价就会更贵。”谢星沉不谈产品,只谈商业,思路清晰,“就说你店开在你妈公司对面,你妈就不会让你店开不下去蛋糕没人买。”   这事真是巧合。   赵菁店铺选址要求很简单:一、离A大近她好照看;二、客流高盈利空间大。成本倒不在她考虑范围内,她搞自媒体攒了笔小钱可以负担。   然后某天在学校附近吃饭,看到十字路口黄金地段店铺转让,巨大的落地窗内空间广阔,像是一整个光明的商业未来向她招手,她兴冲冲拉了谢星沉去看,很快就定下,两人在附近买了点喝的,压着马路牙子大谈梦想,结果抬头一看,对面高耸的写字楼玻璃外立面最顶上四个大字——岳安集团。   得,来北城,上A大,算是逃不脱沈婉柔了。   但赵菁也不会为了沈婉柔放弃这么好地段的商铺,找的一个合心意的难死了。   然后那段时间谢星沉每次跟她一起路过那里都叫她岳安大小姐,求大小姐养他,为此赵菁很是踹了谢星沉几脚。   “我知道了。”   此时,赵菁说。   她又用电脑打开另一个文件,过下一个问题。   “下午设计师给我发来了两版方案。”   谢星沉站在她身后,用吹风机细细给她吹着头发,看了眼电脑上的两版店铺装潢设计。   他问她:“你喜欢哪一版?”   赵菁手指在触控板上移动,放大其中一张视觉效果图,眼中迸发出火焰般的光芒:“这个!”   “这个确实更好。”谢星沉对她的眼光表示赞同,“更简约高级,更年轻化。”   赵菁觉得谢星沉就是这点好,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们实在默契,集思广益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她兴冲冲仰过脑袋,亮起眼睛看着他说。   “我想清楚了!既然我店铺地段是那一片最好的!那我要开就开那一片最高端的蛋糕店!”   她畅想商业蓝图时,眼中像是装着一整个天空的远航。   “主要面向高收入群体,提供舒适的第三空间和标准化服务,以创意蛋糕甜品为主,兼以轻量欧包、咖啡和饮品,实现多元化盈利。”   谢星沉同样觉得赵菁有商业头脑,省状元不是盖的,帮她吹完头发收起吹风机电源线,忍不住俯身亲了他一口,眼睛明亮温柔看着她:“很棒的主意,宝宝你真厉害,葵葵宝宝。”   赵菁被夸的害羞死了,腿盘在椅子上,双手松松环着他脖子,看着他笑:“你也很棒呀,你给我提供了不少帮助呢,仙仙宝宝~你们家的人都这么会做生意吗?要不是你进公司实习,我都想拉着你跟我一起开店了!”   “我可以给你出资49%,但不会参与你店铺的运营。”谢星沉看着她好一会儿,认真说。   谢开昀柳朝音还不够他前车之鉴吗?恋人一起创业就是个损招,总有一个人的理念会折损,用复杂的商业利益考量单纯的两性情感,没必要,真没必要,他们又不缺那点钱。   他将吹风机放到桌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认真真。   “葵葵,这是你的个人事业,我要你能完完全全做主,我也不例外。”   “我知道了。”赵菁微微弯起眼,懂谢星沉的意思了,朋友不能借钱,夫妻不能创业,这些老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要从小耳濡目染,你也会。”谢星沉又说,“当然我说的不一定对,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干。”   “嗯?”赵菁一挑眉示意他说。   “你第一次创业,很多事情不清楚很正常,没有人能靠单打独斗成功,每个人都需要帮助。”谢星沉实在觉得赵菁一个人搞定一切太累,极尽理性说,“你妈妈给你介绍的人,你可以用上,再不济,我姐今天也问你需不需要帮忙,财务和运营方面的问题可以介绍人供你免费咨询。”   赵菁看着他不说话,胸腔中有不知名的物质在流动,眼中浮沉着自己都探不清的复杂性。   谢星沉懂她的挣扎,伸手环住她,扬眼温柔看着她,又开口。   “葵葵,你曾经对我说过,你不接受任何定义,你会借助你所能借助的一切去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你还记得吗?”   “我亲爱的葵葵,不要再为那些过去而恶心,让一切恶心成为你的翅膀带你去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亲爱的葵葵,你该是一个天使,翅膀从来也不晦暗从来洁白。   说到最后。   谢星沉眼睛红了。   赵菁眼睛也红了,伸手抱住他。   “谢星沉,我爱你。”   我爱你,因为你比我更懂我自己。   谢星沉低头吻了吻她哭成核桃的眼睛。   他们都是核桃。   赵菁感受着眼皮上滚烫又柔软的触感,又怎能不情动。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她的眼泪也被吻干了,她睁开亮晶晶的眼睛,仰头看着他,翘起唇。   “谢仙仙,你今天好帅啊!”   谢星沉早上出门时有多雷厉风行,现在回家到就有多慵懒随性。   少年散漫支在她面前,微微倾身,两手将她圈在椅子里,黑发在疏淡昏暖的灯光下矜贵又恣意,衬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性感分明的锁骨,西装剪裁利落,西裤完美包裹着一双大长腿,一身混账皮囊,实在人间好颜色。   “嗯?所以呢?”   谢星沉装不懂,喉结轻滚,桃花眼微敛,轻睨着她。   装傻也没用,哼!   赵菁傲娇仰起脸,双手圈着他脖子将他带到自己眼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有点小脾气说:“你不会以为我大晚上洗完澡来找你,就是为了问你生意上的事吧?”   谢星沉还能装,无辜勾起眼,纯洁无瑕的声音:“不然呢?”   赵菁受不了了,胸腔震颤片刻,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笑的,双手箍的更紧,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低低说:“我想睡你。”   谢星沉身子一僵,感受着耳廓尚未消散的潮热暧昧气息,喉咙有些发紧,低咳了两声,让声音不那么哑:“你现在倒是脱敏了。”   赵菁任性地搬过他的脸,让他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你别转移话题。”   谢星沉是真的不敢看,这跟欺男霸女有什么区别,他还不好拒绝,操!倒不是他不想欺男霸女,而是不能,道德底线不允许,他眼睛止不住往下低,结果,又探见了一抹雪白,操操操!赵菁身材一向火辣,睡衣扣子又不小心松了,他一边非礼勿视,一边忍不住伸手帮她把睡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暗哑着声音说:“你别总勾我。”   赵菁看着谢星沉一本正经帮他系睡衣扣子的样子,忍不住笑倒在他身上,颤着声音笑他:“小时候你奶奶带你去拜佛,怎么没顺带把你留在灵泉寺出家!”   谢星沉面无表情看着她:“我刚下班。”   赵菁不管不管就不管:“你加班!” 第114章   谢星沉撑起身,居高临下看了赵菁一会儿,眼往别处轻轻一撇,觉得今天这个班是非加不可。   他是真不想开这个口子,男的女的不就那点事,有没有又不影响他们的感情,成年人了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都上大学,万一出点什么事,男的无所谓,女生名誉和身体损害可就大了,社会总是对男性宽容对女性苛刻,他不敢赌万分之一,他不想让赵菁有一丝受到伤害的可能性。   但猜也知道,赵菁等不到大学毕业扯证,看赵菁这架势,恨不得每天把他活剥八百次尝尝男色……也不怪孩子馋,确实是没尝过,嗐,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行吧。”   谢星沉桃花眼风流一挑,伸手脱下西服外套。   赵菁眼睛瞬间一亮,笑起来,双手扒拉在椅子上,伸脚轻轻踢了他一下,小声说:“你快去洗澡。”又朝他幽幽使了个眼色,“你应该买了吧?”   “不用。”   谢星沉随手将西装外套一搁,又从桌上拆了颗薄荷糖含进嘴里,他晚上吃的日料,身上很洁净没什么味道,倘若洗完澡,对他才是真的不好收场。   他紧跟着将赵菁从椅子上一把捞起,边走边拿起遥控器关窗帘,房间的灯也关到只剩床头昏黄一盏。   赵菁还疑惑着谢星沉为什么不去洗澡,毕竟那么有洁癖的人,做过饭身上有油烟味都不肯同她接吻,眼前就陡然天旋地转,一切沉入昧色。   她身体陷入柔软,耳边砰砰砰炸裂着自己的心跳,眼前是少年漆黑恣意的发,俊美骄矜的容颜,鸦羽般的睫落在灯下拉开长长的影,潋滟含情的眼,怎能教她不想睡,想睡多时了,眼神也不由自主晃荡迷蒙。   他托着她脑袋将她放到床上,撑在她两侧,看着她脸颊羞红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目光柔柔,揉了揉她的脑袋,紧跟着俯下身吻住她的唇。   “满足一下你个小色鬼。”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熏在耳侧,唇齿又被清冽的薄荷气息撬开,赵菁出于身体本能环住他的脖颈,微仰起头去回应他。   她以为这会是一个美好而初学的夜晚,然而是也不是。   吻了好一会儿,从唇到眼到睫,又含住她的耳垂,空气都变粘稠,壁灯也好像更暗了,她身体在缓慢蒸腾发烧,不由自主去寻他衬衣的纽扣。   却被他一把擒住双手,按到头顶。   赵菁猛然惊呼出声,透过雾色朦胧的双眼,探见他暗色汹涌的眼眸,他隔着一室昏昏,深深盯着她,抬起那只如玉手,纤长洁净的指尖触到她睡衣第一颗纽扣,他每次都会问,低哑的声音回荡在无边夜色里。   “可以吗?”   她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沸了起来,像狂肆的前兆,她不由分说仰起身吻住他的唇。   “你要不要读一读我这一本书?”   他用动作回应她。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一件……他笑了。   “你睡衣里面果然不穿内衣。”   赵菁又羞又恼,咬上他的脖颈,留下不算致命的印记:“下次我穿了给你解。”   他动情地吻她,涉过皑皑白雪,也摘取园中春色。   她这一本书,他无数遍翻阅前九百九十九页,将前九百九十九页如数家珍,终于翻到最后一页,就是不忍读到最后一行最后一句。   爱她,吻她,再千千万万遍。   他的吻不住向下流连,细致温柔,让人无知无觉。   赵菁完完全全由着他动作,闭着眼用心感受他带给她的愉悦,爱与欲永存,一辈子也消退不去,轻轻喘息着,整个人像是飘在南太平洋一片孤舟里,慢慢被白日蒸发,舒爽,不要灼烧,甚至连两件、三件被剥去也无知无觉,呼吸急促声,心跳抨击声,窸窸窣窣声,直到被谢星沉的头发扎到,又倏地感受到一抹柔软湿滑,一瞬间电流击中细细麻麻过遍全身,她骤然察觉到谢星沉在干什么,一瞬间不可思议到极点,羞耻到极点,立马低呼出声,要扯他起来。   “谢星沉!”   哪能办得到,谢星沉早就将她双手按死,不光防的她对他手动,更是防的这里。   谢星沉想过了,躲不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那就能躲一天是一天,躲一天就少一天风险,躲不过再说。   再说了,取悦对方的方式又不止那一种,绝对安全的多着呢。   他更加用力地按住她的手,又摸索到她的小腿,曾经植入一手术盘钢板和骨钉,拆开缝合愈合又拆开缝合又愈合,前阵子他陪她去打了激光,疤痕平滑了些,他一边摩挲着她受过伤的小腿,安抚性的,一边更加一言不发用尽全力取悦她。   赵菁是真的被搞疯了,很难想象到有严重洁癖的谢星沉能做到这个份上,这顺序对吗?   她感觉谢星沉身体里装着一头温柔的野兽,把她吞进去,再完好无损地吐出来,自己干干净净,徒留她黏黏糊糊。   事实上谢星沉对赵菁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耐心,怕她馋又怕她吃坏肚子,怕她满足不了又怕他服务过度,怕轻怕重,捧手心怕化了揣兜里怕碎了,什么屈尊俯就的事都干了。   没事,宝宝,我们慢慢来,我们来日方长。   好半天,赵菁浆糊脑袋骤然闪过一道白光,什么也不剩了,她只能听得见自己沉重的喘息,心跳像从过山车顶部坠落,身上烫的她已经感知不到,整个人像是搁浅在岸上的鱼,呼吸间盈着浓浓的爱欲,彻彻底底舒服了,插入谢星沉头发的手指也一松,谢星沉也终于松开她,柔柔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呼着气,细细去理她被潮热染湿的碎发。   她眼睛沉在暗夜里像天上的星星,缓缓看向少年的眼,只窥得见一原野火烧不尽,要将他整个人燎红燎透,水色泛亮的唇根本就是望梅止渴,她有些心疼他,捞过他脑袋要同他接吻。   谢星沉却立马偏过头,低低哑哑一声:“脏。”   赵菁要笑发财了,心脏缓慢降落又陡升,一边笑一边颤着声音问他:“你刚刚怎么不嫌脏。”   “不一样。”谢星沉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不一样。   说完,他起身去浴室,浴室跟着传出汩汩放水声,电动牙刷声。   赵菁瘫在床上笑的打滚。   片刻,谢星沉躺回来隔着被子抱住她,身上又满是洁净的味道,低低沉沉在她耳边叹息:“葵葵,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赵菁忍不住笑:“你不要委屈自己,要我们两个都开心才好。”跟着捧过他的脸同他接吻。   二十分钟后。   赵菁坐在浴缸里心情好地捧起一大团泡沫往谢星沉身上吹,自己头顶上也都是泡沫,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鼻尖有点红,娇气可爱模样。   谢星沉则很狗,面无表情坐在浴缸边上,挤了一大团洗发水到手上,掰过赵菁的肩膀,帮她洗头,指甲修剪干净的指腹在头发缓缓揉搓,渐渐漫起泡沫,而谢狗本人则跟泡沫一样洁净,看她的眼神跟看化学实验器皿没什么区别,柳下惠坐怀不乱一样。   赵菁就很气啊,看到谢星沉衣服整整齐齐,除了脖子和领口有些许红痕,没事人一样,再反观自己,啊啊啊更气了!意识到中了谢星沉的计,说好了睡他结果就这,她捧了一大团泡沫抛到谢星沉脑袋上:“谢星沉,不公平!凭什么我被你剥光了,我连你衣服边都没碰到!”   谢星沉目光毫无变化,朝她伸过一只手,袖口钻石袖扣闪着纯净的光泽,少年声音也无机质:“碰。”   赵菁不高兴撇过脑袋:“谢星沉,你这样很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有功能障碍!”   功能障碍?什么功能障碍?   全世界也就谢星沉能那么坦荡的讲出来:“我不想证明我没有性功能障碍这件事。”   赵菁忍俊不禁看了他一眼:“我不信。”   谢星沉没说话,低头向下看了眼。   赵菁顺着他的视线偷瞄了一眼,这一瞄就不得了,他西裤紧绷,却盖了块毛巾,然而就算这样遮掩,弧度还是很惊人……她一边往后缩着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一边偷偷觑了谢星沉一眼。   立马就对上他沉沉的眸色,他静静盯了她一会儿,拧开一旁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冰水喝了半瓶,十二月的天,冰水一灌半瓶,他随后说:“你快洗,我要洗澡。”   赵菁很当人,从浴缸里翻起手,轻轻眼一挑:“我帮你?”   “不用。”谢星沉接着又给她洗头。   赵菁这回乖了,不再玩泡沫捣乱,任由他给她洗头,而是幽幽看着他言语调戏他:“冬天洗冷水澡不好。”   “被你碰了更不好。”   “……”   四十分钟后,谢星沉给赵菁吹干头发,将赵菁连人带浴巾打包回二楼。   随后,谢星沉迅速回到三楼,一个人在浴室待了一个半小时,冷雾氤氲,呼吸欲浓。   真的,多说一个字多一丝表情都得破功。   论谢某人的禁欲包袱有多重。   -   又一个周末。   两人考完四级,回到家一进门就开始亲。   赵菁觉得大好周末又考完试了,得干点事消磨消磨大好时光,然而谢星沉带上门,将她抵到墙上,就下意识捉住她的双手按到头顶,太过似曾相识,赵菁立马警惕了起来,甩开他的手同他分开认真看着他。   “套买了没?”   谢星沉陡然被打断,懵了一瞬,然而这个问题更让他懵,默了三秒,他睫一闪:“没。”   赵菁火气上来了,抱臂靠到墙上看着他。   “谢星沉,你是不是以为你一直不买套,你一直不让我脱你衣服,我就对你没办法?”   “……”   谢星沉确实是这样想的,他原本想着他不主动,赵菁也不能强上了他,拖一天是一天,但谢星沉不能说,于是面无表情看着,漫不经心挑起眉,一副“所以呢”的欠揍表情。   赵菁又气又笑,一把拿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拽着谢星沉就往门外走。   “哐——”   门猛地在身后关上。   谢星沉有点为赵菁的冲动着迷,懒洋洋问她:“干什么去?”   “购、买、计、生、用、品。”赵菁转头面无表情回答他,这回换赵菁一本正经说骚话。   谢星沉脸热的要命,看着她走向保时捷的背影,不由担忧:“你会开车吗?”   赵菁转着车钥匙,大大咧咧拉着他:“上星期刚拿的驾照,热乎着呢。”   “……这车比你驾照小,你照顾点它。” 第115章   “正好新车配新证,我带你兜风。”赵菁说完又转头看着他问,“上保险了吧?”   “……”谢星沉倒不是心疼车,是惜命,情侣为买避孕套出车祸,新手女司机上路太要命!这种社会新闻要上了明天头条是要丢脸丢到太平洋的……   但他从来不惮于让赵菁勇敢尝试,他面无表情闪了下睫,拉开车门,桃花眼扬起一抹轻佻笑。   “我的荣幸,赵老师。”   赵菁哪能不高兴,甩着车钥匙就扭了过去,头发丝儿都打着得意的旋,她今天大衣里面穿了条包臀裙,身材那叫一个火辣,再配上那张柔白细腻,纯到不能再纯的脸。   谢星沉吊儿郎当支着长腿倚在车边,一手搭在车门上,远远看着,不自觉微微眯起眼,觉得这辈子值了。   特别赵菁上车前还勾过他脖子吻了他一下,香甜旖旎的味道和笑容,谢星沉更是觉得情绪价值拉满,自己捡了个宝。   赵菁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打开音乐,转头看到谢星沉松松散散坐在副驾,微敛着那双挑花眼看着她,茶棕色瞳孔明暗浮沉,心神荡漾,颓山醉玉模样,她不由笑了,问他。   “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谢星沉幽幽一定不定看着她,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她。   “你喜欢Lady Gaga?”   车内正好放起Lady Gaga的《Bad Romance》,多少年前的歌了。   还是那般狂肆不羁节奏。   赵菁手扶上方向盘,往座椅里一靠,长发斜到脸侧,眼一挑。   “不算。”   谢星沉笑了,沉沉看着她,轻轻勾起唇,低低吟唱起来。   “I want it bad   /Your bad romance   /I want your love and   /I want your revenge   /You and me could write a bad romance……”   车窗外昏色旖旎迅疾。   他们是暗夜纵火的两个人,要坏,也要爱。   直到一脚油门开到超市,谢星沉拉她下车,才告诉她答案。   “我觉得被你睡了这辈子值了。”   赵菁被他牵着手,笑得不行,大衣都快坠到地上。   “你语序是不是错了?我还以为你说的睡到我这辈子值了。”   谢星沉拽着她跳上楼梯,一边情动一边嘴硬:“好像怎样都是你占我便宜。”   “滚啊!”赵菁笑起来飞踢他一脚,“自恋狂!”   来到超市。   赵菁动作那叫一个快,飞到收银台旁的货架前,看也没看随手捡了几盒,看到前面人工收银有人排队,又绕到自助收银去结账。   谢星沉在后面跟着,笑得不行。   赵菁用机器扫完条形码,谢星沉也拎着两瓶水过来了,她一见他满眼笑意,傲娇板起脸:“笑什么笑!你要用的!快点付钱!”   谢星沉低头笑意更深了,迅速扫完两瓶水一起付钱,跟着拿起三盒避孕套拉着赵菁往停车场走。   等上车,又是赵菁开车,这孩子刚刚一路开过来还没开过瘾,谢星沉看她来的一路上没差错,也就放心让她开。   保时捷没入晚高峰的车流,像是沉在一片昏昧的猩红海。   谢星沉靠在副驾座椅里,从口袋掏出那三盒避孕套,扫了一眼,忽然散漫开口:“螺纹,颗粒,玻尿酸,赵菁你花样挺多啊~”   “下流!”   赵菁羞的耳朵热,要不是在路上开车,真想跟谢星沉打一架,趁着前面红灯,转头看了谢星沉一眼。   少年慵慵懒懒靠在窗边,覆上暗色的侧脸轮廓优越分明,纤长的睫像魅夜的精灵,指尖捏着那三盒避孕套,目不转睛打量,怕是要看出朵花来。   她忍不住笑了:“你干什么呀,盯着避孕套不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变态。”   “看说明书。”少年声音干净清冽。   赵菁更笑的想死了:“那你等下要不要看点视频学习学习,我怕你不会。”   “不用。”谢星沉拒绝的很快。   “你看过吗?”赵菁来了兴趣,问他。   “看过,有点无聊,毫无艺术性。”谢星沉不光坦荡,还评价了起来,语气很性冷淡。   “你真看过呀!”赵菁甚至觉得谢星沉坦荡的有点可爱。   “男的说没看过那不假吗?”谢星沉很不屑,交代的一清二楚,“之前在段锐家看的,段锐有很多。”甚至倒打一耙,“你要想看可以找段锐要。”   “也亏你说得出来这种话。”赵菁又羞又气又笑,“段锐知道你这么卖他吗?”   谢星沉狗的一脸真诚看着她:“我一直以为你跟段锐也能算好兄弟了。”   “服了。”   回到家。   谢星沉将赵菁送到二楼浴室,转身指了下楼上:“你洗澡,我洗完下来找你。”   赵菁翘起唇,乐的不行,一边将他拉进浴室:“别装了,一起洗。”   谢星沉还没来得及拒绝,赵菁就打开花洒将他淋了个彻底,又贴上来吻住他的唇。   “哐——”磨砂玻璃门一关,两道傲人的身影在冷白的暧昧下难舍难分。   他们在水中交锋,在雾里复习,在云上读书。   她这一本书,他终于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行最后一句,读不到句点,反复研磨,磨到干戈玉帛,反复探讨,讨至笔透墨尽。   后半夜,一室旖旎方歇,灯连床头的一盏也烧灭,空气中浸染着让人害羞的味道。   赵菁躺在谢星沉怀里沉沉喘息,想起热气蒸腾的花洒下她想在水中玩他,他不肯硬是锁住她的手给她和自己迅速洗完澡,等给她包上浴巾把她按到浴缸边上给她吹头发,她将毛巾包着他脑袋也给他慢慢擦头发,他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耳朵慢慢泛红,最后猛地将吹风机一丢在蹲到她身前分开她的双腿,害她嘤咛出声问他干什么,他一本正经说复习,复习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浑身软的像一滩水懒得再动弹,勾起他脖子让他快点学新课,他又不肯了,扫了眼浴室,嫌潮湿的环境不卫生,瓷砖卫浴又太冰,硬是一把扛起她将她压到床上,接着又不住亲吻她爱抚她,不住问她疼不疼,疼今天就不做了,得到初试和首肯后,又是疯狂的疾风暴雨,他不喜欢主导式的姿势,总是照顾她的感受循序渐进,总是一边温柔亲吻她一边同她做,这或许就是谢星沉所认同的艺术性。   人是这么个人,到床上也有强烈的个人风格。   你说他传统吧,那确实是蛮传统的,明明浴室更刺激偏偏一定要在床上,你说他不传统吧,也真是有点子狂野在身上,他娘的她腰都快断了。   只是结束后他又第一时间抱住她一边温柔抚摸着她潮湿的头发一边在她耳边不住沉沉叫她:“葵葵,葵葵,葵葵……”   她心都化了,止不住情动,此刻安静下来,他仍是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脑袋柔柔抵着她发顶,轻轻顺着她的背安抚她。   她呼吸渐渐缓下来,悄悄掀起湿漉漉的眼睛,一瞬就对上黑夜里那双魅惑的桃花眼,浓的像茶,快要萃出蜜来。   而少年那清白澎湃的容颜,也染上薄红,更加生动含春,漆黑恣意的发盈着汗水,满是荷尔蒙的味道。   她忍不住伸手插进他发间,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微潮的发根,弯起眸子,轻声问他感受:“谢仙仙,第一次,怎么样?”   他一手揽过她,将她贴到自己脸侧,柔声反问她:“你呢?”   做了十分充足的前戏,一点点疼是有的,愉悦也是有的,在床上,谢星沉可以算是一个能在各方面打优秀分的男人,赵菁很想夸夸他,凑上去亲了他一口,在他耳边柔柔说:“宝宝,你很棒,你做的很好。”   谢星沉耳朵一霎时就红了,还傲娇微微偏过脸。   赵菁忍不住低笑出声,揉着他脑袋,问他:“你呢?”   接着,赵菁就十分震惊地看到——   谢星沉缓缓偏过脸,扑簌簌着睫毛,漆黑纤长又湿润,像雨后的鸦羽,在眼底反复翻飞出勾人的阴影,看着她,表情有点纠结,难以启齿一样,轻轻蹙起漂亮的眉毛,慢慢开口。   “有点……疼。”   “啊?”   赵菁一时难以理解一样,又忽地笑出声。   天呐,全天下就谢星沉一个男的会说出这种话,全天下就谢星沉一个男的会这么实诚,全天下最最最最最可爱的她的仙仙宝宝~   谢星沉又平静补充:“太紧。”   赵菁表情瞬间崩裂,一脸看变态看着谢星沉,天呐怎么会有人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菁是真的很崩溃很想将谢星沉杀人灭口,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全身都烧起来了。   谢星沉幽幽看着赵菁害羞模样,坏坏勾起唇角,乐够了不调戏她了,从床头捞过避孕套盒子看了眼,接着迅速丢回去,下结论说:“你买的套买小了。”   赵菁更害羞了,但是是另一种害羞,又害羞又好笑,她忍不住咧起唇说:“谢仙仙,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什么?”   赵菁忍俊不禁,挤出声音:“话太多。”   谢星沉挑挑眉,不以为然:“我要不话多,今天就躺不到这里了,你该是‘不喜欢我从来’的岳安集团萧大小姐了。”   “滚!”赵菁又羞又恼,一脚要把他踢下床。   谢星沉顺势翻起身,捞起她往浴室走。   这晚过后,谢星沉再也没睡过三楼。 第116章   12月24日,试营业三天后,赵菁人生中的第一家甜品店开业了。   这是赵菁重生第三年,18岁。   当天一众老师同学前来捧场,@草莓葵葵子也有许多粉丝支持,邀请了几个知名达人探店营销,谢月盈向来大方顺水人情做的痛快,沈婉柔自不必多说。   谢星沉不担心赵菁赚不到钱,不说岳安和朝开的企业采购倾斜,单论赵菁岳安集团大小姐和萧方霁长女的身份,以及沈婉柔给赵菁介绍的一堆京圈贵妇千金,就有不少人上赶着送生意。   下午六点店内货品就售卖一空,店员穿着制服在里面盘点的盘点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外面门口摆着一长列鲜艳灿烂的花篮。   CBD十字路口一整面曲面玻璃橱窗前,赵菁和谢星沉刚去附近吃完羊肉粉回来,站在外面吹吹风喝喝奶茶。   甜品店的商标是谢星沉设计的,赵菁第一天给出需求,谢星沉熬了个夜第二天一早给出初稿,就这样定下——一颗草莓的可爱廓形,内里的草莓籽籽像极简式向日葵花纹,采用的是连点成面的星罗棋布构图设计。   温柔又不失格调的烟紫色背景,白色的发光字体,“zooming”英文扁扁的远看像一笔连写的“ZJ”,店名只有两个字——“宙梦”。   “为什么叫宙梦?”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 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谢星沉黑色长款羽绒服冷帽,倚在街边单手插兜吸着奶茶,整个人透出一股骄矜随性感,掀起漆黑惑人的睫毛,仰头望着甜品店招牌,问一旁的赵菁。   赵菁戴着毛茸茸的白色耳罩吸着全糖奶茶靠到他肩头,抬起眸去看。   十字路口车水马龙,北风伴着喇叭声呼啸,而他们却像是排除在喧嚣之外。   暮色的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雪,像一整个暗夜的繁星。   这天是平安夜。   雪花擦过赵菁的脸颊,星星般落到他们头发上。   她转头看向他,对上他的眼,倾了一世温柔。   “我梦见我一整个宇宙的梦想是你。”   -   当晚,谢星沉吃到了一整块草莓小蛋糕。   丝滑细腻,鲜艳多汁,甜美可口,爱不释手。   妖孽横行,鬼魅游走,勾魂摄魄,夜暖生香,无穷无尽。   “葵葵,你是世界上身材最好的女孩子。”   “葵葵,你好香。”   “葵葵,你做的对,你做的真棒。”   “葵葵,就是这样。”   “葵葵,叫我的名字。”   “葵葵,叫出来。”   “葵葵,你是一个草莓小蛋糕。”   ……   暗哑到能擦起火的声音在耳边不停下蛊,欲烧欲燎,赵菁溺在咸湿海里不住喘息。   “谢星沉……谢星沉……谢星沉……”   她被撞成了一滴滴汗水,感觉身上没一块是自己的了,眼前少年澎湃的身影像惊天的巨浪让她节节败退,终于到最后一刻她忍不住咬上他肩头。   “谢星沉你个色魔!”   谢星沉忍不住漾起眼低笑出声,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轻轻抚着她湿黑的碎发,在她耳边混蛋。   “葵葵,你不是让我回家跟你一起读书的?嗯?”   “谢星沉你个混蛋。”赵菁脸红透了,气鼓鼓瞪他一眼,“我是真还有一门没复习!”   “哦?难不成我理解错了?”谢星沉轻轻揉着她的耳垂,桃花眼轻勾魅惑,就是调戏她,“你昨天不还说近代史有手就行?”   “滚——”赵菁直接吼破了音,要不是没有力气了,真的很想把谢星沉踢下床。   谢星沉伏到她肩头,喉口不住溢出低笑,随即捞起赵菁去浴室,十五分钟后端来一壶水果煮红酒。   赵菁泡在浴缸里,接过谢星沉倒给她的红酒,轻抿了口,醇厚的酒液,混合着果香,甜甜熏熏的,并不醉人,她开心问:“今天什么日子啊?红酒都煮上了?”   “过十二点了,今天圣诞节。”谢星沉转身去里面玻璃淋浴间洗澡,从来不肯跟她一起泡浴缸,就是这么保守,花洒浇下来,磨砂玻璃映出少年清白澎湃的肌理,他声音蒙在水雾里,“外面雪景很好。”   是他们约好每年都要一起过的圣诞节,是很好很好的纪念日。   赵菁转头向窗外看去,冷蓝夜空下,雪已经停了,风也寂静,世界落成了一片晶莹洁白,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冬天也可以很温暖。   不多时。   谢星沉冲完澡系着浴袍出来,又来料理她,把她从浴缸里捞出来冲洗干净,香喷喷裹上浴袍,又坐下给她吹头发。   两人就这么坐在浴室里,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看雪景,一句话也不说,都觉得很美好。   等头发也吹完。   谢星沉将她揽进怀里,依偎着她的脑袋,柔柔说:“葵葵,今年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三个圣诞节。”   “嗯。”赵菁端着红酒杯,仰起头看他。   少年的头发湿黑惑人,他从来给她吹头发很熟练却懒得把自己头发也顺带吹干,谢星沉给出的理由很振振有词,哪个男的用吹风机啊?   他此刻轻垂着睫看她,茶棕色的眸子里还覆着情动的水雾。   她知道他要干什么了,过节日的传统节目,笑着仰头亲了他一口:“说吧,今年又要送我什么?”   “赵菁你就不能稍微演一下吗?”谢星沉一面笑一面伸手从身后柜子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进去的礼物盒。   “那只能怪你每次都会准备,就连前几天冬至我没吃饺子,你半夜十一点也非要爬起来给我煮份饺子,圣诞节更是猜都不用猜了。”赵菁真是爱死了谢星沉这份仪式感。   “没办法,太优秀就是这样。”   谢星沉懒洋洋支着脑袋,松松揽着她看着她拆礼物,无时无刻不觉得养媳妇就是世界上最有成就感的事。   赵菁长发从耳侧垂落,很柔和很耐看,低头打开红丝绒盒子,然后就看到了,三条一模一样的金铃铛手链?   蓦然想起去年圣诞节电影院的铃铃铃——   ——“赶明儿我再给你买一条,凑一对,都戴脚上,叮铃咣当响。”   赵菁脸颊迅速漫起潮红,到最后将礼物摔到谢星沉身上。   “谢星沉你个变态!”   谢星沉赶忙接住,搂着她凑到她耳侧,笑的花枝乱颤。   “我这不得说话算话。”   赵菁转念一想也不那么气了,谁说铃铛只能她戴,于是转头板着脸看着谢星沉。   “行,但今晚得听我的!”   “行,听你的。”   谢星沉神色轻佻将礼物盒重新递给她,心想怎么听她的还不是他占便宜,这姑娘糊涂啊。   糊涂的是谢星沉自己。   十分钟后。   谢星沉靠在床头,看着自己双脚上的金铃铛,又抬起一只手腕上的金铃铛,感受着快要震透耳膜的清脆细响,熠熠辉光折射着昏暗的壁灯快要刺瞎双眼,还是有点懵,他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境地了,真是挖了坑给自己跳,自己坑自己。   更别提赵菁又从保险柜底部找出去年他送的那条金铃铛,开心跑过来拽过他的另一只手要给他戴上,一边戴一边笑:“乖啊,说好了今晚听我的。”   谢星沉任由她摆布,歪着脑袋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叮铃哐当晃了晃双手双脚的金铃铛,无可奈何挑眼一笑:“这样真的好吗?”   赵菁看着他颓仙醉玉模样,狡黠低低一笑:“我突然觉得当个变态挺好的。”   “……”   戴完四条金铃铛。   赵菁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浴袍脱了。”   谢星沉现在完全是束手就擒状态,他不介意配合赵菁玩些小情趣,谁说猎物只能是猎物,吊儿郎当靠在床头,手指缓缓伸向浴袍系带,欲拒还迎魅惑模样,幽幽勾起卷翘的长睫,气息低哑问她:“干什么呀?”   “你骚死了。”   赵菁简直没眼看,瞬间笑弯了腰,接着从浴袍口袋扯出一条细细长长的金链子。   她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乖啊,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戴上给我看看。”   十分钟后。   赵菁立在床边,看着谢星沉雕塑般的身材,细细长长的金链子在其间沟壑闪着粼粼的光芒,她不由自主眯起眼。   “站起来给我看看。”   “不要。”   谢星沉何等傲娇的人,做到这已经是极限了,展示给她看已经够羞耻,再站起来三百六十度被打量还不如杀了他。   却在轻微动作间,发出空灵幽远的轻响。   赵菁忍不住笑出声。   “我突然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色了,换我我也忍不住。”   “哦?”   谢星沉幽幽勾起眼,随手端过床头的红酒杯,谢星沉就是这么个人,都沦落到被玩弄的阶下囚了,还能悠悠闲闲喝红酒。   他抿了一口,薄唇染上诱人的色泽,又用那低沉魅惑的声音勾引她。   “你想怎么忍不住?”   赵菁能忍得住也是有鬼了,松松坐到床边,一手斜撑着,散散漫漫敛眸看着他,似有暗火浮动,缓缓朝他伸出手。   “酒给我喝一口。”   谢星沉混不吝靠在床头,又抬起手抿了一口酒,才把酒递给她。   赵菁深深注视着他,印着他喝过的玻璃杯边沿,仰头喝了一口,长发轻轻翘起旖旎的弧度。   谢星沉隔着夜色看着她,不住觉得喉口发干发燥。   胸口又忽地一凉。   赵菁将高脚杯玻璃边沿抵住,转手将剩下的红酒倾倒而下,靡红的酒液顺着纹理蜿蜒,将金链子也染上欲色。   偏她还用那种无辜的眼神轻蹙起眉。   “哦,酒撒了,该怎么办呢~”   谢星沉不住仰头舔了下唇,笑了。   他觉得自己今晚是要死在赵菁手上了。 第117章   死在赵菁手上也愿意。   谢星沉任人宰割姿态,勾起桃花眼看着她,声音低沉倦缓。   “自然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菁低头笑了下,手撑到他两侧,幽幽看了他一眼。   “哪轮得到你说不,都说了今晚听我的。”   “嗯。”   谢星沉眼神浑不在意,倒要看看赵菁要玩什么花样。   就陡然感到一抹湿热柔软。   赵菁俯下身,顺着蜿蜒而下的红酒,用唇舌丈量他雕塑般的身材,偶尔绞到细细的金色锁链,混合着金属的冰凉,又是另一种风味。   她一边轻轻缓缓向下,还一边暗暗幽幽抬眼看着他,简直像个妖精。   谢星沉不光眼神受不住,身上更是受不住,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火舌焚身难耐,他想反抗,赵菁却早早压在他腿上,捉住他两只手腕按在他身侧,按照规矩,他今晚要任由赵菁摆布,要命。   他迷蒙着一双含情眼,清薄澎湃的身体被压制着不住辗转,昏昧里,视觉上极为惊人。   房间里只剩金铃铛汩汩不息的细细响动,床单浴袍摩擦的窸窸窣窣,一点吮咂的水声,以及,气若游丝的沉沉喘息。   赵菁听到那极力克制的呼吸声,更加奋力了。   谢星沉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得丢半条命。   却在某一刻,忽然停住。   炙热移开,他的手也一松。   他抬头去看,赵菁俯在他身上,低头盯着他的腰侧,用手指抚摸上那一片向日葵纹身,低声喃喃:“这里会不会味道不一样呢?”   那一刻,谢星沉感觉自己心脏不断攀升的那只鼓炸开了,谁又能不心动。   他哑着声音笑问她:“红酒好喝吗?”   “甜的。”   赵菁没看他,眼睛漾开一抹笑,跟着又俯下身,去尝那朵向日葵。   明明并没有特殊之处,却骤然成了最敏感的地方,他身体止不住颤抖,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快感,隔着眸中的水雾看着她,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她的发梢,呼吸沉沉叫她的名字。   “葵葵,葵葵,我爱你……”   赵菁仰起脑袋,眼睛亮晶晶看着他:“好像有更甜一点诶~”   谢星沉感觉自己想碎进她眼里,一直住在她眼里,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嘴唇,动情说:“是因为你比较甜。”   “你烙在我心上了。”   在他的注视下,赵菁又低下头,视线下移,剥开他最后一页,直直盯着那处。   光是这样谢星沉就已经羞耻的要死,红潮瞬间涨到了脖子根。   然而赵菁又在他的注视下,直直低下头:“这里也尝一下。”   谢星沉瞬间闷哼出声,攥着她手的指节发白,整个人都炸开了。   只几下,谢星沉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捞起来,疯狂与她接吻。   赵菁分开时,瞬间笑倒在了他胸口:“你怎么没洁癖了?”   谢星沉压着火气冷冷看着她:“这个时候有洁癖也真不是个人了。”   赵菁掩唇偷笑,支起腿下床:“我去刷牙,你收拾一下,我们今天早点睡。”   谢星沉一把拽住她脚踝,声音终于不再克制暗燃起火:“你这个时候想早点睡?”   极尽疯狂的一夜,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有过。   外面风雪呼啸,房间里唱了一夜圣诞歌。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葵葵,认真读书,别偷懒。”   “谢星沉……我想睡觉……”   “读完书再睡。”   “你能不能读快点……我好困啊……”   “小瞌睡虫,这么困啊,那一定是我读的不够用力。”   “啊啊啊——谢星沉我恨死你了——”   “爱我吧爱我吧一直爱我吧。”   “呜呜呜……我想睡觉……求求你了……”   赵菁泪眼婆娑,谢星沉还在奋力讨还。   “我身上铃铛好听吗?链子好看吗?”   “好听,好看,你放过我吧……”   “好听,好看,那你多听,多看。”   “谢星沉你个混蛋!”   “你现在才知道啊,刚刚玩我的时候怎么忘了?”   赵菁觉得不行,得换种策略。   “谢星沉,你行不行啊,能不能换换啊?”   “你想换什么样的?嗯?葵葵?”   “落地窗?”   “不行,太冰。”   “地毯?”   “不行,太脏。”   “浴室?”   “不行,又冰又脏又湿。”   “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星沉你保守死了,你真没劲!”   “有劲没劲。”   “……”   “嗯?说话啊,葵葵~”   “啊啊啊啊!谢星沉我恨死你了!”   “mua~我爱你!”   怀疑天要亮了。   赵菁终于脱力在谢星沉怀里,闭着眼睛睫毛湿润,不高兴撅着嘴,十分委屈。   谢星沉松松搂着她,动情亲吻她潮湿的头发,忽然柔柔开口。   “葵葵,别减肥了。”   “嗯?”赵菁用尽最后的耐心睁眼看着她。   谢星沉揉了把她的腰,最近甜品店开业又撞上考试周,赵菁忙的脚不着地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都瘦的没几两肉。   赵菁的体重很神奇,由于减肥多年经验,可以想瘦就瘦想胖就胖,但谢星沉总觉得很伤身体。   谢星沉觉得赵菁微微丰满,脸上身上有肉的时候最好看,气质柔美身材火辣整个人也更健康。   他看着她,轻轻开口。   “硌。”   赵菁懵了半秒,羞的狠狠踹了他一脚。   “滚!”   谢星沉经验丰富躲闪及时,还没来得及揶揄赵菁。   赵菁倒先叫唤了起来。   “啊——”   谢星沉看着她皱着个小脸,连忙过去查看。   “怎么了?”   “腿抽筋了。”   谢星沉一面笑,一面捞过她的腿揉。   “葵葵宝宝乖,揉揉就好,揉揉就好。”   一夜荒唐的结果,赵菁睡到下午起来,脚一落地差点摔了。   还是谢星沉端着饭上来,一边笑一边赶忙扶她上床。   赵菁转头凶呼呼瞪他一眼。   立马收敛。   而后谢星沉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赔礼道歉,老老实实陪赵菁在家里温了一天书。   -   宙梦的店长叫小叶,赵菁之前在租的老破小附近夜市摆摊认识的。   由于每次摆摊都碰到小叶,小叶自制的提拉米苏又格外诱人,赵菁便了解起了这个热情的北方姑娘。   小叶,北方人,22岁,大专毕业,北漂三年,白天在写字楼当底层文员,晚上在夜市摆摊卖提拉米苏,梦想是攒钱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蛋糕店。   最后一天摆摊结束,试出了全部新品口味,赵菁邀小叶吃了一顿饭。   深秋的天,两个年轻姑娘在夜市的大排档就着烧烤喝了几瓶啤酒。   又醉醺醺手拉着手回家,路过科技园CBD十字路口,赵菁指着路对面那个蒙着烟紫色施工幕布的超大店面问小叶。   “我要在那开一家蛋糕店,叫宙梦,你愿不愿意来当店长?”   赵菁就这样找到了合伙人,宙梦能按时开业多亏了小叶,小叶十分能干给赵菁省了不少事,小叶没什么钱出资,赵菁直接承诺了4%股份,赵菁个人持股66%。   还有30%股份属于谢星沉,谢星沉投了很大一笔钱,一定要和赵菁一起承担风险。   这天,谢星沉实习下班,去店里找赵菁。   赵菁不在,小叶一脸忧心忡忡:“谢同学,老板还好吗?”   谢星沉想到昨晚赵菁打电话给他说有事不回家在学校宿舍睡,他当时还奇怪,记得赵菁最后一门考完了,学校里应该没什么事了,但他们一直以来的习惯就是有事住学校宿舍没事住家里,他也就没多疑,他此时眸光一闪,立马问:“怎么了?”   小叶如实道来:“昨晚上老板开车送我回家,碰上我前男友,老板为了保护我受了伤。”   谢星沉在学校里找到赵菁时,赵菁刚跑完步站在操场边上就着保温杯喝水。   远远就看着谢星沉西装外面套着黑色羽绒服气势汹汹走来,头发沁着雪色,优越的五官浸在黑夜里,锋利感十足。   谢星沉远远看着赵菁站在落满雪的树下,身上就套着件抓绒运动衣,更气了,走过去,一把就将她拢进羽绒服里。   “大冬天出来夜跑,也就你干得出来!”   赵菁陡然落进温暖里,胳膊也被谢星沉猛地一拽,忍不住“嘶——”了声。   谢星沉立马松手紧张问:“怎么了?”   赵菁之前收到小叶的消息,知道谢星沉已经知道她受伤的事了,瞒是瞒不过了,于是睁着眼睛生生望着他从实招来:“轻微扭伤。”   谢星沉脸色瞬间不好了。   “去过校医院了,过几天就好了。”赵菁又小心翼翼补充。   谢星沉板着脸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通,除了脸颊贴着个创口贴,没看到什么皮外伤,至于衣服里面有没有伤,那就不清楚了,他抬手轻轻触上她脸上的创口贴,严肃问她:“脸上这一块,胳膊,还伤到别的地方了吗?”   赵菁又“嘶——”了声,老老实实说:“没,没了。”   谢星沉一边心疼一边生气,手在羽绒服底下捂着她的手,眼睛却冷冷看着她:“你还知道痛,跟人打架受伤也不告诉我。”   赵菁心虚辩解:“一点小事而已,我自己能解决。”   这一说就更不得了了。   “小事?”谢星沉挑起眉死死盯着她,“你觉得这是小事?那是不是我今天没从小叶那里知道你也不打算跟我说?”   “我这不打算先在宿舍住几天,等脸上伤好了再告诉你嘛。”赵菁抱着他胳膊,软软乎乎撒娇。   谢星沉这时候不吃这套,毫不留情戳穿她:“那就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赵菁楚楚可怜看着他:“……”太熟了就是这点不好。   “你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谢星沉有时候会觉得赵菁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莽撞,“这种事你也敢随便掺和?”   “我也学过点拳击好不好。”赵菁理直气壮,觉得谢星沉有时候过于无情,“难不成我看着小叶被渣男前男友勒索坐视不理?”   “绝大多数人面对歹徒时受伤是因为太过自信。”谢星沉认真强调这一点。   赵菁觉得谢星沉观点过于片面,要他给出佐证:“比如?”   谢星沉定定看着她,直接答:“我。”   正吵着架呢,怎么就提起这茬,赵菁忍不住觉得好笑:“你现在要修正当年的行为吗?”   谢星沉一辈子都磨灭不掉狂妄,目不斜视看着她,甚至更深一步回答:“我当时在防卫上有失误,但在情感上完全正确,我从来没后悔过。”   赵菁一边情动一边心痛,水莹莹看着他:“所以呢?” 第118章   “你当你男朋友是摆设?”谢星沉最生气的是这一点。   赵菁这时候当然知道顺毛,一下下捏着他手指:“没有,我只是不想要你担心。”   “不说我,我就一跟你没有法律关系的男朋友。”谢星沉这种时候总要刻薄她几句,“就说你爸妈,是岳安集团董事长沈婉柔的女儿被人打了好看,还是即将升入京的正部级干部萧方霁的千金被人打了脸上有光。”   在谢星沉见过的所有纨绔子弟里,几乎是稍微有钱有势都嚣张的不得了,更别说赵菁这么有钱有势的,结果赵菁这么有钱有势,简直荣华富贵,权势滔天了,却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换谁谁不气,自家翡翠白菜被黄鼠狼给敲了一块,赵菁是谢星沉见过最窝囊的千金大小姐。   赵菁还嘟囔着振振有词:“有钱有势又不能抵御物理伤害。”   谢星沉简直要被气死了,脸沉的要命,冷冷说:“你是不是被欺负了?你不知道男女力量悬殊?你知道他当时带没带刀?你不告诉我是打算息事宁人?还是打算当世界和平大使?你一个人想要怎么解决?你告诉我。”   赵菁看这架势知道谢星沉是真的生气了,连忙哄他:“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谢星沉不认可赵菁此时不真诚的认错,又面无表情问她:“你昨天怎么解决的?”   赵菁如实答:“报了警,把之前在老小区租的房子转给了小叶住了。”   谢星沉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杯塞进兜里,搂着她往宿舍走:“知道了。”   “你要干什么?”赵菁有所预感地问他。   “我会解决。”   赵菁不再问了,谢星沉不愿意说的她问了也没用,就像她想瞒的谢星沉问了也没用,他们在这一点上也有着卓越的默契。   两人踩着人行道上未化的薄雪,路灯映下一行行一大一小的荧白脚印,安安静静走在冬夜的校园里。   赵菁罩在谢星沉温暖厚实的羽绒服里,身上萦着炽烈又凛然的玫瑰夹杂松雪香,呼吸洁净又柔和,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谢星沉说。   “不想走了,脚好累。”   谢星沉低下头,睫轻俯,深邃又惑人模样,拢紧她身上的羽绒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问她:“我背你?”   赵菁没应,抬眼往前看去。   “铃铃铃——”   两行自行车辙印在雪白的路面上,一个同学将一辆共享单车骑到一旁人行道里侧停好。   “我想骑自行车。”赵菁看着谢星沉说。   谢星沉长睫一闪,微微蹙眉,认真盯着她:“你确定?”   赵菁看着谢星沉一脸担忧的样子,温暖又好笑:“没事的,都两年了。”   两年了,因为骑自行车出过车祸,赵菁都不肯再骑自行车或电动车,平时去上课也都坚持步行或者坐校园班车。   谢星沉是真的怕赵菁应激,更怕赵菁逞强勉强自己,本来就有心理阴影,再骑自行车摔了怎么办,换谁也受不了这种挫折。   他看着她,一字一定说:“不要勉强自己。”   赵菁这辈子就没有不敢做的事,更没有想做而做不了的事,很快掏出手机扫了辆车:“没事,我这双腿要是自行车都骑不了也可以锯了。”   “……”谢星沉向来不喜欢赵菁说这些过激的话,但也不好说什么,看着赵菁把自行车推出来,立马紧紧跟在一旁,“雪天路滑,骑慢点,我扶着你。”   赵菁则很洒脱,转头冲他明亮一笑,眼睛沁着冷蓝天空所有的干净,就长腿一跨歪歪扭扭坐上车。   声音冲破暗夜。   “没事!冬天穿的厚!摔了不痛!”   “你就嘚瑟吧!”   谢星沉笑着,弯身扶着自行车后座,将她推出几米远。   赵菁起初还有些心理抗拒的不熟练,没一会,平稳的行驶让她重新建立信心,脚下蹬的飞快,笑着转头要谢星沉放手:“谢星沉,你快松开!你限制我速度了!到时候关门了也骑不回宿舍!”   “那行,我陪你骑回宿舍!”   谢星沉看赵菁动作,也就放心松手,迅速在路边找了辆车扫开。   赵菁在前面歪歪斜斜扭着,转头等谢星沉,看着少年定制西装外面套着羽绒服,又骑上自行车的恣意身影,眼中不由漾开一抹笑。   一种奇妙的感觉,总会觉得永远心动。   这个少年可以套上的高高在上的西装,也不妨屈尊俯就陪她骑自行车,一日少年,永远少年,她最最最最爱的少年。   她笑着问他。   “谢仙仙,你还会骑自行车吗?”   谢星沉轻松跨上自行车,迅疾迎头赶上。   “我又不是缺胳膊断腿,干嘛不会骑自行车!”   “那你快点追上我!”   赵菁笑着一踩脚踏板,向前驶去。   “你等等我!”   看着前面少女骑自行车的放肆身影,周遭的雪意也像要一瞬间融化,树上雪水的叮叮咚咚往下落,像他们在冬夜里炸开的心跳。   谢星沉总觉得,因为这份鲜活的生命力,他会爱赵菁一辈子。   这一夜的风也不寒,畅快无可比拟,两辆车轱辘在路灯下拉开长长飞快的影子,少年人的清亮声音贯透所有黑暗。   “葵葵,你超勇敢!”   “谢仙仙,我能重新骑自行车,你会相信我能独立解决问题吗?”   -   朝开北城办公楼,地下停车场。   梁京洲一从电梯下来,就见自己车旁一辆保时捷边上站着一身形高大矜冷的少年,正戴着皮手套往后座放高尔夫球杆。   他走过去:“谢大少爷,下班去打高尔夫?”   谢星沉一把关上后车门,转头看到梁京州,冷冷答:“不,打架。”   梁京洲眼中流露出意味深长,谢月盈这个弟弟还真是同谢月盈如出一辙,又问:“你对这北城地界未必熟,需不需要我帮忙?”   谢星沉坐进驾驶座,透过降下来的车窗看向车外的梁京洲,目光没有丝毫变化:“也不是不行。”   随即一脚油门开走。   梁京洲立马上车跟上。   一辆保时捷一辆宾利一前一后飙出地下车库。   四十分钟后。   一小餐馆旁边巷子里,男人站在墙根冻着手抽烟。   一道冷冽的男人声音。   “兄弟,借个火?”   抽烟男人回过头,随即一通闷棍。   少年音阴沉狠戾。   “喜欢打女人是吧?”   很快响起警车声。   “唔哩、唔哩、唔哩——”   一辆保时捷一辆宾利停在警局前。   谢星沉倚在车边喝水,看向一旁的梁京州。   男人套着黑色大衣,低下高高在上的头颅,去看指尖燃起的一支烟,清冷的眸色也终于染上俗世烟火。   谢星沉对梁京洲的第一印象是,干净,比圈子里绝大多数人都干净,但这个男人手段可不干净,心有多冷手段就有多狠,这种身世这种智商这种年纪这种上位史,倘若再无软肋,便是无人可敌。   偏偏有了软肋,偏偏穷途末路。   谢星沉不是不知道梁京洲今天帮他向他示好的意思,他是想接招又不想接招。   想是因为,梁京洲对谢月盈纠缠不休,他也连带着头疼。   不想是因为,谢月盈不喜欢别人掺和她的事,这两人的关系也不是简单的谁是谁非,利益和感情牵扯在一起,谁又算的清楚。   谢星沉对梁京洲有着诸多复杂印象,唯独不觉得梁京洲会抽烟。   他问:“梁总抽烟?”   梁京洲吸了口,按灭烟丢进垃圾桶:“不抽,看你姐姐经常抽。”   谢星沉知道还要问:“你和我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十年前的夏天,我是她的家教老师。”梁京洲始终语气淡淡,此刻眼中却浮起一抹讽刺的薄红,“夏天结束,她留下一大笔钱给我母亲治病,然后远赴美利坚,我母亲没救活,我却从连饭都吃不起的穷学生变成了流落在外的梁四公子。”   “我姐看着坏,但心地善良,从小就这样,对所有人都这样。”谢星沉对这段过去不置可否,“我姐五年前留学回国,你五年前同她交往,两年前,你们因为商业利益冲突关系破裂,我姐将灿灿交给我养,灿灿现在还留在西山家里,我姐不太敢见到灿灿,你们从分手纠缠到今天,又是两年。”   梁京洲没有对这段陈述发表任何意见。   谢星沉觉得自己周围所有男的,除了他自己,无一例外,在女人上都挺失败的。   谢星沉今天要说就要一次性说个痛快。   “梁京洲,你觉得你等了我姐五年,你就是世界上最深情的男的?你了解过谢月盈这个人吗?你了解过谢月盈这个人的全部野心和幻想吗?你不知道我姐从小就想成为我爸爸一样的人吗?你不知道我姐对于我爸将集团交给她有多看重吗?”   “是的,两年前的那件事,是没有造成实际经济利益损害,但整个圈子里都知道她谢月盈在你梁京洲身上栽了,你觉得你身世悲惨有太多不得不做的事所以我姐应该理解你?你觉得她谢月盈谢大小姐含着金汤匙出生就该大人有大量没有一点自尊和骄傲?”   “你明明知道,却还是那样做了。”   “谢月盈是一个头天宿醉第二天还要踩着十四厘米高跟鞋打扮光鲜亮丽出差的人,而你梁京洲却让她在她最看重的事业上落败,你觉得她不要同你分手,你觉得她要同你复合?你觉得她还要爱你几分?”   梁京洲全都清楚,一句话也不说,转头没什么表情看着谢星沉。   “你知道我跟你最大的区别吗?”   谢星沉问梁京洲。   梁京洲仍旧不答,谢星沉看着他说。   “我不会用感情当利益的挡箭牌,更不会将感情和利益混为一谈,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明明一开始就可以规避。”   “手段和算计是对外的,不是对内的,不该用在心爱的人身上。”   谢星沉开车远去,俊美侧脸带着荣誉的擦伤,后座的高尔夫球杆轻微战损,隔着后车窗玻璃将梁京洲甩在身后。   -   谢星沉回到家时,赵菁正在厨房喝水。   赵菁听到玄关的声音,端着水杯转过身,身上套着毛绒睡衣,脚上就穿了双单拖鞋。   “今天加班了?”她看着他问。   谢星沉看了眼她裸露的脚踝,走过去,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往电梯走:“也不知道穿袜子。”   赵菁这才看到他脸上的擦伤,一点点红痕在少年俊美冷白的脸上,似红梅映雪,伴着从外面带回来的冷空气,有暗香浮幽,映上一身黑,恣意张扬的发,反而有一种桀骜的痞帅。   她抬手轻轻摸上他的脸,担心问:“你打架了?”   谢星沉看着她,如实说:“那个男的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去找小叶麻烦,更不知道会不会去店里找麻烦,后患无穷,我索性永绝后患。”   赵菁这一听更紧张了,环着他脖子:“没发生什么事吧?”   谢星沉态度依然很明确,揉了揉她脑袋说:“你放心,违法乱纪的事我不会干,但我也不会容忍高二那年那种事再次发生,有任何风险都不行。”   高二那年那种事,是什么事,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两天为了这件事,两人着实小小的冷战了一会儿,谢星沉依旧会叮嘱她吃饭帮她吹头发给她脸上上药,但晚上总是淡淡的,昨天半夜谢星沉起床喝水,赵菁隔着半室月光问他干什么,谢星沉说睡不着。   赵菁当时觉得是不是把谢星沉气的太狠了,谢星沉始终不认同她的做法,这会才知道,谢星沉是为了这件事寝食难安。   赵菁既心痛又心动,凑过去吻他。   谢星沉不喜欢这么伤感的时刻,他怕赵菁哭,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凑过唇任由赵菁动情亲吻着他,一边抱着她去衣帽间找袜子,拿到袜子又回到床边,放她坐下,坐到她身旁抱着她脑袋温柔揉了揉她头发:“乖啊,没事了,先把袜子穿了。”   赵菁不干,眼睛已然红透了,任性坐到他腿上,目光流流莹莹看着他。   谢星沉不忍对视她眼睛,仍是低头一把捞过她的脚,给她穿袜子:“脚冰凉,还不穿袜子。”   赵菁直接伸手扯起了他领带,扒起了他衣服,哽咽说:“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谢星沉彻底忍不住了,他家媳妇怎么这么好呀,迅速帮她套完袜子,一把将她压到身下。   他低头看着她,抬手轻轻擦拭着她眼角的泪,动情诉说。   “葵葵,真的,我们能走到今天,我特别珍惜。”   “以至于我会后怕,哪一天老天爷将我得到的幸福通通收走。”   “如果哪天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再出什么意外,我会觉得自己特别不男人。”   一个人变得成熟有多少路要走,谢星沉学会稳重又是哪一天。   赵菁不住心疼,看着他与她同样泛红的眼眶,仰头吻上他湿润的睫毛。   “谢仙仙,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   “你死后,我为你陪葬,百年之后,我们黄泉作伴。”   两个小时后,浴室。   赵菁给谢星沉处理脸上的伤口,谢星沉疼的皱起俊脸“嘶——”了一声。   “疼死你算了。”赵菁将用过的碘伏棉签往垃圾桶里一丢,板着脸去撕创口贴,“这么大个人还打架,幼不幼稚。”   谢星沉悠悠点了点她脸上的创口贴,眼睛里笑意明明亮亮,认认真真幼幼稚稚:“这么大个人还打架,幼不幼稚。”   赵菁忍不住低头扑哧一笑,也就不五十步笑百步了,重重将创口贴往他脸上一按,又得某人到“嘶——”的一声,更乐了,由着性儿揶揄他:“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爱出风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打架的时候特别帅?”   少年撑着手肘吊儿郎当往后一仰,头发湿黑湿黑,脸上贴着创口贴,真有那么些痞帅的不良,神情也轻佻。   “没,是替你出头的时候特别帅!”   赵菁:“……”   这有本质区别吗?   “我看你就是不够痛,哪天进医院了就老实了。”赵菁倾过身,假装要恶狠狠揪他脸,手指真凑近,又顿住,只是轻轻抚了抚她贴了创口贴的伤口。   谢星沉翘着睫看着她,扑簌簌轻颤,又怎能不动容,抬手捉住她腕子,带着她的手摸他的脸,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桃花眼潋滟一笑。   又是一句狂妄幼稚话。   “男人的勋章懂不懂。”   赵菁简直要笑倒在他身上,伸手去摸他腰侧纹的那束绚烂如烟花却永不消逝的向日葵。   “这里呢这里呢这里呢,这里也是男人的勋章?”   谢星沉骄傲昂起头,眸子微微上扬,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我这辈子最大的荣誉!”   赵菁听了却一瞬间很不是滋味,缓缓收回手,低下脑袋,不说话了。   谢星沉察觉到她的情绪,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沉沉的,慢慢的对她说。   “葵葵,从今以后你只管勇敢向前冲,我会一直在你背后做你的盔甲。”   “你保护这个世界,我保护你。”   赵菁深深靠在他怀里,心酸撇起嘴,很不争气地想哭。   谢星沉低头抚上她眼尾,勾起妖孽般低沉魅惑的声音在她耳侧。   “心疼了?疼疼我?”   赵菁一面动容一面羞涩,埋进他怀里踹了他一脚。   “滚!”   后来他们仍然与这个世界对抗,只是不再面向彼此争锋相对,而是一致对外并肩作战。   将柔软留给彼此,将坚硬倾给世界,一同闪耀在无边的钻石海。 第119章   这年过年,赵菁谢星沉一起在北城家中过,这是两人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拜访完萧家,回临城前,谢开昀柳朝音回国在北城停留了两日。   这一日,谢开昀柳朝音带着谢月盈来家里做客,谢开昀在书房打电话,谢星沉在厨房说要亲自下厨,谢月盈在一旁说帮忙,姐弟俩打打闹闹,阿姨人都不知道往哪里站,看着几个菜半天没弄好干着急。   柳朝音则在阳台跟赵菁吃着茶点聊天。   赵菁非常喜欢柳朝音,问柳朝音:“Crystal阿姨,听说你跟叔叔复合了,这么多年,你跟叔叔会吵架吗?每次又是怎样和好的呢?前阵子谢星沉还为了件小事跟我吵了一架……”   柳朝音放下咖啡杯,莞尔一笑:“吵啊,哪有不吵的,但我觉得吵架不是问题。”她看着赵菁认真阐述,“我们每个人之所以吵架,是想表达内心的不满,寻求问题的解决,不要为了吵架而吵架,而是带着问题和诉求去吵架。”   “看一个男人好不好,也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至于我们的故事,则要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柳朝音微笑看向阳台外,这天是艳阳天。   -   柳朝音和谢开昀的故事,总和雨天有关。   二十八年前,巴黎,H集团总部大楼。   十八岁的柳朝音第一天来这家法国百年奢侈品公司实习,起了个大早化了个十分精致的妆容,奈何天公不作美,半路下起了雨,有点狼狈。   她踩着高跟鞋拎着手袋狼狈地小跑进办公室,祈祷不要迟到,却发现自己忘记了法国人宽松的时间观念,一整层楼人廖无几,尽是西方面孔,看起来都在各忙各的,没人会在意她。   少女柳朝音定在原地,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一个亚裔面孔的高大男人从她身旁掠过。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遇到同一种肤色这种亲切感,柳朝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或许太紧张,完全没考虑除中国人外的其他可能性,带着澳门口音的中文脱口而出。   “你好!”   男人停顿两秒,端着咖啡杯转身,腿长到没边,白衬衣袖口随性挽起,天公作美的一副好皮囊,穿什么都有风度,眸子里却透着该死的狂傲和淡漠。   谢开昀眼一掀,下意识说法语:“什么事。”   这一幕后来常常被谢开昀戏称为——巴黎有那么多奢侈品公司,你偏偏到H集团实习,H集团大楼有那么多层,你偏偏来到这一层,那天早晨办公室那么多同事,你偏偏在那么多人中选中了我,而我又是这一整栋办公楼里唯一一个中国人,偏偏遇上了你这唯一一个中国人实习生,柳朝音啊柳朝音,你说我们有不有缘。   确实是,十分十分,有缘。   怪那一场好雨。   柳朝音见到谢开昀的第一眼,心跳像大楼外的雨暴烈而落,本就一般的法语也变得蹩脚:“你好,我,新来的实习生,Crystal。”   “Crystal?”   男人眼一挑,盯着眼前这个娇气明媚的年轻女孩,微微凌乱的时髦长卷发,H限量款手袋。   谢开昀对柳朝音第一印象在此定型——这个大小姐法语不太好,在法国,在奢侈品,怕是不好混。   “对,Crystal Liu。”柳朝音重复。   “叫我Kaiser,接下来几个月实习期我是你的直属上司。”男人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进了自己办公室,冷酷一览无余。   柳朝音与谢开昀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   柳朝音对谢开昀的第一印象——一个该死的好看又该死的败类的男人。   这一印象在后来也被佐证。   第二天午餐时间,柳朝音在楼下吸烟,碰到回来的谢开昀。   谢开昀掠过她,又退回来,眸光意味深长:“你抽烟?”   柳朝音当时默认谢开昀抽烟,毕竟在她认识的好看的败类男人里没有一个不抽烟的,她一边夹起指尖的烟吸了口,一边朝谢开昀递去烟盒:“来一支?”   二十一岁的谢开昀多年不抽烟,还是接了柳朝音这一支烟:“下不为例。”   柳朝音就这样跟他闲聊了起来:“Kaiser,你为什么来H集团工作?”   男人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无懈可击的脸蒙在迷雾中:“够光鲜,能赚钱。”   “赚钱然后呢?”十八岁的柳朝音抽着烟看着他问。   二十一岁的谢开昀有着一副好皮囊,却没有女友,或是独身多年,异国他乡也不怎么寂寞,他却跟柳朝音说:“花天酒地玩女人。”   柳朝音当时想,果然是败类!   败类偶尔也有不那么败类的一面。   在谢开昀手底下干活,受苦受累不必多说,一个能在上世纪被西方人统治的奢侈品集团年纪轻轻爬上管理层的中国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手段见过的没见过的柳朝音算是在谢开昀身上都见识到了。   实习第二个月,柳朝音大哥结婚,柳朝音去向谢开昀请假回国参加婚礼,她本想着谢开昀不会批,毕竟,回国辗转多日,谢开昀又出了名的冷酷,不光柳朝音怕谢开昀,就连公司法国高层也要畏惧谢开昀三分,谢开昀不光法语一流,说话艺术也一流。   柳朝音抱着文件战战兢兢走进办公室,已经做好被谢开昀刻薄一顿的打算,毕竟平时工作失误谢开昀都一边帮她收拾烂摊子一边说难听至极的话,结果谢开昀听完情况,一句话都没问,直接给她批了假。   永远记得那天,谢开昀签完字,坐在办公桌后将文件递还给她,看着她说。   “与家人相处机会难得,好好珍惜。”   “Crystal,祝你回国假期愉快。”   柳朝音抱着文件转身走出办公室,还对那双眼睛恋恋不舍。   这个男人明明有柔情的一面,为什么每次都对人那般冷酷,他的眼睛明明很好看,为什么从来没有温度。   可这个男人眼睛里又该有什么温度呢,是年少丧父家道中落,寡母在国内无以承欢膝下,还是一个漂泊异国他乡。   对于九千多公里外的祖国,谢开昀总怀着遗憾,遗憾总与父亲有关。   谢开昀十七岁那年,大过年前一天跟他老子打了一架,这一次例外,谢开昀打赢了,铁血戎马大半生的男人,一朝败在儿子手里,谢将军内心既复杂又欣慰,谢开昀总记得那年除夕夜,外面在放鞭炮烟火漫天,他坐在屋里吃年夜饭脸上挂了彩,母亲一边责骂他一边给夹菜,他调皮说今年王姨厨艺又进步了,肉炖的省火,刘叔那时是他老子的警卫员,十分年轻,调笑着给父子俩倒白酒,他老子跟他豪气干了一杯拍拍他的背,说好小子好小子长大了,打赢你老子算什么本事跟你老子年轻时一样打几个小洋鬼子才算本事。   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家人此生最后一次团圆。   几个月后,发生了一件改变谢开昀一生的事,起初是他在场子里顺手救了一女孩,后来有人传那女孩是他的情儿,再后来他半夜跟人飙车摩托失控撞进了江里,再醒来,世界天翻地覆,有人说他为了一情儿跟人飙车出车祸咎由自取,有人说他老子是被他气死的,他老子威风凛凛一个人变成了一块碑,尽管谢开昀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但风波平定也就无人在意,有的只是人死灯灭,谢开昀一辈子没过过那么冰冷的日子,醒来三天,只有一个人来医院探望,段家那个耿直的要命的呆子,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只有他段海生来,谢开昀记了一辈子。   谢开昀没能见他老子最后一面,也没能参加他老子的葬礼,只在出院那一天,在他老子墓前跪了一下午,母亲在一旁陪着他,擦拭墓碑,又摆好鲜花和贡果,洒了谢将军生前最爱喝的一瓶酒,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重话,母亲对他说,你爹相信你,自己养的种自己清楚,不是你做的那些人一样都别想扣到你头上,你爹走得早是命,不怪你,前几年就查出心脏病活不长,你娘我一辈子好个清净,一辈子不愿意跟那些腌臜人打交道,也不许你跟那些腌臜人迎来往去,更不许不三不四的人欺辱你,成什么样子,只要骨气不死,总能东山再起,阿昀啊,你住院这几个月,高考也错过了,我想你也别明年再考了,出国留学好吗,我有个朋友在法国当外交官。   母亲想要他离开那个伤心之地,谢开昀就这样到了法国,上学毕业工作,四年没回过国。   二十一岁的谢开昀在小洋鬼子开的一顶一高大上的世界级公司里混的风生水起,却再也不能跟他老子打一架,再把酒言欢,更不能混蛋地要求他老子,爹,你儿子我现在混成了个人样,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也不飙车,你能不能从地下爬起来看一眼。   二十一岁的谢开昀加班完回到巴黎的公寓,扯下领带,还在举着手机与母亲打电话。   “阿昀啊,我正在跟小段他妈在江边看烟花,今天新年,你那边有没有放烟花啊?”   谢开昀看向窗外,巴黎的夜空一片寂寥,法国人不过CNY。   他温声说:“当然放烟花,过年哪有不放烟花的,窗户外面可好看了,妈。”   谢母在那边怀疑:“真的吗?我怎么没听到炮仗响,阿昀啊,我最近老是梦见你在那边过得不好,缺钱一定要跟妈说,家里这点家底还是有的……”   谢开昀挂了电话,从床底捞出一瓶酒,久违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中国农历新年的第一天,他就这么坐在窗边,静静地喝酒,外面夜空一片冷蓝。   巴黎没有烟花,澳门一定有烟花,他忽然有点想念那个抽着烟有点酷,喜爱高跟鞋大耳环等美丽事物,又有点冒冒失失的长卷发时髦姑娘,不知道她在国内的假期过的怎么样。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遇到一个同样语言同样年轻无畏的孤独灵魂,谢开昀不是没有心动。   几天后,柳朝音回来工作,回来工作第一天就碰到了一个大型活动要出外勤,谢开昀毫不心软带上了她。   奢侈品这个行业,不过表面看着光鲜,内里其实跟普通工作没什么区别,再高大上的策划也要人落地,脏活累活要有人干,各种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柳朝音很不幸,她那天忙的脚不着地,直接踩断了一只高跟鞋,活动结束,外面又下起了恼人的雨,她坐在休息室角落里拿着那只断掉的高跟鞋犯难,一眼又撞见了收拾完场子回来的谢开昀。   为什么每一次她狼狈的时候都会被谢开昀撞见,她毫不怀疑以后的每一次狼狈谢开昀也会在第一时间出现。   “脚还好吗?”男人走过来,目光平淡看了眼她光着的一只脚,脚后跟磨红了,女人穿高跟鞋没有不遭罪的,又拿过她手里的高跟鞋看了眼,一整个细高跟都掉下来了。   “没事,微微扭伤,能走。”柳朝音年轻时爱逞强,立马就站起来要走几步,转瞬又疼的“嘶——”的一声,肩膀隔着衣裙受到一股力,男人一把将她按回椅子上。   谢开昀又看到柳朝音刚及膝的套裙,很怀疑柳朝音的智商,大冬天穿这种东西,一把脱下大衣丢到她身上,又拧开一瓶水放到她面前,转身往外走。   “等五分钟。”   五分钟后,谢开昀拎着一个纸袋子和伤口处理医药用品回来。   柳朝音套着谢开昀的大衣,接过道了谢,低头打开碘伏和棉签自己给自己处理起了伤口。   已是下班时间,柳朝音同谢开昀说中文吐槽起了同事:“Mandy真的好mean,什么活都推给我。”   中国人在外国的外国公司受到歧视在所难免,二十八年前存在,二十八年后也没有本质改变,不过披上自由和平等的外衣,傲慢和偏见在血液里根深蒂固。   谢开昀坐在一旁看着她:“挡在你前面的有千千万万个Mandy,Crystal你唯一需要做的是让所有人见识到你Crystal,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站到一个高度,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你。”   柳朝音抬头看他,神使鬼差问了一句话:“跟你一样吗?Kaiser?”   谢开昀笑了,觉得这姑娘真的天真的可爱,他说:“跟我一样。”   他又说:“又不止跟我一样。”   二十一岁以华裔身份在H集团当上管理层,还不够厉害吗,还要怎样不一样,柳朝音想象不到。   柳朝音利落处理完脚后跟的伤口贴上创可贴,扒拉过纸袋子拿出谢开昀帮她买的鞋子,一打开盒子,柳朝音就是一愣,看向谢开昀:“这鞋子?”   这鞋子,跟她脚上坏掉的那一双一模一样。   柳朝音平时花钱大手大脚,买东西从来不看数字,但对自己身上每一件物品的价值也有个数,这双鞋大概需要花费一个普通人大半年的工资。   她不了解谢开昀的工资和财务状况,但大致了解过谢开昀的背景,这次回国又得到了一些更具体的信息,无论如何,她总觉得这双鞋对谢开昀开支巨大。   谢开昀看着她,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不知道你要穿什么,就按照你坏掉的鞋子买了。”   柳朝音目光复杂盯着谢开昀,没有问谢开昀为什么要送她这么贵的鞋,她想到之前问谢开昀赚钱然后干什么,谢开昀说花天酒地玩女人,玩女人。   谢开昀也没有想过自己刷卡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利落,他财务状况尚可,但这双鞋昂贵的很客观,想买就买了,能有什么理由。   柳朝音想到谢开昀是为了玩女人,说不定还给无数个女人送过,就很无所谓了,收,随便收,大大方方收,让这个混蛋破产!她毫不犹豫就从盒子里拿出高跟鞋穿上。   却还是忍不住问:“你对其他女人也这样吗?”   谢开昀面无表情看着她,没回答,觉得柳朝音这个问题十分愚蠢,片刻,谢开昀给出了一个蹩脚的不能再蹩脚的理由:“因为你跟我一样是中国人。”   一样是中国人就可以?因为一样是漂泊在异国他乡的中国人,即使隔着文化制度的藩篱,那时九十年代,五星莲花绿旗还没回归五星红旗的怀抱。   内地人会对澳门人有偏见吗?出生在大院里根正苗红的Kaiser会对豪门大小姐Crystal有偏见吗?   柳朝音想了又想,终究没问,将高跟鞋踩到地上试了试,脚踝又是一下刺痛,她娇气嘟囔:“知道我脚伤了,为什么还要给我买高跟鞋。”   “你在我身边实习这么久,我从没见过你穿低于十二厘米的高跟鞋,买平底鞋你会穿?”谢开昀说完就觉得不妥,他干嘛要对柳朝音观察那么细致,又冷冷说,“你觉得我是会关心女人的男人?”   明明给她买了药又买了鞋,却说自己不是会关心女人的男人。   明明知道她要强是不肯穿平底鞋的人,却说这种话。   柳朝音目光复杂盯着谢开昀,觉得谢开昀真是矛盾,复杂又古怪。   谢开昀目光一闪,起身就走。   “柳大小姐,女人收男人东西的时候不要问,男人会觉得不痛快。”   瞧瞧,还要说这种难听的话,就是这么一个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无情审判,永远不会迁就别人的男人。   难听的话柳朝音也不是不会说,柳朝音起身忍着脚伤迅速跟上。   “柳大小姐?哪敢?折煞了!”   谢开昀听了这话,停住脚步转身,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复述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   “近日,澳门巨鳄柳盛鸿长子在巴厘岛完婚,幺女柳朝音为哥哥……”   “柳朝音,英文名Crystal Liu,著名港澳企业家柳盛鸿与著名歌星宴琼华幺女……”   “……”   柳朝音面无表情看着谢开昀,谁也不想底细被人扒光。   谢开昀挑眉盯着她,逼近一步。   “柳大小姐,你很著名。”   “……”   柳朝音对谢开昀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直直看着谢开昀陈述她这次回国得到的消息。   “Kaiser,谢开昀,你在临城又何尝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父亲参加过越战,南方军区大名鼎鼎的谢大将军,于四年前去世,你母亲前阵子还上过新闻,提倡关心儿童健康提高妇女权益。”   谢开昀一言不发,别过目光往前走。   柳朝音跟上。   路上,谢开昀讲了一个故事,他忽然很想讲这个故事。   异国他乡四年无人诉,他如今却遇到了想讲的人。   “从前有一个混蛋,家庭美满生活幸福,老子有威严娘溺爱,于是无法无天逞凶斗狠,终于气死了老子拖累了娘,于是漂洋过海来到法兰西当头丧家犬。”   “这个混蛋是你吗?”   柳朝音明知故问。   谢开昀没有答。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柳朝音换上了新鞋子,身上还披着谢开昀的大衣。   柳朝音也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大小姐,喜欢花香草香木香果香,水的味道土壤的味道阳光的味道天空的味道,海洋的香味山川的香味大地的香味冰雪的香味,想要创造明亮的香气希望的香气爱的香气,于是拖着十几只皮箱子离家万里来到巴黎追求自己的梦想。” 第120章   明亮、希望、爱的豪门大小姐,和永远将高傲敛进骨子里的丧家犬,会有什么结果?   二十一岁的谢开昀不知道,十八岁的柳朝音也不知道。   柳朝音的一整个实习期,谢开昀没有对柳朝音做出任何逾矩的言行,直到柳朝音实习最后一天,谢开昀准时下班,第一次单独邀请柳朝音。   “Crystal,晚上一起吃饭吗?”   柳朝音并不意外这个邀约,都说过花天酒地玩女人了,女人还没玩到,谢开昀怎会放过她,但她未必就不想玩他。   于是两人去了一家咖啡馆。   巴黎遍地是咖啡馆,咖啡馆里不光提供咖啡,还提供其他饮品、甜点和餐食,人们喜欢一边悠闲喝着东西一边谈天说地,有的甚至营业到凌晨四点半。   两人愉快吃完饭,天色也晚了,落地窗外下起了雨。   柳朝音侧身去包里拿口红,瞥见临街的行人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四处奔逃,不经意问:“Kaiser,外面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对面桌边挂着一把黑色长柄雨伞,谢开昀从始至终没有看一眼:“没有,你带伞了吗?”   倘若都带了伞,他们各自回家,以后又该用什么理由联系。   倘若只有一个人带伞,送对方回家可以获取住址,借对方伞再还伞请客吃饭又有说头。   倘若都没带伞,这个暧昧的夜晚还能延续下去。   带没带伞又有什么关系,又是什么意思,全凭对方意思。   柳朝音拿出口红,拢起手袋盖住里面的一把折叠雨伞,靠进椅子里拿着镜子补妆,自然而然答:“我也没带伞。”   谢开昀坐在对面,简直要被柳朝音这点小女孩的心机逗笑了,唇角微不可察翘了翘,随口说:“那我们等雨停再走?”   “行。”   柳朝音收起口红,抬眼看向对面。   夜色里,昏黄灯光给男人淡漠的容颜覆上了一层暗色,让他看起来更温柔了点,眸子里投向她的满是意味深长,一等一的败类皮囊。   柳朝音左心房被外面的雨打的淅淅沥沥。   谢开昀问她:“喝点酒吗?”   她听到她说“好”。   男人招呼侍应生,给她点了一杯很甜很甜的软饮,自己却是很苦很苦的冰美式。   柳朝音慢慢吸着那杯几乎没有度数的甜蜜软饮,心里却像是掺了苦咖啡,五味杂陈间,摸不清自己的心,更像是醉了,生出了一个自己都吓一跳的想法,她想要更深刻洞见这个男人人生的复杂性。   不为人知的夜晚,恰到好处的氛围,诉说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理想。   谢开昀忽然问她:“Crystal,你以后是想成为调香师吗?”   十八岁的少女柳朝音天真又骄傲:“对!我以后要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调香师!”   你说我很著名,那我就要做这世界上一等一的名女人!   不是著名企业家柳盛鸿和著名歌星宴琼华著名的小女儿,而是著名的世界顶级调香师Crystal Liu!   谢开昀看着她,眼尾微微扬起,片刻,看向落地窗外,大雨冲刷着街道,街对面是H集团最新的广告橱窗,柔光灯箱映着法国丽人的香水广告,正是深夜,一辆垃圾车驶过,那旖旎的广告似乎也成了可以随意丢弃的过去式产物。   他没有收回视线,忽然开口。   “那你信不信,我以后将你设计的香水摆进全世界最奢华的商厦。”   男人说的话大多不可信。   但谢开昀就是有这种魅力,即使身无分文,也能让人无比信服他狂赚三百亿的商业空谈。   柳朝音不信空谈,但信自己的心,她幽幽看着他,说:“信。”   谢开昀转头看向她,笑了。   柳朝音当时以为,谢开昀这话,搞女人的同时,意思是——他以后当上H集团或者其他什么奢侈品集团的一把手,甚至自己创立一个奢侈品公司,然后让她设计的香水想摆哪摆哪。   后来很多年,也要不了几年,三年,七年,九年,柳朝音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此时。   柳朝音又问了一遍之前问过的同一个问题:“赚钱后要干什么,Kaiser?”   美人隔云端,谢开昀有自知之明:“花天酒地玩女人。”   柳朝音笑了,心想谢开昀现在哪像是玩女人的样子,她想睡他连他的衣角还没沾到,她又说起另一桩事:“Kaiser,我今天办离职时听到有人在议论我们两个。”   “怎么议论的?”   “那个叫Crystal的中国女实习生与中国男上司Kaiser整天形影不离,白天一起上班晚上一起上床。”   柳朝音直勾勾看着他,美眸闪着细碎的光芒。   谢开昀锐利的眸子微眯,将她的意味深长看的更清晰了一点,这个女人是当真不怕死吗,他问她:“你怎么看?”   年轻的柳朝音大胆无畏,想睡一个男人就要睡到,眼中满是对一副好皮囊的打量,将一夜情说的稀疏平常:“我觉得真跟你上床了也不错,毕竟你长的好看身材也不错。”她叫他的名字,“Kaiser,你怎么看?”   谢开昀觉得空窗期太久,找个女人也不错,眼前这个就不错,他喉口有点发干,喝了口桌上的冰美式,取过搭在椅子的大衣,看向落地窗外初霁的凌晨夜空:“雨停了,去我家吗?”   两人打着那把黑色长柄雨伞,在巴黎凌晨黑蒙的细雨里,路过咖啡店门口的红色电话亭,路过街区,去谢开昀家。   第一次来谢开昀家,一进门,柳朝音就发现,谢开昀说的“赚钱花天酒地玩女人”,只有“赚钱”是真的。   十分宽敞的高级公寓,甚至比她的公寓还要大一点,在巴黎这个地段这个房况可不便宜。   至于内里陈设,不光干净的没有一丝女人的气息,甚至空旷冷感到完完全全像个孤家寡人。   柳朝音突然感到十分幸运,为今夜的冲动,她遇到了一个说谎的坏人。   再抬起明亮的眼去看谢开昀,男人正将脱下来的大衣挂到门口的挂衣架上,什么都收拾的妥帖干净,背影高大宽阔,让人情动。   她忍不住偏身勾过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这个男人眼睛是冷的,心是硬的,手段是黑的,嘴唇却是温热柔软的。   隔着昏夜的幽火。   谢开昀挂衣服动作一顿,探见了眼前女孩天真明媚的眼眸,感受到了身体陡然被唤醒的原始冲动,那种心跳飙升,就像他年少时第一次潜入他老子的地下室将枪偷出来把玩,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   静止两秒。   他一把将柳朝音拦腰抱起,一边急切与她接吻一边动手扯她衣服,一发不可收拾。   谢开昀这一次,第一次,无比靠近无比确切地闻见了柳朝音身上的香气,炽烈又明媚的香气,像金色的阳光洒在午后的花园里,似乎还能感受到蝴蝶蜜蜂的芳菲。   他在剧烈中问她身上的香水叫什么名字,柳朝音在情潮里喘息着说玫瑰园。   “玫瑰园?这么简单?”   “命名讲究信达雅,并不是越复杂越好。”   “有什么来历吗?”   “在我从小居住的房间里,推开彩色的玻璃窗,外面有一座玫瑰园。”   事后。   柳朝音仰躺在床上双眼迷离抽着烟。   男人手臂从她脑后环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问她:“还好吗?”   柳朝音缓缓吐出一口烟,调笑看向他:“好到我甚至想给你点小费。”   她本以为谢开昀会生气,但谢开昀没有,谢开昀看着她,一句话没说。   柳朝音觉得这很不谢开昀,起身按灭烟去穿衣服。   谢开昀看着她套外套捋头发的身影,窗外的天乌漆嘛黑,像是会随时遇到醉鬼和homeless,他问她:“Crystal,你要走?”   “嗯,我认生,在外面睡不着。”柳朝音跟着弯身套上高跟鞋。   谢开昀随即起身穿衣服:“我送你回去。”   巴黎的治安可不太好,这个点让柳朝音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回去,谢开昀还没那么混蛋。   逆着黑夜,护送柳朝音到家,柳朝音招呼他进去,谢开昀站在门口,看着公寓里的情形,突然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十八岁的柳朝音公寓是完全少女式的,空气中散发着香甜的香气,有着温馨的桌布,可爱的冰箱贴,彩色的家具电器,棉花糖一样的家居纺织用品,沙发和床上随处堆着毛绒玩具,闪亮昂贵的化妆品首饰包包鞋子更是不会少,是一种极繁的华丽风格。   可以想象到,柳朝音完全是家里人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掌上明珠。   虽然他只比柳朝音大三岁,但从心理上讲,谢开昀总觉得自己睡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就他妈什么事,太他妈不像个人,也太他妈混蛋。   柳朝音对谢开昀的心理活动浑然未觉,一进门就困得只想早点睡觉,鬼混一晚上再不睡觉真的要死啦,卸下外套高跟鞋,扯下假睫毛将长卷发往后一箍,摘下隐形眼镜戴上大黑框,走进卧室捞过床上一个破破烂烂的泰迪熊抱到怀里就晃到浴室先刷牙,刷着牙再晃出来,也不知道谢开昀为什么站在门口还没走,她抱着熊宝宝看着门口的谢开昀,满嘴泡沫含含糊糊说:“你今天不上班吗?要不要进来?在我家简单洗漱一下,然后睡几个小时,再起来去上班?”   谢开昀回过神,看到柳朝音卸下摩登时髦女郎的伪装,天生丽质的十八岁小女孩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再次觉得柳朝音天真的可怕。   跟一个男人一起吃饭,深夜去这个男人家跟这个男人上床,凌晨把这个男人带到自己家问这个男人要不要进屋,防范心低到这个地步,她柳大小姐是如何一个人在巴黎安然无恙活到今天的。   却也忘了,他又何曾卸下雷厉风行的职场人伪装,他又何尝卸下那个男人的冷酷伪装,一年前,他也是巴黎高商的年轻留学生,四年前,他也是意气风发的谢家儿郎。   谢开昀没有拒绝柳朝音,即使他们现在的关系实在不应该,他进屋锁上门脱下大衣同柳朝音的挂在一起,走去浴室接过柳朝音给他找出的洗漱用品:“好。”   简单洗漱完,谢开昀摸到床边,彩色琉璃夜灯下,女孩子洗过澡空气中盈着馨香,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恬静垂在眼下,套着毛绒睡衣抱着那个破破烂烂的泰迪熊,他一进门就注意到这个格格不入的泰迪熊了,比柳朝音屋子里所有毛绒玩具都破,胸前纽扣缺了一枚,用拙劣的针线缝着补丁,一只胳膊都快掉了,从脱线处吐着白色丝絮。   他忍不住低笑了声。   柳朝音没睡着,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问他:“笑什么。”   柳大小姐今夜允许他占用她一半的床几个小时,谢开昀掀开被子上床:“笑柳大小姐也需要抱着安抚玩具睡觉。”   “你这种老男人不懂。”柳朝音嘟囔着伸手关灯,抱着破烂泰迪熊侧过身。   彩色琉璃光线消失,房间陷入黑暗。   谢开昀僵直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偏头看向柳朝音怀里占了三分之一床的破烂泰迪熊,这让他浑身伸展不开,他向来不是会迁就别人的人,即使他现在是在柳朝音家躺在柳朝音床上,他问柳朝音:“你确定这个玩具熊要跟我们一起睡?”   “你跟我睡了多久?”柳朝音在黑暗中困倦着嗓子问他。   “几个小时?”谢开昀预估答。   “BoBo跟我睡了十几年。”柳朝音将BoBo往怀里揽了揽,尽量挪出点空间,又说,“他太脆弱了,你不许压到他。”   谢开昀在黑暗中看着从玩具熊胳膊飘出来的白色絮絮,无声笑了:“那我必得尊老爱幼。”   他睡不着,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跟一姑娘躺一张床上睡觉,心跳也不知道为什么跳的那么快,柳朝音也未必睡得着,活了十八年第一次睡男人就睡到了自己顶头上司,他问她玩具熊的来历。   “我妈咪有年在Tokyo开演唱会,错过了我的生日party,我在电话里生气,她从Tokyo买回了这个熊宝宝哄我。”   谢开昀表示原来如此,又说他母亲年轻时是柳朝音母亲的歌迷,在他很小的时候,港澳女歌星宴琼华来内地,谢大将军冲在第一线带郑委员追星,把他忘在了幼儿园。   柳朝音无声笑了,想象不出幼儿园时候的谢开昀,又有点兴奋问他:“你去过Tokyo吗?”   “没,我父母的身份不能轻易出国。”   柳朝音知道内地这方面限制很严格,又问他:“那你呢?我刚刚在你屋子里看到了一张日本摇滚乐团的CD。”   谢开昀漫不经心说:“我老子说我要去小日本鬼子追星就把我腿打断。”   柳朝音这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这样的夜晚,聊这样随性的话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热恋。   其实连一个毛绒玩具熊都抵不过。   后半夜。   “你压到BoBo了!”   “啊!他的身体碎掉了!”   谢开昀才领教过柳朝音的睡相,现在又领教了柳朝音的脚力,柳朝音拍开灯抱起身体和胳膊只有一根可怜的棉线连接的伤心泰迪毛绒玩具熊,一脚将他踢下了床。   谢开昀姿态随性撑在地毯上,看着柳朝音身下在无知无觉中滚来滚去最终只给他留下的四分之一个床铺,有点无辜的笑了,笑的有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他挑挑眉:“我可不会缝针线。”   柳朝音气死了,伸手摸上BoBo身上那块丑陋的补丁,皱起眉呐喊:“上次BoBo被老鼠咬了,我缝了一个下午才缝好的!”   “缝成这个样子还要缝一个下午。”谢开昀看着那不堪入目的手艺,不厚道地笑出声,内心又隐隐想,柳大小姐初来巴黎也会租到有老鼠的公寓吗?当时应该吓坏了吧。   “你总是这么恶毒!”柳朝音快气哭了,谢开昀嘴太毒了,她丢下BoBo一把拽起谢开昀将谢开昀推到门外,再将他的鞋子衣服通通丢出去,“这是我家,你给我滚!”   “哐——”   谢开昀在巴黎初春的寒夜被柳朝音赶出家门,仍然笑的意气风发。   他不紧不慢穿好衣服鞋子走到大街上,天空飘起了细雪,浪漫旖旎的不得了,以至于很多年后,他总觉得那天是圣诞节。   这件事后,谢开昀亲自买了针线带到柳朝音家,用了一下午将BoBo的胳膊惨不忍睹缝好,亲口承认自己的针线手艺比柳朝音更差劲,才将柳朝音哄好。   柳朝音当时想,总要让这个男人为自己低头。   两人第二次正式约会,谢开昀休假,带柳朝音去挪威打猎。   雪地里,呼吸飘着白雾,男人高大宽阔的躯体鹰隼般举着猎枪,精准无误命中十几米外的一只雪狼,柳朝音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男人冷酷之外的血性。   他们在天空将黑未黑时滑着雪橇从山顶冲下去,在篝火旁烤羊肉,又在温暖的雪屋里疯狂□□。   事后,柳朝音躺在谢开昀怀里沉沉呼吸,没有抽烟,这个男人的身体比他的公寓更干净,她不想要尼古丁打扰。   男人将她揽在怀里,从床边捞过一个纸袋子,放到她面前,对她说:“看看喜不喜欢。”   柳朝音伸手打开,里面是一只稀有皮包包,比她平时背的包包的价值只高不低。   这是什么意思?睡完了给小费?他把她当什么?   她隔着雪屋暖黄的光线,缓缓看向谢开昀,她问谢开昀:“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谢开昀看着她复杂的眸子,其实他的内心跟柳朝音一样复杂。   他十七岁之前,家庭幸福美满,抽烟喝酒玩枪飙车听摇滚,他十七岁之后,丧父败逃出国,不抽烟不喝酒没枪玩不开车也鲜少听音乐,那张CD不过某天下班看见柳朝音站在街边戴着耳机轻轻晃着脑袋等车,很入迷的样子,晃进了他心底,他神使鬼差去到CD店顺手买的,才知道他从前喜欢的乐队出了新专,才发觉他从前原来喜欢这样狂热带劲的音乐。   遇到柳朝音之后,他将从前一样样捡起来,陪柳朝音抽烟,问柳朝音要不要喝酒,今天又玩了猎枪划了雪橇,还有一个女孩子第一次去他家就注意他喜欢的摇滚乐,如果按照法国人的浪漫话讲,那算不算,柳朝音是他的第二次年少,将他从二十一岁带到十七岁,将他从禁锢的十七岁带到真正二十一岁,将他从四年前带到四年后。   四年来,他总是对女人慎之又慎,对感情持轻视态度,发自内心抗拒发展一段关系,年少轻狂的代价太过惨重,他不容许自己同样的错犯第二次。   四年了,他是不是也该走出来,也该拥有恋爱的权利,也该开展一段感情。   他只是忽然混蛋地想招惹这朵攀不起的玫瑰。   很久很久,他牵过柳朝音的手,淡漠的神色变得认真。   “我不介意跟你谈一段恋爱,Crystal。”   谢开昀一辈子不会说完全好听的话,第一次跟柳朝音告白也不完全好听。   柳朝音不介意这种不完全好听,这个男人做到这个份上已是极限。   于是他们谈起了恋爱。   没有人知道这段恋爱会谈多久。   十八岁的柳朝音不知道,二十一岁的谢开昀也不知道。 第121章   一年后。   柳朝音下课抱着书走出校园,街边一辆黑色高级轿车边上倚着个帅气的男人,正风流轻佻打量着她。   “Kaiser,你买车了!”她眼中一亮,惊喜地小跑过去。   “你也想你男朋友开着车接你下课吧。”谢开昀随性一笑,依旧是谁也不放在心上模样,打开车门,取出一捧玫瑰花递给她,看到她娇嫩的脸蛋埋进玫瑰花里嗅了嗅,愉悦的表情,又请她上车。   柳朝音抱着花坐上车,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买车了,我同学看到了还以为我傍上了老男人!”   “柳大小姐,你讲讲道理,到底是谁傍谁。”谢开昀开着车,唇微微翘起,“再说了,全巴黎有这么帅气的老男人?”   全世界都没有这么帅气的男人,一点都不老,柳朝音偏头看着他动情想。   男人松散靠在驾驶座里,养尊处优的手搭着方向盘,西装衬衣剪裁利落考究,锐利的双眸浮着车窗外的光风透亮,黑发流转在暮色里,掀翻西方天空里最卓绝的一方东方墨。   “谢开昀,为什么我认识你越久,越觉得,你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帅气,怎么看怎么帅,完全像是跟我一起上课的男同学。”柳朝音少女心荡漾说。   谢开昀笑笑没说话。   实则是一个男人春风得意的时候,总是最帅的时候,藏也藏不住,锋芒毕露的那种帅,全巴黎都为他黯然失色,全世界都为他让步。   谢谢你让我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帅气,柳朝音。   柳朝音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陌生街景,忍不住问:“我们现在去哪,你又要带我去什么好吃的餐厅?”   “回家。”谢开昀开进一个高级住宅区放慢车速淡淡答。   “你家还是我家?”   “我们的家。”   “啊?”柳朝音眼睛里讶异极了。   “我在这边租了一个更大的房子,你要不要搬过来跟我同居,柳朝音?”谢开昀停好车,看着她认真问。   她在同一个大她三岁,人生经历和社会阅历都比她复杂得多,而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又不一定有她优越的男人谈恋爱,那么这个男人所能提供的恋爱体验丰饶度,对柳朝音至关重要。   毫无疑问,谢开昀的人格魅力是巨大的,谢开昀在搞定女人和搞定钱上都很有本事。   谢开昀的财务状况是个谜,按照柳朝音的想象,谢大将军去世,谢家门庭落败,H集团甚至整个奢侈品行业也不是绝对高薪,谢开昀在巴黎生活不至于不体面但绝对达不到肆意挥霍,事实上,谢开昀的生活也确实讲究但绝对不奢侈,在奢侈品行业工作但并不钟爱购置奢侈品,不过谢开昀的这幅好皮囊和一身好本事就是他整个人最昂贵最足以傍身的奢侈品。   但谢开昀出手十分大方,有时柳朝音自己都舍不得买的包包,谢开昀眼睛都不眨一下为她拿下,旅游吃饭付钱自不必说,在物质上从来没有让她吃过一点亏,柳朝音很享受这种状态,觉得自己交了一个十分拿得出手的男朋友,但也常常怀疑谢开昀月光甚至负债。   但谢开昀又买了车换了房。   柳朝音觉得自己对谢开昀极大低估。   “Kaiser你发财了?”   “我跳槽了。”   “啊?”   “我去了L。”   “Albert上个月不还给你升职了?”Albert是H集团大公子,掌管旗下最大品牌生意,为了继承权与几个兄弟姐妹争的不可开交,对谢开昀十分器重,因为美好的中法友谊,又听说谢开昀出生军政家庭,觉得谢开昀作为一个中国人也会十分忠诚,若干年后,Albert有个女儿叫Evie,此时,柳朝音笑的不行,“你背叛Albert了?”   “L给的更多。”   L给的更多,但L也是H最大的竞争对手,L生意常年屈居H之下,内部政治斗争也比H混乱千百倍,按照行业内的笑话,L不知道哪个小员工就跟幕后大老板有一腿,扫地阿姨都能当间谍。   谢开昀被L高薪挖走,不光背叛Albert助力H最大竞争对手L的生意,更不知要靠着黑心手段当L内部哪一方大老板的枪,在柳朝音认知里,都是dirty的不能再dirty的活。   柳朝音这个时候差不多能意识到,谢开昀对奢侈品这个行业并没有热爱,谢开昀只是对钱有热爱。   但柳朝音只是说。   “L也不错,L这一季的秀款我很中意,正好用你的员工津贴帮我买。”   “好。”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同居,谢开昀新租的大房子楼下有一座花园,春来会开满玫瑰花。   也是在这次搬家中,十九岁的柳朝音弄丢了从小陪伴自己到大的破破烂烂泰迪毛绒玩具熊BoBo。   没有了BoBo,柳朝音搬进谢开昀家的第一天就失眠了,曾经被谢开昀嫌弃的破烂泰迪BoBo早已成了谢开昀和柳朝音共同的熊宝宝,融入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谢开昀也很伤心,谢开昀哄不好柳朝音,谢开昀大半夜陪着柳朝音翻遍了附近街区几十个垃圾箱,谢开昀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但他愿意。   后来的许多年中,柳朝音频频回望,和谢开昀在一起的这些年中她是如何一步步失掉自己,总能看见不知道被遗弃在哪一个垃圾桶里破破烂烂脏脏兮兮的BoBo,可怜兮兮的眼睛望着谢开昀揽着衣着光鲜的她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新房子,最初的最初她只是失去了一个泰迪毛绒玩具熊。   谁也没有预料到,他们这场恋爱谈了一年又一年。   第二年春,谢开昀带柳朝音回国,六年来第一次重新踏入故土。   飞机上,谢开昀嘱咐柳朝音到家后不许叫他Kaiser,不许说法语,不许说英语,更不许中文夹杂英文,郑委员一辈子不喜欢土不土洋不洋的东西。   “你是在担心你妈妈不喜欢我吗?”柳朝音听烦了,天真少女问。   谢开昀看着她,不置可否。   柳朝音低头心疼着自己刚刚不小心折断的漂亮指甲,从来不觉得谢开昀对这段感情有多认真,不过玩玩,国外玩腻了,带她回国玩,她说:“怕什么,又不是见家长。”   谢开昀不说话,眼睛往舷窗外撇。   柳朝音活了二十年,来内地的次数少之又少,活了二十年在内地待的最长的一段日子,就是这次陪谢开昀回国探亲。   她走在雨后的青石板路上,看着周遭的白墙黛瓦,烟色空濛,想象不出谢开昀那样冷酷的男人出生在这样温柔的江南水乡。   柳朝音对谢开昀母亲的第一印象,则很不符合谢开昀口中严肃的郑委员,女人高骨架素旗袍披肩,四五十岁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一身老革命家的风骨,许是北方女人,说话很铿锵,对她神色却是柔和,郑委员说她很有趣,柳朝音觉得这是个大大的褒义词。   回国第一天,正好碰见谢母上山拜佛。   谢母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里,回身看到柳朝音在寺庙里左逛逛右看看什么都新奇少女模样,又看向身旁的谢开昀,儿子比之六年前丧败出国,添了不少生气,她不可能不知道是谁的功劳,谢母问:“阿昀,这就是你在电话里说的交往了两年的女孩子?”   谢开昀一副轻佻姿态:“郑委员你不天天关心我的情感状况,正好带回来给你看看。”   谢母剜了他一眼:“姑娘是好姑娘,你别辜负了人家,不然我饶不了你。”   “哪能够。”谢开昀陪母亲下山,柳朝音说不上话丢下他们蹦蹦跳跳往山下去。   走到山门口,谢母看着女孩子活泼的背影,眼尾弯了弯,又停下问他:“什么时候定下来。”   谢开昀这时表情犯难了:“她家世不简单。”   谢母听过谢开昀说完柳朝音的家世,笑着拍拍她的肩:“我家阿昀是天下最好的男儿,谁都配得上。”   谢开昀欲言又止。   谢母又开口:“我在那边也有点人脉,这几年两地关系有大变,只要你不变心,折了这把骨头娘也会让你娶上。”   “谢谢娘。”谢开昀立在山风口向母亲深深鞠了一躬,山寺神佛通通被他们抛到后头。   谢开昀这辈子拜父母,拜天地,不拜神佛。   父亲死后,母亲开始拜佛,谢开昀刚出国时不懂,母亲一个走在时代前沿的追星女人,怎么会喜欢拜佛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后来他在电话里试探,来巴黎总是水土不服,要不要请个佛像供着,郑委员叫他有病就去医院别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他当时那更叫一个疑惑啊,再后来谙了点世事和算计,也算是懂了点,他老子生前嚣张,他更是从小嚣张到了十七岁,这么多年多少人盯着,一朝倒台,他娘一个寡妇要怎么撑住门庭不败落,只好拜佛装作不谙世事,防着被人抓住错,其他的再暗中徐徐图之,只要人不死,门庭还立在那,总还有点人脉可用,这些年,谢开昀总觉得他娘像个百宝箱,遇到什么困难了,他娘总能给他从哪里找出些人脉来,猜也知道,一个女人掌权不容易,母亲这些年过得卧薪尝胆,还是毫无保留将一辈子的资源倾给他,谢母一辈子溺爱儿子,谢开昀一辈子感谢母亲。   女孩子穿着洋装在潮湿的山路上跳格子,谢开昀跟上去一把揽过她的腰,笑着叫她的名字:“柳朝音!”   柳朝音笑着转头看向他:“你妈妈叫你阿昀?”   谢开昀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有点不好意思:“你不许叫。”   柳朝音笑的不行:“就叫就叫,阿昀阿昀!”   谢开昀听了两遍三遍倒也觉得好听,掐了把她的腰问她:“你在家里就没有小名吗?”   “有啊,我家里人叫我幺幺。”   “幺幺?是因为你是家里最小的吗?”   柳朝音嗔了他一眼,俏皮模样一字一顿:“明知故问。”   谢开昀却眼一挑:“怪不得你叫柳朝音。”   柳朝音家中三兄妹都是朝字辈,名字中间都是一个朝,粤语里“音”和“幺”咬字则极像。   “……”   “音音。”   男人眼中带着情愫,笑的极为好看叫她。   柳朝音感觉自己也终于装进了这个男人眼里,心跳扑通扑通,羞得丢下他跑了。   谢母走在后头,看到谢开昀同柳朝音嬉笑打闹小儿女模样,仿佛看到了十七岁的谢开昀和朋友们结伴出去玩,满头大汗跑回来问她晚上吃什么菜,她的阿昀回来了。   十七岁的阿昀心气打碎在了冰冷的江里,因为那个叫柳朝音的女孩子,二十三岁的阿昀重新将心气捡了回来。   二十三岁的阿昀带着心爱的女孩子回故乡,于江南的烟雨里将一切沉疴都消融,化为温柔湿润的风,对十七岁的阿昀挥手告别,再见,十七岁,再见,过去。   当晚谢开昀请段海生吃饭。   段海生一进包厢,看到从巴黎回来的时髦女郎柳朝音,看向阔别多年的谢开昀:“哥,这你带回来的嫂子?”   柳朝音一惊,正啃着糖葫芦嘴唇沾着糖渣抬起脑袋。   谢开昀坐在主座,温柔看向柳朝音,笑笑没说话。   回国最后一天,谢母带他们去拜谢开昀父亲的墓。   谢开昀去买纸钱,柳朝音陪着谢母放河灯,谢母忽然从包里拿出一张存折塞给她。   “每次问阿昀钱够不够花,阿昀总说够,甚至还往回寄,我隔着千里万里是真是假也不知道,猜也能猜到,他一个人在国外不容易,你偷偷帮我贴给他。”   柳朝音那时仍不知道谢开昀深不可测的赚钱能力。   第三年。   柳朝音从调香学院毕业,18岁的Crystal第一次在H集团总部大楼见到Kaiser法语说不流利,21岁的Crystal不光法语一流,还可以同Kaiser中英法粤葡随机切换。   谢开昀当天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为她献上一束玫瑰花祝她毕业快乐,开车带她去一家很难订到的餐厅吃饭,又回家一夜疯狂。   事后。   谢开昀极为罕见地向柳朝音要了一支烟。   柳朝音没抽烟,她靠在谢开昀胸膛,闻着男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她亲手为他调制的香水,是落满雪的森林里松针拨动的味道,干净又凛冽,她觉得很符合他的气质。   记得是他上次生日她送给他的,他坐在街边嘈杂的露天咖啡馆里,西裤下长腿交叠,白衬衣解开两颗纽扣透着随性,正是下午,阳光斜过来,将他的剪影照的很明目张胆的浪荡,他接过香水瓶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随口说:“冷酷。”   谢开昀掀眼看着她低笑出声,知道柳朝音是在使小性子惩罚他昨晚将她的的裙子撕坏,他喜欢柳朝音这种小性子,幽幽点头:“也不错。”   直到当晚,十二点钟声快要敲响,柳朝音才赶到他生日最后一刻,亲了亲他的唇,告诉他香水真正的名字。   “酷爱。”   我冷酷地爱死你那该死的冷酷的爱。   这句话,在后来柳朝音与谢开昀人生的许多个关口,都一一验证。   此时。   谢开昀缓缓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探不清神色的烟圈,缓缓将烟递到柳朝音唇边,缓缓开口:“我辞职了。”   “嗯。”柳朝音含了一口,没有问谢开昀又要跳槽去哪,谢开昀跳槽去哪只会是因为钱更多。   “我打算去美国。”谢开昀又说。   柳朝音当即一惊,一骨碌起身:“你怎么没跟我说!”   谢开昀缓缓将她按下去:“我现在正在跟你说。”   柳朝音还忐忑不安,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谢开昀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枚戒指,三克拉的钻在暗夜里闪耀十分。   他看着她,眼中涌动着自己都探不清的狂澜,这是他一生中的一场豪赌,赢了抱得美人归,输了兵败漂洋过海。   “音音,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美国,要不要同我结婚。”   太过突然。   柳朝音还心脏砰砰砰狂跳定定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开昀已经径直牵过她的手,将钻戒套进她的无名指。   柳朝音瞬间傻了,下意识甩开他的手,可戒指是量身定制已然套牢,甩不掉。   “喂喂喂,我还没答应你呢!”   谢开昀隔着暗夜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不答应,就当做我送给你的分手礼物。”   就是这么个混蛋男人,求婚都求的混蛋。 第122章   谢开昀说完该说的话,套上衬衣下床:“你冷静一下,我今晚睡沙发。”   柳朝音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要他走:“别走,我有事问你。”   谢开昀于是在床边坐下来,将衬衣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平静看着她:“你问。”   “去美国”和“结婚”两枚重磅炮弹接连轰炸,让她一时都不知道先问哪个才好,片刻,将浆糊脑袋沉淀下来,柳朝音才缓缓松开谢开昀的手,看着谢开昀,问了谢开昀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你爱我吗?”   谢开昀低头无声笑了,简直败给柳朝音了,豪门大小姐的人生抉择里只剩爱不爱吗?爱不爱是决定性因素吗?可他又为什么想跟柳朝音结婚,为什么要送柳朝音三克拉的戒指,不是因为爱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   “爱。”   柳朝音委屈的眼泪一瞬间忍不住流下来,一边哭一边打谢开昀。   “你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多说一个字会要了你的命吗?你都没说过爱我,就要我嫁给你,你从来没说过你爱我。”   谢开昀这时知道表达了,紧紧抱住她任由她打他任由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衬衣胸口。   “音音,我爱你,我很爱你。”   柳朝音眼泪流不尽,像是要将这些年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吗?当初我跟你谈恋爱,你说不介意跟我谈一段恋爱,现在你跟我求婚,我不答应你的求婚不跟你去美国你就要同我分手。”   谢开昀这时松开她,有些好笑看着她:“你确定我们要隔着大西洋谈恋爱?”   “我是你的行李吗?你说去美国我就要去美国?我才刚刚能够流利说法语。”柳朝音委屈的毫无保留。   谢开昀看着她不说话。   柳朝音又挑起另一桩事:“我才二十一岁,刚刚大学毕业,你就要我跟你结婚,你不觉得残忍吗?”   谢开昀很坦诚:“三年前,你十八岁,我第一次跟你上床,我觉得很有负罪感。”   “你就是个混蛋!”柳朝音现在忘了那个晚上是谁先招惹谁,忍不住打他,又问,“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负责。”谢开昀定定看着他,意思很明确。   “我不要你负责,我只想维持现状!”二十一岁的柳朝音对遥远的美国和遥远的婚姻实在感到抗拒,她才刚刚对当前的语言文化环境和恋爱关系感到舒适,为什么就要将她抛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去重新开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谢开昀认真看着她,开始说服她:“Crystal,你要明白,一起去美国,我付出的代价并不比你少,我的英语并不比法语更流利。”   柳朝音一听谢开昀叫她Crystal,就知道谢开昀要跟她谈事业了,同样觉得多年不与谢开昀共事,谢开昀的说服能力竟下降到这个地步,她冷冷说:“Kaiser,那是你应该为你的选择付出的代价,不是我的。”   谢开昀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又问她:“Crystal,你的理想是什么,你今天毕业了,你今后打算干什么。”   柳朝音点起一支烟,从始至终思路清晰:“成为世界顶级调香师。先找一份调香师工作,慢慢积累,最后创立一个自己的香水品牌。”   谢开昀说:“Crystal,全巴黎有无数个香水小巷,全巴黎最不缺的就是调香师,这点你再清楚不过。”   柳朝音一瞬间就被刺到了痛点,这个男人总能轻描淡写做到精准贬损,她抬眼死死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谢开昀说:“大洋彼岸的美国是香水业仅次于法国的地方,那里市场尚未完全开发,机会更多,竞争力更小,创立一个个人香水品牌也更容易,Crystal,你要不要去到一片蓝海。”   后来很多年,柳朝音才明白,强者从不去蓝海拓荒,强者都是在红海拼个你死我活。   就像这一年,谢开昀为什么要离开法国奢侈品这一片红海,跳到美国金融业另一片红海,那个年代的美国金融业都不止是红海了,已经沸了,炸到只剩一道光了。   然而这一年,谢开昀却自私的要她迁就他,自己去红海要她去蓝海,为了让她同他去美国,为她描述了一片遥远的未知的蓝海。   也是后来很多年,谢开昀带着柳朝音去到一个又一个蓝海,抓住了一个又一个风口,赚了数不清用不尽的钱。   然而于柳朝音,却是香水市场一次又一次下沉,让她离代表香水业巅峰的巴黎越来越远。   谢开昀就是个该死的有才华又该死的混蛋的投机家。   二十一岁的柳朝音显然对竞争压力感到抗拒,她才刚毕业呢,她觉得谢开昀说的有点道理,那片蓝海也很有吸引力。   柳朝音低头不说话了,她在思考。   谢开昀低头虔诚握着她的手,温柔看着她的眼睛,发起最后的进攻。   “音音,你问我要二十一岁的你同我结婚觉不觉得残忍,我想换一种说法,你愿不愿意跟二十四岁的谢开昀升级成合法同居?”   “Crystal,你问你是不是我的行李,我想换一种说法,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到一个更前途远大的地方?”   二十一岁的柳朝音太年轻太天真,完全不是二十四岁有手段有私欲的谢开昀的对手。   就算换成二十四岁的柳朝音,也未必是二十四岁谢开昀的对手。   二十一岁的柳朝音不得不承认,二十四岁的谢开昀说服力和领导力没有丝毫损减,反而与日俱增。   谢开昀就是这么一个该死的有魅力的混蛋男人。   也是这一个夜晚,谢开昀靠在床上将柳朝音抱在怀里,低头一下下亲吻她掉下的眼泪,跟她交代自己名下存款和不动产,这些年靠什么赚钱,到美国又要如何发展。   柳朝音这才知道,谢开昀这些年除了在奢侈品行业工作,还跟高商的同学一起搞投资,自己也有炒股,柳朝音从前总觉得谢开昀赚钱很容易,谢开昀从前从来不说,柳朝音感受着谢开昀温柔又耐心的吻,眼泪渐渐温暖干燥,她感觉到了自己被爱。   柳朝音从始至终没把那枚钻戒摘下来,她承认三克拉也对她很有吸引力。   柳朝音说她要考虑考虑,要征求家里的同意。   于是几天后他们一起飞去了澳门。   谢开昀第一次去澳门,柳朝音大哥就将谢开昀揍了一顿。   男人最了解男人,柳朝音大哥这样骂谢开昀。   “幺幺十八岁你骗幺幺跟你上床,幺幺十九岁你骗幺幺跟你同居,幺幺如今二十一岁你又骗幺幺跟你结婚,姓谢的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谢开昀从始至终没还手,等柳朝音大哥揍够了,他从地上捡起西服,揩了揩唇角的血,竟有点桀骜难驯的痞帅,他说了三点。   “第一,我今年二十四岁,只比令妹大三岁,同令妹上床那年也只有二十一岁,与令妹算的上年龄相当。”   “第二,我毕业于巴黎高商,上一年度综合收入超过一百万法郎,可以为令妹提供富足的物质生活。”   “第三,我家世尚可,并不贪图令妹家产,已拟好婚前协议,令妹资产我分文不取,我若同令妹离婚净身出户。”   这个男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柳朝音大哥没话说了。   一个男人年轻、有钱、有才华、有家世、还有一副无懈可击的皮囊,也不怪自家小妹想跟这个男人结婚,柳朝音二姐也找不出不好的地方,带着谢开昀去上药。   谢开昀主要要过的是柳朝音父母这一关,柳朝音家向来由父亲柳盛鸿做主。   柳盛鸿看到女儿手上的三克拉大钻戒,又看到女儿一身光彩照人,脸蛋也娇艳,稍稍放宽了点心,至少没亏待过他家幺幺,又看到谢开昀脸上的伤,没有责怪柳朝音大哥半句不是,显然有授意,再问谢开昀家世,柳家这种家世结婚最看重对方家世,最讲究门当户对,谢开昀如实说了,柳盛鸿讲旧时王谢,又讲落败门庭也是门庭,谢开昀又说母亲郑委员在赶来的路上。   几天后谢母赶来,给柳朝音母亲宴琼华带了一卷录像带,是当年宴琼华去内地时录下的,芳华绝代的女歌星看到自己年轻时的高清影像,感谢又愉悦,给柳朝音父亲柳盛鸿带的则是亲自去请的一尊玉观音,柳盛鸿问谢母来澳可还方便,郑委员讲上报繁琐也必要亲至,又同柳盛鸿进行了半日会谈,最终柳盛鸿也同意了这桩婚事。   柳朝音好奇问父亲柳盛鸿为什么不嫌弃谢开昀家落败门庭了,柳盛鸿说柳朝音这位未来婆婆是个玉面铁心,很有一些政治资本,柳朝音不懂什么叫政治资本,只知道之前在巴黎时谢开昀有个叔叔是著名驻法外交官,再后来几年两地互通柳盛鸿的生意又顺利进入内地。   父亲柳盛鸿还说,谢开昀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她大可放心嫁,反正有婚前协议,她如今年轻不愉快再离婚也无妨,这话柳朝音信,并且前几年,这几年,没几年,都得到了应验。   他们在澳门登记结婚,没有办婚礼,但登了报。   谢开昀说婚礼当前办不到最好的效果索性不办,以后再给她办一场更盛大的。   那一场更盛大的婚礼在十年后,阳光温柔的海岛,三十四岁英俊新贵的谢开昀,三十一岁美丽成熟的柳朝音,九岁的女儿谢月盈和三岁的儿子谢星沉。   这一年他们在南太平洋的私人海岛蜜月结婚,洁白的沙滩,极速的快艇,自由的鲸群,快乐的柳朝音,该死的有钱的混蛋谢开昀。   随后他们去到纽约,谢开昀在投行上班,柳朝音在谢开昀奢侈品数年从业人脉资源托举下,也顺利找到顶级奢侈品调香师工作。   两人当时住在中央公园附近,柳朝音不知道为什么,谢开昀总爱租开窗就能看到绿植的房子,虽然实在赏心悦目。   新婚燕尔总是甜蜜,谢开昀厨艺超级差劲,柳朝音厨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们总是周末买一堆食材回家尝试一起做饭,最后一起做的一团糟,柳朝音却是心疼食物的那一个颤颤巍巍举着叉子要尝一口,谢开昀笑的不行全部倒进垃圾桶拉着柳朝音出门吃大餐。   生活总有意外,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又是下雨天,柳朝音情绪糟糕打着伞在谢开昀公司楼下等谢开昀下班。   谢开昀接到电话迅速赶下楼,躲进柳朝音的伞,笑着搂过柳朝音的腰:“你今天下班怎么来找我了,不是说好了我下班去接你。”   柳朝音一言不发从手袋里抽出一张纸,丢废纸一样塞进谢开昀手里。   谢开昀表情淡去,打开纸看了又看,向柳朝音确认上面的结果:“你怀孕了?”   “嗯。”柳朝音应了声,紧锁着眉头从包里取出支烟咬进嘴里,低头捧着打火机点燃。   这么多年,柳朝音为什么抽烟,抽烟时在想什么,在挣扎什么,谢开昀再清楚不过。   谢开昀抬手要接柳朝音唇边猩红的烟:“音音,你需要戒烟一段时间。”   柳朝音没让,按着烟重重吸了几口,才松手任由谢开昀接下烟:“我预约了下周的流产手术。”   谢开昀提着电脑,将烟在街边垃圾桶盖按灭丢掉,目光触及幽暗的垃圾桶里那一刻,他想起了那个叫BoBo的破烂泰迪毛绒玩具熊,他目光一黯,接过柳朝音怀里揣的手袋手上举的雨伞,对柳朝音说:“取消手术。”   柳朝音踩着高跟鞋溅着雨往街边的一家咖啡馆走:“我们现在不适合要孩子。”   谢开昀拎包举伞跟上:“生下来,我养。”   柳朝音推门走进嘈杂的咖啡馆:“你要怎么养?你是能帮我生?还是能帮我哺乳?”   谢开昀跟进去关上推拉门隔绝雨声收伞,没说话。   雨天总让人烦躁,这个咖啡馆更让人烦躁,室内嘈杂拥挤,柜台繁忙快速,人人行色匆匆。   这里永远讲求效率和快节奏,永远没有人肯停下来歇歇脚,更不可能有人在种满花的露天米色太阳伞下一边悠闲喝着咖啡一边谈天说地。   很多年,在柳朝音待过的世界上所有城市中,柳朝音都最讨厌纽约,   因为就是在纽约,年轻的柳朝音最不光鲜最不成功,也是在纽约,年轻的柳朝音离自己的梦想最远,在纽约,年轻的柳朝音最不柳朝音。   “纽约的咖啡馆永远比不过巴黎。”   柳朝音心被外面的雨拍的七零八落,皱眉坐下说。   谢开昀点完单坐到她对面,没反驳。   下一周,柳朝音没有去做流产手术,因为当天谢开昀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谢开昀在用行动表达他要如何养。   车停在长岛的一栋别墅前,蓝天碧树阳光,绿茵草地和蝴蝶,白墙红顶双层小洋楼。   谢开昀打开车门,牵着她下车,告诉她。   “音音,这里是我们的新家。”   柳朝音知道。   来到混蛋的美国,谢开昀混蛋的赚钱能力又混蛋的指数级攀升。   柳朝音在谢开昀的带领下,推开新家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保姆正在给新沙发除尘,走上实木楼梯,婴儿房里买好了摇篮,婴儿衣服和婴儿玩具,天花板上还装了缀着卡通星星的月亮灯。   定在原地片刻,柳朝音一句话没说,转身走出婴儿房,到阳台抽烟。   谢开昀到楼下给她拿了瓶气泡水,拧开递给她。   柳朝音没喝,任由冰凉的玻璃瓶在手心握着,她偏过头,长卷发在阳光下流动,她冷冷盯着谢开昀,问谢开昀:“如果我没有怀孕,你还会买这个房子吗?”   谢开昀没回答,牵着柳朝音走到主卧。   一推开主卧门,柳朝音就被里面的光彩定住了。   向阳的那扇窗子跟这座别墅里的所有窗子都不一样,是用彩色复古琉璃制成的,在温馨的室内折射出华彩梦幻的光线。   柳朝音几乎热泪盈眶,立马走过去推开窗,不出所料,楼下有一片闪着波光粼粼光照的娇艳玫瑰园。   谢开昀这时走到她身边,靠着窗沿,伸手揩了揩她眼睛的泪痕。   他这时回答她。   “这个房子不是因为你怀孕,而是因为我爱你。”   “只是恰好你怀孕。”   “如果我执意要打掉这个孩子呢?”柳朝音看着他问。   “选择权在你。”男人睫轻闪,“我们仍然住在这里。”   “你会失望吗?”   “会,我会伤心。”   “我知道了。”   如果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爱你,柳朝音还有什么选择?   许多年,谢开昀都是这样,将选择权交给柳朝音,却给自己希望的结果兜底,傻子都知道趋利避害,柳朝音的自由选择变成了谢开昀所期待的唯一选择。   柳朝音继结婚到美国,再一次妥协了。   遇到谢开昀这么个男人,柳朝音怎能不败。   一个月后,柳朝音孕反严重。   清淡的晚饭正吃着,就跑到洗手间狂吐。   谢开昀立马放下筷子跟上,拿着温毛巾倚在洗手台边候着。   吐完,柳朝音接过毛巾擦嘴,谢开昀又拿起玻璃杯接了水给她漱口。   柳朝音漱完口,撑着洗手台喘了口气说:“还好,比上班时好点。”   事实上,柳朝音每天都在遭受孕反的折磨,上班时比在家更甚,柳朝音的工作性质,需要她每天暴露在大量气味里,从前她喜爱的调香变成了她痛苦的一部分。   “今天上班还是很难受吗?”谢开昀问她。   然而调香师最大的工作挑战只是每天在实验室待两个小时创造出世界上最无与伦比的香味吗?   不,调香师最大的工作挑战从来不来自调香本身,而是来自各类领导和客户的需求。   柳朝音皱眉:“Jacky烦死了,客户品味low到不能再low,今天调出来的东西更是low到爆。”   Jacky是柳朝音的直属领导,两人互相看不上眼,柳朝音在家吐槽过很多次,谢开昀知道。   谢开昀拿着毛巾的手缓缓攥紧,他看着柳朝音说:“你要不要辞职?”   柳朝音洗着手立马警觉了起来,冷冷看着谢开昀,目光满是讽刺:“怎么?你又要养我?”   谢开昀没说话,转身走出洗手间,片刻,拿了一个信封回来递给她。   他看着她说。   “不,你辞职去读书。”   “等你从哈佛读完MBA,再杀回A把Jacky炒了,然后你去当甲方。”   柳朝音颤着心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封哈佛MBA的推荐信。   她再一次见识到了谢开昀母亲的政治资本。   半年后,纽约某医院,港澳巨鳄柳盛鸿弯身看着婴儿床里的小baby露出慈爱的笑,两中国老太太对着一躬身道歉的帅气中国男人指指点点,柳朝音靠在床上看着谢开昀狼狈的样子直笑。   两个家庭在庆祝同一个新生,窗外天满月盈。   谢月盈小朋友出生了。   又三年。   谢开昀抱着女儿坐在客厅沙发捧着书讲睡前故事,暖黄的落地灯也终于将这个冷酷男人的身影照成了温柔模样。   揪揪梳的歪七扭八的大眼睛小女孩仰过小脑袋,得意洋洋说:“爸爸,猴key是石头生出来了,我是妈妈生出来的,对不对?”   谢开昀愣了半秒,纠结又犯难看着女儿,三岁的谢月盈小朋友是如何天才地创造出“猴key”这个词?被他老子知道了估计得死不瞑目,根正苗红的小孙女就这么水灵灵地在万恶的美利坚长歪了。   门口突然“哐——”的一声。   谢开昀抬头去看,柳朝音将车钥匙往玄关柜一丢,低头换鞋,身影被黑夜衬的很清冷,头发湿成了一缕一缕的。   他问她:“外面下雨了?”   柳朝音没答,换完鞋走过来将手袋往沙发上坏情绪一丢。   “老娘不干了!”   谢月盈小朋友这时候很识相,将谢开昀手里的故事书一合抱在手上,仰头亲了亲谢开昀,又小跑过去踮脚亲了亲柳朝音,哒哒哒往楼上跑。   “爸爸妈妈我去睡觉啦!”   等帮睡相同妈妈同样不好的小月盈掖好被子,谢开昀轻手轻脚走出女儿房间关上门,柳朝音刚洗完澡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擦头发。   谢开昀走进浴室拿着吹风机出来,坐到沙发上给柳朝音吹着头发,问柳朝音。   “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吗?”   如果问婚姻的本质是什么,柳朝音一辈子没体会过鸡毛蒜皮,谢开昀一辈子都是一个有能力有风度的男人,至多,她为谢开昀妥协在哪里工作生活,又为谢开昀妥协生育,甚至日后,更多承担起家庭事务,助力谢开昀的事业。   但如果问工作的本质是什么,柳朝音会毫不犹豫回答工作的本质就是一坨shit,你以为进入管理层就好了吗?你要如何向上管理向下管理?你要如何在各部门竞争中胜出拿到更多经费?你要如何面向众多消费者面向一整个市场对上千万业绩负责?调香是最末最末的事。   在纽约,年轻的柳朝音最不柳朝音。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资本主义世界,理想的滤镜被工作打破了。   调香不再是调香,调香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场生意。   “狗屎。”柳朝音靠进沙发里,按了按眉心,“财报出来了,新品上市反响很差,大大低于市场预期,我早就跟他们说过配方太老了不适合千禧一代了,大老板问责,各部门分锅甩锅,扯皮拉筋一下午,我不知道那种会开了干嘛。”   谢开昀关掉吹风机,将柳朝音抱进怀里,轻轻抚摸着柳朝音的头发。   柳朝音在工作中受到的委屈,柳朝音不说谢开昀也能猜到,一个千娇万贵的豪门大小姐,在丛林法则中阴谋阳谋,怕是一辈子没受过那种委屈。   谢开昀在工作中未必就没有无奈,谢开昀从来不说,男人对女人说这些事太不男人。   他问她:“不想干了吗?”   “在看机会。”   “要不要辞职?”   “嗯。”   “我也辞职。”   “啊?”   柳朝音立马头一转去看谢开昀,觉得谢开昀一定是疯了。   这年柳朝音二十五岁,谢开昀二十八岁。   谢开昀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八岁,法国奢侈品从业三年,美国金融业从业四年,一共工作七年,目前在华尔街顶级投行担任高层,负责一整个亚太地区业务,有了更多机会接触国内情况,收入十分可观。   在柳朝音看来,谢开昀现在差不多达到了职业天花板,还能怎么跳槽怎么升职加薪,在当前西方语境里不可能让一个亚裔男人当一把手,又或者说,谢开昀还能怎么更成功?   答案指向也只有一个,自己成为资本。谢开昀在工作中看到亚太经济研究报告,从中探出了另一个冉冉升起的新兴市场,大洋彼岸的改革开放如火如荼,市场经济制度确立,营商环境变得宽松,谢开昀这样的投机分子面临牢狱之灾的可能大大减小,天地广阔,大有可为。   谢开昀将柳朝音抱在怀里,垂眸温柔看着她,眼中像是有一艘从世纪之交即将起航的巨轮,载着两人往后数十年的峥嵘激荡岁月。   “音音,我想回国创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Crystal,你要不要回国创立一个香水品牌,自己当老板拥有绝对自主权?” 第123章   九十年代末,谢开昀携妻子柳朝音女儿谢月盈回国,谢氏门庭修缮一新,高级轿车开进门,带回家财万顷。   临城旧时子弟上门拜会,谢开昀只请了段海生一个人来家里吃饭。   只要骨气不死,总能东山再起。   母亲十一年前在父亲墓前对他说的这句话,谢开昀一直记得。   那一年春节,谢开昀和柳朝音这么多年第一次一起在国内过年。   除夕夜,陪母亲给父亲上完香,谢开昀抱着睡着的小月盈,牵着柳朝音上楼,将小月盈抱回房间盖好被子,再走出来,柳朝音正靠在阳台抽烟,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烟花漫天,美的像一幅画。   谢开昀定在原地好久,几乎想要定格永恒。   回国常伴母亲身侧,谢氏门庭光复,娇妻稚女,夫复何求。   柳朝音很多年后,还是记得那一个除夕夜,谢开昀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感性时刻之一。   男人从后环住她的腰,低头抵在她肩头,声音像是凝着温热的湿润。   “柳朝音,我现在感觉很幸福。”   “柳朝音,谢谢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永远爱你。”   柳朝音,谢谢你拯救了很多年前在巴黎败丧的我。   柳朝音,没有你我不可能做到这一切。   柳朝音,谢谢你让我重新完整。   郑委员却为小孙女犯了愁。   心心念念的小孙女呀,郑委员弯身问小月盈:“盈盈,澳门好玩吗?”   美国回来的小月盈牵着中国小孩该玩的元宵花灯,眼睛亮亮闪闪:“柳four坏,不跟柳four玩,grandpagrandma特别好,put好多好多press year money!”   “?”   世界都寂静了。   柳四是柳朝音大哥的孩子,叫柳四倒不是家里排行老四,而是名字里有一个驷,于是柳四柳四叫惯了,比小月盈大几岁。   柳four,柳四……   郑委员疑惑半分钟,就差操起鸡毛掸子打谢开昀:“谢开昀你怎么教孩子的!三岁了连中文都说不利落!好好的中文掺什么洋文!小乖孙女都被资本主义风气搞坏了!喝了点洋墨水就忘了本是吧!老娘当初就不该送你去法国留学!”   谢开昀一面躲一面狡辩:“郑委员你冷静冷静!我当年要是不去法国留学就没你小乖孙女了!”   柳朝音抽着烟看着娘俩闹直接笑歪在了沙发上,全世界也就一个郑委员能让谢开昀这么狼狈。   小月盈还天真着脑袋带起从澳门学回来的口音问:“妈咪,奶奶为什么fight爹地?”   柳朝音更笑得不行了。   郑委员五十岁的人了,不蒸馒头争口气,祖宗法不可废,戴上老花镜操起单词书就是学。   直到几个月后,小月盈学会儿化音,板着脸朝谢开昀伸出手:“谢开昀儿,给我块儿红糖粑粑儿~”   郑委员才露出满意的笑。   谢开昀儿:“……”   柳朝音:“哈哈哈哈哈儿——”   段海生当时参加工作几年,有了确切的结婚对象,打小认识门当户对,父亲熟人老音乐家杨老师的女儿。   一起吃饭时,四人谈起国内外的情况。   段海生看到谢开昀家里的车和电器,讲到现在人民生活也是好起来了,路上轿车变多了,电视机冰箱洗衣机也是家庭标配,又讲到临城哪里在盖楼修路,城建进程大大加快。   杨看到柳朝音的时髦衣裙首饰,一边赞美一边说在国内怕是不好买这样新潮的样式,柳朝音笑笑说下次送杨一套。   字字句句皆是商机。   恰逢其时的他们遇到了恰逢其时的中国。   1999年12月20日澳门回归。   2001年12月11日中国加入WTO。   以至于多年后。   柳朝音在两地关系代表发言时说,感谢祖国,感谢这个时代。   谢开昀在国际经济论坛上也说,感谢祖国,感谢这个时代。   时代铸就了他们,他们迎着这个时代而上。   他们创立了一家公司,办事处设在对外开放的前沿南城,名叫朝开。   柳朝音&谢开昀   朝往开来,创造新世纪。   立在世纪之交,一开始的朝开什么生意都做一点,建材买卖,家电服装买卖,轻工业制品出口,以及谢开昀最擅长的国内外证券投资,在野蛮生长的时代,进行完粗犷的原始积累和市场观察,最后才慢慢在地产行业定下来,谢开昀相信这一片拥有世界上最多最勤奋人口的土地的巨大市场潜力,柳朝音相信谢开昀。   他们的第一桶金是在临城买卖钢材赚到的,谢开昀用这笔钱给柳朝音在南城开了第一家“闻音”。   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的国内大众香水消费是怎样的?能想象到吗?   谢开昀不想牺牲柳朝音的才华要柳朝音调制些迎合市场的产品,反正门店开在这,柳朝音喜欢调什么香水就卖什么香水,赚不赚钱无所谓,横竖有他养着。   柳朝音偏不是不能俯下身去喝露水的人,一次性推出三款闻音系列经典香水——玫瑰、茉莉、薰衣草,自己找工厂去代工,顶着大太阳天满南城一个化妆品店一个化妆品店去推销,因为在当时香水产品匮乏的市面上包装设计简约高级,香味纯正,价格只略高一点,倒也卖的不错,全国经销商一箱箱来拿货,钱都进了柳朝音口袋,柳朝音转手用来调制些自己喜欢的独特香水摆在不沾露水的店里,倒也小而美,二十六七岁的柳朝音为自己调制的香水既能满足大众市场赚点小钱又能满足自己小众的理想而有成就感。   最初跟着谢开昀创业那些年,柳朝音工作累了就喜欢来到闻音店里,摆弄摆弄香水,坐在门可罗雀的店门口,抽一支烟,十分惬意。   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天是阴的,街道空旷,翠绿的爬山虎挂满香水小店的外墙,柳朝音穿着吊带红长裙翘着腿松松坐在店门口遮阳伞下的藤椅里,轻轻撩着耳后被薄汗濡湿的长卷发,风慢慢吹着,她点起一支烟,红唇明艳,吐出的烟雾像天边的阴云。   一个帆布鞋牛仔裤,白衬衫斜扣下摆扎起露出一截腰,挂着索尼耳机的黑发女孩掠过她眼前,走进店里,柳朝音没在意,今天下午她来这一会儿走进店里的第九个顾客,前八个都是看了一会儿可能价格有点昂贵什么也没买或者带了点价格好接受的香片蜡烛。   索尼女孩在店里逛了好半天,最终停在一个架子前,拿起那瓶香水试了又试,随后喃喃出声:“香水很独特,包装太low。”   收银小姑娘大气不敢出,老板娘就坐在门口,铁定听到了,柳朝音确实听到了,眼睛都没斜一下,抽了口烟开口说:“那你帮我设计一款咯。”   女孩转头看向店门口遮阳伞下藤椅上的红裙风情女人,笑了:“好啊。”   柳朝音随即起身进店,接客!这天这个女孩买了五位数的香水,是柳朝音这方香水小店开业以来单笔最大成交额。   这个女孩叫傅逸臣,南城人,家里做家具生意想让她继承家业,其本人偏想当服装设计师。   傅逸臣这天正好失恋,走进了一家叫“闻音”的香水小店,遇到了一款叫“阴天”的香水,大雨倾盆之前沉闷潮湿空气中压抑又清新的味道,很喜欢,很符合她当天的心情。   这天傅逸臣在这方叫“闻音”的香水小店也遇到了一个叫柳朝音的女人,并与之结为终生挚友。   后来许多年,傅逸臣被家里反对,柳朝音资助傅逸臣留学,傅逸臣被家里切断经济来源,柳朝音资助傅逸臣创业。   再后来许多年,傅逸臣成为了世界上最有名的华裔服装设计师之一。   这是柳朝音一生中最成功的一次投资之一。   傅逸臣为柳朝音免费设计了一辈子香水瓶。   中国人从不缺少时尚的嗅觉,中国人缺少的只是在国际时尚界的话语权,再见吧那些傲慢,再见吧那些偏见,只要给她们抓住机会,她们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出色。   巴黎-纽约-南城,如果于柳朝音,是香水市场的一次又一次下沉,那么于谢开昀,也同样是工作环境的一次又一次下沉,工作强度的一次又一次加强。   在这片土地上做生意,就要遵守这片土地上的规矩,不可能再搞从前在巴黎在纽约那些高大上的东西,要深入本土化低姿态再低姿态,你不可能站着把钱赚了,你要弯腰,必要时候跪着。   于是那些年,他们携手一同下沉,周身镀上高贵的霜华,双手双脚沾上可敬的尘埃,扎根在这片土地上,挣到了这辈子挥霍不完的钱。   也是那些年,谢开昀再也没说过中文以外的语言,那几年,谢开昀陪柳朝音抽了这辈子最多的烟,陪人喝了这辈子最多的酒。   柳朝音那些年在公司管钱管人,谢开昀从来不让她去这些酒局,即使去了,也鲜少让她喝酒。   不是没有过困难的时候。   柳朝音记得很清楚,有一年年关,农民工发不出工资,就差到公司楼底下拉横幅了,柳朝音晚上问谢开昀要不要她回澳门借点钱周转周转,谢开昀在黑暗中将她抱进怀里,按着她的手,闭眼没说话。   那一阵,谢开昀每天都早出晚归,那一天,那群包工头都杀公司来了,柳朝音都躲着下班,半夜一两点,楼下汽车响,柳朝音被惊醒,披着衣服一下楼,谢开昀正被司机扶进门,路都走的歪七扭八,醉成了一滩烂泥,酒气熏天,柳朝音当时是真想骂,喝喝喝喝死算了,以后再喝成这个样子就别进家门了,板着脸快步走过去,要骂的话还没出口,谢开昀就一头栽进了她怀里。   你能想象到吗,一个高大的男人,将重量全部压到她身上,还抱着她的腰,从皱的不成样子的西装里掏出单子往她怀里塞,一脸坨红眼神迷离笑的志得意满看着她,眼睛里像是碎了这辈子所有的柔软,很快又倒到她肩头,不住喃喃。   “音音,我借到钱了,我借到钱了,你明天可以发工资了……”   谢开昀上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   是她快要生月盈的时候,那时换了长岛的新房子,又交了送她去哈佛读MBA的学费,谢开昀初到美国第一年转行金融工资也很初级,她不小心翻到了谢开昀的借款单,数字有点吓人,柳朝音简直要怀疑谢开昀付不起生孩子的钱和奶粉钱了,她拿出谢开昀从前给她买的包包和珠宝,这些年升值了不少,要谢开昀拿去卖了还债,谢开昀看都没看,按住她的手,说:“不许。”   然后第二个月,谢开昀赢得重大项目升职,他们有惊无险度过了那次财务危机。   谢开昀这辈子鲜少有缺钱不体面的时候,或许有,但从来不跟柳朝音说,鲜少的几次重大财务漏洞,都被柳朝音撞见了。   爱是什么?于谢开昀和柳朝音而言,爱是揭下光鲜和高傲的外衣,探破彼此的狼狈和丑陋。   然后发现,即使不光鲜即使不高大上,即使狼狈即使丑陋,即使你为了我变得不像你自己,不再年轻不再潇洒不再无所不能,我依然最最最最爱你。   一同创业最开始最艰难那几年,柳朝音最爱谢开昀。   那是他们一同创业的第三年,谢开昀借回来救命钱,给农民工发完工资,公司也要放假过年,柳朝音脚不沾地忙完收年工作,下楼时差点昏倒,谢开昀带着她去医院一检查,她又怀孕了,这次这个小家伙一点也不闹腾,乖乖在妈妈肚子里待了好几个月才被发现,柳朝音仍旧不想要,这次不是为了她自己,是为了谢开昀。   公司才刚喘过来一口气,她再要生产,谢开昀不活了吗?倒不是再生一个孩子会耗费多少钱,而是她生产到回到岗位这一段时间公司会损失更多钱,柳朝音是谢开昀能用到的最便宜的高素质复合型人才,哈佛MBA毕业,懂财务懂管理懂公关,全公司的业务除了项目开发和战略投资,没有柳朝音不懂的。柳朝音和谢开昀的工作默契更是无人可比。   柳朝音从前也不是没做过外部招聘,她也不想一个人管这么多事,不说找第二个柳朝音,降低点要求,稍微看得入眼的高级人才不会来他们这个刚刚成立三年的小公司,再降低点要求,多招几个初级职位,不说用人成本激增,一个也看不入眼,不如柳朝音自己咬咬牙把活都干了,反正夫妻档小生意,她说一不二好办事,谢开昀天天忙着在外面找钱找生意,随便她在公司内部怎么搞。   “我生产哺乳,你从哪找人来接替我的工作?”两人从医院出来,柳朝音坐在公园椅子上,捏着单子问谢开昀。   谢开昀握住她的手,还是那句话:“生下来,不要你管。”   柳朝音伸手从包里拿出支烟点上,反正查出怀孕前都抽了那么多了也不差这一支,她想起另一桩事,谢月盈今年六岁了,她生谢月盈的时候也没人告诉她六岁的孩子会这么难管,她又说:“你以为生下来养的活就没事了?孩子还要管还要教!我妈昨天在电话里跟我说,盈盈昨天跟柳四又打架了!”   谢开昀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也不要你管。”   柳朝音这时烦了,这时为了自己了,重重吸了一口烟,睨着谢开昀,冷血无情揣测:“Kaiser,怎么,生了一个还不够,非要生第二个,是不是一定要生个男孩,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   Kaiser这个称呼在这里很妙。   说完,柳朝音又自问自答:“哦,也是,你家确实有这么个小破公司要登基。”   “……”   Kaiser心里其实从始至终只有那个让十九岁的少女Crystal伤心的破烂泰迪毛绒玩具熊BoBo。   但Kaiser也并非一句话还不了。   “说的你家没有家产要传位一样。”   “……”   柳朝音听到这又有烦心事:“我daddy上个月动了个小手术,我都没时间回澳门看看。”   “郑委员快退休了,她说退休后想去山上庙里住。”谢开昀也靠进椅子里,揉了揉眉心。   这年柳朝音28,谢开昀31,两个迈入中年的人在公园椅子上互相交流迈入老年的父母,柳朝音夹着烟弯身看着谢开昀不知是哭是笑。   爱是什么,爱是从一个人年轻时无往不利看到一个人中年时焦头烂额,仍然觉得对方帅的一塌糊涂。   最后谢开昀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我都会解决,不用你管。”   两人去澳门探望柳父,然后接小月盈回临城过年,过完这个年,谢开昀不让柳朝音回南城工作。   “怎么,谢开昀,你现在要剥夺我的工作权?还是要让我再读个博?”柳朝音翘着腿靠在书房椅子上,抽烟讽刺看着谢开昀。   谢开昀这回递给她一份文件:“你在临城慢慢跟进这个项目,地方上搞不定找老段,安心待产。”   那个项目叫西山居,建在临城西山麓,上达灵泉寺的顶级豪华别墅群,最豪华的那一座西山居1号中式园林山庄是谢开昀留下自住的,郑委员退休后想上山修佛,谢开昀就给郑委员在山上修了一座豪宅。   “这是干什么?”柳朝音粗略翻完项目书,这是她首次独立负责这么重大的公司项目,对她挑战很大,她不再怀疑谢开昀要剥夺她的工作权,谢开昀当领导,还是跟十年前冷酷的如出一辙,只会给下属一重又一重挑战。但她为此感到兴奋。   “筑巢。”   很多年了,柳朝音都发现,每当两人内部关系出现矛盾,谢开昀都喜欢从外部给钱给权来找补。   你可以怀疑谢开昀任何能力不行,但你唯独不能怀疑谢开昀搞钱能力和领导力不行,谢开昀一辈子都是这么个在事业上卓越无比的混蛋男人。   谢星沉小朋友出生在临城,小家伙许是知道妈妈怀孕辛苦,还没到预产期就迫不及待从妈妈肚子里出来。   是的,谢星沉小朋友是个早产儿。   柳朝音生儿子谢星沉时也确实没受什么苦,怀孕时几乎没有孕反,该抽烟抽烟该工作工作,谁管他呢流产了更好,老娘要搞事业谁也挡不住,然后正挺着个大肚子在工地跟一群项目经理吵架,就突然发作了,一群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架着她这个女老板送去医院,通知了家属,柳父柳母在澳门怕是一时半会赶不过来,老太太顺道从学校接了小月盈飞过来,老段杨老师知道了也过来看,谢开昀当天正好回临城,一下飞机就往医院赶,这回总算是赶上了儿子出生。   推出产房,医院不让抽烟,柳朝音就咬着烟不点燃解烟瘾,谢开昀抱了儿子过来给她看,柳朝音看了一眼就撇过眼皱眉抬手挡住:“丑死了。”   是的,谢星沉小朋友一出生就被最爱的妈妈嫌弃。   谢开昀忍不住低笑了声将孩子抱给郑委员。   郑委员抱着乖孙子别提多喜欢了,嘴都笑的合不拢:“哪里丑了,小时候越丑长大越好看。”   杨老师凑过去瞧小谢星沉,跟着附和:“是啊,郑委员说小时候整个大院刚出生的孩子就数你家老谢最丑。”   谢开昀:“……”杨老师不带你这么背刺的。   小月盈坐在椅子上咬着棒棒糖,相信没有任何孩子喜欢家庭里多出一个孩子分走大人的注意力,晃着腿说:“现在丑长大了肯定更丑,奶奶说我从出生就好看。”   柳朝音侧躺在病床上笑的肚子痛:“算了算了,抽烟没畸形,早产也不是智障儿,我也不求什么了。”   下一秒,在襁褓中的谢星沉小朋友“哇——”的一声哭出来:这谁能忍!   整个病房的人都笑的不行,数从爸爸怀里跳起来的段锐小朋友笑的最欢。   谢开昀走过去逗段海生前几个月喜得的儿子,六斤八两大胖小子,他都还没看过,谢开昀问段海生:“老段,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段海生抱着孩子笑笑说:“段锐,少年锐气的锐。”   谢开昀斜斜倚在窗边,迎着外面星夜的光风,看向病房中间被亲朋好友簇拥着出生的儿子,对段海生说:“那段锐是小沉一辈子的哥哥。”   于是谢星沉小朋友打出生起就有了段锐这么一便宜哥,干什么都一起耍,还追着他要他叫哥,自称“你哥我”……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都怪他爹当年交友不慎,搞什么从娃一起耍,一生兄弟情。   谢开昀说到做到,孩子生下来确实不要柳朝音管,因为谢开昀转手就将儿子丢给了郑委员。   郑委员这可是得了一味良药,老年孤独病不治而愈,再也不说退休了要去山上庙里住,一边等着住儿子儿媳妇给她建的大豪宅,一边忙着带孙子。   要说谢星沉小朋友小时候,那可太烦了,爱哭爱臭美,爱耍帅爱打架,还离家出走,又真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比谢开昀小时候还让人无可奈何,郑委员一天要逮小兔崽子八百回,然后抓回来了又舍不得打。   谢星沉小朋友睁着水汪汪的茶色琉璃大眼睛,晃着郑委员的胳膊,乖得不得了:“奶奶,你别生气了,我就是想去找妈妈,坐错车才迷路走丢的,下次你带我坐飞机去看妈妈好吗?”   许是奶奶一直不说话,谢星沉小朋友觉得这个请求被拒绝了,于是又退一步说:“奶奶,今天还给我做包子吃吗?”   郑委员眼睛弯了又湿亮,头发黑了又慈爱,柔和了一生的铁血,她的阿昀变成了父亲,有了一双儿女,她也从郑委员变成了谢老太太。   柳朝音从待产到谢星沉小朋友一岁多,在临城工作了两年多,第一次从头到尾独立跟完一个项目,看着西山居从一片山坡到第一户交房,职业能力得到了巨大提升,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可以一个人开一个地产公司。   这个行业,是真的很赚钱啊,朝开一栋栋卖房,比“闻音”一瓶瓶卖香水赚钱多了,柳朝音按下内心对金钱的欲望,她从小到大又没缺过钱,在脑海中抹杀了这个想法。   这天她倚在西山居二楼书房窗边抽烟,看着楼下的花园,柳朝音的花园里不再只有玫瑰,还有小孩子们喜欢扑蝴蝶的雏菊,老太太钟爱的牡丹,甚至蛮荒不息的野草。   一个拓荒者的野心,谁又能知道?   柳朝音知道,谢开昀也知道。   柳朝音回到南城,公司大变。   谢开昀在她在临城的两年多里,租了更宽敞的写字楼,招了更多的员工,组织构架进一步优化,公司从夫妻档小生意往大集团化发展。   柳朝音永远可以相信谢开昀。   在谢开昀的带领下,柳朝音走进自己的新办公室,却发现自己的职位不是CFO,而是战略部副总裁。   “怎么?你要把我架空?让我当你谢开昀花瓶一样的贤内助?”   柳朝音背靠办公桌撑在桌沿看着谢开昀。   谢开昀揽过她的肩,一笑。   “不是。”   “我亲爱的柳总,你以后和我一起负责朝开集团的核心业务开发和新兴战略投资。”   柳朝音松了一口气,勉强算升职,比起项目落地,更高大上更有挑战性,神色愉悦了些。   谢开昀等柳朝音回南城等了好久,他又目光温柔看着柳朝音,问柳朝音。   “柳朝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经营一家世界上最伟大的公司?”   “五年盖楼,十年上市,百年基业。”   柳朝音不是十八岁,柳朝音不吃这一套,柳朝音抱臂看着他,玩笑般质问他。   “十二年前,你还说要将我设计的香水摆进全世界最奢华的商厦。”   “现在香水有了,你说的商厦呢?嗯?Kaiser?”   “五年盖楼,朝开现在也成立五年了,你的楼呢?嗯?谢开昀?”   谢开昀笑意更深了,带着柳朝音走到落地窗前,指了一个方向,那里钢筋混凝土耸入云端,吊塔正在施工。   “音音,今年我们创业五年了,那里是朝开正在盖的总部大楼。”   谢开昀又指了一个方向,繁忙的十字路口预示着又一个城市中心,巨大的幕布在阔形建筑外立面被掀开一角,露出一个“朝”字。   “音音,今年我们相爱十二年了,那里是即将开业的朝开广场,定位是南城最奢华的商厦,‘闻音’新店将会在最显眼的位置开业。”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第124章   男人接着转头深深看着她。   “音音,我从未忘记过你的梦想,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盖楼,我会将你设计的香水摆进全世界最奢华的商厦,你会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调香师。”   这样一个愿景,听起来很伟大很光鲜,很感人至深,对不对?   可事实是怎样的?   回国这五年多,继在南城开出第一家“闻音”,闻音系列玫瑰、茉莉、薰衣草三款经典香水热销,又被盗版索性自己开了个小厂,柳朝音几乎没再将“闻音”做出什么成绩。   因为地产行业的巨大吸金能力,而国内香水市场尚处于蒙昧状态,朝开随便一个小项目的款子可能就是“闻音”一两年的营收额,柳朝音将大部分精力用于朝开的经营,而将“闻音”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副业,在临城待产顺便开发西山居项目的两年多天高皇帝远更是如此。   不怪柳朝音,柳朝音也是上过商学院的人,柳朝音当初在纽约决定跟谢开昀回国创业时就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何种战略抉择,战略就是选择最热的赛道做最有利的事,柳朝音知道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让自己的时间创造出最大的价值,趋利避害,人性如此。   柳朝音也是上过商学院的人……柳朝音内心关于谢开昀忽然有了个冷酷的揣测。   十二年前在巴黎,谢开昀问她信不信他将她设计的香水摆进世界上最奢华的商厦,当时谢开昀在奢侈品行业工作,柳朝音当时以为谢开昀实现这句话的方式是成为奢侈品集团一把手,多年以后的今天才明白,谢开昀的方式是直接建商厦。   八年前在纽约,柳朝音怀孕,谢开昀送她去哈佛读MBA,激起了柳朝音对赚钱的野心。   两年前在临城,柳朝音二次怀孕,谢开昀又让她负责西山居项目,激起了柳朝音对地产的野心。   谢开昀是为了什么?谢开昀是否蓄谋已久?柳朝音当时按下不表,多年后终将爆发。   感谢谢开昀,让柳朝音如梦初醒,让柳朝音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调香师的梦想。   柳朝音抬起眸,目光看不透,她对谢开昀说:“‘闻音’已经有了一个小工厂,我觉得未来香水市场很有潜力,我想用更多的时间来发展‘闻音’。”   “好。”谢开昀当时答应她。   谢开昀离开办公室后,柳朝音立马拎起手袋去了闻音店里。   柳朝音一个人在香水小店后面那间小小的调香室待了一整天,还好还好,她仍然热爱,她仍然对各种美妙的气味痴迷,甚至上瘾。   回国这些年愈演愈烈的烟瘾也有了谜底。   柳朝音走出调香室,点了一支烟,外面天色暗了,从傍晚繁忙的街道边上走进来一个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国的傅逸臣。   傅逸臣同她说:“我回国好多天了,换手机不小心弄丢了你的手机号码,好几次来店里找你你都不在,我还以为你当朝开老板娘大钱过手惯了,不管这间‘闻音’香水小店了。”   柳朝音苦笑着给傅逸臣点了一支烟,说:“最近太忙。”   后来的几年,是柳朝音人生中最忙的一段时间,柳朝音还在朝开集团连轴转,同时投入越来越多时间致力于“闻音”的发展,调香成为了柳朝音繁忙工作之余的最好舒缓良药。   柳朝音按照自己的心意,推出闻音香水故里系列——北国雪原、琉璃朱宫,苏州园林、江南雨巷、彩云之南五款香水,无一例外只在小众圈子里出名,江南雨巷甚至在国际上获奖,而故里系列五款香水在国内市场查无此香,至于柳朝音为了迎合市场随手调出而大获成功的香水,不必多说。   柳朝音同谢开昀一样有野心,柳朝音不再只要小而美,柳朝音要自己的理想商业化。柳朝音将“闻音”从一家小店和一个小工厂扩张成了一个中型公司。   谢开昀看不过去柳朝音单打独斗,想要柳朝音出成绩,以朝开名义参股“闻音”,将“闻音”同朝开无论是私人关系还是商业关系都深度绑定,利用朝开地产方的强势地位,将“闻音”或开在朝开广场的核心位置,或入驻朝开广场内的化妆品连锁店和精品店,都要不了二选一的排他商战,柳朝音的香水又不是没有竞争力,倘若只要上架一个品牌的香水,就能更获地产方的青睐,你是化妆品连锁店方精品店方你怎么选?在那个网购还不普及的年代,强大的线下铺货能力意味着什么?不必多说。“闻音”在朝开的反哺下急速扩张。   朝开内部不是没人有意见,传言,有天柳朝音不在,有人在公司高层会议上指责柳朝音以公谋私,指责谢开昀不顾全体股东利益。   谢开昀当时也很想为公司业绩发火,根本不给脸。   “朝开参股‘闻音’25%,澳门柳氏占股朝开12%,钱总所说的全体股东是哪个全体股东?”   “没有柳朝音就没有我谢开昀的今天,我谢开昀为老婆的一点小爱好开个小灶怎么了?”   “钱总的姑父之前被财务查出卖公司纸壳子卖了两百多万钱总有什么看法吗?”   说完,会都没开完,谢开昀起身就走。   谢开昀这么多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就行,偏有不怕死的贴脸开大。   公司可以没有钱总,但公司绝对不能没有谢总和柳总。   这么多年朝开在谢开昀的引领下,采取十分激进的发展策略,大行举债,一笔款子压着一笔款子,所幸有惊无险,公司规模急剧扩张,成为国内地产龙头,而谢开昀之所以敢如此高杠杆,不怕资金链破裂,击鼓传花的游戏玩不下去,除了谢开昀本人不可替代的操盘能力,更是因为有柳朝音,柳朝音不光有良好的风控管理能力,更背靠娘家澳门柳氏,柳朝音能为谢开昀兜底,所有人心知肚明。   这次风波过后,钱总被明里暗里降职,全公司心领神会谢开昀的会议精神,将柳朝音奉若神明,将“闻音”当做全公司最高政治任务。   废话,这哪里是以公谋私,这分明是必要公关,要真得罪柳朝音,柳朝音不干了,柳家撤资,比起输送的这点利益,不知道要损失多惨重。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柳朝音深知,朝开作为一个大型集团,甚至以后要上市的世界级公司,必要合规,必不能搞从前夫妻档那些公私不分的事,本来夫妻在一个公司共事已然不合规,她柳朝音要还想在朝开坐稳位置,更要从自己做起,以至于那些年柳朝音在公司铁面无私,与谢开昀共事时常常剑拔弩张,很多人说他们早已离婚,不过为了公司稳固一直未对外公布,以至于那些年柳朝音在公司众人背地里的称呼不是谢开昀的老婆或者老板娘,而是朝开二把手。   至于柳氏给朝开注资,更不关柳朝音的事,完全是柳盛鸿的主张。   柳朝音当时不明白,明明前些年刚刚创业大过年结不出工资包工头都杀来公司了,那么危急的情况下谢开昀不肯要柳朝音回澳门借钱,如今公司步入正轨手上现金多的是反而接受柳家的注资,柳朝音晚上问谢开昀,谢开昀仍旧是抱住她,亲了亲他的额头,极尽温柔的语气。   “音音,我想更多参与你和你的家庭。”   那些年两人感情也确实不错。   创业六年,朝开搬进新总部大楼,同时是两人结婚十周年,相爱第十三年,柳朝音三十一岁,谢开昀三十四岁,女儿谢月盈十一岁,儿子谢星沉三岁,谢开昀给柳朝音在国外海岛补办了一场盛大的世纪婚礼,霸占了大半个月内地和港澳的报纸头条。   创业十年,朝开上市,柳朝音与谢开昀一同跻身富豪榜,算的上功成名就,当时报纸上写的是“谢开昀夫妇”,柳朝音有点不痛快,但柳朝音没说。   柳朝音将越来越多时间投入到“闻音”上,香水才是她所钟爱的事业。   “闻音”在朝开在谢开昀的输送下越来越赚钱,可是只要赚钱就够了吗?不,柳朝音还要有名。   柳朝音要“闻音”不是作为朝开集团的亲女儿不是作为谢开昀给老婆捧的小公司而有名,柳朝音要“闻音”作为国际知名调香师Crystal Liu的个人品牌而有名。   明明一同起步发展十年,朝开已然上市成为行业龙头,“闻音”却还是个距行业第一遥遥无期的公司,换谁都不会痛快,柳朝音不痛快极了,柳朝音感觉自己同谢开昀在事业上急剧失衡。   与事业失衡相伴的,还有家庭付出失衡。   柳朝音作为一个女性,在生育上本就比谢开昀付出更多,谢开昀在柳朝音二次怀孕时也承诺了,孩子生下来不要柳朝音管,谢开昀确实做到了,儿子谢星沉一生下来就丢给了老太太养,但柳朝音作为一个母亲,不可能真正做到不闻不问,这是一种隐性付出。   柳朝音二次怀孕时还说了,孩子生下来要养还要管,女儿谢月盈的教育问题让柳朝音很头疼,谢开昀当时也承诺的好好的,女儿谢月盈也不要柳朝音管,事实呢?柳朝音是放手了,但谢开昀管谢月盈的方式混蛋的让柳朝音看不下去,孩子还那么小,就要接受谢开昀对待下属一样的冷酷方式,谁痛苦谁改变,柳朝音看不过去柳朝音又重新接手了,这又是一种隐性付出。   是啊,我管了啊,但你觉得我管的不好,非要再接过去管,那我就不管了,但你不能说我没管。   谢开昀在事业上有多卓越,在家庭上就有多差劲,谢开昀,或者说三十来岁,在事业上风头最盛的谢开昀,在家庭付出上的差劲跟其他男人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谢开昀一辈子都是一个如出一辙的混蛋男人。   事业失衡和家庭付出失衡双重折磨着柳朝音,日日夜夜愈演愈烈,柳朝音身心疲惫不堪,柳朝音烟瘾越来越重。   终于在他们创业第十一年,结婚第十五年,相爱第十八年爆发,导火索是一个三百亿的超级大项目,那个项目叫凯旋时代。   为什么叫凯旋时代不叫朝开广场,大概地方想冲政绩,要建成亚洲第一,最大商业综合体,临城地标性建筑,叫广场自然不合适了。   然后开会时,有人拍马屁说了一大堆,提议叫凯旋时代,没想到谢开昀当时笑了同意了,柳朝音当时就一个白眼翻过去想起身就走。   开完会,秘书又告诉柳朝音,谢开昀回临城视察,那边的人说谢总是已故谢大将军之子,土生土长的临城人,临城人回临城建设临城。   柳朝音当时听完更是没什么好脸色,觉得谢开昀单纯是好大喜功,被名声冲昏了头脑,西山居还不够他谢开昀光复门庭的?地方要冲政绩,他谢开昀也要跟着冲政绩,他Kaiser也不是当初在巴黎的那个Kaiser了,男人的通病。   只是有多不痛快,柳朝音当时都没说一个字。   财务送来报表,柳朝音看过,公司现在好几个项目同时在跑,账面上的流动资金三十亿有没有,他谢开昀就敢接下三百亿的项目,柳朝音又是一桩不痛快。   谢开昀坐镇公司,柳朝音回临城出差,柳朝音搞不定地方的人,柳朝音不痛快极了。   谢月盈当时十四岁,最叛逆的年龄,抽烟喝酒打架逃课染发纹身……惹出的麻烦数都数不尽,柳朝音去哪都得把谢月盈带着,防止谢月盈闯出弥天大祸,就这样,出差前一天谢月盈还在酒吧将别人头打破了,柳朝音受不了了。   终于在电话中,柳朝音跟谢开昀大吵了一架,柳朝音跟谢开昀认识十八年第一次吵架吵的这么厉害。   但也不是最后一次。   柳朝音的不满达到了顶峰,柳朝音同谢开昀从凯旋时代吵到“闻音”,将事业上的失衡表达了个遍,指责谢开昀高傲又自负,是她见过最失败的男人,不光事业上失败,家庭上也失败,又将家庭付出上的不平等通通发泄了出来。   谢开昀还是说:“我将和你一起解决这些问题。”   柳朝音在临城家中气还没消,谢开昀坐着私人飞机就回来了。   谢开昀从柳朝音手中接管了女儿谢月盈的教育问题,然而问题又真的全部解决了吗? 第125章   谢开昀从柳朝音手中接管了女儿谢月盈的教育问题,家庭付出上是倒置了。   可是事业呢?   谢开昀在事业上给柳朝音的交代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两份文件——一封放柳朝音自由的辞职信和一份放“闻音”自由的股权转让书。   柳朝音说谢开昀自私透顶。   谢开昀最后问了她一句话:“你愿意陪我一起冒险吗?”   柳朝音最后一次妥协了。   也是那一个夜晚,外面雨打山林,窗户没关,冷风灌进房间,谁也没去管。   柳朝音在激烈地向谢开昀索取,一半是因为爱,一半是因为恨。   她像是要将所有力气都耗尽,极尽丑陋极尽痛苦极尽不甘将这些年所有的沉沦所有的妥协所有的猜疑都倾倒出来。   “谢开昀你他妈就是个混蛋!我哥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十八岁你骗我跟你上床,我十九岁你骗我跟你同居,我二十一岁你骗我跟你结婚,我二十二岁你骗我给你生孩子,我二十五岁你骗我跟你创业,我二十八岁你骗我给你生二胎。”   “我今年三十六岁了,我才发现我被你算计了十八年!你不光要算计我的婚姻,你还要算计我的事业!”   “从巴黎到纽约到回国,凭什么这些年什么都要由着你,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妥协!”   “谢开昀你冷酷至极!谢开昀我恨死你了!”   谢开昀并不忌惮毁誉,在黑夜中疾风暴雨。   “Crystal你十八年前不就知道我是个混蛋吗?嗯?Crystal是你先招惹我的!”   “Crystal你不喜欢这样吗?白天一起上班晚上一起上床?”   “Crystal你不喜欢跟我上床吗?”   就是这么个到了三十九岁还该死的混蛋的男人。   柳朝音委屈地咬上他肩头:“我恨死你了。”   谢开昀感受到肩头滚烫的湿润,抚上她的头发,轻轻柔柔顺,沉沉说:“恨我吧。”   我不怕你恨我,只怕你不恨我。   恨比爱总是更浓烈。   柳朝音又死死盯着他,哽咽出声:“我问你,十四年前我怀盈盈,你为什么要送我去哈佛读MBA?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要我回国跟你一起创业吗?”   “我还问你,八年前我怀小沉,你为什么要我负责西山居项目,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要我牺牲香水事业跟你一起搞地产吗?”   隔着暗夜的幽火。   谢开昀沉沉看着她,眼中藏着自己都探不清的晦暗不明,片刻,他如实开口:“Crystal,我不是上帝,我不能预测未来,但如你所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Crystal,你也是读过商学院的人,你自己也知道哪个更赚钱,不然你怎么会在朝开待这么多年,你真的不清楚真的只是被我骗?”   “Crystal,你明明什么都清楚,你明明从一开始就清楚。”   柳朝音那一刻竟不敢看谢开昀,为谢开昀冷酷的坦荡而她冷酷的虚伪,为她本质上是同谢开昀一样冷酷逐利的人,她咬牙指责:“你冷酷虚伪又唯利是图。”   谢开昀没反驳,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嗯,我是。”   最后。   柳朝音又回到公事上:“你就不能不做那个项目?你钱还没赚够?”   谢开昀盯着她:“柳总,上个月拍的三千万蓝钻怎么样?坐私人飞机出行是什么感觉?明年不考虑买私人游艇了?”   柳朝音不说话了,坐到床边抽了一支烟。   谢开昀看了好一会儿她的背影,又缓缓开口:“音音,赚钱的感觉怎么样?野心勃勃的感觉怎么样?”   柳朝音背对着他,胸中像燃起了一团灭不掉的火,欲壑难填,一千想一万,人性如此,她抬手抽了一口烟,烟雾缓缓吐出,终于承认:“跟你一个样。”   谢开昀笑的胸腔都在震颤,一手将她揽过来,看也不用看接过她手里的烟按灭在床头烟灰缸,俯身吻上她的唇。   他们在金钱中迷醉,也在欲海里沉沦。   然而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靠一场淋漓极致的性和一场透彻无遗的揭露来解决。   后半夜,两人洗完澡,柳朝音坐椅子上吹头发,看着谢开昀换完床单,对谢开昀说:“你出去一下。”   “嗯?”谢开昀拎着换下来的床单走出去,挑眉看着门内的柳朝音,“怎么,上床上了十八年,换衣服还怕被我看到?”   柳朝音面无表情起身抬脚就把门踢上:“今晚不想跟你一起睡。”   谢开昀看着被无情关上的门直笑,去书房前还混蛋的补了一句:“睡都睡了,十八年能不能有点新意?”   柳朝音仰在门内新铺的床上抽着烟表情有点美。   听不见听不见。   也是这一年,女儿谢月盈乖乖赴美留学,儿子谢星沉在临城由老太太带也不再哭着找妈妈,两个孩子好像都长大了,家庭负累全然解除,柳朝音松了一口气。   谢开昀更加大肆扩张朝开版图,柳朝音向谢开昀最后一次妥协接手凯旋时代项目,同时也在慢慢淡出集团管理,大肆发展“闻音”。   柳朝音在给谢开昀机会,看看这个男人能为她的事业做出什么让步,柳朝音也在给自己机会,看看凭一己之力能在国内香水市场闯出怎样一片天地。   然而。   又五年。   谢开昀觉得国内地产行业快要走到顶,不再值得all in,出于一生的投机直觉,又转投互联网风投,柳朝音知道这个战略决策时是什么感觉呢?不意外,这就是谢开昀,一个彻彻底底的商人,又隐隐失望,谢开昀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涉足香水业这种小生意,谢开昀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对她的事业做出亲力亲为的支持。   同时,随着二十一世纪的经济全球化浪潮,世界展成一个平面,跨国公司越来越多进入内地,中国民企与跨国外企的差距或许从不在产品质量,始终相信中国拥有世界上最一流的制造业水平,而是生产价值链的位置差距和审美话语权差距。谁来定义审美?谁拥有文化霸权谁定义审美,而文化霸权又是以经济霸权为基石。如果一个品牌价格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便宜,又因为诞生本土品牌调性天然不如外来品牌高,本土消费者会怎么选择?快消品是,香水这一偏奢侈品更甚,“闻音”就处在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定位。   柳朝音不再追求纯粹,活了三四十年的人了,又有什么是完全纯粹,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也做不到完全纯粹,“闻音”依然背靠朝开,这是谢开昀欠她柳朝音的,在柳朝音的全权主持下,“闻音”进入高速发展期,做到了国产香水品牌第一第二的位置,可市场份额与国际品牌相比仍是天差地别,中国本土品牌赶超国际品牌还有多少年的路要走?柳朝音不知道。   柳朝音又一次在情感上和事业上失败的彻底。   第二十三年,他们相爱的第二十三年,柳朝音四十一岁,谢开昀四十四岁,结婚二十年,创业十六年,女儿谢月盈十九岁,儿子谢星沉十三岁。   在临城凯旋时代,这个用五年时间落成,在五年前承载了谢开昀最大野心,而让柳朝音不痛快的地方,柳朝音与谢开昀签了离婚协议书。   柳朝音说:“我想走一条全新的路。”   如果农村包围城市,一步步高端化走不通,那么走出去引进来,先立出高定位再大众化行不行?柳朝音想重新来过,这次她要回到最初的香水业巅峰巴黎。   谢开昀按照约定签了字说:“根本没必要走这种手续。”   谢开昀不想离婚,同他爱了一辈子的柳朝音。   柳朝音对谢开昀说异国对他不公平。   谢开昀说:“我不要公平,我只要你爱我。”   柳朝音让谢开昀不要对外公开。   这年女儿谢月盈回国进入公司,柳朝音想她现在不能离开朝开,这年儿子谢星沉初二数理天赋极高,柳朝音想她现在不能彻底离开国内。   她是什么时候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女人再变成一个母亲的?柳朝音不知道。   柳朝音仍然同谢开昀在一起,一起工作,一起上床。   这天又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谢开昀不放过柳朝音,为白天的离婚协议,一言不发泄欲。   柳朝音在颠簸中急促喘息着说:“谢开昀,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离婚吗?”   男人翻身停下,在床上冷酷的彻底:“你说。”   柳朝音点了一支烟,烟雾升起的弧度很旖旎。   “二十年前我同你结婚,我问了自己四个问题,我爱你吗?爱。你爱我吗?还算。我想同这个男人在一起吗?想。我想同这个男人结婚吗?不是不可以。”   “二十年后我同你离婚,我同样问了自己四个问题,我爱你吗?爱。你爱我吗?还算。我想同这个男人在一起吗?想。我想同这个男人离婚吗?不是不可以。”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答案只有结婚离婚的区别,为什么?   谢开昀也皱起眉烦躁地抽了一支烟:“你说清楚一点。”   柳朝音撑过身看着他,笑了:“反正我同你离婚,你也会爱我照顾我同我上床,我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认识你谢开昀二十三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谢开昀脸色铁青,按灭烟套上衣服下床:“柳朝音你就是个混蛋。”   “允许你当了二十三年混蛋,不允许我从第二十三年当混蛋吗?谢开昀你就是个高傲狭隘冷酷自私的失败男人!”   柳朝音仰在床上抽着烟,听到房门“哐——”的一声,笑的更愉悦了。   隐瞒离婚那两年,柳朝音经常性往返巴黎。   柳朝音有次在巴黎出席活动,穿了件皮草,被动物保护主义者攻击,整个人十分狼狈。   现场一片混乱,冲突十分激烈,那天巴黎的阳光无比刺眼,人潮截堵和抗议烟尘中,柳朝音却看到了谢开昀。   男人高大冷酷一如二十四年前,直直朝她走来,将高傲的西服脱下来护在她身上,任由自己被周围的动物保护者袭击,蛋糕奶油沾到头发上,一同染上狼狈,迅速护送她上车离开现场。   车上。   柳朝音用湿纸巾慢条斯理整理着仪容,问谢开昀:“你怎么来了?”   谢开昀随意擦了擦头发和衣服上沾到奶油,抽了一支烟,看向窗外,白雾随风飘出去,声音也沉:“过来出差。”   “倒是稀罕。”柳朝音讽刺,记得朝开没有欧洲业务。   谢开昀冷冷看向她:“四十多岁的人了不知道带个保镖?”   柳朝音那可太有话还回去了:“四十多岁的人了就不该跟踪前妻。”   谢开昀气的不轻,一路上都没再跟她说一个字。   柳朝音现在可太会耍混蛋了,都是跟谢开昀学的,她要将谢开昀从前对她的混蛋手段都还回去,回到酒店,谢开昀仍是跟着她进到酒店房间,柳朝音管都不管谢开昀,直接进了浴室关门洗澡。   等柳朝音穿着浴袍擦着头发出来,谢开昀正拎着几个购物袋回来。   柳朝音眉轻轻一挑,这可太稀罕了,谢开昀到底要干什么?   “给你买了衣服和鞋子,鞋子尺码太多年记不清楚了,你试试?”男人站在她几步远处,拎起购物袋看着她。   柳朝音不说话,往床边一坐,仍旧偏头擦着头发,翘起一只脚。   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开昀还真蹲下身,从购物袋里取出盒子,打开拿出高跟鞋,这么多年的品味不用质疑,又托过她的脚踝套上鞋。   羊皮底很柔软,尺码明明记得很清楚。   “刚好。”柳朝音放下毛巾双手撑着床说,又看到谢开昀蹲在她身前,托过她另一只脚套另一只鞋,发丝上还沾着些微没擦净的奶油,更是情动,稀罕死了。   她忍不住说:“离婚前没见你对我这么好。”   谢开昀动作一顿,闭了下眼,简直恨死了柳朝音这个没良心的混蛋,放下她穿好高跟鞋的脚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柳朝音,面无表情说:“离婚前也没见你这么狼狈。”   这话什么意思,离婚了她柳朝音才变狼狈的吗?婚姻是救过她柳朝音的命吗?   柳朝音好笑看着谢开昀:“那你在干什么?”   谢开昀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亡羊补牢。”   柳朝音嗤笑了声,没说话。   柳朝音不知道离婚能让谢开昀为她做到什么份上。   但如果只是像这样,帮她套件衣服再套双鞋子,柳朝音会觉得远远不够。   柳朝音抽起一支烟,想起二十四年前,谢开昀第一次到她的公寓,二十一岁的Kaiser压坏的十八岁Crystal的破烂泰迪毛绒玩具熊BoBo,第二天Kaiser带着针线上门道歉,再把她心爱的BoBo的胳膊歪七扭八缝好。   她当时就想,总要让这个男人为自己低头。   总要让这个高傲冷酷的男人这辈子完完全全为自己低下头。   离婚第二年,女儿谢月盈二十一岁进入集团总部一年,儿子谢星沉十五岁被A大少年班录取,柳朝音同谢开昀公布离婚。   这年柳朝音四十三岁,谢开昀四十六岁,两人相爱二十五年,创立朝开十八年,朝开却再也没有了柳朝音的姓名。   柳朝音完全离开了朝开,将“闻音”交给专人打理,远赴巴黎准备创立CRYSTAL AGE。   她本该孤身前往巴黎的,可儿子谢星沉一定要放弃A大少年班的机会陪她去巴黎,柳朝音对这个儿子总有诸多遗憾和亏欠,好吧,那就带着她亲爱的小沉一起去巴黎。   也是这一年,谢开昀凭借朝开股票登顶首富。   按照离婚协议,两人财产平分,因为是柳朝音提出离婚不是谢开昀提出离婚,为什么不是柳朝音与谢开昀一同登顶首富?因为柳朝音在那之前看着股价走高差不多到顶了抛售了很大一部分。   谢开昀当时什么也没问。   又两个月,柳朝音四个月没回国视察“闻音”,因为远程办公实在方便,之前她每次回国,总要去谢开昀那里住一晚,这么多年,这个男人也就这幅混蛋皮囊最让她割舍不下,她习惯了这具身体,不是谢开昀她睡不习惯。   谢开昀离婚了也从来不拒绝她,每次都会卖力伺候她,她只是对这点有点想念。   倒是谢开昀先坐不住了打电话给她:“柳朝音,你什么时候回国?”   柳朝音当时坐在办公桌前乐得不行:“你亡羊补牢就是这个态度?”   “……”   沉默片刻,男人又试探:“音音?”   柳朝音直接笑出声,又想到谁难受谁改变:“凭什么是我回国,不是你来巴黎?Kaiser,现在是你想见我,不是我想见你。”   那边彻底哑火了。   几天后,谢开昀自己送上门来了。   当天柳朝音出席了一场晚宴,从会场出来时正和一个法国同志男明星讲话,一眼就看到谢开昀的车停在街角,故意往身旁的男同志方向凑了凑,某种角度像亲吻,她就是想看谢开昀吃醋。   谢开昀果然吃醋,跟上她的车,一进家门就将她抵到了墙上,又撕扯着打横抱她上楼:“柳朝音我恨死你这个混蛋了!”   柳朝音当时勾着谢开昀的脖子拥吻,神色不要命地挑衅:“你谢开昀也有今天?”   谢开昀恨不得弄死柳朝音,在床上悉数还给她。   事后,两人从柳朝音抛售朝开股票,聊到并不存在的柳朝音不管“闻音”,还上床还爱恨纠葛的离婚,并不存在的柳朝音找男人,果然大吵了一架。   吵到最后。   柳朝音对谢开昀说:“为什么这么多年是我毫无保留支持你?而不是你毫无保留支持我?”   “当年我们回国创业,为什么是我陪你创立一个地产公司,而不是你陪我创立一个香水公司?”   谢开昀知道柳朝音的意思了,最后问她:“你还爱我吗?”   柳朝音说:“我爱了你二十五年,同你结婚,生子,创业,人生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有的都有了,除了香水事业。”   “我今年都四十三岁了,现在谈爱情还不矫情吗?我还要只爱你吗?”   谢开昀又问她:“你想要我做什么?”   柳朝音说:“我想要你像三十九岁那年支持家庭事务一样,支持我的事业。”   “我知道了。”   谢开昀当时说。   可这个男人真能那么轻易低头吗?   后来,两人又因为“后不后悔”吵了起来,谢开昀可以接受任何诋毁,唯独不能接受柳朝音认为这么多年他对她全是圈套和算计,唯独不能接受柳朝音后悔爱他。   就是这么个男人,四十多岁了,事业上卓越的无人可比,近乎可以载入新世纪史册了,却还在纠结爱不爱。   要不柳朝音爱他呢。   吵到不欢而散,零下摄氏度的夜,谢开昀又数不清这么多年第多少次被柳朝音赶出家门。   谢开昀后来给柳朝音打过电话。   柳朝音在电话里说:“Kaiser,二十五年前我在H集团实习,你第一次揭穿我的家世,父亲是著名企业家柳盛鸿,母亲是著名歌星宴琼华,你说我很著名,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如你所言,做这世界上一等一的名女人,当时我想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调香师Crystal Liu,我总以为你也会成为史上第一个欧洲奢侈品集团华人一把手。”   “八年前朝开上市,我们的夫妻共同财富第一次被报道,报纸上写的是‘谢开昀夫妇’,我当时很不痛快,我在想有一天能不能写‘柳朝音及其丈夫’。”   “我想成名,更想成为我自己,不要冠上父母的姓,也不要冠上丈夫的名,我要柳朝音是柳朝音,Crystal Liu是Crystal Liu。”   柳朝音还说:“谢开昀,如果将婚姻比作一份工作,那你绝对是一个完美的领导,首先钱多事少,这么多年我没缺过钱,从没为油盐酱醋烦心,最多为孩子烦心为事业烦心,其次肯培养下属,你送我去读书、放权让我独立做业务和教我手段,我都记得,还有丰富的附加价值,情绪价值和生理需求都能够很好满足。”   “可我有时候会想,这不公平,为什么是你领导我,不是我领导你?”   这是一个很明确的需求——柳朝音要事业也倒置。   “我知道了,我会做到。”   谢开昀当时仍是这样说。 第126章   谢开昀站在巴黎的冬夜里,抽起一支烟。   他想起这几年包括前阵子柳朝音同他吵过的架。   “谢开昀,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失败的男人。”   “是不是我们结婚了,我就要被冠上你谢开昀的太太,是不是我们结婚了,我柳朝音就注定要在事业上沦为你的附属品。”   “世俗总有诸多偏见,这个问题旁人可能会误解,但你一定清楚,我能走到今天,你功不可没。”   ——“那你就不要做让世俗产生偏见的事,以你的手段,你想不到吗?还是你做不到?”   “这么多年于我柳朝音这个人还剩下什么?这么多年我柳朝音失败的彻底。”   “我这么多年对家庭的牺牲还要我提醒你?你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成功男人从女人那里占尽的好处还要我提醒你?”   “一同起步而市值不如‘朝开’千分之一的‘闻音’能满足你吗?年营收区区三亿的小生意能满足你吗?国内市场总值不到三百亿的香水盘子能满足你吗?”   “我觉得你肯定是不会满足也不会愿意的,你在利益上all in‘闻音’有多不满足不愿意,我在愿景上all in‘朝开’就有多不满足不愿意。”   “看吧,我能为你的野心买单,但你不会为我的爱好买单。”   “谢开昀,我跟你在一起的这么多年,付出的一点不比你少,完完全全属于我的部分却少的可怜,‘闻音’也被你染指而不尽然属于我。”   “难道因为我是女性就天然要忍辱负重吗?你还不承认你对我名誉和地位的掠夺吗?   “二十五年了我四十三岁了大半辈子过去了我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我还只要爱情不要跟你离婚吗?”   “如果你问我想要什么,我很明确回答你,我要柳朝音是柳朝音,Crystal Liu是Crystal Liu。”   “我想成名,更想成为我自己,不要冠上父母的姓,也不要冠上丈夫的名,我要柳朝音是柳朝音,Crystal Liu是Crystal Liu。”   “谢开昀,如果将婚姻比作一份工作,那你绝对是一个完美的领导。”   ——“可我有时候会想,这不公平,为什么是你领导我,不是我领导你?”   ……   这年谢开昀四十六岁,柳朝音四十三岁,相爱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断成三段,恋爱三年,结婚二十年,离婚两年。   这么多年,起点和终点都是巴黎。   他谢开昀从败落巴黎的丧家犬走到首富位置,而柳朝音却从来巴黎追求梦想的豪门大小姐变成他谢开昀的前妻。   这么多年,柳朝音有多爱你谢开昀,而柳朝音又从婚姻中得到了什么?   谢开昀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一个男人,怎样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成功?功成名就,如花美眷,儿女成双。   可一个女人,就注定要屈居于男人之下?就注定要更多为家庭付出而牺牲事业?就只要家庭美满就只要锦衣玉食就够了?就不该有野心就不能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   他想这都是世俗的偏见。   世俗总有诸多偏见,世俗都比不过他爱的柳朝音。   那就让他们重新开始。   他谢开昀就不能满足自己野心的同时满足柳朝音的梦想吗?   他谢开昀就不能有一次all in柳朝音吗?   完全可以,谢开昀有这个能力做到,并且做到卓越。   让柳朝音是柳朝音,Crystal Liu是Crystal Liu。   你想成名,我就让你成为这世界上一等一的名女人。   谢开昀按灭从柳朝音那顺来的烟,在天曙欲明中走上飞机。   一个月后。   又是一年。   柳朝音在巴黎办公室里接到一个电话:“谢开昀想收购‘闻音’?”   “对,谢总开价高出18%,并表示要亲自出任‘闻音’CEO。”那边再次确认并补充。   “我知道了。”柳朝音挂断电话,唇角露出一抹笑。   这几年国内电商如火如荼,俨然一个新风口,她正嫌“闻音”现任职业经理人身段太高不求思变,天方神戬就送上门了。   谢开昀这次不光送钱还送人,谢开昀果然是个从来不让她柳朝音失望的混蛋男人。   柳朝音立马给谢月盈打了个电话:“喂,盈盈,你爸爸最近还好吗?”   谢月盈正从一个会议室赶赴另一个会议室,忙的不可开交:“妈妈最近身体怎样?一定少抽烟按时吃饭,爸爸最近将好几个项目交给我做,前阵子听到爸爸打电话,好像在向猎头找奢侈品新零售方面的人……”   柳朝音放心了,欣然回国签合同。   “闻音”CEO办公室里,她签完字,抬头看向对面的谢开昀,挑眉道:“怎么,谢总今年四十七岁的人了,再进军香水行业不嫌折腾?”   “柳总四十四岁的人了,出国创业也没见到嫌折腾。”   男人靠在办公椅里,皮囊同当年一样该死的混蛋的好看,又从手边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她。   柳朝音接过来一看,是她曾经抛售的朝开股份,又被谢开昀悉数回购送给了她。   她真是又稀罕又好笑,毫不犹豫签下字,抬头看向谢开昀:“送我?”   “送你。”   男人神色淡泊的不能再淡泊。   柳朝音当天可太美了,空手套钱套男人,早知道就早点离婚了。   然而即使这样柳朝音也不会给谢开昀任何好脸色,柳朝音那阵子的快乐是调戏谢开昀。   谢开昀越来越频繁去巴黎找柳朝音,柳朝音每次都要把谢开昀气个半死。   柳朝音事后总爱抽起一支烟,红唇在烟雾中旖旎。   “谢总这么喜欢睡我,是要响应国家号召要我给你生三胎吗?那我四十多岁了应该是不成了,好在谢总四十多岁也不显老,十八岁女大学生冲着你这副皮囊应该不嫌你老。”   字字锥心,谢开昀听了能好受才怪,死死盯着她:“柳朝音你就不能拜金点?白天收了我的钱晚上说这种恶毒话?”   柳朝音无所谓啊,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我柳大小姐这辈子又没缺过钱,再说了,花天酒地玩女人的钱,我还需要给面子吗?”   “你当年不说,女人收男人东西的时候不要问,男人会觉得不痛快。”柳朝音拒绝提供情绪价值,“我现在也回你一句,男人送女人东西的时候不要求什么,送就送了,女人也会觉得不痛快。”   柳朝音接着幽幽看向他:“我现在倒还挺好奇你年轻时玩过多少女人?”   谢开昀脸色冷的快要结出冰,二十六年前的回旋镖悉数扎了回来,自食恶果偏偏还无处说理,有且只能还一句:“柳朝音我倒要问问你,前阵子我去澳门看你妈妈,遇到你三四个前男友是怎么回事?”   柳朝音缓缓抽了一口烟,好笑看着他:“这不很正常?我柳大小姐年轻时也是名满澳门,追求者要排到港岛,谢总可以花天酒地玩女人,就不许我玩男人?”   谢开昀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下床套衣服“哐——”的一声摔上门。   柳朝音靠在昏黄壁灯下的床头,夹着烟偏头看着房门弹棉花一样被弹回来,笑得不行。   后半夜。   柳朝音躺在床上没睡着。   男人在黑暗中轻手轻脚摸到床边掀开被子躺到她身边,他家他的房间他又没做错凭什么他走。   柳朝音在黑暗中摸到男人的手,无声翘起唇:“四十七岁的人了,在一起二十六年,孩子都两个了,还为我十八岁以前上学跟人谈恋爱谈着玩吃醋。”   男人握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揽进怀里:“四十四岁的人,你不也非要离婚。”   四十四岁了四十七岁了这辈子就要将就过吗?不能。   柳朝音不说话了。   6月12日。   CRYSTAL AGE发布会在巴黎举行。   全场最受瞩目的是一款炽烈又凛然的玫瑰木质香水RARE TREASURES。   RARE TREASURES是柳朝音送给儿子谢星沉的16岁生日礼物,6月12日是小沉的生日,在这个世界上,柳朝音对得起任何人,唯独亏欠儿子谢星沉,最小的儿子,受到妈妈的陪伴最少,却又是最乖巧聪明懂事,还要陪妈妈一起来巴黎。   RARE TREASURES更是柳朝音的自我表达——Crystal Liu与Kaiser Xie相恋、结婚、生子、创业、离婚的二十六年。   “闻音”时期,经典香水玫瑰,柳朝音调制的是万事万物的香,故里系列江南雨巷,柳朝音调制的是环境氛围的香,到如今CRYSTAL AGE的RARE TREASURES,柳朝音调制的是人世情感的香。   过去二十六年在事业上是否全无收获?答案是否定的。   巴黎-纽约-南城,调香学院学生-奢侈品调香师-奢侈品香氛管理-朝开副总裁-“闻音”CEO,柳朝音越来越意识到,生意的本质是推销,你如何在无技术壁垒同质化的香水市场中做出差异化和规模化,你如何面向文化多元的国际市场推销你的产品推销你的品牌甚至推销你这个人?   香味和产品包装这些喜好都太个人化和地域化,唯一永恒不变在世界市场中都能得到共鸣的是人世情感。   柳朝音开始用香水讲故事。   为消费者讲故事,为资本讲故事,也为自己讲故事。   现场有记者提问:“Crystal Liu,据悉您履历十分丰富,曾在朝开集团任十八年副总裁,又是中国知名香水品牌‘闻音’的创始人之一,但您如今不光离开朝开,卖掉‘闻音’,又与朝开集团总裁Kaiser Xie离婚,有人想让我问您,您对这些曲折的过去感到后悔吗?”   柳朝音觉得谢开昀真执拗:“没有过后悔,过去收获良多,让我成为现在的自己。”   当天结束工作,果然又见到谢开昀。   这个男人现在都不忙工作了吗?   当晚,完事后,柳朝音跟谢开昀聊了一下生意上的事,跟谢开昀聊生意其实很愉悦,有什么不懂的一问就通,谢开昀当一个男人有多冷酷,当一个企业家就有多卓越,谢开昀是世界上最卓越的生意人。   柳朝音关灯后,抱住谢开昀说:“没有过后悔,谢谢你这么多年让我衣食无忧,在事业能力上帮助我卓越,同时一同抚养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谢开昀也在黑暗中紧紧抱住柳朝音,没说话,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复婚。   谢开昀也是后来才知道。   RARE TREASURES在CRYSTAL AGE官网介绍上只写着一段话——   Dear Blake:   You are my rare treasures。   Crystal   亲爱的小沉:   你当知道,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柳   如果柳朝音都不后悔生小儿子谢星沉,如果柳朝音都不后悔生孩子,那么柳朝音于谢开昀,还有什么后悔的。   这还不算爱吗?   RARE TREASURES一经上市便获得千万粉丝喜爱,官网几小时内抢售一空。   Crystal Liu一夜成名,因爱闪耀。   RARE TREASURES斩获年度最佳香水,年度最佳包装,在全球最受喜爱香水网络票选中一骑绝尘。   CRYSTAL AGE成为年度最具价值品牌。   毫无疑问,柳朝音这个故事讲的无比成功。   柳朝音曾经苦苦追求二十六年的成名,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现实,在最初的巴黎,在她人生的四十四岁。   有人年少成名,有人大器晚成。   可是这迷途漫漫的二十六年就没有任何意义吗?   柳朝音的回答是否定的,没有这二十六年,就没有CRYSTAL AGE,更不会有RARE TREASURES。   二十六年的每时每刻都有意义。   也是那一段时间,儿子谢星沉回国。   柳朝音没了后顾之忧,趁热打铁发展CRYSTAL AGE。   谁说四十四岁的女人已经老了,四十四岁的柳朝音人生的黄金时代才刚刚开始!   同时。   柳朝音越来越庆幸当初离婚决心来巴黎发展,柳朝音对同谢开昀复婚的要求也越来越坚定。   谢开昀仅仅接手“闻音”远远不够。   这一次,柳朝音要谢开昀兑现二十六年前的承诺,二十一岁的Kaiser对十八岁的Crystal的承诺——“那你信不信,我以后将你设计的香水摆进全世界最奢华的商厦。”   以Crystal Liu的方式。   谢开昀自然懂柳朝音。   那两年,谢开昀的生活就是——朝开-教谢月盈-“闻音”-巴黎。   哦,偶尔还回临城看一看儿子谢星沉死没死。   所有人都忘了,谢开昀到底是一个父亲,在三十九岁那年也承诺了柳朝音全面接手家庭事务,事实证明一双儿女也没一个省心的。   女儿谢月盈在二十一岁那年被一个大她一岁的男人算计,事业上没有经济损失,只是圈子里丢了面子,情感上没有身体损害,只是伤了心,谢开昀开始懂了他二十四岁时要娶二十一岁的柳朝音,岳父柳盛鸿是什么感觉,柳朝音大哥又为什么要把他往死里打。   儿子谢星沉在十七岁生日前夕为保护女同学被小混混捅了一刀重伤住院,谢开昀觉得这事有点丢脸,且不说这孩子爷爷从前扛过枪,就说他爹是他谢开昀,跟小混混打架怎么就能打输呢?然后郑委员提起他十七岁那年飙车撞进江里住院昏迷,好了谢开昀闭嘴了。   谢开昀那两年比这辈子任何时候都忙,一边培养谢月盈接班准备淡出朝开管理,一边趁互联网之势将“闻音”做到国内同品类第一,一边准备在巴黎创立FLZY,一边同柳朝音上床维系感情。   好在柳朝音也不说生三胎这种伤人的话了,柳朝音气死他的花样多了去了。   柳朝音也是忙生意忙的不可开交,烟都忘记买,自然也没得抽。   事后,她埋在他胸膛,缓缓喘息着,沉沉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男人身上的味道,情欲旖旎中透出干净凛冽,是柳朝音二十岁那年,谢开昀带柳朝音回临城见母亲,随后在谢开昀的二十三岁生日,柳朝音送谢开昀的那款酷爱。   为什么会突然注意到香水呢?因为前些年谢开昀几乎不用香水,而离婚这几年谢开昀身上每次都是这款香水。   谢开昀一开始在法国从业奢侈品在美国从业金融,是有使用香水的,这两个行业都钟爱好皮囊,允许谢开昀打扮的浪荡有风度,认识柳朝音前两年用的是柳朝音送的香水,柳朝音爱调香,更是一个狂热的香水迷,不光市面上见过的没见过的香水都有收藏,家里甚至还有比金子还贵的香水,认识柳朝音两年后用的是柳朝音亲手调制的香水,很多时候是这款酷爱,冷调的木质香,谢开昀很喜欢。   二十八岁回国创业后,谢开昀就没再用过香水,甚至最初那几年形象颇为硬朗,皮囊太好也会有刻板印象的,干建筑跑生意的,长的年轻风流,人家会觉得你不可靠,更别说你身上还有香水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位爷飘在天上呢,太不本土化。后来有家底了朝开上市了,又要维持成熟稳重企业家形象,香水同样不是最好选择。   决定创业野草疯长那些年他们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算不清楚了。   只要还能找回来便好。   “你现在怎么开始用香水了?”柳朝音在暗夜中勾起眼睛问他。   谢开昀松松支着脑袋,牵着柳朝音的手看,柳朝音手上没戴婚戒,柳朝音自公布离婚那年就不再戴婚戒,他什么时候能将戒指重新戴回柳朝音手上。   男人漫不经心说:“现在不用你送我的香水,要等死了到棺材里再用吗?”   柳朝音笑的不行:“你这说的什么话,葬礼都是点的线香,哪有用香水的。”   “……”   “不怕不本土化,有损四十多岁成熟稳重企业家形象了?”   “四十多岁到这个年龄和地位,还不能我说了算吗?未免太失败。”谢开昀抬手轻轻抚上柳朝音的鬓发。   柳朝音注意到了谢开昀手上的戒指,谢开昀从未摘下他们的结婚戒指。   她不由笑了:“这么喜欢这个香水呀。”   男人一手将她揽进怀里,吻了下她的头发,缓缓说:“喜欢,从二十七年前第一次见就喜欢。”   这是他们相爱的第二十七年,二十七年前还没有酷爱这款香水。   谢开昀说的是另一桩事,柳朝音不想懂。   柳朝音故意说:“那我下次把这款香水发售,标价9999欧,让你买破产。”   法国自2002年1月1日起将欧元作为官方货币,法国早不再使用法郎了。   “你敢。”谢开昀捏了捏她的后脖颈,在她耳边低声威胁。   公开发售了,那还能算作她对他独一无二的酷爱吗。   柳朝音就知道谢开昀是这个反应,勾过男人的脖子,在男人耳边放肆说:“我柳朝音有什么不敢?我柳朝音什么都敢,反正我们离婚了。”   “……”   谢开昀当即冷着脸起身捞过西服要写支票:“一百万欧够不够买断?”   柳朝音瞬间笑出声:“骗你的!”   “……”   后半夜。   谢开昀又问她:“酷爱是什么意思?”   “冷酷又暴烈的爱。” 第127章   第二十八年,谢开昀频繁且稳定飞往巴黎与柳朝音同居。   家庭上,女儿谢月盈在朝开工作五年能够独当一面甚至主持整个朝开,儿子谢星沉高考完十八岁成年也不再需要监护,谢开昀终于可以卸下家庭责任离开国内。   事业上,谢开昀渐渐将重心从朝开转向“闻音”,并为“闻音”找到合适的职业经理人,逐步收购欧洲奢侈品牌化妆品业务线,在巴黎成立FLZY。   四十九岁的谢开昀重新回到二十一岁的谢开昀所从事的奢侈品行业,要为四十六岁的柳朝音实现十八岁的柳朝音想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调香师的理想。   然后打算要他爱的柳朝音再嫁给他一次。   这一年的某一天,助理进办公室送文件对柳朝音说:“工作室对面成立了一家新公司,叫FLZY。”   柳朝音转过办公椅,看向落地窗外,一街之隔,斜对面大楼赫然立着标识“FOR LIUZHAOYIN”。   她不由目光闪动,拿起手机搜索FLZY,看到FLZY的中文名——流晶国际。   柳朝音嘴角瞬时漾开一抹笑,想起十年前她同谢开昀为了三百亿的凯旋时代吵的那一场架。   “你不承认你自负吗?不然这个商场为什么叫凯旋时代,不叫流晶国际?”   ——“那我现在就叫下面改方案,改名流晶国际。”   她当时严正拒绝,说她不喜欢这个商场,也不会参与这个项目。可她最后还是跟完了整个凯旋时代项目。   没想到这个男人记了十年。   柳朝音接着看到FLZY公司介绍和新闻报道。   流晶国际(FOR LIUZHAOYIN),英文简称FLZY,中国奢侈品集团。   FLZY这家神秘的中国公司成立不到一年,便以飓风之势收购数十个欧洲奢侈品牌,主要针对香水和化妆品业务,其背后操盘人资金雄厚不容小觑。   FLZY目前旗下品牌涵盖香水及化妆品、钟表及珠宝、时装及皮具等领域,并打算成立自有香水及化妆品品牌——柳朝音。   柳朝音(CRYSTAL LIU),英文简称CL。   柳朝音看到最后一行,听到了左心房从二十八年前传来的心跳。   那个叫Kaiser男人又回来了!   手机屏幕上方这时弹出那个叫Kaiser的男人的消息。   Kaiser:【下个月一起去度假吗?】   Kaiser:【行程安排.jpg】   柳朝音点开看了眼,是他们当年蜜月结婚去的南太平洋私人海岛。   这个男人……柳朝音不由笑了下,打字回复。   Crystal:【好。】   也是这一年,记者拍到Crystal Liu与前夫Kaiser Xie在巴黎街头黄昏下手牵手漫步,疑似复合。   柳朝音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又发布了一款新香水——金樽对月(JINZUNDUIYUE)   “金樽对月”在“CRYSTAL AGE”官网上的介绍写着这样一句话——   Ever follow your heart,never be afraid to start over。   永远随心,永不惧怕从头再来。   因为柳朝音个人经历及爱情故事的传奇性,纠葛二十八年的对象还是谢开昀这样一位同样传奇的商业大佬,而“金樽对月”的香水名及介绍无疑极大满足了大众的八卦心,这不是复合是什么!一发布就流传甚广,“金樽对月”又很是大火了一把。   谢开昀在一起去度假前这一段时间从没在柳朝音面前提过FLZY,就是这么个男人,事情没办好前一个字都懒得说。   一起去度假前,两人让女儿谢月盈和儿子谢星沉来了趟巴黎交代事务。   去度假前一天,两人一起去了二十八年前第一次约会的咖啡馆。   二十八年了,这家咖啡馆还在这里,像是岁月从未翩跹过一样。   两人吃饭时,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像二十八年前一样,盛夏的夜倒也清凉舒适。   柳朝音吃完饭,拿起餐巾擦嘴,看向爬满雨珠的落地窗外,街对面是一座正在装修的摩天商厦,水晶流光外立面光鲜奢华俨然另一个新世界。   她放下餐巾说:“这家咖啡馆对面居然盖了座新楼,记得二十八年前还是H集团的香水广告橱窗。”   旧时的幕布终于被撕下,迎接崭新时代的到来。   谢开昀靠在对面椅子里,早已吃好,微笑看着她:“要过去看看吗?”   “嗯?”柳朝音转过头,目光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一笑,朝谢开昀伸出手,“那就过去看看。”   谢开昀牵着柳朝音走出咖啡馆,横跨马路,站到对面的摩天商厦前。   柳朝音看到路边的施工立牌上中国建筑公司的名字,笑着问谢开昀:“朝开什么时候开始接欧洲项目了?”   谢开昀说:“欧洲第一个,定位是全球最大最奢华的购物天堂。”   柳朝音嘴角的弧度愈发动人,又问谢开昀:“这栋大楼叫什么名字。”   谢开昀回答她:“CRYSTAL AGE,流晶国际。”   “你真老套。”柳朝音嗔笑一句,看到最外面CRYSTAL AGE字样门店,抬步往里面走去。   谢开昀跟上介绍:“最显眼的这个位置就作为CRYSTAL AGE的全球总店。”   CRYSTAL AGE内里装潢一等一奢华,浮金镜面映着四十六岁的Crystal和四十九岁的Kaiser,像是回到了二十八年前,十八岁的Crystal和二十一岁的Kaiser一同在H集团共事,那时他们只是行走在奢华建筑的基层执行者,现在他们是这一奢华建筑的顶层拥有者。   柳朝音自从知道FLZY也没同谢开昀提过FLZY,此刻柳朝音实在忍不住了,长卷发轻曳,仰头直勾勾看着谢开昀:“Kaiser,为什么成立的新公司不叫LZY要叫FY,有没有F似乎也无所谓,很少见你办事这么不利落。”   谢开昀揽过她肩膀,带着她往外走,施工的地方毕竟不安全,表情是冷酷但毫无力量的威胁:“Crystal你别太过分。”   柳朝音笑倒在他怀里,高跟鞋都差点崴了。   谢开昀扶着她,又目光温柔看着她说:“Crystal,我最近又找回了一件东西。”   “什么?”   男人留她在原地,很快抱着一个破烂毛绒玩具熊跑回来。   柳朝音一眼就认了出来,母亲有一年补给她的生日礼物,从小陪着她,又在她十九岁搬去谢开昀家同居时弄丢,破破烂烂的泰迪毛绒玩具熊,胸前纽扣缺了一枚,被巴黎的老鼠咬破后她用一下午针线拙劣打了个补丁,被可恶的Kaiser压坏胳膊后Kaiser带着针线上门道歉又花了一个下午歪歪扭扭缝好,甚至还残留着玫瑰园的香水味道,只是确实丢了二十七年,更破破烂烂了。   她眼睛慢慢泛起薄红,抱在怀里的那一刻瞬间哭了出来:“BoBo!”   谢开昀将她揽在怀里,大拇指轻轻揩着她的眼泪,柳朝音低头抱着BoBo,哭的双眼通红。   “你在哪里找到的?”柳朝音仰起红眼睛,哽咽着问他。   谢开昀低头看着她,深深弯起眸,眸中早已泛起红晕:“我前阵子路过一个中古玩偶店看到的。”   四十六岁的Crystal抱着BoBo踮脚抱住四十九岁的Kaiser,似乎这二十七年BoBo从未离开过他们。   “Kaiser,十八岁的Crystal永远爱你。”   四十九岁的Kaiser帮四十六岁的Crystal找回了二十七年前的BoBo,四十九岁的Kaiser也即将为四十六岁的Crystal实现二十八年前二十一岁的Kaiser对十八岁的Crystal的诺言——“那你信不信,我以后将你设计的香水摆进全世界最奢华的商厦。”   两人走出巴黎CRYSTAL AGE的CRYSTAL AGE,走进南城“闻音”旁的FLZY。   去南太平洋度假途中,飞机在南城停下,柳朝音问谢开昀回南城干什么,然后谢开昀就带柳朝音来到了这里。   是二十一年前谢开昀为柳朝音在南城开的第一家“闻音”香水小店,柳朝音算是国内香水市场的拓荒者,这条二十一年前只有“闻音”一家不被理解的香水小店的破旧步行街,二十一年后开了数不清的香水小店,形成产业集聚,政府几次要拆迁,最后被朝开承接下来,保留原有风貌,进行老旧建筑改造。   “闻音”香水小店还保留着,外墙的爬山虎依旧翠绿,只不过与一旁挂着FLZY牌子的门店打通,这家FLZY不是商铺,是一个展馆。   “公司史?”柳朝音站在FLZY门外看着谢开昀,眼睛里流动着二十一年的风光,“老谢你偶尔浪漫一下真让人受不了。”   谢开昀笑着牵着柳朝音走进去。   柳朝音看到了创业的二十一年,看到了他们的二十八年,看到了自己四十六年。   “197X年,柳朝音出生于中国澳门,父亲是商人,母亲是歌星,年少时柳朝音就喜爱各种香味,并于12岁时调制出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瓶香水——玫瑰园。”   ——展出香水玫瑰园,配图婴儿柳朝音坐在摇篮里在澳门家中卧室窗外那一片玫瑰园中。   “199X年,柳朝音远赴巴黎学习调香。”   ——展出柳朝音学生时期香水作品,配图十八岁的柳朝音站在调香学院门口。   “199X年,柳朝音到纽约在A公司担任调香师。”   ——展出柳朝音在A公司调制的香水,配图二十一岁的柳朝音倾身在实验室调香。   “199X年,柳朝音回国创立闻音。”   ——展出“闻音”推出的第一款经典香水玫瑰,配图二十五岁的柳朝音大波浪红裙翘着腿坐在“闻音”香水小店门口藤椅上抽烟。   ……   “200X年,柳朝音调制出闻音香水故里系列,江南雨巷在国际获奖。”   ——展出香水江南雨巷,配图三十岁的柳朝音在国际领奖发言。   ……   “201X年,柳朝音远赴巴黎创立CRYSTAL AGE,一夜成名,为爱闪耀,RARE TREASURES大获成功。”   ——展出香水RARE TREASURES,配图四十四岁的柳朝音在CRYSTAL AGE发布会。   ……   “20XX年,柳朝音成立FLZY集团及旗下品牌CRYSTAL LIU。”   ——展出香水空白,配图空白。   公司史到这里停下,等着被书写。   一部完完全全属于柳朝音的史书。   不冠谁的姓,也不带谁的名。   柳朝音却看着谢开昀问:“这个公司史你写的?”   谢开昀牵着她的手,偏头微笑看着她:“自然,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   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你那二十一年,二十八年,四十六年。   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你的全部野心和理想。   柳朝音仰头晃着他的手:“你写漏了。”   “哪里?”谢开昀目光一闪,去看面前的展墙。   柳朝音一字一句说。   “199X年,柳朝音与谢开昀在巴黎相爱。”   “199X年,柳朝音与谢开昀结婚。”   “199X年,柳朝音与谢开昀回国创立闻音。”   “20XX年,柳朝音与谢开昀创立FLZY集团及旗下品牌CRYSTAL LIU。”   谢开昀也笑了,牵着柳朝音的手往展馆外走。   “下次添上。”   走出“闻音”香水小店旁的FLZY公司史展馆,街对面是新建好的写字楼,外立面赫然立立FLZY。   柳朝音问谢开昀:“为什么FLZY总部大楼建在南城?”   谢开昀看着柳朝音:“因为我知道有一天你会杀回国内。”   两人登上飞机,前往二十五年前蜜月结婚的南太平洋私人海岛度假。   柳朝音一路上总觉得谢开昀要向她求婚,毕竟筹划三五年憋了这么个大的,什么都交代完了没什么没办到了,谢开昀又不是不爱邀功的人,这种兴奋感,比二十一岁时谢开昀向她求婚还期待,然而无事发生。   飞机颠簸谢开昀将她抱进怀里,无事发生,落地吃饭,无事发生,晚上将BoBo放在他们中间一起睡觉,无事发生……在海岛躺尸三四天了,无事发生。   柳朝音也就不管了,反正什么都有了,求不求婚无所谓,复不复婚也无所谓,四十六岁的人了要那么矫情干什么。   这一天,柳朝音墨镜比基尼躺在沙滩椅上这样想,长卷发在阳光下闪耀。   也是这一天,晴空万里忽然而至倾盆大雨,几乎是一秒钟就落了下来,柳朝音立马起身拉着谢开昀往远处的木屋下跑。   “啊!头发都淋湿了!”   柳朝音从暴雨中逃完难,少女般烦躁理着湿漉漉的头发。   再缓缓抬眼看一旁的谢开昀,男人却在此时偷偷从丝绒盒子里取出一枚戒指。   柳朝音一眼就认了出来。   去年创下拍卖记录的一枚红宝石戒指——女王的权杖。   二十四岁的谢开昀对二十一岁的柳朝音求婚求的很混蛋,四十九岁的谢开昀向四十六岁的柳朝音单膝下跪。   “音音,再嫁给我一次吧!”   柳朝音收下了戒指,却没答应复婚。   柳朝音当时是这样说的:“再过几年吧,看看是CRYSTAL AGE先上市还是FLZY先上市,无论哪个先上市,我都与你复婚。”   “闻音”这几年的财报柳朝音看过,十分亮眼,谢开昀的能力一辈子不让人失望。   柳朝音是想逼谢开昀一把,趁着还有能力让FLZY更上一层楼。   况且,他们现在的关系,领不领那一本证有关系吗?   谢开昀当她答应了。   谢开昀给她戴上戒指:“无论复不复婚,你都是FLZY的董事长和CRYSTAL LIU的首席调香师。”   柳朝音好笑看着他:“那你干什么?”   谢开昀说:“我负责将FLZY干上市和将Crystal Liu的才华商业化。”   也是那一个夜晚,两人在浴室里纠缠。   柳朝音睡前躺在谢开昀怀里。   在黑暗中叫他的名字。   “阿昀。”   男人亲了她一下。   “音音晚安。”   至于提前复婚,完全是个意外。   这一年年末,国内地产企业暴雷,柳朝音看到新闻连忙问谢开昀朝开现金流情况。   谢开昀让柳朝音放心,朝开现在还在做的地产项目很少,60%资金都投到了新兴领域,包括岳安。   柳朝音还是不放心,谢开昀一辈子都是个投机家,赌博式做生意,怕是离婚了将她摘去法律责任和债务风险了没顾虑了冒险更甚,于是问谢开昀要不要领个证。   柳大小姐一辈子富贵惯了,有一天也会主动与人共患难。   即使这个难不存在。   谢开昀依然觉得认识柳朝音的第二十八年,比二十八年前的哪一年都爱柳朝音更甚。   一年又一年,一年三年四年七年十年十八年二十三年二十五年二十八年,就这么到了第二十八年。   这就是他们二十八年前的故事。   第二十八年,柳朝音终于让这个高傲冷酷的男人这辈子完完全全为自己低下头。   第二十八年,谢开昀all in柳朝音。   -   局部出现太阳风暴,时空短暂错乱,插播几则来自未来的新闻。   ——“位于法国巴黎的世界顶奢购物天堂CRYSTAL AGE开业当天异常火爆,商场方不得不进行限流。”   ——“香水‘稀世珍宝’发售数十余年,成为世界上最畅销的香水。”   ——“香水‘金樽对月’因绝版被炒出十万美元一瓶天价。”   ——“著名香水品牌CRYSTAL AGE并入CRYSTAL LIU,CRYSTAL LIU成全球最具价值奢侈品牌。”   ——“来自中国的世界顶级调香师柳朝音又一中国香力作‘国色天香’火爆全球。”   ——“柳朝音及其丈夫谢开昀凭借FLZY登顶世界首富。”   -   听完这段二十八年的故事。   赵菁从外面的天空收回视线,仿佛刚刚的时光错乱不存在,对柳朝音说:“羡慕叔叔阿姨相爱二十八年感情依旧好。”   “今年是第二十九年了。”柳朝音看着阳台下家家户户贴的春联,又温柔看向赵菁,“我们是旧世纪的人了,你们是新世纪出生的孩子,你们一定会与我们不一样。”   “音音,吃饭了。”   谢开昀这时从书房走出来。   “好嘞。”柳朝音搭上谢开昀的手起身,往餐桌走去。   赵菁也就跟着起身走进厨房,站到谢星沉身后踮起脚往锅里看:“谢仙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最后一个椰子鸡。”谢星沉伸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扒拉开,往一旁水槽方向送,“快去洗手吃饭。”   赵菁笑着跑去洗手,等坐到餐桌上,谢星沉正好将最后一个椰子鸡端上来,又迅速洗手摘下围裙坐到她身旁。   柳朝音看着一大桌子菜,闻着都香,自然有的夸:“小沉你现在厨艺这么好了?记得你之前只会煮面。”   谢星沉得意洋洋给众人添饭:“跟葵葵他爸随便学的。”   谢开昀听了看了谢星沉一眼。   柳朝音哪能不懂谢开昀那眼神什么意思,桌子底下轻轻撞了下谢开昀的膝盖,低声嘲笑:“你自己不会做饭,还不许别人会做饭。”   “……”谢开昀在桌子底下握住柳朝音的手,闭嘴了。   “妈妈我也炒了菜,你怎么不夸我!”谢月盈拎着饮料坐回桌上争宠。   “你炒的什么菜,我尝尝。”柳朝音问她。   “清炒土豆丝。”谢月盈期待看着柳朝音。   柳朝音提筷子尝了口土豆丝,表情逐渐消失,最后看着谢月盈一笑:“盈盈,下次还是都交给小沉吧。”   谢星沉逮着机会就嘲谢月盈:“谢月盈,我都说了你做的东西不能吃,你偏不信。”   “……”谢月盈冷冷看了谢星沉一眼,“你闭嘴吧,本大小姐肯做饭不错了。”   “很难吃吗?土豆应该怎样都不会难吃。”谢开昀这时候护女了,提筷子唱了一口土豆丝,面无表情咽下去,放下筷子起身,“没放盐,放点盐拌一拌就好了。”   半分钟后。   众人看着谢开昀拿回来的“盐”。   谢月盈不想自己今日唯一菜品变成真正的黑暗料理,面无表情开口:“爸,你拿的这是糖。”   谢开昀放下玻璃调料罐:“……”   柳朝音忍不住笑了声,胸有成竹拿着玻璃糖罐起身:“你爸爸一辈子不会做饭,别为难他了,我去拿盐。”   又半分钟。   除谢开昀外众人:“……”   谢月盈看看柳朝音,又看看谢开昀,目光十分震惊:“妈,你是怎么跟我爸在国外生活那么多年的?你们从来不做饭吗?”   一辈子没做过饭厨艺跟缝针线一样差劲的半斤八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谢开昀&柳朝音:“……”   赵菁早已笑倒在了谢星沉身上。   谢星沉忍不住开口:“妈你拿的是味精。”   柳朝音也要面子的,将味精罐子一放坐下来:“怎么都买些一模一样的玻璃罐子,也没个标签,一般人都会拿错吧。”   谢星沉有话要说了:“葵葵她妈买的。”   “……”   谢月盈笑着大大方方起身:“算了,还是我去。”   这回总算拿对盐,随便撒了点拌了拌土豆丝,开始吃饭。   饭桌上,柳朝音又给赵菁夹菜,问赵菁:“小葵,你今年回哪过年?”   赵菁停下筷子说:“甜品店太忙,就在北城住到了今天,前几天回过雪城,明天或者过几天跟谢星沉一起回临城,开学前再回雪城住几天。”   吃完饭,谢月盈就开车走了,不知要陪哪个人过年。   阿姨收拾厨房,谢星沉和赵菁上楼。   阳台上,谢开昀和柳朝音喝着酒看烟花,漫天繁华焰火将两人的背影映的很温柔。   柳朝音斜过高脚杯,与谢开昀碰了下。   “敬我们的二十八年。”   这天是除夕,新年钟声即将敲响。   这是他们的二十八年,也是中国发展的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前法国人不过的CNY,二十八年后全世界无数个国家和地区都在过CNY。   Happy Chinese New Year! 第128章   房间。   赵菁窝在椅子里合上电脑,眼睛都没移一下,抬脚轻轻踢了下一旁的谢星沉。   “你今晚去楼上睡。”   谢星沉放下书,一把将媳妇儿从椅子里捞起来。   “怕什么,我爸妈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今晚八成不在家里住回酒店。”   “谢星沉你个色魔!”   赵菁身体陡然失重下意识双手双脚挂到谢星沉身上。   某色魔也只是一顿亲然后关灯睡觉。   两人睡前习惯聊聊天,人文社会无所不包。   “谢仙仙,你家公司现在靠什么赚钱?”   “投资,我爸早些年投了些初创公司,现在很多都上市了回报很可观,主营业务也还在做,但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做地产也就图个情怀,大头是投资,我姐说只要不创业,守着公司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八百辈子都够了。”   赵菁忍不住低笑了声:“你对事业有什么自己的看法吗?”   “守好我爸妈半辈子的心血吧。”少年将她搂在怀里,诉说着只有彼此知道的理想,“然后……我觉得还是要创业一下,新兴领域仍然在增长,颠覆性技术依旧能够超越时代。”   “你呢,葵葵。”他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问她。   她嗡嗡窝在他怀里,说出了三个字:“慢生活。”   没做过多阐述,她又勾着他的手指问他:“谢仙仙,你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期待吗?”   谢星沉更加紧密将她抱进怀里,是真的该睡觉了:“到什么年龄干什么事,上学,毕业,结婚,简简单单就很好。”   赵菁仰脸亲了他一口,当做晚安吻:“我的期待就是,跟你做到九十九。”   黑暗中,不知是谁被调戏红了脸,不知是谁埋下脑袋笑出声。   “……”   -   年后开学,沈婉柔查出结石,做了个小手术。   手术做完赵菁才接到萧方霁电话,下了课连忙赶去医院探望。   去到医院时,沈婉柔正闭着眼躺在病床上,卸下平日里温柔精明的装扮,看起来有些苍白,萧方霁坐在病床边,鬓角零星银霜。   赵菁第一次直白感受到父母老了这件事。   她提着水果缓缓走到病床边,又渐渐听到沈婉柔在睡梦中不住轻声梦呓,倾身凑近,隐隐是,“安安……安安……安安……”   “爸,安安是谁?”赵菁目光微闪,放下水果,问萧方霁。   萧方霁没答,摘了眼镜擦了擦,低头掩去情绪,再戴上眼镜看向她,神色又是光风霁月:“菁菁来了,正好你妈妈换洗衣物要回家拿,卧室保险柜也有文件要取,保险柜密码是你生日,你帮爸爸回去一趟……”   赵菁于是离开医院,开车回家。   回家时,孙姐已经将换洗衣物装好了,赵菁直接上楼去萧方霁沈婉柔卧室拿保险柜里的文件。   萧方霁没说是什么文件,赵菁也没问,她蹲在保险箱前,输入自己的生日,很快打开保险柜。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本皮面磨损纸页泛黄的日记。   赵菁犹疑几秒,拿起日记,打开第一页看到第一行——   我第一次见萧方霁,是在夏季暴雨大规模停电后的第一个晴天,大地干燥,戴着眼镜的男人刚从抗洪第一线回来挽着裤腿一腿泥,就是这么个格格不入的男人……   蓝色圆珠笔的隽丽字迹,属于青年时代的沈婉柔。   日记里讲了一个凑合结婚的故事。   九十年代,沈婉柔作为家里的第一代大学生,毕业后在家乡钢厂上班,二十出头的年纪被家里催婚催的紧,于是在厂里大姐的介绍下,第一次听说了萧方霁。   “小沈,给你介绍个对象,隔壁乡镇府的,人挺高,长的那叫一个光风霁月,戴副眼镜别提多斯文……”   “戴眼镜?四眼狗会遗传。”沈婉柔蹬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沈我跟你说啊,你别看人家戴眼镜,那人姓萧老子在市里很有点权……”   “有权怎么还跑这破乡镇来了。”沈婉柔不屑一顾,下班赶着回家喝大哥孩子满月酒,结果在镇上买黄桃罐头时包被扒了,乡镇府就在边上派出所不到两百米你说这贼嚣不嚣张。   沈婉柔哪是忍气吞声的人,一口气追贼追了两条街,最后在路人的帮助下成功拿回自己的包,将贼狠狠踹了几脚又扭送派出所,自己也落了一身狼狈。   拎上黄桃罐头骑着自行车狼狈回家,嫂子本就看她不过眼更有了说头,院子里见到她夹枪带棍的,母亲拿了侄子的生日蛋糕回来,不知道在街上听谁说了什么,也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不体面,包被扒了就扒了,也没多少钱,干什么要去追,还闹去派出所,镇上那么多熟人看到了丢人,这么强悍以后没有男人敢娶。   沈婉柔还了一句我是女的我就活该被欺负吗?气的侄子满月酒没吃回房了,就着铁皮盒子里的绿豆饼一个人吃完了一整罐黄头罐头,心想这个家是不能呆了。   第二天上班果然名扬全镇,厂里男同事打趣女同事议论,中午去镇上吃饭,沈婉柔又路过一个小餐馆。   男人身姿儒雅,长腿交叠靠在椅子里,金丝边眼镜后目光笑意随和,与周遭油烟熏蒸的卫生环境格格不入:“听说你们厂里出了个女英雄?我昨天下班可是亲眼所见,那身手可不简单。”   金丝边眼镜对面那人沈婉柔认识,正是厂里的男同事:“老萧你别笑,你猜这人是谁?正是冯姐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沈婉柔。”   儒雅男人笑意更甚:“我之前没兴趣的,你这一说我倒真想见见了。”   沈婉柔心里有了谱,回到厂里。厂里大姐再一次跟她提起那个相亲对象,沈婉柔问:“那姓萧的叫什么名字?”   “萧方霁。”   萧方霁。那一阵千户连成镇,黄梅家家雨,沈婉柔下班回到家,从自行车上下来摘下雨衣衣裤鞋袜打湿,裹着毯子守着炉子烧热水洗澡,耳边是哥嫂吵架侄子哭闹母亲说她天天洗头洗澡败家,雨点打在屋檐青瓦上淅淅沥沥,烦躁压抑的心情,总在心底琢磨起这个名字。   终于一日天晴,沈婉柔下班骑自行车回来,路过乡镇府时停下,向门卫大爷打听萧方霁,说是抗洪去了,最后见到萧方霁时。   河口路边村民家院子里,参天香樟下,干燥的阳光洒下来,男人正弯身在水井边摇水洗手,衬衣下肩背宽阔,裤腿挽起,下面都是泥,即便如此狼狈如此格格不入,沈婉柔总觉得这个男人儒雅有风骨的离谱。   沈婉柔扶着自行车在路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身来喊。   “你就是萧方霁?”   男人偏过头,金丝边眼镜渡光:“什么事?”   “我嫁你。”   萧方霁起初对相亲没兴趣,男人嘛,先立业再成家,自己这个境遇何苦再拖累一个女人跟着受苦,对面那被相亲的姑娘似乎也没兴趣,正好,再后来某天下班在合作社买东西看到一姑娘英勇追贼,第二天跟人吃饭对上名字,第一次对沈婉柔这个名字有了印象,直到这一天,女孩子二十出头英姿娉婷,穿着长裙凉鞋扶着自行车站在夏天傍晚的路边,上赶着来嫁他,萧方霁觉得这事有意思极了。   就这样结了婚。   赵菁又将日记迅速往后翻,掠过一页没在意,片刻又迅速往回翻停下。   ——我怀孕了,我翻遍字典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岳安,萧岳安,三川五岳,祈福予安,男孩女孩都很好,安安,我的安安。   ——老爷子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安安。   ——萧方霁说一辈子不会让我受委屈,萧方霁是个骗子。   ——萧方霁说膝盖不疼,我答应他一起去北方。   ——可有南飞燕,寄我相思情。   ——这是一个冰雪之地,也是一个机会之地。   ——我创办了一个企业,叫岳安。   ——我偷偷去看安安了,安安问我是谁。   ——我再也没回过临城。   ——第十一年明月夜,终究是天意迟迟。   ——永远记得这一夜的心神激荡,我去找安安了。   后面的内容没再看了。   赵菁颤颤巍巍丢开日记本,又看到保险柜里的一沓文件。   她拿出文件快速浏览上面的内容——   岳安集团,全球新能源龙头企业,创办者沈婉柔女士,美股上市代码XAA。   XAA   萧安安   沈婉柔本该有一个孩子,叫萧安安。   她本该有一个名字,叫萧安安。   赵菁还是翻到最后一份文件,白纸黑字赫然“遗嘱”二字,马不停蹄扫完,更是跌坐到了地上。   这份遗嘱的时间是三年前,也就是沈婉柔和萧方霁第一次出现在长宜路88号温馨蛋糕店门前那一年。   创立第十三年,岳安上市,沈婉柔女士立下遗嘱,死后名下80%岳安股权归赵菁小姐所有。   第二年,沈婉柔迎回长女。   等再度恍回神来,看着散乱一地的纸页,赵菁缓缓攥紧手心,真真正正领教了萧方霁的手段。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萧方霁故意的。   赵菁迅速收拾好文件和日记本锁回保险柜,一刻不停扶着栏杆下楼,让孙姐将换洗衣物送去医院,开车飞快逃离萧家。   -   谢星沉刚回家,正在厨房打开冰箱拿出瓶豆奶,就听到家门处传来动静,东西重重丢到玄关柜上的声音。   他一转头,就见到赵菁哭着失魂落魄回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一见到他,赵菁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摇摇晃晃跑过来,一言不发同他接吻,又扯他衣服。   阿姨出门买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天还没黑呢!   谢星沉好歹将赵菁弄到楼上,接吻接了好半天赵菁情绪还是很激动,像是不要命了要将自己所有的呼吸都给他,谢星沉脑子里都在想赵菁的药放哪里,都快一年没用过药物了。   他一直在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葵葵谁欺负你了?”“不是去医院看妈妈了吗?”   赵菁死活不说,只是索取的愈发激烈。   直至入夜,折腾了几个小时,体力消耗殆尽,赵菁才被谢星沉哄好了点,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家里阿姨又让下楼吃饭,两人收拾齐整暖呼呼吃了顿羊肉锅子,赵菁穿着毛绒睡衣窝在谢星沉怀里喝着热草莓牛奶看电视,终于感觉自己被稳定物质包裹起来,跟谢星沉和盘托出今天的事。   谢星沉听完什么感觉呢。   想爱爱不了,想恨恨不起来。   世界上最无解的就是这种感情吧,明明是你们先抛弃了我,却又将一切都给予了我,可这份爱真的不会太迟?我就一定得接受一定得感恩戴德?谁规定了我就一定要当个好人?谁规定了我不能当个坏人?   葵葵,当个坏人吧。   当自己内心的信徒。   少年紧紧将她抱进怀里,声音坚定温柔。   “葵葵,谁规定了你一定要原谅他们?谁规定了你不能恨他们?”   赵菁没说话。   -   这年六一儿童节,赵菁店里推出了一款新品小蛋糕。   一只裹在荷叶小被子里的小草莓,切开是黑巧白巧草莓果酱流心,售价19,名为萧安安。   这款小蛋糕因独特造型、价格较低和多层次口味,上架当天就爆火售出上千只。   有人问“萧安安”是什么意思,赵菁笑而不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从未长大、无法注解、复杂矛盾的萧安安。   谢星沉当时刚下班,来接赵菁回家,车停在店门口,从落地玻璃橱窗外看到,瞬间红了眼眶。   赵菁总是这样,用对自己最残忍的方式,剖心式疗愈。   晚上九点多,店里没什么人了,沈婉柔拎着包从对面灯火通明的岳安大楼走进来。   赵菁在收银台清点没注意,谢星沉帮着过去招呼,沈婉柔找了张小桌放下包坐下,对谢星沉笑说:“今天看到菁菁店里好热闹,是有什么节日特供吗?还有没卖完的吗?给我也来一份。”   谢星沉看向收银台下装好的两份荷叶小草莓小蛋糕,本来是留着他跟赵菁一人一份回去吃的,出于不知道什么心理,他毫不犹豫给沈婉柔上了一份。   沈婉柔捏着叉子将裹着荷叶小被子的小草莓切开,像是亲手切开心脏,黑白红的流心混合着淌出来,彻底分不清,哪一种更多哪一种更少,她吃了一小块,称赞道:“味道酸酸甜甜,一点也不腻。”   谢星沉就等着沈婉柔开口,立马对沈婉柔说:“这款蛋糕叫萧安安。” 第129章   沈婉柔愣了两秒,看到小票上确切的“萧安安”三个字,目光又触及蕴藏这段亲子关系实质的裹荷叶小被的小草莓小蛋糕,以及混合所有复杂性的蛋糕流心的黑白红。   红的骨血,白的冰雪,最终混合成混沌的黑。   那一刻的五味杂陈。   她立马忍不住拎着包起身快步走出店门,弯身在外面花坛吐了出来。   这算是恶劣的报复吗?可又哪里没有十全十的真心?这算诚心诚意的谅解吗?可又为什么会让人难受?   做错事的人才会永远亏心。   赵菁站在收银台后,自然都看到了。   回家洗完澡,刷牙前解决掉另一个小蛋糕,赵菁窝在谢星沉怀里一口半个荷叶小草莓,笑谢星沉:“你幼稚死了,我早就不在乎了,不然也不会做这款蛋糕。”   “真的吗?”   谢星沉叉着另外半块荷叶小草莓慢慢吃着,像是要品出个花来。   葵葵,无论你是赵菁,葵葵,小葵,还是萧安安,我都永远站在你这边。   “真的。”赵菁笑的很开怀。   谢星沉搂着她,一口吃完剩下的小蛋糕,低头勾着睫毛看着她一本正经问:“那我今晚能不能吃到另一个‘萧安安’?”   赵菁震惊于谢星沉的骚话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定了半秒,又羞又笑,轻轻踢了他一脚。   “滚啊!”   欢笑多多。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   下半年,赵菁的甜品店营收优良,考虑开第二家店。   沈婉柔介绍了投资人给赵菁咨询。   这天谢星沉来接赵菁回家,停好车走到店门口,就看到落地玻璃里赵菁跟一男的坐在角落。   赵菁也跟他说过今天下午跟人谈投资,本来没什么。   然而。   两人似乎谈完了事情,开始闲聊,男的长的人某狗样,却是在,撬他墙角。   “萧小姐,听说你男朋友念的天文?”墙角男喝了口咖啡,这样开场。   赵菁立马打断:“不好意思,我姓赵。”   “哦,真是抱歉,赵小姐。”墙角男略为尴尬,“之前听说沈总的千金和公子姓萧,我以为你也姓萧。”   “没关系。”赵菁是真想结束对话。   “刚刚说到赵小姐的男朋友念的天文,天文专业挺冷门的,以后做研究也清苦。”墙角男这就贬低了起来。   赵菁表情没什么变化:“清不清苦不要紧,主要图个喜欢。”   “我就是有点差异,沈总一向宠爱赵小姐。”墙角男笑笑,“不过赵小姐要是喜欢,大学谈谈恋爱也无可厚非,日后结婚对象肯定会挑更相称的。”   “你多虑了。”赵菁不耐烦了,拿起手机看时间,一抬眼,又看到落地玻璃外听墙角的谢某人,立马挥手呼叫救星。   “谢星沉!”   谢星沉在外面听半天,这可太稀罕了,他什么时候跟“清苦”“跟赵菁不相称”联系起来了?他最近是不是低调过了头?这男的没脑子赵菁也懒得辟谣,真行。   他随意理了理冲锋衣领子,整个人更锋利冷俊了点,信步走进店,居高临下站到两人桌边,将车钥匙往桌上一扔,接着漫不经心睨向墙角男,玩世不恭伸出手。   “你好,我是赵菁男朋友,今年19,在A大读天文,辅修金融,家里尚有资产,开了个上市公司,不劳您操心我们的婚事。”   “你……您好……”墙角男听说赵菁男朋友读天文,没听说赵菁男朋友是朝开的这位爷,一时都惊恐的说不清楚话,“原来是谢大少爷,真是太巧了。”   墙角男迅速调整好表情,微笑伸手回握。   然而手还没碰上,谢星沉就一脸嫌弃收回手插进了兜里,演都不带演的,接着桃花眼轻轻一偏,松松看向赵菁,懒洋洋开口。   “葵葵,走了,回家了。”   赵菁靠在椅子里,看着谢星沉这幅找回场子的花孔雀模样,乐的不行,拿起桌上余光里的保时捷车钥匙,搭上谢星沉的手起身同墙角男告别走出店。   徒留墙角男微笑风化在原地。   谢星沉拎着赵菁的包牵着赵菁打开车门:“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为你男朋友争辩几句。”   赵菁调笑着坐进车里:“我不为你争辩,不才更显得我对你是真爱!”   “……”谢星沉坐进驾驶座关车门系安全带,起身时,忍不住伸手揪了揪赵菁的脸,“你就爱这种富家千金爱上清贫男大的戏码是吧?你现在身价也是水涨船高了追求者多了我都快配不上你了,你妈到底是给你介绍投资人还是介绍对象。”   “哈哈哈——”赵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吃什么醋啊,我也没见过你一次性说这么长的自我介绍啊。”   “……”   路上。   谢星沉开着车,又问赵菁:“开第二家店的事谈的怎么样了,缺多少资金?”   赵菁窝在副驾拿着手机回复消息神色未变:“我不打算开了。”   “啊?”谢星沉目光一扬,“为什么?”   赵菁关上手机,抬头看向车外,一成不变的晚高峰,她淡淡开口:“昨天早上店里有个女孩子不小心将咖啡打翻到了顾客身上,顾客没烫伤,衣服也答应送洗赔偿,女孩子也道过歉,但顾客还是不依不饶,把人逼得没办法下跪道歉,我知道服务业是这样,我知道客诉的核心需求是要有人对此负责,可这是否跟社会环境没有一点关系?我真的要不断竞争性扩张不断追赶工业化吗?我真的要开那么多高度商业化快节奏的甜品店吗?”   “我觉得第一家宙梦已经完成了我对自身商业化价值的证明和追求,暂时没必要融资复制第二家,如果有新的开店计划,我想尝试点不一样的。”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慢生活吗?我想开一家现做堂食的甜品店,人们可以在店里一边慢慢吃东西一边聊天,舒缓的音乐香甜的空气,营造一个放松化的城市空间,我总觉得吃甜品应该是悠闲快乐的。”   “喜欢就放手去做。”谢星沉又问,“葵葵,你想象中以后的生活是怎样的?”   “嗯……”赵菁想了想说,“做一份人文社会研究性工作,传播自己的思想和见解,开一些甜品店,偶尔亲自给食客出品,将自媒体当做我的人生纪录片,然后再搞搞心理咨询。”   “很美好。”少年笑意温柔赞同。   “还有最最最重要的一点!”赵菁又昂起明亮的荔枝眼笑起来看着他说。   “什么?”   “还有你!”   我最最最重要的你!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实在低调,总有人贴脸开大。   赵菁这个身份,又在北城,不可避免要出席一些场合。   圈子就这么大,总有重叠,谢星沉经常跟赵菁撞行程。   这天晚宴的主人是一个投资圈姓周的大佬,同时是岳安大股东。   于是谢星沉和赵菁都在邀请之列。   赵菁学校有事要晚点到,谢星沉就跟谢月盈先到了。   谢月盈带着谢星沉交际半天,来到餐台边放下香槟,轻飘飘对谢星沉说了句:“岳安现在市值不斐,谢星沉你现在不好好工作以后媳妇都娶不起。”   谢星沉:“……”   还不至于这么夸张吧,之前是谁之前说八百辈子都够的。   又瞥见不远处高大清冷男人的衣角,谢月盈拿起手包,毫不犹豫丢下谢星沉:“你就在这等小葵,我出去抽支烟,少跟姓梁的搭话。”   谢星沉:“……”   还能说什么呢,谢某盈口口声声说跟姓梁的断了,还是能一眼注意到人家。   谢星沉找了个角落随意坐下,给赵菁发消息问赵菁什么时候来,一个人好无聊好想媳妇儿。   奈何他这张俊美到妖孽的脸就是行走的招蜂引蝶,灯光昏昧里覆上暗色依旧魅惑,一个打扮娇柔的少女端着香槟走过来。   “谢少。”   谢星沉眼睛都没抬一下,盯着手机屏幕等赵菁消息,葵葵半天没回应该在路上了吧。   少女忽视他的忽视,继续开口:“谢少,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褚,周总是我舅舅,久仰谢少大名,今晚特来拜会,想认识一下。”   谢星沉依旧不为所动,低头看手机,媳妇快来把我带走这里有人骚扰你老公。   这位褚小姐似乎也有点绷不住,说了句:“谢少在等女朋友消息吗?”   “嗯。”再不理会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赶不走的趁早处理了才好,谢星沉漫不经心应了声。   “谢少女朋友我也略有耳闻。”褚小姐接着说。   谢星沉这回掀起眼,看了眼前的褚小姐一眼,满眼晦暗不明里写满了“知道人有女朋友还来认识”,挑眉间带着冷薄的讽刺:“哦?”   褚小姐微笑:“谢少在A大是风云人物,我这个外校的也略有耳闻,谢少女朋友姓赵,A大心理学专业,在科技园CBD十字路口开了家叫‘宙梦’的甜品店,长相十分珠圆玉润。”   谢星沉不是听不出暗中贬低,媳妇他自己养的贴点膘怎么了吃你家米了,谢星沉刻薄人上就没输过,除了赵菁,他轻飘飘说了句:“家里老太太说找媳妇就要找长的国泰民安的,长的小家子气的败财。”   长的小家子气的褚小姐:“……”   褚脸色难看片刻,随即恢复如常:“我舅舅也常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必得讲究门当户对。”   “情爱为假,权势为真。”   说罢,褚小姐轻轻举起香槟,仰头看向无限向上延伸的旋转楼梯和水晶吊灯。   恰逢侍应生端着香槟路过,褚小姐又端起一杯香槟递向谢星沉,微笑开口。   “你说是吧,谢少。”   谢星沉接过香槟,反手一滴不剩倒进餐盘。   “她要是动用权势,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 第130章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她是谁?”   谢星沉随意靠在椅子里,将酒杯轻轻一搁,全程都没正眼看过眼前这位褚小姐半秒,神色要多冰冷有多冰冷。   他跟着起身走出宴会厅,西服被夜色撩起,辉煌的水晶吊灯映着优越容颜,人间贵公子,风华世无双。   褚小姐定在原地,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深深的恐惧。   那位赵……莫非是个大人物?!   身旁这时走来一个高大冷薄的男人。   褚小姐连忙回过神打招呼:“梁总好。”   梁京洲可不是来做好事的,他出声问褚:“褚小姐,你舅舅今晚这场子里,你可知谁是最尊贵的宾客?”   褚不是傻子:“若论如今这北城,风头最盛者,当属岳安的沈董事长。”   圈子里谁人不知,岳安那位姓沈的女当家人是位狠角色,十多年前就开始布局新能源,现在已经做到了世界前列,背景更是旁人提都不敢提。   “正是。”梁京洲一点不避讳,“姓萧的那位高升入京,沈总也跟着举家迁来北城,今晚是要热闹了。”   “可惜今晚沈总不来,来的是沈总的长女,我舅舅方才跟沈总通电话时我就在旁边,我舅舅还让我多多跟沈总的这位长女结交。”褚小姐说到这颇有些沾沾自喜,“那位萧小姐倒是神秘的很,我还从未见过。”   梁京洲这时低笑了声:“哪里,刚刚听褚小姐同谢大少爷的谈话,褚小姐怕是早已见过多回了。”   “啊?”褚小姐目光一惊,“怎么会?”   梁京洲端起香槟,轻轻朝褚致意,浅浅噙了一口:“褚小姐难道不知,沈总的长女不姓萧?”   “倒是听我舅舅提起过,沈总的这位长女流落在外多年,还是两年前找回来的。”褚小姐说,“不过不姓萧又能姓什么?”   梁京洲让褚死了个明白:“姓赵。”   “赵?”褚触到这个字,瞳孔骤缩,“怎么会,难不成不是沈总亲生的?”   梁京洲不欲多说,瞥见后花园冷沉夜色里的一点猩红,随着凉风吹进来混合着尼古丁的明艳香气,抬步往外走,轻飘飘留下一句话。   “沈总的女儿姓萧有什么稀罕,沈总的女儿不姓萧才稀罕。”   褚小姐再次被抛在原地,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就眼见为实。   宴会厅门口忽然一阵骚动,在侍者的引导下,一衣着低调的少女步入宴会厅,谢挽着她,神色温柔,她舅舅周老板立时迎了上去。   “赵小姐大驾光临,周某有失远迎,沈总方才打电话来交代,赵小姐鲜少出门,让我多多照顾赵小姐。”   赵菁平底单鞋,正红长裙盖住小腿,长发挽起,身材丰腴的恰到好处,容颜称得上国色天香,礼仪更是周到:“周总言重,照顾不敢当。”   周老板又看到两人手挽手,看向谢星沉:“谢少,这是?”   “周总有所不知。”谢星沉拿着赵菁的手包,紧紧挽着赵菁的手,理所当然的让全宴会厅都看到听到,“赵小姐是我见过双方父母的女朋友。”   -   十分钟前。   赵菁拿着手包下车,映入眼帘的就是谢星沉的一双大长腿。   少年散散漫漫倚在街边等她,一身西装骄矜,黑发随着夜色流动很恣意,眉眼映着昏昧的街灯,俊美深邃中透出慵懒随性。   她笑着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怎么还出来接我。”   谢星沉接过她的手包:“想跟你一起进去。”   他跟着停下打量了她几秒,微微敛起眸,桃花暗色浓郁:“你今晚怎么穿了这件?”   “不行吗?”赵菁弯起唇,仰脸骄傲看着他。   赵菁的衣帽间都是谢星沉置办的,尤其参加晚宴的各种晚礼服,毕竟柳朝音谢开昀搞奢侈品的,谢星沉个自恋狂爱捯饬自己也擅长这些,顺手的事。   至于赵菁今晚这身正红色没小腿长裙,看着保守端肃,实则大有玄机,后面是深V大露背。   赵菁最近被他喂胖了,肩背挺拔而丰满,透白细腻,像花瓣剥出的奶油,艳绝。   谢星沉朝后看了眼,眸色稍暗,再次感叹自己眼光真好,选媳妇选裙子眼光都好,拉着赵菁往里走:“今晚便宜我了,走吧。”   “下流!”赵菁掐了下他的手,低声笑骂。   “那你说说什么是上流?”谢星沉反倒凑到她耳边声音暧昧,“今晚早点回家读书?”   “滚啊。”赵菁耳朵烫到不行,简直要笑倒在他怀里,这人能不能有点正经,这两个字都被他玩脏了。   此时。   谢星沉跟赵菁分开,跟一群无趣的大男人待一块儿,看着自家媳妇儿跟一群女人待一块儿,就留给他一个美艳的裙角和背影,颇有些看得见吃不着,望洋兴叹之感。   他谢大少爷刚刚说的“赵小姐是我见过双方父母的女朋友。”在场所有人可都是听到了,这狗逼,说女朋友就算了,强调见过父母就算了,还要强调“见过双方父母”,跟订婚也没多大区别了,摆明了宣誓主权。   此时赵菁一袭红裙露出火辣的背部线条惹眼,在场难免有公子哥调侃:“谢大少爷,赵小姐今天穿的这么性感,你这个见过双方父母的男朋友该不会介意吧?”   着重强调“见过双方父母”六个字。   谢星沉哪是善茬,轻轻晃着玻璃杯里冰凉的液体,微微敛起危险的桃花眼,一一瞟过去,极轻极冷笑了下。   “在外面让她被不知轻重的货色觊觎了是我没本事,至于在家里,那是我的本事。”   他谢大少爷有没有本事,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谢大少爷有没有本事,在场所有人也被蔑视了个遍。   也还有不怕死的:“别说赵小姐身材火辣遭人觊觎,就是谢大少爷也风流倜傥被褚小姐惦记呢。”   “女的遭男的觊觎,那是男的问题,男的遭女的惦记,那是男的自己的问题。”   谢星沉说完,又见不远处那位褚小姐走到赵菁边上,谁知道这女的又要对她媳妇乱七八糟骚扰些什么,他不疑有他抬步走过去。   解决问题。   -   另一边。   赵菁坐在椅子上,慢慢吃着东西,同人无聊交际。   陪在她身边的是周老板的夫人,周夫人很关心她的家庭关系:“赵小姐,听说你从小流落在外,两年前才被找回来,那些年想必是受苦了。”   “受苦倒没有。”赵菁说,“不过多了双父母。”   “从前同你妈妈吃饭时,聊起创业的初衷,你妈妈说想要拥有底气,不受任何人掣肘,要自己说了算,我一直很佩服这份魄力。”周夫人笑说,“后来岳安上市,才知道你妈妈另有所求,今天可算是见到萧岳安本人了。”   赵菁并不在意:“旧事而已。”   “倒也是。”周夫人说,“以后公司少不得要你接班。”   赵菁不说话了。   是有这个责任在身上,但也从没有人问过她想不想。   气氛正尴尬着。   突然跳出来一道女声:“赵小姐今晚这条裙子实在漂亮,要是再配双高跟鞋就完美了。”   这个圈子里的社交就是这样,聊生意聊工作,聊男人聊婚姻,聊包包衣服鞋子。   赵菁耳濡目染也会了点,本可以顺着接,但这句话实在令她尴尬:“那真是太遗憾了,从前出过车祸,不太穿高跟鞋。”   “……”   周夫人盯着褚小姐,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褚小姐本就心虚想着来讨好,不料说了犯人禁忌的话,连忙扯出些话头来找补:“高跟鞋不穿也罢,赵小姐穿平底鞋气质更古典。”褚小姐实在找不出话夸了,忽然看到掩映在赵菁礼裙领口间的蓝钻项链,意外道,“赵小姐这身上戴的,可是去年在欧洲拍出九百万的永恒之心,真是令人羡慕。”   “九百万吗?”赵菁低头看了眼脖颈间的项链,蓝钻在辉煌灯光下更为纯净璀璨,她说,“我倒没注意这些,男朋友之前从欧洲回来送的,我以为随便买的工艺品,样式也好看,就一直戴着了。”   赵菁这位送九百万蓝钻的男朋友是谁,在场的都有目共睹,谁比得过朝开那位少东家啊,要智商省状元上A大,要颜值顶级男模,要品性根正苗红,要家世国内外港澳资产继承不玩,偏偏全世界只有一个谢星沉。   褚小姐一面扼腕一面说笑:“谢少这般出众的男朋友,当初肯定很难追吧。”   一说到这,一圈人眼睛都直了。   赵菁却慢慢吃着甜点,随意道:“有吗?当初他追的我,我倒还不太清楚。”   褚小姐:“……”   这个世界可以炸了。   一圈人倒来了兴趣:“真的吗?想象不到谢少讨女孩子欢心是什么样子。”   赵菁倒也乐意讲,笑起来如数家珍:“他可好了,当初我车祸昏迷,他天天来医院看我给病房换花,后来我转学要分开,他一趟趟飞过来看我,他会拉小提琴会摄影会画画,还会做饭呢,很浪漫很有仪式感,品味也很好,我裙子都是他给挑的……”   看吧,你对我的那些好,我一直都记得。   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一圈人纷纷表示难以想象。   “都是优点,就没有缺点吗?”   赵菁笑笑:“有啊,有点太帅,总有人惦记。”   周围人一阵起哄,褚脸色不大好。   谢星沉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心里不知怎的特别美。   终于有一天,我成为你的骄傲,大方宣之于口的男朋友。 第131章   赵菁还在兴致盎然同人炫耀着谢星沉,那副少女怀春模样,就像是,呐,我有一个宝贝,捧出来给你们看看,只许看一眼哟。   一旁周夫人忽然扬起声音:“看,这不就找过来了,真是一刻也离不了你!”   赵菁顺着声音看去。   少年站在几步之遥处,西装骄矜,黑发风流恣意,桃花眼温柔潋滟,优越身姿在偌大的浮华场中闪耀无比,璀璨的水晶吊灯将今夜所有的星光都落到了他身上,教人再也移不开眼。   仿佛这一生再多迷迭,我总能在人潮人海中寻到你的目光。   而你所在之处,便是我的天堂。   “葵葵,回家了。”   少年抬步走过来,朝众人微笑颔首,接着向她伸出手。   赵菁搭上谢星沉的手,起身笑着朝众人挥手告别。   -   两人回家前,先去同谢月盈打个招呼。   后花园,昏黄灯光在草地间错落,风微凉,两点猩红在幽昧夜色里闪烁,像两座永不能靠近的信号塔,男人西装插兜,高大冷沉,女人黑裙曳起,美艳高傲。   两头困兽长久对峙,沉默而汹涌。   是谢月盈和梁京洲在抽烟。   十一年前叛逆高傲的少女,终于成为了想要成为的雷厉风行模样,愈发叛逆高傲。   十一年前清冷沉默的少年,也终于成为能够与之相配的身价不菲,愈发清冷沉默。   如果说出生于上个世纪的柳朝音谢开昀,与出生于新世纪的赵菁谢星沉会不一样。   那么出生于世纪之交的谢月盈梁京洲,又会是怎样?   在明暗交界撕咬,或一日天亮,或至死方休。   “姐。”   谢星沉牵着赵菁,吹着温柔的晚风,从草地尽头的鹅卵石小路走来。   谢月盈夹起眼,偏头看去,少年意气风发,少女笑容明亮,谓之年少晏晏。   她在烟雾中微微眯起美眸,好似这样才能够不探尽人生,出声问:“这么早就要走了?”   “嗯,回家过周末。”   谢星沉紧紧牵着赵菁的手,姿态颇为得意。   谢月盈抽了口烟,笑着打趣。   “今晚太高调了,马上全北城提起你谢大少爷,不是朝开的少东家,而是岳安沈总的准女婿。”   自谢月盈接手朝开以来,管理风格大变,不再高举高打,而是低调行事,反正家底够厚,闷声发大财。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管理风格,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个企业发展到第二十二个年头,所面临的挑战不再是勇立潮头打江山,而是大浪淘沙守江山。   在动荡下行的时代如何寻求变革创新和新增长点,这是一个问题。   而北城又实在不是谢家是主场。   谢星沉不在乎。   出生于新世纪的这一代人,他们不受定义,他们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他们勇敢无畏,他们可以去到任何他们想要去的地方,他们自由狂妄,他们可以荣光无上,也可以为爱低头,而永远骄傲耀眼。   谢星沉牵着赵菁转身,目光掠过谢月盈,却是对梁京洲说。   “重要的不是我是谁,重要的是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她赵菁是谁。”   -   两人手挽手从浮华名利场出来,外面晚风很旖旎,绕着少女散下来的发丝,春风般缠住吻住少年的手。   她走着走着靠到他身上将他往路边挤,抬手指着天上的星星月亮要他看,月满星繁映着他们的身影,他一边随口展示着天文生的专业素养,一边将她往路中间带。   赵菁让沈婉柔给她配的司机下班了,两人开谢星沉的车回去,赵菁喝了点低度数的酒水,谢星沉全程喝的冰饮,谢星沉开车。   上车系好安全带。   赵菁看了眼时间说:“时间好早啊,不是让你九点半再去找我的,你怎么这么早就把我带出来了。”   谢星沉开着车,挑眉一笑:“我再不去找你,你就要把我们分开吵架和好全过程都抖出来了。”   赵菁昂脑袋好笑看着他:“你要面子呀,谢仙仙?”   谢星沉轻轻看她一眼,语气有点张狂:“我不要面子的吗?”   赵菁瞬间忍不住笑弯了腰:“我以为你恨不得把我挂身上,拿个喇叭到处说我是赵菁男朋友才好。”   “也不是不行。”   少年眼梢一扬,模样很恣意。   “那个褚小姐好好玩啊。”赵菁又想起来说,“你之前还说她跟你搭话,让我别搭理她。”   谢星沉真的爱死赵菁这种混蛋模样:“你就偷着坏吧。”   “说真的,褚小姐不好看吗?你不喜欢吗?”赵菁又眼睛亮晶晶,坏坏盯着他,故意问。   谢星沉有脑子,更是真心觉得,掀眼轻佻看向赵菁:“一样都比不过你。”   不说容貌才华家世,就说知情识趣这一点,这世上就没人比得过赵菁。   “所以我们这么早回去干嘛?”赵菁满意了,又美滋滋问。   “读书。”某人说的一本正经。   “滚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笑。   半个多小时后。   车开进家里地库,赵菁解开安全带还没下车,谢星沉就一把将她捞到自己腿上。   “谢星沉这是在车里!”赵菁下意识惊呼。   “等不了,今晚看到你穿这条裙子的第一眼就想——”谢星沉搂住她光裸的背,迅猛堵住她的唇。   昏暗的光线,将吮咂声无限放大,空气升温,赵菁脑子微微发晕,思绪飘在云里,下意识伸手去摸索。   谢星沉按住她的手,声音哑到不能再哑,像魅惑的妖孽:“别,没有,亲一会儿回家。”   然后谢星沉就看到,赵菁勾着他脖子分开他的唇,缓缓起伏着胸口喘息,映着裙子无尽的红,折过修长白皙的天鹅颈,伸手拉开手套盒取出了一只铝箔片。   “赵菁你挺野啊!”   谢星沉笑到不行,声音低哑又富有磁性,看向她的目光,汹涌着深浓又清亮的光,深浓的欲色,清亮的惊喜,要不说赵菁知情识趣第一。   赵菁捏着那只铝箔片得意洋洋:“我野的地方还多着呢!”   “今天换个地方。”她跟着勾着他的脖子继续。   谢星沉也很尽兴,今晚本该尽兴。   却在下一刻,谢星沉脑袋不慎撞上车顶。   “操!”   谢某人的座驾保时捷,有个致命缺点,车内空间太小高度太低,两人偏又手长腿长,根本施展不开。   甚至也不适合长时间通勤,赵菁每每都吐槽美丽废物,每每借谢星沉的车开都不会开这辆而是开大G。   赵菁此刻更是笑到不行。   “还是大车好吧哈哈哈——”   然而嘚瑟不到下一秒。   下一秒。   “啊——”   谢星沉迅速拉开车门,一把将她扛起。   “还是回家好。”   这仍旧是一个尽兴的夜晚。   谢星沉一进门就将她压到了沙发上。   谢某人洁癖很重,地毯不行落地窗不行书桌不行,赵菁毫不怀疑要真在上面搞了谢星沉会把家具丢了重买,只有两个地方接受度最高,沙发和床,因为足够柔软。   虽然每次也会一顿给床换床单给沙发彻底清洁就是了,然而今晚浴室可以衣帽间可以镜子前也可以,赵菁毫不怀疑有一天谢星沉会为她放下所有原则。   谢星沉在这件事上更是懒得搞什么技巧性的东西,就直给,赵菁有次问他,为什么不多换换,谢星沉换了个,剧烈翻书问她,需要吗,赵菁瞬间叫了出来,是的,谢星沉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世界上最卓绝的技巧。   赵菁恨死了谢星沉的这种狂妄。   一被扛出浴室就开始嚎。   “谢仙仙,我好累,我好饿,我要吃东西!”   “要吃什么?”   反观谢某人,还有力气坐到床边不紧不慢擦着头发,挑着那双桃花眼调戏看着她,轻轻揉着她柔软干燥的头发。   赵菁软趴趴趴在床上,一根头发丝都不想动,在凌晨两点多发号施令。   “煮个螺蛳粉吧。”   谢星沉瞬间失去表情。   谢星沉超级讨厌螺蛳粉,到什么程度,每次路过食堂螺蛳粉档口要绕道,衣服上不幸沾上一点点味道都要回寝室换,赵菁没到喜爱程度,只是偶尔在家里煮,谢星沉会觉得一整个家都可以丢了,要门窗通风好几个小时。   赵菁就喜欢看谢星沉为难,平时有多拽此刻为难就有多好玩,眼睛滴溜溜看着他。   谢星沉无奈一笑,揉了揉她头发起身,媳妇儿半夜要吃怎么办,宠着呗。   “行吧。”   二十分钟后。   谢星沉去而复返,将她从床上捞起来,抱她去楼下,将她放到餐桌前。   不能在卧室吃螺蛳粉,是当前的一个限度。   楼下门窗打开,漏着深夜的凉风,配上餐桌区域暖黄的灯,显得有点滑稽,半夜三更也要通风散味,这又是一个限度。   赵菁一直憋着笑,直到一碗热气腾腾的螺蛳粉被端到面前,她又脑袋天真一昂,理所当然使唤:“没力气了,你喂我。”   “行。”   谢星沉习惯了,揉了揉她头发,用筷子连粉带汤卷到勺子里,将勺子送到她嘴边。   赵菁吸溜了一半,还剩一半,鼓着腮帮子看着谢星沉。   “男朋友一起吃。”   谢星沉再度面无表情:“我刷过牙了。”   赵菁笑意更深:“你不饿吗?”   “不饿。”   “说实话。”   “有点,但可以不饿。”   某人一副宁死不屈。   某人开始坑蒙拐骗。   “你就吃一口嘛,真的很好吃。”   “……”   “你就吃一口嘛,你不陪我吃我都没什么食欲。”   “……”   谢星沉思考了半分钟,再不吃一整碗都要凉了。   在赵菁满怀期待的目光下。   “行吧。” 第132章   行吧行吧,你都用那种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了,我怎么可能让你失望。   谢星沉妥协了,然后就看到。   赵菁得逞,迅速将勺子添满了螺蛳粉,兴致勃勃举起勺子来喂他。   “男朋友先吃!”   “你喂路边小流浪都没这么积极。”   谢星沉哭笑不得,张嘴尽数消受女朋友的宠爱。   赵菁还真跟喂猫一样,放下空掉的勺子,眼睛亮晶晶看着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流浪哪有家养的乖。”   谢星沉被揉的眼睛一缩,样子好笑极了,吃饭的规矩也一向好,再难吃的食物只要没毒都能面不改色咽下去。   赵菁目不转睛看着他吃完,眼睛眨巴眨巴问他。   “好吃吗?”   谢星沉看了她两秒,实话实说气味很讨厌,味道接受度很高。   少年鸦羽般的长睫在暖黄的餐桌灯下轻闪,茶棕色的瞳仁掠过一丝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情绪,被欺负的逼供一样。   “还行?”   “哈哈哈哈哈——”   赵菁每每这个时候都笑的东倒西歪,谢星沉怎么能这么好玩。   谢星沉每每这个时候都无可奈何,祖宗啊祖宗。   赵菁笑完,又将螺蛳粉往两人中间一推。:“还行就多吃点!一起吃!”   “……”   “你吃这么少是不是嫌弃我?”   “……”   最后演变为。   谢星沉将赵菁抱在腿上,一勺勺投喂:“快吃,吃完睡觉。”   “啊——”   “……”   谢星沉迅速陪赵菁消灭完一大碗罪恶的夜宵,又将赵菁抱上楼,自己下楼收拾厨房。   二十分钟后。   赵菁懒洋洋瘫床上刷手机,等着谢星沉回来一起睡觉。   门口终于响起脚步声。   她抬头看去。   谢星沉换了套睡衣,肌肤白皙透亮,正随意擦着湿黑的头发。   随之而来的是空气中浮动的沐浴露冷香。   “你又洗澡了?”赵菁笑的直拍床,“谢仙仙你好夸张啊!”   谢星沉面无表情走过来走到床边,一把将她捞进回来,深邃的眼眸,低沉的声音,均蕴含着威胁:“今晚不想睡觉了?”   “睡睡睡,马上睡!”赵菁立马收敛了,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谢星沉倒没有明显表现出嫌弃,而是提醒她:“睡前先刷牙。”   赵菁又开始耍无赖了,往他身上一瘫:“好累,不想去,明早再刷,没关系的啦,我身上很香的。”   谢星沉也懒得废话了,直接拎起她拖鞋把她提溜去浴室,再把拖鞋放下来让她踩上靠到自己身上,挤了牙膏将电动牙刷塞到她嘴里。   “刷牙。”   赵菁哭笑不得,只好拿好电动牙刷乖乖刷牙。   刷完牙,谢星沉又递过来装好水的漱口杯,赵菁吐掉泡沫接过漱口杯漱完口,谢星沉又一手接过她的洗漱用品放回原位,一手拿过毛巾给她擦了把脸,接着关灯把她拎回床上。   等躺到床上,少年在黑暗中将她抱进怀里,才深深埋进她颈间,沉沉感叹了句。   “祖宗啊。”   赵菁笑着缩进他怀里,睡的很香。   -   第二天,早上好呀~   赵菁惺忪着睡眼,伸手摸到床头,打开自动窗帘,太阳从雪白纱帘透进房间,她迎着莹白的光亮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看到了手上的戒指。   纯净银白的隽永弧形间镶嵌了一整圈钻石,在太阳光下流转着璀璨的光芒,在谢星沉喜好耀眼的审美体系里,算是很低调的款式,却足够有存在感,尺寸完美佩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赵菁一时喜悦的有点发呆,反复翻转着细长白皙的手指,一遍遍看着无名指间璀璨的钻戒在太阳光的反射下,漾出波纹流萦的光环,明亮无比的光点精灵般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直到身后一股温柔的力量将她拽进怀里。   “再陪我睡会。”   少年的声音干净清冽间有点哑,明显没睡醒。   谢某人有严重洁癖的习惯,也有睡懒觉的习惯,特别周末早晨,两人都没课,拖着媳妇睡个懒觉再好不过。   赵菁悄悄转过身,冷不防伸手撑开谢星沉的眼皮,笑着问他。   “你偷偷给我戴上戒指了?”   “嗯。”   少年懒洋洋应了声。   谢星沉这时候超级懒,帅脸一丝不动,伸手一把将她的手按了下去,再度闭着眼将她抱进了怀里。   赵菁的手指刚被他长长的睫毛拂扫出痒意,又触到了一抹冰凉,抓起他手一看,无名指间同样戴着一枚银白的素戒。   “你也戴戒指了!”   “先戴着,不算正式,以后再正式买钻戒。”   谢星沉这时勉强醒了点神,手任由她拨弄着,惺忪闭着眼,纤长漆黑的睫毛在无暇曦光里,在俊美容颜落下浅淡的阴影,慵懒着嗓音说。   “为什么啊?”   赵菁问,按赵菁对谢星沉的了解,谢星沉任何行为背后都有或传统或浪漫的逻辑,要么一开始就准备好,要么到时候才亮出来,像半夜偷偷给她戴上戒指这种不正式缺乏仪式感的半吊子工程,背后多半也有半吊子的原因。   好半天,也没几分钟,谢星沉好像终于醒过神,缓缓睁开眼,桃花眼轮廓漂亮撩人,茶色琉璃的瞳孔,目光温柔看着她,散漫又轻狂的神色。   “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有对象的人。”   赵菁瞬间笑了,心照不宣,弯起眸凑近,轻轻啄了下他的唇,声音清浅温柔。   “也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有对象的人。”   谢星沉也是个极浪漫极有情趣的人,这么美好的早晨,他抓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指间的戒指,缓缓将她卷进怀里,吻她的眼,吻她的睫,吻她的唇……   周末的房间,就是要慵懒又随性地消磨时间。   最后,他温柔又认真对她说。   “葵葵,订个婚吧。”   -   那一年夏天,谢星沉同学终于如愿,带着赵菁开车进藏追星星。   他们看过雪山,踏过草原,漫过河谷,也在辽阔星空下的帐篷里拥吻。   那一年夏天比以往任何一年夏天都尽兴,每一年夏天都独一无二,每一年夏天也胜过以往任何一个夏天。   岁月在往前走,他们越来越好。   游玩途中没发生什么意外,却在返程离临城几公里的地方出了车祸,谢星沉在最后一刻护住了赵菁的头部,赵菁没什么事,谢星沉重伤送往医院做手术。   总是这样一个,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第一个护住她的少年。   赵菁当时都急哭了,生怕又是什么因果循环。   怕被担心没通知家长,谢月盈赶来处理,看着谢星沉被安全推出手术室,总算松了一口气,谢月盈去楼下抽烟安慰去帮谢星沉购置换洗衣物的赵菁,说赵菁不用太担心,谢星沉命大,小时候姐弟俩总打架,有次谢星沉被谢月盈不小心推搡下楼梯,谢月盈吓个半死,结果谢星沉手术醒来跟爸爸妈妈奶奶姥姥姥爷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了,自此谢月盈都有点怕谢星沉,赵菁哭的更厉害了。   谢星沉,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让人心疼。   谢星沉在第二天清晨醒来,代表时间回归正常秩序。   谢星沉醒来时,雪白的天花板,空气中是消毒水味,仪器规律响动,床头花瓶摆着一束白玫瑰,赵菁守了一夜,趴在床边睡着了。   女孩子在睡梦中将脸掉了个面,头发彻夜未理有些凌乱,眉心微微蹙着,眼底是干涸的泪痕。   他不忍吵醒她,轻轻转过身,视线沿着床单看着她,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温柔帮她整理齐净。   赵菁却睡眠很浅,捱到后半夜才睡着,一有点风吹草动就醒了,此时猛地一睁开眼,就对上了少年干净温柔的眼眸。   “谢仙仙,你醒了!”   赵菁差点哭出来,但是脸上覆了一层泪,有点涩,扯着有点疼。   谢星沉笑起来,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从病床上坐起身,追随着她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不说话。   “谢仙仙,你失忆了吗?怎么不说话?”   赵菁瘪起嘴,蹙起担忧的眉毛,伸手去捏他脸。   谢星沉终于忍不住低笑了声,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嗯,我失忆了,但还记得你是我未婚妻。”   赵菁一瞬间就埋进他怀里啜泣了起来。   谢星沉轻轻安抚着她的背,又说。   “还好这次你在我身边。”   赵菁一瞬间就知道谢星沉说的是上次他重伤醒来她不在他身边,谢星沉就是世界上最记仇的小气鬼,哭的更厉害的打了他一下。   “记仇鬼!”   “嗷嗷嗷——”   某人又开始叫唤。   某人一瞬间担心。   “打到伤口了吗?”   “没。”   “谢星沉!”   还好你在我身边,以后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我都会在你身边。   -   也是这一年。   九月开学,谢星沉安然无恙出院,就是头发变短了,A大校运会。   赵菁当天作为她们院的门面,在开幕式举牌子。   谢星沉当时坐在观众席上,看着赵菁踩着高跟鞋,光裸健康的小腿在阳光下错落,提着那条紫罗兰缎面裙子迎着初升的太阳朝他跑来,发丝飘在风中满是肆意,朝气蓬勃的脸庞,隔着人山人海目光直直投向他,清澈明亮的笑容极为耀眼。   那个曾经双腿重伤的女孩,也终于回到竞技场奔跑。   观众席好多人吹口哨。   而她在喊他的名字。   “谢星沉!”   于是更多人起哄了。   谢星沉眼睛不知不觉就弯成了潋滟流转的弧度。   他坐在观众席,隔着人山人海,看着他的女主角朝他跑来。   那一瞬,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光明感。   有一天,遗憾都圆满,阴影都消散,于是我和你的一整个世界,只剩一轮冉冉升起的骄阳。   或许曾经无数种遗憾,而往后也有无数个瞬间,我和你无数次站在一起面向人山人海自由而闪耀。   而此刻,而无时无刻。   我和你,正青春。 第133章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同样也是生活在社会评价里的人,我们每个人的行为和思想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而我们所希望看到的社会,绝不是用框架将每个人都塑造成千篇一律的模版,而是容许每个人在符合公序良俗里以每一种姿态存在,而不减损每个人与生俱来的美好性,藉此,祝愿我们每一个人永远保持独立的人格,拥有随时说不的勇气,做真实的自己,做不受定义的自己。”   赵菁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发表演讲。   一整个体育场掌声雷动。   这是第六年。   台下。   谢星沉抱着一束向日葵在等她。   少年的学士服被风恣意扬起,衬着高大骄矜的身姿,站那儿慵懒又随性,俨然一道风景线,帽穗斜斜轻晃,漆黑散漫的发,映出俊美的脸,俱是漂亮优越弧度,而那双微微弯起的桃花眼,像是聚集了体育场所有的光点,茶棕琉璃潋滟流转。   赵菁演讲完一下台,就迫不及待跑了过去。   谢星沉为她献上向日葵花束。   “葵葵,毕业快乐!”   “你也毕业快乐,谢仙仙!”   赵菁抱着花,笑着踮起脚吻了下谢星沉。   周围立时又有人起哄,老师同学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请喜酒。   两人笑着一阵客套,跟老师同学合完照,往校外走。   林荫大道卷绿拂翠,两棵树间扯着的横幅上写着教育的三个面向——“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   赵菁兴致勃勃问谢星沉:“你以后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谢星沉说:“航天航空技术,主要是深空探索。”   “具体呢?”   “基础理论研究。”   赵菁一听这个头都大了:“天,这么难。”   谢星沉好笑看她一眼:“说的赵老师的社会研究就不难一样。”   “没有可比性,我的研究对象起码还在地上,你的研究对象直接到天上了。”   “但不可否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谢星沉又说。   “你预估多少年?”赵菁问他。   谢星沉没有直接答,而是反问她:“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语文课本里,关于未来是怎么写的吗?”   赵菁一想,瞬间笑了:“按照小时候的语文课本,2025年,我该开上飞行汽车,移民火星了。”   “现在呢?”   赵菁看了眼路边柏油路上汽车呼啸而过扬起的灰尘,不说话了。   很快她又想到:“但现在不是已经有了低空短途航线?”   “智能手机从问世到普及,用了多少年?全中国又有多少人没坐过飞机?”谢星沉说。   赵菁当即明白了,这是一个历史进程和经济效率问题,但这又跟深空探索有什么关系,她看向谢星沉问:“所以呢?”   “深空探索很难很烧钱。”谢星沉抬头望向街对面的写字楼,玻璃外立面在太阳下闪耀着无法直视的光芒,好似一座难以攀登的丰碑,“我导开在对面写字楼里的公司,主要研究航天航空技术民用化,现在最大的项目就是空中交通。”   赵菁明白了,都不是活在真空里的人,还是需要技术转化正循环,任重道远啊,又开始担心谢星沉的科研前途和工作强度,她抬头望向对面的写字楼,记得谢星沉最近每天都是往这边跑,已经开始打上工了?她问:“对面那个写字楼吗?你导人怎么样?”   谢星沉就说了一句话:“朝开占股70%。”   “服了!”赵菁瞬间哭笑不得,合着谢某人才是大老板,“你们二世祖怎么搞科研也跟别人不一样。”   谢星沉笑笑不说话,看着对面楼一览无余的阳光,前途一片光明大好。   赵菁又问他:“你语言考的怎么样?”   两人顺利保研本校,也都申请了交换项目,研二出国一年,不过MIT和哈佛都在马萨诸塞州。   谢星沉看向她,眉轻轻一挑,依旧是狂的不得了:“有手就行。”   赵菁笑得不行。   下一秒。   谢星沉又忽然想起:“我好像有材料忘实验室了!”   两人正站在斑马线边上,眼看绿灯还有几秒变成红灯,赵菁连忙笑着催促谢星沉:“快去快去!”   目送着少年的身影远去,赵菁站在原地看着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外立面,忽然发怔。   赵菁重生后,拥有了一项超能力,可以看到前世的未来,起初是通过梦境,后来只需要光反射面,天空,水面,玻璃等等,只是具有极强的偶发性,完全不由自己操控,更像是人为操控,并且超能力出现的时刻越来越少。   好消息,她能预知未来。   坏消息,她预知不了自己的未来,因为前世她没有未来,她正在创造未来。   就像此刻。   少年衬衣西裤沿着斑马线奔跑的恣意背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一辆黑色轿车驶过,又像是一瞬间跳上写字楼的玻璃外立面,无数块玻璃化作屏幕,一同出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只不过男人套着剪裁考究的西服,孤高矜冷坐在轮椅上,钻石袖扣,腕间露出草莓发圈,这么多年为什么容颜一点都不老,挟着这辈子以后的狂烈与爱意,桃花眼罕见再含春,在全世界面前将一个人公开于众。   “纪念我的一生所爱。”   是之前梦见过的画面重播,又不是重播。   画面后移,女主持出现在演播厅。   “现在插播一则寻人启事,朝开集团总裁中国科学院院士谢星沉先生已失踪一年零三个月,结合之前谢星沉先生接受采访时对死去多年初恋的高调告白,并被爆出腰侧向日葵纹身,大肆修缮灵泉寺,以及发射基地爆炸事件,有人推测谢星沉先生或卷入邪教活动,究竟是邪教异端,还是影响一整个世纪的天才科学家……”   画面再度后移,某机关大楼内某专案组组员拿起遥控关掉新闻。   电视屏幕又一闪,出现一段监控画面,男人失踪前最后一天下班,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画面,竟凭空消失。   案件进行到此毫无进展。   “段局,这个案子已经查了一年多了。”   “继续查。”   段锐下完命令,紧锁着眉头站在落地窗前,电话忽然响了。   他拿出手机一看,无归属地,无电话号码,太过诡异。   神使鬼差的,他走到无人无监控的楼道按下接通。   熟悉的声音从数亿光年外传来。   “段锐,是我。”   当晚,段锐准时下班回家。   何田田见到他有些诧异:“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案子不查了?”   谢星沉失踪一年多,段锐每天早出晚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刨出来的架势。   “不查了。”段锐闲适坐进沙发,打开电视。   从谢星沉在电话里对奇妙旅程的叙述,谢星沉的飞船搜遍外太空,并没有找到消失的Sunflower1024,却在燃料即将耗尽时,进入了一个时空缝隙,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那里存在着无数个从某一个时刻奔向无数种结局的平行时空,谢星沉将之称为“泡泡世界”,“泡泡世界”里的“泡泡”可以相互投射,形成时空重叠,在其中一个“泡泡”里,谢星沉找到了投射了前世记忆的赵菁,如何进行泡泡内外通信,谢星沉最先使用的是脑电波传导,后来通过“泡泡”投射理论,发明了一种手段叫“镜子”。   谢星沉找到了一生的谜底,却因为飞船检修和燃料缺乏,此生难以返回地球,于是打算继续一生热爱的太空探索。   那天以后,段锐将这桩悬案封进卷宗,将这个秘密保守了一辈子。   是邪教异端,还是影响一整个世纪的科学家?   重要吗?世人的评说重要吗?真正的伟大往往毁誉参半,颠覆世界甚至推动人类进步的往往是疯子。   我这一世妖魔疯邪。   为你做信徒。   赵菁站在斑马线边上,恍回神。   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外立面耀着日光,归于平静,又一闪,无数面“镜子”里重新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依旧俊美非常,这次没有坐在轮椅上,而是正常慵懒散漫靠在椅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神色比之前出现在巨型荧幕上的几次更意气风发了些,背景仪器密布,科技冷感十足,桌边却摆着一盆向日葵。   他缓缓扬起桃花眼,对她微微一笑,好半天,像是思考了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开口,从宇宙之外传来通信。   “你才是我一生的枯木逢春。”   “谢谢你。”   赵菁也微微弯起眼,回应亿万光年外的“谢星沉”。   如果现在有人路过她面前,一定会看到她对着对面的大楼傻笑。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男人似乎听到了,桃花眼弧度愈发深,很快,似乎终于满意,终于圆满,从“镜子”前起身,双腿无虞离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变成一个点。   写字楼玻璃外立面最终归于平静。   下一瞬。   一辆黑色轿车从写字楼底下驶过。   少年衬衣西裤身姿恣意,迎着骄阳,扬起文件,从斑马线对面笑着朝她跑来。   “葵葵,回家了!”   赵菁一瞬间热泪盈眶,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的少年,此生再也不要分开。   “嗯,我们回家。”   回到家,下午三四点的太阳晒得人直犯困,谢星沉陪赵菁睡了会儿。   赵菁醒来已经是五点多,窗外太阳西斜,透过雪白纱帘影影绰绰,空调清凉舒适,房间里很安静,谢星沉不在。   手机在床头震动了两下,赵菁捞过来,看到屏幕上弹出的两条消息。   萧思南:【姐夫实在太帅了!】   萧思南:【采访视频.mp4】   萧思南今年大一,就读于A市某重点院校,在报社实习。   赵菁正要点开视频看,门口忽然传来动静。   谢星沉探进身子,看到她睡后脑袋上的呆毛,笑了笑:“醒了?”   “嗯。”   “我刚榨了草莓奶昔。”   “我要喝!”   赵菁立马举手。   谢星沉很快端了两杯插着吸管的草莓奶昔进来,垫上纸巾放到她手上。   酸甜可口的草莓奶昔里咕噜咕噜浮着冰块,玻璃杯壁冒着水珠,凉爽又舒适。   夏天,空调,冰草莓奶昔和你。   谢星沉也顺势坐到床边,吸了口草莓奶昔,将她搂进怀里。   “看什么呢,给我也看看。”   “你拿,萧思南采访你的视频。”   赵菁吸着草莓奶昔声音含含糊糊,索性一把将手机塞到了谢星沉手上。   “姐夫,哦不,谢星沉姐夫你好,我是北城教育晚报实习同学萧思南……”   “哈哈哈——”   “咳咳咳——”   “谢星沉同学你好,我是北城教育晚报实习记者萧思南,据悉,近期在素来有‘神仙打架’之称的一年一度A大特等奖学金评选中,你以卓越的科研成绩夺得第一,被誉为地表最强本科生,谢同学,请问我可以采访一下你吗?”   开头就是小记者萧思南的失误合集,那天萧思南来A大找两人玩,赵菁带着谢星沉请萧思南去宙梦吃东西,没想到萧思南是因私徇公来采访,相熟的人采访起来实在怪异。   谢星沉当时吊儿郎当靠在甜品店椅子里,刚从学校参加完集体活动穿了件印着校徽的白色文化衫,漆黑的发散漫细碎,再配上那慵懒随性的眼神,一身少年气压也压不住。   一开口更是欠到不能再欠,拽到不能再拽。   “行啊。”   一阵笑。   然后就是一些常规问题。   “谢星沉同学,你对我国未来的产业发展有什么看法吗?”   “未来的产业发展,优势一定在空。”   少年意气,一世骄狂。   萧思南接着问到。   “谢星沉同学,据悉,Sunflower1024是你12岁时发现的一颗小行星,现在也成为你的主要研究课题之一,请问Sunflower1024对你有什么含义吗?”   听到这个问题。   赵菁瞬间笑着低头脸红依偎到谢星沉怀里,草莓奶昔玻璃杯都歪了,害羞的要命。   谢星沉喉结轻滚溢出低笑,一手捞起她脑袋,一定要她一字不落看完。   “罚你看一百遍。”   少年望向镜头的桃花眼潋滟流转。   这是Sunflower1024的释意,也是他一生的注解——   “Sunflower1024是由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和生日构成。”   “我们小时候就认识,后来成为高中同学,又一起上大学。”   “她是我的一整个青春,也是我的未婚妻。”   “这是我一生最浪漫的事。”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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